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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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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钱报酬。”

“他是为了赚钱去放火的,对吗?”

“是的。直白一点说,我的委托人就是干这种勾当的。”今野证人扫视一遍陪审员们的脸,“各位,你们听说过‘掀地皮’吗?”

包括竹田陪审长在内,有零星几名陪审员点了点头。作为回应,今野证人也对他们点点头。

“在如今经济景气,大都市内地价飙升的形势下,这个词频频出现在报纸和杂志上,大家应该会有所耳闻。不过我还是费一些口舌,在此对这个词作一番简要的说明。”

这时,野田健一悄悄站起身,将辩护方的黑板拖到前面。他用白色的粉笔在黑板上写下“掀地皮”三个字,又悄悄坐了回去。由于紧张,他的字写得歪歪斜斜,走路的姿势也很不自然。

“谢谢!是的,就是这三个字。”今野证人对野田健一笑了笑,继续说道,“所谓‘掀地皮’,指的是在违背本人意志的前提下,将建于某土地的住宅租户,或租用某土地建造住宅或店铺、并居住其中或经营商店及企业的人们从该土地上强行赶走。那么,这种粗暴的行为意图何在?”

今野证人来到前方,像是要亲自来写板书。

“土地所有权人――通称‘地主’,具有根据自身意愿自由出卖、出租或使用该土地的权利。若地主在该土地上建造民居并出租,那依据租赁合同,租户也会得到相应的权利。这时,地主必须尊重租借人的权利,切实履行合同条款。然而,时常会出现地主遭遇某种变故,希望解除租借合约或不愿续约的情况。此时地主必须事先通知租户,并履行必要手续,比如支付一定的搬迁费用。在多数情况下,手续都会顺利办妥,但偶尔也会发生问题,例如租户拒绝搬迁,出于种种缘由无法在地主希望的时间内搬迁,搬迁补偿费用谈不拢等等。地主和租户毕竟都是人,都有自己的生活,这些问题在所难免,双方能协商解决还是比较理想的。可谈判破裂后,地主一方会去骚扰租户,使租户难以留在土地上,从而达到驱赶租户的目的。这种行为便是‘掀地皮’,承接此类业务的个人或团体会被叫成‘掀地皮的’。”

陪审员们零零星星地点起了头。

“刚才,我用了‘地主一方’这样的表达方式,因为采取‘掀地皮’行为的并不仅限于地主。有时,即使地主本人没有这样的意愿,介入地区开发的房地产开发商也会使出类似的手段。甚至会有外人看中某块土地的升值空间,用‘掀地皮’的方式赶走租户,使地主收不到房租,逼迫其变卖土地。实际情况多种多样,请各位陪审员不要误解,别以为每个地主都是贪得无厌的坏人。”

旁听席上响起一阵轻微的笑声。

“房地产本就是高价商品,在如今地价飞涨的年代,价格更是高得吓人。因此,与房地产相关的冲突事件正在不断增多,甚至酿成亲属间同室操戈的悲剧。大出家的案件就属于此类。”

今野证人竖起右手食指,举到脸旁。

“亲属中的某一人拥有土地所有权,并在该土地上建造房屋,与家庭中的其他亲属一同居住。”

他又竖起左手的三根手指,两手靠拢。

“欲将该土地当作资产变卖的某家庭成员,与拥有土地所有权的另一家庭成员之间发生意见冲突,协商后也未能取得一致。前者便雇佣了我的委托人,结果在烧毁房屋的同时,导致了亲属的死亡。这是一个令人痛心的悲剧。”今野证人加强了语气。

“在‘掀地皮’行为中,纵火是一种经常使用的手段吗?”

“房屋烧毁后就无法居住了,因此纵火确实是一种直截了当的手段。但纵火可能殃及邻居,甚至造成伤亡。所以作为终极手段,往往不敢轻易采用。”

“你的委托人却是这方面的专家,是吗?”

