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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卷全(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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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过程甚至能以「索然无味」来形容,山德斐洛就这么在异空间里无助地消失。

只留下了一片空白,还有未遭吞噬、坠落地面的暮星炮。

这并不是全部。

龙美的眼,见到山德斐洛在消失前一刻朝她放出雷击。

拼命的一击。

即使注定因这一吞而落败也不愿放弃的反击,使龙美心头怱地震颤。

……这就对了。

不仅是攻击,山德斐洛还将他驾驶舱内的两人平安送回地面。

那一击应是他们其中之一,或是双方联手发出的吧。

……就算明知赢不了,也要图个同归于尽。

想到这里,龙美不禁设问。应与自己互为宿敌的少年,能否做到这种地步呢?

雷击在下一刻窜至眼前,但龙美什么也没做。

原因很简单。

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方向。随高速斩击惯性而旋转的身体,直接撞上了转运站前某栋大楼的玻璃窗。

虽想在接触瞬间以背部吸收冲击,不过玻璃在她动作到位前就已碎裂。

雷击打上大楼外壁,将龙美硬生生轰进大楼之内。

希歌在转运站边的地面落了地,除呼吸外没有任何动作。

「山德斐洛……」

她低声呼唤,但无人呼应。

恍怃地仰望天空的眼中,只有繁星点点的夜空。

她知道这是为什么。

龙美利用她取得的力量砍出空间裂口,吞噬了山德斐洛。

山德斐洛虽拥有自由收取储备零件的能力,但是要突破概念空间,必须先经过希欧的呼唤,而且只限于联结希欧与他的空间。

若那样的空间裂口经过龙美转移,脱离山德斐洛的控制并反过来吞噬了他——

「那不管希欧再怎么叫,他也出不来了……」

才一张口呢喃,视线就朦胧起来。

「输了……山德斐洛输了……!」

怎么会这样?大意、轻敌、失败等字眼一一浮上希欧心头,战败的感受愈来愈清晰。

泪水就是最佳的证明。

「不要……」

这是一场决定low-g与-g胜败的对决。

希欧思考着一败的意义,并且——

……真的再也叫不出山德斐洛了吗……?

一路支持着自己的力量,竟因为自己的疏忽而消失、战败了。

双重恐惧在腹中聚成一团苦楚,震憾了她的背脊。

于是希欧站起身来,想压下这股颤意。

之后,她看见一个如墓碑般立于转运站中的物体。

那是被转运站造景灯照亮的——

「暮星炮……」

接着,她察觉自己正位于堤丰脚下,而且暮星炮后方建筑四楼窗边有个影子。

是龙美。她坐在毁坏脱落的窗框上,一道血痕自额上垂下,对希欧耸了耸肩。

她笑着呼出一口白气,将机壳剑担上肩说:

「真是可惜——你没办法把栗子带回去吃了。」

龙美的话激荡了希欧的心,因为她失落的是更为重要的东西。

一想到赢家无法体会输家的心情,光是呼吸就将泪水挤出眼眶,也挤出了对龙美的愤怒。

然而在抗议之前,少女眼前却忽然翻黑。

……啊。

她这才明白,心中那道缺口远比抗议的念头来得巨大。

一切的一切都坠入了空白,连意识也无法幸免。

希欧的意识产生抗拒,认为在这里昏过去只是对责任的逃避。

不过——

「希欧。」

希欧听儿背后有声音傅来。

「先歇一会儿吧,然后要相信——不会有问题的。」

这是她现在最想听,也是最难以相信的话。接下来,她有了某种感触,有股力量自背后将她抱在怀中。

说话声随之传来。

「责任有我陪你分担,所以——你就先好好休息吧。」

希欧不愿点头。尽管原川负责操纵和攻击,但促使山德斐洛执行指令的却是她自己,所以她不愿让原川背负自己大意轻忽的后果。可是,声音没有停下。

「听话——那是我自己要求的。」

一听,希欧终于失去了意识。

少女喃喃地说着「对不起」以及「真的很谢谢你」,便朝黑暗投身而去。同时她感到疑问。

现在,山德斐洛是不是也和自己的意识一样,往眼前的漆黑不断坠落呢?