今野证人用认真的眼神回望一脸天真的神原辩护人,说道:“是的,我的委托人是个老练的行家。”

法官席上的井上康夫皱起眉头,现出厌恶的神色。

察觉到这一点的今野证人立刻转向井上法官说道:“称其为‘专家’或‘行家’确实不够谨慎。我的委托人犯了法,对于他的恶行毫无辩解的余地。但是,我希望正处于成长期的各位冷静思考,努力理解,人是各式各样的。有人选择了我的委托人这样的生活方式,并拥有与此相应的自豪。”

神原辩护人似乎正等着这句话。他立刻接过话头:“具体而言,你的委托人为什么而自豪?”

停顿一拍后,今野证人大声回答:“自己经手的案子从未出现过火灾伤亡,即绝不伤害人体。”

“在有人居住的房屋内纵火,有可能做到不伤害人体吗?”

“在大出家的案子之前,我的委托人从没有伤过人。他承认总共实行过十起纵火案,只有大出家这一起案件死了人,因此可以认为,我的委托人没有前科。”

“他之前没有被警察盯上过,对吗?”

“可以这样说,即使被盯上,也没有被抓到过把柄。”

神原辩护人缓缓点头。“这样的作案――或者说纵火手段,是你的委托人特有的吗?”

“是的。我的委托人因此得到了专用称号。他作案时,能让建筑物里的人立刻发觉火灾,迅速逃离现场。为此,他放的火在引人注目的同时,又能得到良好的控制。”

野田健一又开始写起了板书,字迹依然是颤抖的。凉子的手也在发颤,于是将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原来如此,今野律师果然是“烟火师”的辩护人。

“可是,大出家那次,他失败了,对吧?”

今野证人看了一眼大出俊次。“是的。大出胜的母亲,俊次的祖母在那场火灾中丧生。我的委托人为此事感到深深的遗憾。”

大出俊次脸上并没有怒色,只是显得更加萎靡不振。

“你的委托人作为一名‘烟火师’,为了不出现一名死者,肯定动了不少脑筋吧?”

“是的。”今野证人也像早就等着辩护人这个问题似的,立刻答道,“具体细节,我在此无法说明。但我告诉大家一点,关键不在于技术,而是在于委托人的细致用心。”

“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我的委托人在每次作案之前,一定要与目标住宅里的住户一一见面。一般只是看看对方相貌,偶尔也会说上几句话。”

神原辩护人眨了一下眼睛:“见面?特地登门拜访吗?”

“是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只有在见面之后,才能将完成委托必需的信息一一铭记在心。不是几楼住多少人这种干巴巴的信息,他必须了解住户在建筑物内是如何生活的。”

陪审团中的山野纪央像是遭到了打击,浑身微微一颤,双手按住了自己的嘴。

“因为自己面对的不是空荡荡的建筑物,而是活生生的人。而自己要做的事,很可能会夺走人们的生命。你的委托人正是为此才特意前去与建筑物中的住户见面,对吗?”

“是的。但即使他这样做了,也不能减轻他的罪名。还有,如果住户中有病人、老人或孩子,就必须为他们提供避难的帮助,预先踏勘可以为此确认现场细节。”

“可是,万一被对方记住自己的长相,不就麻烦了吗?”

“是的。他说,这样的风险在所难免。”

终于听出点名堂了。凉子的膝盖抖得厉害,根本止不住。她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自己的脚。

“你的委托人一直是这么做的?”

“是的。他一定会这么做。”

“一次例外都没有?”

“没有。”

“在大出家作案时,你的委托人也事先去拜访过?”

“拜访过。”

神原辩护人挑衅似的轻轻扬起下颌:“那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的委托人总共去大出家勘察过三次现场,第一次是在去年年底,十二月二十四日的夜晚。”

整个法庭都炸开了锅。井上法官不得不猛烈敲打起木槌。

今野证人提出要喝水,野田健一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证言中断了一段时间。喧闹平息后,旁听者和陪审员们都难以掩饰内心的惊恐和激动。

神原辩护人重新开始询问:“你的委托人具体是在几点,以怎样的方式拜访大出家的呢?”

“他与参与此次行动的两名同伴一起受大出胜的邀请,以打麻将的名义前去拜访。大出家有专用麻将室,里头设置有高档麻将桌。三人到达大出家的时间是将近晚上九点,离开时已是凌晨两点多。”

“在大出家滞留的时间相当长。”

“因为要打麻将。”今野证人微笑道,“这倒不是纯粹的借口。顺便一提,那天的麻将只有我的委托人一个人在输。毕竟另有目的,他有点心不在焉了。”

“那天夜里,你的委托人去大出家的目的,在于查看房屋结构并与家人见面,没错吧?”

“是的。他们一到大出家,大出夫人就出来打招呼,还在大出胜的引导下,在他母亲的房间里见到了他母亲。”

“和俊次见过面吗?”

“和夫人一样,大出胜也叫了俊次,可他并没有露面。据说大出胜为此十分恼火,斥责他不出来向客人打招呼,太不像话了。”

“那次拜访时,你的委托人几乎一直在麻将室里吗?”

“是的。但他曾以上厕所或活动腿脚为借口,瞒过大出夫人走出麻将室,去各处查看,每次花的时间都很短。”

“这样就能完成勘察任务了?”

“对他来说,这就够了。还有,听说当天他拿到了房屋设计图。房屋竣工至今已超过三十年,设计图十分陈旧,改造和重新装修的部分都未反映在图纸上。那份图纸只能提供大致的情况。”

“在拿到设计图的同时,你的委托人应该从大出胜那里得到了家人居住位置的情况。”

“是的。”

“厨房在哪里,浴室在哪里,俊次的房间在哪里,等等。”

“是的。不过,我的委托人还说,光有这些信息还不够,为了加强实际感受,必须用自己的眼睛一一观察、确认。有人实际居住的房间,往往会有一些不到现场无法了解的情况,例如家具电器的摆放位置,设计图上画着的窗户有没有堵住,等等。”

神原辩护人放下文件,两手空空地站立着。他脸上的表情表明,目标已经明确,不必拐弯抹角,只要发起最后攻击,定能一举拿下。

“这么说,你的委托人当天一直没能见到俊次?”

“听说大出胜利用麻将室的电话,还吩咐他夫人去叫了俊次好多次,但他就是不肯露面。大出胜还发火说,今天叫那小子不要出去,他就闹起了别扭。我的委托人还和同伴一起安慰过大出胜。”

“见不到俊次,你的委托人不会很为难?”

“倒也不会。即使当天夜里见不到,以后还会有机会。因为正式行动要到半年之后,我的委托人不必太着急。可是,在一个偶然的情况下……”今野证人慢慢说道。

“偶然的机会?”

“我的委托人要喝水,去厨房时遇见了俊次。”

神原辩护人也缓缓地问道:“那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

“当时,放在厨房的小电视机正播放着nhk的新闻节目,那天夜里在下雪,对吧?大雪一直下到天亮。”

“是的,首都圈播报了大雪预警。”

“据说那时,电视画面上出现了气象图,就是nhk报道天气时常见的那种。”今野证人用手在空中比划出一个四方形,还指了指左上角,“播出新闻和天气预报时,屏幕的这个位置上不是会显示时间吗?”

“嗯。是的。”

陪审员们都在点头。

“我的委托人看到电视机时,时间显示为凌晨4020电子书零八分。”

野田健一立刻在黑板上写下“0:08”。

“我的委托人说,他从小就拥有超群的视觉记忆能力。这和他成为‘烟火师’有没有关系,我不得而知。不过,看到过的场景他绝不会忘记。尤其对于数字,他记得特别清楚。他说他肯定不会记错。”

旁听席不再喧闹。听到这番证言后,大家都在干咽唾沫。

“请允许我确认一下。”神原辩护人说,“就是说,在去年圣诞夜变更日期后,十二月二十五日凌晨4020电子书零八分,你的委托人在本法庭被告大出俊次家的厨房里见到了被告。是这样的吗?”