第四十章『相对的力量』

仰望天空时总会不禁叹息

为何明明得不到任何支持

那股力量仍要展翅飞翔?

夕暮的街道上空,浮着一个巨大的影子。

那白色长梭型的立体物,是一艘广告飞船。约五十公尺长的船身侧边贴着新上映电影「席维斯际大战四部曲·逆袭的友情」宣传海报,海报上绘有两名背着宇宙、丢下电磁剑挥拳互殴的肌肉男。

同时还播放着声音。

『什么!黑武士的拳力已经超越每平方公分一吨了吗!』

『原力!用你的原力啊,洛基!』

另外,飞船上还有个人影,站在从地面看不见的位置。

那是一名身穿白色装甲服的少女,她拥有一对光之翼。

装甲服的配章上刻有「风见」两字。

风见将白枪和长型大包包摆在身边,看着手机萤幕。

「觉打成平手,然后希欧输了……听说觉那边打到把整个新宿都给毁了,那他是怎么活下来的啊……」

风见叹了一声。

……平手跟一败吗?

「那我就非得拿下一胜不可了——他们那边说不定又有什么好点子了,问问看好了。」

低语过后,风见点了个头。

她选取电话簿中的号码,将手机凑到耳边,不久后——

『是我。』

「哎呀,笨蛋接电话了呢。」

『想不到你这女人眼光这么差,真教人失望。』

「你这是歧视女性吗?」

『那好吧。』佐山改了口:『想不到你这男人眼光这么差,真教人失望。』

「你把别人的话听到哪里去了啊!」

『你是女人也不好,当你是男人也不要……你是哪个奇幻世界的居民吗?』

「我是不想扯到这里来啦,不过和新庄拍拖的人有资格说那种话吗?」

『嗯,新庄同学真是犯罪级的可爱呢。』

这个人没救了。风见再叹了口气,接着——

……他们大概发生什么事了吧。

风见眼皮立刻垮了一半,点头接受事实。

「好吧,要相亲相爱喔——啊,记得不要玩到被警察抓走。」

『嗯,我知道。只要不被发现就行了吧?』

「——去死。」

切断通话后,风见才发现自己忘了什么。

这通电话原是为了替自己打气兼激励求胜心才拨的,刚刚却忘得一干二净。

……而且打都打了,应该顺便把下学期的学生会事务交代一下才对啊。

也许不该在这时候说这种话泄自己的气,不过现在要打的是一场生命没有保障的战斗。

若不论ucat,能向佐山交代的话,就只剩日后学校方面的事了。

自己和这个学弟,在学校和ucat以外没有任何交集。

普通学生在这方面会有哪里不同呢?想归想,但普通学生应该也差不到哪里去。自己和他们相比,虽然缺乏社团活动、放学后的嬉闹、返家后的玩乐,却拥有一个名为ucat的秘密活动空间。

无论处于哪一边,都会向往自己缺少的部分吧。

其实学生会的工作还挺好玩的。

为社团和班级干部委员会编列预算时,也有到头来不得不靠拳头摆平的时候。

筹备学校节庆遇到各代表意见不合时,也有到头来不得不靠拳头摆平的时候。

长假中,社团、委员会在借用校地、教室上谈不拢时,同样有不得不靠拳头摆平的时候。

遇见那种情况,风见总是说:

「听好,我要开始揍人了!不过我不是看你们不爽才揍的——是因为想揍才揍的!」

这部分才是最重要的呢。风见自我肯定后,将手机收进腰包。

「啊……等对方打来实在好无聊喔。」

下一刻,飞船被红色光束轰成了碎片。

亚力士在腹部底盘加装了一个容器。

长三公尺,宽近一公尺,前尖后直的白色容器。

……这就是瓦姆纳比的搬运柜!