“是的。”

被告眼睛瞪得很大,举起手挠了挠头。他将脑袋偏向野田健一,低声说了句什么,野田助手立刻对被告说:“请安静一下。”

“你的委托人到厨房去的时候,俊次已经在那里了,是吗?”

“是的。”

“你的委托人还记得当时俊次在厨房里做什么吗?”

“他在用微波炉加热什么东西。我们会经常这样做吧?将盘子或盒装食品放入微波炉,设定好时间,在一旁等着听‘叮’的一声。”

“俊次在这么做?”

“是的。”

“那你的委托人做了什么?”

“我的委托人对俊次说了声‘晚上好’,我刚才也说过,委托人之前和俊次没有见过面,只是从年龄长相上推断出,对方应该是大出胜的儿子,所以向他打了个招呼。

“当时,俊次有什么反应?”

“他好像真的在闹别扭,没有搭理我的委托人。”今野证人一本正经地说,“我的委托人对他作了自我介绍,不过没有报上姓名,只说是‘环球兴产’公司的。这是一家与大出家的案件相关的企业。他对俊次说,他和同事一同受邀前来打麻将。”

“俊次呢?”

“据说摆出一副很不痛快的样子。”

被告现在也是一副很不痛快的样子。

“微波炉很快就响了,俊次从微波炉中取出东西,又从冰箱里拿了一瓶水,便跑出了厨房。厨房外就是通往二楼的楼梯,我的委托人当时听到了上楼梯的脚步声。”

“你的委托人没有和俊次交谈过,是吧?”

“是的。”

“当时的俊次给你的委托人留下了怎样的印象?”

“正像大出胜说的那样,是个闹别扭又不爱搭理人的男孩。不过呢,这个年龄段的男孩都是如此,所以他没有放在心上。”

“你的委托人还记得俊次当时穿的服装吗?”

“是一身蓝色的薄运动服,光着脚,连拖鞋也没穿。”

“在家中穿的休闲服装,对吗?”

“是的。我在家无所事事的时候,也穿这样一身。”看到陪审员个个表情紧绷,今野证人又笑了笑,“俊次似乎很困,我的委托人觉得这大概是他不爱搭理人的原因。”

“他很困?”

“是的,一脸倦容。运动服是皱的,乱蓬蓬的头发特别翘,似乎之前一直在自己房间睡觉,觉得饿了才下楼去了厨房。这很平常,不是吗?”

“完全是随随便便的状态?”

“是的。”

“有没有马上要出门,或刚刚从外面回来的迹象?”

明知没什么用,但凉子还是举手表示了反对:“法官,辩护人在询问证人的意见。”

“反对成立。”井上法官机械性地应了一声。

神原辩护人继续问俊次走出厨房后,你的委托人又做了些什么?”

“继续看电视里的天气预报。他对大雪预警非常关心。”

“他在厨房里一直待到什么时候?”

“一直到天气预报结束,也就是4020电子书二十分。然后’我的委托人就回到麻将室,对大出胜说,‘我见到你儿子了。’意思是说,与家庭成员见面的任务在当天夜里已经全部完成。”

“你的委托人还记得大出胜是怎么回答的吗?”

“大出胜说,‘那小子没跟你好好打招呼吧?’他显得很生气,似乎觉得作为俊次的父亲很没面子,还重新解释了一遍,‘我今天不许他外出,他就跟我闹别扭。’”

“大出胜要求俊次不准外出,就是因为那天你的委托人要去?”

“是的。他还对我的委托人说,俊次尽在外头闯祸,自己感到很头痛。”

“之后,你的委托人就一直待在麻将室里?”

“他后来又上了两趟厕所,顺便查看了屋内的几个地方。”

“这期间,他见到过俊次吗?

“没有。”

“最后,你的委托人在凌晨两点多离开了大出家,对吗?”

“是的。大出胜叫来出租车,我的委托人和两名同伴在大出家门口坐上出租车,离开了。”

“是大出胜到门口去送他们的吗?”

“是的。当时屋子里很安静,大部分房间都熄了灯。”

神原辩护人停顿片刻,今野证人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

“在此之后,你的委托人又去了两次大出家,进行实地勘察,对吗?”

“是的。”

“那两次,他跟大出夫人和俊次见过面吗?”

“没见过。不过,当他得知,大出家聘用了两名家政服务人员,其中一名专门照顾大出胜的母亲,在他老人身体状态不佳时会住在大出家,就要求大出胜安排自己与这名家政服务人员见面。”

“实际见过面吗?”

“是的。后来见过一次。”

“会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你的委托人与俊次见面不是在去年十二月二十四日,而是在之后两次去的时候?人的记忆发生混乱也是常有的事。”

“不会。和俊次见面是在首都圈下罕见大雪的夜晚,我的委托人记得很清楚。”

“你的委托人于去年圣诞节凌晨4020电子书零八分,在大出家的厨房里遇见身穿运动服、光着脚、头发乱蓬蓬、一脸倦容的大出俊次。这么说没错吧?”

“没错。”

“谢谢!”重重吐了一口气后,神原辩护人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了下来。他脸上的神情相当轻松,仿佛卸下了肩上的重担。今野证人对他点了点头,似乎在说:好样的,询问很不错。

“检方需要作交叉询问吗?”井上法官高声问道。在法庭内全体人员的注视下,凉子感到自己的身体异常沉重。

今野证人给出了决定性的不在场证明,所以说什么都没用了。

在昨天的非公开法庭上,三宅树理面对陪审团作出证言:去年圣诞夜,她和浅井松子两人来到学校附近,观看大钟的指针指向十二点,于是意外看到了柏木卓也和大出俊次一行。

三宅树理的证言在时间描述上不够精确。她们目击到的事件到底发生在十二点之前还是之后,并不明确。其实,这是凉子让她这么说的。三宅树理本想说出准确的时间,但凉子认为,遇到突发xìng • shì件还能记得准确时间,反倒会引起怀疑,还是模糊一些会比较好。反正柏木的死亡时间在4020电子书前还是4020电子书后,并没有重大的区别。

是的,没有区别。如果凌晨4020电子书零八分时,大出俊次在自己家中,由于肚子饿了,睡眼惺忪地去厨房热夜宵,那柏木到底是死在4020电子书前还是4020电子书后,还会有什么区别呢?

难道自己真的无计可施了?能在今野证人的证言中打进一个楔子吗?哪怕一个也好,就能利用这个楔子来击毁“不在场证明”了。

总不能不战而降吧?

凉子站起身来:“我是藤野凉子,在校内审判中担任检察官。请多多关照。”

“哪里哪里,还请你多多关照。”今野证人应道。

此刻,佐佐木吾郎满头大汗。萩尾一美脸色惨白。陪审员们全都低着头。只有仓田真理子满脸担忧地看着凉子。

连真理子也明白,刚才的证言无懈可击。

这样想,不就拿真理子当傻瓜了?凉子心乱如麻。

一开口,凉子便意识到自己的声音有气无力:“证人,在此情况下,我想同时询问今野证人你自己和你的委托人。”

“哦。”

“你们是从什么渠道得知校内审判的信息的?你们又是如何判断出,委托人的证言对于校内审判极为重要?”

今野证人脸上浮起柔和的笑容:“这个问题,我不能回答。”

“为什么?”

“要回答这个问题,我就必须讲明我在真正的法庭上将如何为我的委托人辩护,这样可能会对委托人带来不利影响。再说,”今野证人微笑道,“我和我的委托人都无法判断这一证言对校内审判的重要性,只能猜测‘或许会很重要’而已。判断重要性的不是我们,而是这个法庭。”

“是啊,我失礼了。”

聚集到这里的人,除了我,难道全死光了?如果还活着,怎么会这么安静?凉子心中暗忖着。

在如此寂静的场合,真不想问这样的问题。

“你的委托人在校内审判的法庭提供了对俊次有利的证言,估计能从大出胜那里得到某种形式的回报。比如说,在对你的委托人的公审中,作出能使其减轻罪名的证言。”

井上法官又皱起了眉头,不过这副神态是在表示厌恶还是愤怒,就不得而知了。

今野证人的表情显得越发柔和。

“这也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但出于维护委托人名誉的考虑,我就说一下我自己的判断。在这个方面,我的委托人并没有以任何方式与大出胜达成交易。事实上,大出胜根本不知道我的委托人会在校内审判的法庭上出庭作证。”

“这怎么可能?”

“事实正是如此。”

“你是律师,不是能够自由会见大出胜的吗?”

“在这种情况下,不能说‘会见’,正确的说法是‘会面’。”今野证人和颜悦色地说,“现在,法院对我的委托人和大出胜作出了‘会面’限制,除本人的辩护律师之外都无法见到他们。在开头我说明过,委托人被起诉的这起案子牵涉到很多人员,事实关系相当复杂,刑事侦查也尚未结束。因此,法院为了防止相关人员串供或隐瞒证据,会采取这样的措施。”

凉子无地自容,简直想找个地洞钻进去。

“我不是大出胜的辩护律师,不能与他会面。”今野证人说。

佐佐木吾郎拉了拉凉子的裙摆,示意她不要硬撑了。

凉子扬起脸来,继续说道:“在真正的法庭上,你的委托人被追究的罪名不止一个。”

“是的。”

“在这些罪名中,应该也有shā • rén罪吧?因为大出的祖母在那场火灾中丧生了。”

“正是。”

“你刚才为什么没有提到这一点?”

今野证人立刻作出回答:“对此我应该道歉。刚才,我担心这会有损委托人的形象,所以没有点明。”

“这可是事实。”

“是的,不过……”今野证人稍作考虑,“有个情况我要在此说明,因为机会难得。再说,我觉得这或许对大家的校内审判有帮助。请问法官,可以吗?”

“请吧。”井上法官同意了。

于是,今野证人对着陪审团,而不是对着藤野凉子一人,说了起来:“我国司法制度遵循罪刑法定原则,国家不能追究国民未经明文规定的罪责。而且,刑法意义上的‘shā • rén罪’需要根据采取行为并使人丧命时,嫌疑人是否具有shā • rén意图来判定。”

陪审员们全都听入了神。

“这个‘shā • rén意图’有两种,在法律上的认定标准有所不同。首先说第一种。”

今野证人竖起了右手的一根手指。

“被追究shā • rén罪的犯人,在作案时应具有杀死对方的明确意图。要验证这一点,可以根据本人的供述,也可以依据犯人是否制定过shā • rén计划、是否准备了shā • rén凶器、是否事先公开宣称要杀死受害人等类似的言行、旁证和物证来进行判断。然而……”

他又竖起第二根手指。

“第二种情况就没那么直截了当了。犯人明知自己的行为可能导致某个人死亡,却依然实施了该行为,结果确实造成了人员死亡。这种意志被称为‘未必故意’,如此致人死亡的情况一般被判定为‘具有未必故意的shā • rén意图’。”

野田健一走到放在前方的黑板前,写下关键词。

“谢谢!”今野证人道了谢。

“虽说都是些让人头痛的概念,还请大家借此机会学习一下。也就是说,有意识地采取某种行为,结果导致他人死亡,但在实施该行为时并没有积极的shā • rén意图。不过,明知自己的行为会导致人员死亡,却还是以‘没什么大不了’或‘迫不得已’为缘由付诸实行,便是‘未必故意之shā • rén意图’的认定标准。”

一直紧锁眉头专心听讲的陪审员蒲田教子突然举起了手。

“对不起,这个有点难。”

“哦,哪里不明白?”

“即使没有shā • rén意图,也会有由于事故等原因导致人员死亡的情况,对吧?”

“是啊。很遗憾,确实有这种情况。”

“这种情况并不构成shā • rén罪吧?”

“是的,不构成shā • rén罪。由事故导致人员死亡的情况会追究过失致死罪。所谓shā • rén罪,是在有意shā • rén的情况下才追究的罪名。”

“可是,‘未必故意’也不是有意shā • rén,只是偶然造成了人员死亡,不是和‘过失’一样了吗?”

今野证人的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问得好。可是,‘过失’致死和‘未必故意’致死还是不一样。前者的行为本身就是无意的,而后者是有意为之。虽说出现人员死亡的结果都是偶然,但后者在前期阶段,可能致死的行为本身却是故意的,并非一时马虎。人的意志在这一瞬间发挥了作用。”

“哦,是这样啊。”教子嘟嚷道,“在这一点上不一样。我好像有点懂了。”

旁听席响起了久违的笑声。

今野证人苦笑道:“你虽然在努力地弄懂这些概念,可我要遗憾地告诉你,对犯人是否有意图的判断,依赖于犯人事先对‘自身行为会造成人员死亡’的认识程度,而这种判断是十分困难的,无论检方还是辩护方,都必须切实地加以证明。”

连坐在蒲田教子身边的沟口弥生也点起了头。

“即便对法律专家而言,这也是个难题。老实说,我也在学习这方面的判例。因为我的委托人正是根据这一标准被认定‘具有shā • rén意图’而遭到shā • rén罪起诉的。”今野证人重新面对凉子说道,“本案的检察官认为,我的委托人已经预测到在大出家纵火会造成人员死亡,却没有改变计划,为了获取报酬实施纵火行为。但我的看法不同。我认为检察官的事实认定发生了偏差,大出胜的母亲没能从火灾中逃生,是我的委托人无法预测的意外变故,我准备依此为他辩护。”

“就因为你的委托人是不会烧死人的‘烟火师’?”凉子问道。

“是的。”看着凉子的眼睛,今野证人微微一笑,“我听说在校内审判的法庭上,有时会无视真正法庭的死板规则。”

“不是‘有时’,是一直在无视。”井上法官说道,“所以陪审员会在不征求我意见的情况下,直接向证人发问。”

蒲田教子缩起脖子。

今野证人笑了起来:“是吗?那好吧,我现在向法官提出一个请求。我可以向检察官藤野同学提问吗?”

“可以。”藤野凉子抢在井上法官之前作出答复。

今野证人看着凉子的眼睛,问道;“你为何要执著于我的委托人因shā • rén罪被起诉这一点呢?”目光温和,却能够深入对方的内心。

凉子没有避开他的眼神,不慌不忙地回答道:“因为我觉得,如果他是个shā • rén犯,那他的证言并不可信。”

今野证人点了点头;“原来如此,感谢你坦率的回答。”

凉子垂下眼帘:“交叉询问到此为止。”

“需要再次进行主询问吗?”

“不需要。”神原辩护人答道。

“既然如此,就请今野证人退庭。谢谢!”

今野律师最后扫视了一遍陪审员们的脸,对他们点了点头,离开证人席,走到辩护方席位跟前。他主动朝站起身来的神原辩护人伸出手,和他握手。随后轻轻拍了一下满脸通红的野田健一的肩膀,向大出俊次打了个简短的招呼,迈开坚定的步伐,头也不回地沿着来的路线走出体育馆的后门。

“休庭。下午一点继续开庭。”

在法庭如同突然苏醒般的喧嚣中,只有凉子一人呆呆地坐着。时间仿佛停止了。?

午休时,被告大出俊次换上了一件笔挺的校服衬衫,纽扣一个个全都扣上,裤子也不再邋遢地挂在胯上,而是用皮带死死勒在腰间,连头发都整理过了。然而即便如此,他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在短时间内也很难纠正过来,还显得特别心神不宁。在验证身份和宣誓的时候,他还是站没站相,说起话来嘟嘟囔嚷的。

态度端正一点好不好?凉子不由得在心中呵斥道。自己的名字总该大声地说出来吧。

“被告,请在证人席上坐……”

神原辩护人竟然粗暴地拦住了井上法官的话头:“不,被告应该站着回答问题。现在就开始询问。”

旁听席上到处有扇子和手帕在飞舞。神原辩护人绕过桌子,来到前方。他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拿。

“被告,上午今野努证人的证言,你都听到了吧?”

被告抬起下巴,点了点头。

“请回答。”

“听到了。”

“被告,你自己还记得去年圣诞夜的事吗?”

大出俊次哼了一声:“听人提起,觉得好像有这么回事。”他嘟囔着,用手挠了挠耳背。

“就是说,你自己并没有清晰的记忆,是吗?”

“我要是记得,早就说了。”

“这可是关系到不在场证明是否成立的大事。难道你没有努力回想过吗?”

被告撅起嘴,不由自主地晃动着双腿。

“那么,刚才听了今野证人的证言,你有没有回想起来?”

“嗯,有那么一点。”

“那天夜里,你用微波炉加热的是什么,想得起来吗?”

被告又小声地哼了一声。

“还能想起厨房遇到的那位客人的模样吗?哪怕一丁点也好。”

“不记得。”被告赌气似的说,“那种鸡毛蒜皮的事情,谁会记在心上啊。”

“对你来说,这事关重大,绝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们家经常有老爸的客人来,我到了半夜才起来吃晚饭也是常有的事。”一心急,嗓音就变高了,大出俊次的孩子气暴露无遗,“怎么可能一一记……”

“明白了。”神原辩护人双手抱胸,盯着被告,“被告不记得自己在去年圣诞节深夜里做的事情,是吧?明白了。下面来确认一下被告没有做过的事情,可以吗?”

大出俊次又挠了挠耳背。

“那天夜里,被告到本校来过吗?”

“没来过。”

“到楼顶上去过吗?”

“没去过。”

“遇见过桥田佑太郎和井口充吗?”

“谁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没见过他们?”

“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见过柏木卓也吗?”

“没见过。”

“有没有将柏木卓也带到屋顶上去?”

“怎么可能……”

“请回答,有没有将柏木卓也带到屋顶上去?”

“没有。”

“有没有将柏木卓也从屋顶上推下去?”

被告瞪起眼睛盯着神原辩护人。神原辩护人也盯着他看。

“没把他推下去。”大出俊次用朗读剧本似的腔调回答道。真是个蹩脚的演员。由于演技太差,看起来反倒像真的一样。神原和彦和大出俊次到底彩排过几次?他到底是怎么把无可救药的大出训练成这样的?

“被告有没有杀害柏木卓也?”

陪审员们全都绷紧了脸――事到如今,用不着这样吧?

大出俊次回答道:“没有。”

“可是,井口证人说,被告在柏木死后,说过‘是我干的’,还记得吗?”

“谁tā • mā • de……”一生气就禁不住高声叫喊起来。他随即意识到这样不妥,于是马上闭上了嘴,喘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怎么能把这种话当真呢?井口那小子明明也知道嘛。”

“这么说,被告确实是对井口证人说过‘是我杀了柏木’这样的话?”

“谁知道?早忘了。谁会把那种无聊的玩笑话记在心上呢?”

“你是说,即使说过,也是开玩笑的,是吗?”

“当然如此。”

“被告并没有杀害柏木卓也,是吗?”

“你怎么啰唆个没完了,烦不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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