连接于其基部的种种缆线,是瓦姆纳比与外界联系的管道。

现在,所有缆线都接到了亚力士身上。

因此,他得到了凌驾于全g任何机械之上的运算力——

『还有最精密的学习力和预测力!换言之——吾辈能学得更多、预测得更准!』

亚力士飞翔在化为概念空间的新宿上空,朝四散的飞船烟尘全力加速。

他由下往上绕弧而行。其目的地的烟尘中——

『吾辈可以预测到,敌人还没死!』

紧接着,白烟在亚力士鼻尖刺入之前忽然散开。

烟尘受到出于其中的压力推挤,向八方爆散。

『果然没错……!』

一道光线在亚力士眼前升上高空。

白光。

是风见的光。她展开细长的双翼,握着展开机壳的g-sp2飞升而去。

白光在朱红天空中强调着自身的存在。

同时,这也证明了她能剧烈加速,并拥有因而产生的优异飞行能力。

……我的加速追得上吗?

亚力士的装甲和武装让他拥有强大战力,相反地,庞大的体积和重量使得机动性落于人后。他是一架航空型机龙,极速优于任何现有武器,但要加速到那种程度,一定会比轻巧的风见来得耗时。

可是,瓦姆纳比给的却是正面的答覆。

『可以』、『ok』、『没问题』、『推进器』、『全开』、『full』、『毅力』、『力气』、『气体——』

再听下去会让预测失准,于是亚力士刻意无视瓦姆纳比的有趣反应,启动了全身上下所有的推进器。

加压的感觉,和猛踩油门时的兴奋感相当接近。

刹那间,仿佛有种力量阻挡前行的身体。

这是因为加速力必须先抵消自己全身的重量。

当加速力超越体重的瞬间,其后堆积的速度才会转变为前进的力量。

他的身体开始缓缓向前,接着——

「喔……!」

爆冲而出,直往天际。

才以为听见了破风声,加速的眼中已是一片朱红。

天空如此浩瀚。

然而,加速的震动不断从鼻尖流向后背,就像在催促亚力士冲破这片天空。

风声消失了。

还有种失去重力束缚、失去支撑,坠入高空般的感受。

空中有着淡淡星光。

在耳里打转的,是源自震动的机械摩擦声。

眼中所见的,是不同于天空的颜色。

一道白光在慢慢染黑的朱红天空中笔直上升,亚力士看在眼里。

于是他发动攻击。

负责风见所在概念空间的侦察机回报声,在神田地下清楚响起。

『亚力士先生锁定了风见小姐!目前垂直上升中——将于二十七秒后追上!』

「喔?」啃着煎饼的大城出声道。

「真是不简单啊。」

他无视八号的冷眼说道:

「——这还是千里第一次遇到和她速度相当的对手吧?」

风见也发现对手全力冲来,并锁定了自己。

……瓦姆纳比?

考虑到对方的运算力,对风见而言这会是场十分棘手的战斗。

理科一直是风见的弱项,被那方面的能力连番攻击可不好受。

下一刻,炮火已经袭来。

在感到氛围有异、充满杀气之际,风见立刻全力转身——

「——!」

却又停下。

这样的反应,是出于对「运算力」一词的危机意识。

自己下意识的一贯动作,使她感到危险。

随后,来自下方的红色光柱窜过了自己原想前往的空间。

接着感到的是热、风、炮火的威力,以及行勖被准确预测的讶异。

「——很行嘛你!」

亚力士就在眼下。那红蓝白混杂的抢眼机龙喊道:

『怎么样!见识到吾辈的瓦姆纳比杀法了吧!吾辈的外借预测力所向无敌!』

风见想说话杠回去,可是——

『现在!根据吾辈的预测,你要说的是「吱——!可恼也,饶你不得!』

「谁会说那种话啊!」

『哈哈哈——恶徒被人说中就慌张起来了!』

「……你这个调调真的跟我某个学弟很像。」

『他也是正义使者吗?』

「才怪,他是同时歧视女性和男性的大魔王。」

『竟然不懂得女士优先吗!恶徒的品格都被他弄臭了!』

「恶徒还有品格可雷吗?」

风见一个旋身向水平方向滑开,并且加速。

『啊,站住!把吾辈的正义之言好好听完啊!』

还是别跟笨蛋废话太多的好,小心被传染。

瞬间拉开的距离让风见松了口气。

然而,被追上只是迟早的事。

……可恶。

风见默想起来。

对方加速靠的是机械,自己靠的则是概念核。

尽管体积小、不过推力和重量上应该都优于对方。但仍有一个关键因素使对方能够追上。

「再怎么说我都是肉做的嘛……」

只要是个肉身的人类,无论被施予何种防护,都有其极限存在。若是无节制地加速,身体将难以承受,一旦超过极限,被甩入天空也不奇怪。

对方的身躯由机械构成,没有这种顾虑。

自己的优势在于爆发力和灵巧度,而对方则在于极速。

……简直像是机车对上汽车呢。

风见由液晶萤幕边的后照镜检视背后状况,看到亚力士鼻尖对准了她直冲而来,不过——

「刚刚讲话的时候,他没有出手……」

这就表示,亚力士的行动准则并没有受到新增的预测和学习系统左右。

亚力士会视需要联系瓦姆纳比,运用他的力量。

……换言之对方没让概念核做主,只将其视为伙伴。

很好的判断,风见心想。她确认亚力士逐渐接近后说:

「虽然很难缠……不过我也不会拿他没辄吧!」

说着,风见拉下护目镜,扭紧加速器。

提升速度。

她穿过慢慢延展的冬云、夜色渐深的天空。

长枪手和机龙笔直地飞驰。

『风见小姐、亚力士先生——双方开始交战!目前正往西方移动!』

低空飞行的侦察机回报道。

上空云层逐渐增厚,侦察机不停侦测着云后的状况。

那是全然无法以视觉观测的高速战斗,就连侦察机本身也难以追上。

紧跟着战斗全力西行的侦察机里,产生了一声叹息。

叹息出于自动人偶之口。负责时时回报概念力输出变化状况的她叹道:

『……瓦姆纳比正高度使用他的运算力。另外,8th-g概念核的「热能为生命之源」概念,让各种攻击和爆炸都像蛇一样自动追踪着风见小姐。』

然而——

『为什么……风见小姐没有被击落呢?』

这掺有感叹的疑惑,对于生为机械的她而言来得十分自然。

亚力士利用超越自动人偶、可谓世界第一的运算力,和经由概念活化过的追踪攻击,打算击坠风见。

那一次又一次的攻击,应该都由瓦姆纳比的预测能力和学习能力进行过调整。

但风见依然平安无事,在追逐和轮番攻击中存活了下来。

任何一击,都能使装甲薄弱的她当场毙命,可是——

『为什么……』

『我判断,那是个谜。』

自动人偶驾驶答道。

『只能说——他们身上有种特殊的力量,而身为机械的我们配备不了。』

风见仍在奋战。

她遭受追踪、追击,被无数难缠招式逼迫,但毫不退却。

面对敌袭,她选择各种不同的方式闪避。不让自己的路线太过稳定,也不让对方看出她的行动模式,就算被猜中了也能修改。

现在,风见打开了背包,取出机枪。

g-sp2是把长枪,无法向后攻击,于是风见从ucat找来了这挺机枪以补不足。

在剧烈震动中洒出的子弹都经过概念强化了攻击力,可是——

「一黠用也没有?」

亚力士装甲上火花四溅,但他红红蓝蓝的装甲别说开洞了,连点凹陷也没有。

相应而来的,是亚力士击出的副炮。

霎时间,风见反射性地凌空一跃。

她右手抓紧握把,跳跃似的倾向前方。

「————」

路线忽然一乱,少女和g-sp2都被弹往未知的方向。

紧接着,风见拉近g-sp2,重施故技。

再次腾跃。

同时,追随而来的红光冲过她前一秒的位置。

……被猜中了……

瓦姆纳比记取了过去的经验,只闪躲一次已经行不通了。他统计了风见飞行的各种方式,再配合气流资料预测出连风见本身都没想过的回避轨道。

等到下一回,就连闪躲两次也不够了吧。风见虽然这么想,不过——

……没关系。

其实她还没有对策。但少女心里没有一丝退意。

毕竟,现在她所骑乘的g-sp2,可是10th-g的概念核兵器。

昨晚,出云趁战前告诉了她g-sp2的由来。

那是风见第一次听他说这段故事。

10th-g。

当时10th-g发生内乱,主神想抽出概念核作为自己的武器,以统治整个10th-g。

见证了6th-g毁灭的出云祖父,就在此时从low-g抵达了那儿。

出云祖父手中的6th-g概念核,赋予了他和神交谈的资格。

当时有位服侍主神的女神负责接待出云祖父,并对主神有意统治10th-g感到悲哀。好巧不巧,聚合为雷神之槌的概念核,也在这当下被地下组织偷渡到了9th-g去。

之后,出云祖父和女神蒙受避责之嫌,出云祖父便前往9th-g夺回遭窃的雷神之槌。

然而,10th-g内乱仍未止息,甚至引起了新概念核兵器的争夺战。

10th-g地下组织计划让概念核失控,释放概念龙吞噬诸神的住所——世界树。

视续战为己任的诸神,将新造的概念核兵器交给出云祖父,并要与内战无关的他动手毁灭世界树。如此一来,这个世界就会遭到毁灭,家耻般的愚蠢战争也不会传出去遭他g笑话。

于是,诸神的世界就此灭绝,神枪也为出云祖父所有。

「…………」

风见不禁心想,为何诸神会如此痛恶耻辱,不惜选择自灭?

凡人或许体会不了神明的心思吧。那么,流有一半神血的他也是这样吗?

绝大部分未被封入神枪中的剩余10th-g概念核化为神劫龙,并在日后现于low-g时遭到封印。

神枪就在那时被改造为g-sp,再经过现代科技补强、改造为风见专属兵器后,成了现在的g-sp2。

由此,能得出一项事实。

……世界被一再地传承,最后转到了我手上。

尽管有世界遭到毁灭,但若非如此,自己就不会与觉相遇,也没有现在的自己。

太好了。风见心想,这真是太好了。

世界被毁的幸存者们,也非得这么想不可。因为有他们的毁灭,才有自己这一群顶尖战力。所以,希望他们能挺起胸膛,不要视毁灭为耻。

风见想起了昨日的投票判决上,约尔丝所展现那股10th-g的自负。

当时看起来虽然可笑,但也多亏了她的自负,自己才能往这方面多加思考。

……还没毁灭的我们,未来一定会更加有趣呢。

阻止世界毁灭的力量,就在自己手上。

这是种曾多次被人拯救,也曾多次拯救他人的力量,因此——

……我不会输。

自己也占了不少优势,所以——

「我才不会输……!」

风见在喊声中采取行动。

亚力士的副炮再度吐出光束。

那么就回避。经过两次闪躲后,风见再追加一次,并于闪过飞来的红色光柱时——

「——!」

突然做出亚力士无法预期的举动。

风见完全张开了背上的双翼。

这剧增风阻、与气墙碰撞的行为,造成了两个结果。

第一,光之翼受炮火击穿,重新延展。

第二,大幅减速。

受这两个结果影响的风见,撞向由后追来的亚力士。

空中出现两种极端的动作。

首先,风见在撞击亚力士前一刻,抓紧g-sp2的握把挺腰侧翻,飞向亚力士后方。

她要在侧翻中面向下方的瞬间,直接赏亚力士一炮。

但亚力士也不是省油的灯。

他向下蜷动机龙的钢铁身躯,硬是压低了高度,并且——

『惊愕连彗——亚力士特技sp!』

亚力士掀开背部装甲,如墙弹幕一涌而出。

其中还带有亚力士的喊声:

『——吾辈不得不说,你还得多练几年!』

飞弹全都锁定了翻过上空的风见,逆风上窜。

万头钻动,成堆袭来。

见此,仍在侧翻中的风见喊道:

「g-sp2!第二型态!」

转为炮击模式只需瞬刻延迟,但能量未经积蓄,只能收起后端喷射的光,向前击发。

如焊火般扩散的光芒,正适合一举消灭为数众多的飞弹。

然而力道不足,仍有数十发穿过爆炎不停窜来。

每一发都拥有击杀风见的威力,虽不该对人使用,但在这场战斗中,亚力士别无选择。

因此,风见也认同他所使用的力量。

她不慌不忙,悠哉地用一只手抽出背上的机枪。

右手扫动g-sp2的光柱,左手将机枪夹在腋下——

「……!」

在侧翻远离弹幕和亚力士的同时开火射击。

风见鼓动仍有意识就能无限恢复的新生羽翼,转身迎击。

来自腋下的机枪震动,宛如激励心灵的音乐。

枪响高声鸣放,摇撼整个身躯。而且——

「枪弹至上的乐谱啊,继续演奏下去吧!」

爆炸的鼓声旋即接连响起,就像是给风见的答覆。

但是,爆炸产生的热在概念空间中被赋予了生命。

将在寒冷高空中瞬时消失的爆炎,化为成群红黑飞蝶,辽蔽大半天空。

风见结束了侧翻动作,面对在下一刻重新扑来的黑炎群——

「!」

她抛下机枪,将g-sp2转为第三型态。

眼里看的已不再是飞快逼来的火团。

「你的屁股被我看光了!」

占据她视野的,是亚力士的增压器和机尾。

攻守立场就此调换。

风见无视穷追不舍的残余飞弹和爆炎,扭紧了加速器。

她以全身压制因猛然加速而扬起的枪尖,向前飞去。

收起双翼,直追机龙。

穿过绕弧冲来的爆炎,全力加速。

侦察机上的自动人偶,从散开的云缝中目击了两对羽翼。

风见曳着光带展翼而飞,追逐前方超高速行进的机龙之翼。

飞弹在空中爆散造成的火团也如生物般紧跟在后,要将她烧成灰烬。

但那对羽翼灵活地避开它们,持续前进。

接着,观察者看见了攻击。

空中。从夕暮转为夜晚的天空,已挂上一轮明月。

在寒光磷磷的月下,两对羽翼不停地交互攻击。

相对于风见的炮击与翻腾,亚力士也以副炮和飞弹还击。

光之翼极为灵活,先是以螺旋轨道飞窜,又突然以垂直轨道上升,追向机龙。

机龙时而翻身、减速,想夺回风见后方的位置,但风见也藉着自毁羽翼急停,死守优势。

化为生物的热能,在追逐风见的途中纷纷爆裂,迸出声响。

炮击声、破风声、爆炸声,以及光之翼的粉碎声。

这些都是——

『战斗意识所产生的声音……』

驾驶座上的自动人偶愕然低语。

『各位都看见了吗……』

她将头顶上发生的战斗画面,经过共通记忆传播给所有自动人偶。

将一步步把机龙拉进自己手里且不时发动攻击的光之翼,映于她们眼前。

尽管动作困难且惊险不断,但风见不曾放弃。

她不知数了几回。每多记一次风见遭逢的危机,她便焕然一新,舍弃过去的自己。

碎裂的羽翼,仿佛象征着自己的新生。

『各位看见了吗……期待的力量,超越了最精密的预测。』

在她眼中,那划破天空的炮火就是战意的表征。接着,她向所有自动人偶说:

『她还在奋战。无尽地自我期许的力量……还在和以热能和高速运算为武器的机龙奋战!』

不停预测之余,亚力士心想——

……吾辈不能输。

意念在心里打转。

……正义绝不能输!

正义,那是父母所授与的词语。

在-g时,双亲都在诺亚之中参与机龙的设计。

由于父母工作忙碌,亚力士总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待在居住区里。

记忆犹新。

长田·龙美的父母也都是机能设计者,两人常有机会见面、聊天。

当时,她是个健壮的女孩,却不懂得控制自己的力量。

她经常为了保护弟妹辈的人而打架,而在事情不可收拾前拉住她的,总是亚力士。

同样情景重演了无数次后,有次他没能阻止龙美,反而害自己受了伤。

那天,是他第一次见到龙美掉泪,少女还要他别再理自己。

但亚力士拒绝了。

……那不是英雄该有的行为。

亚力士年幼时,父母给了他许多记载正义使者活动过程的录影带和书籍。他因此发现许多人都为了世界和平而战,而且——

……守护着人们小小的幸福。

第一次见到龙美哭泣时,亚力士认为自己做了英雄不该做的事,也跟着哭了。两人一直哭、一直哭,连管理诺亚的自动人偶也前来关心。

从此之后,亚力士就决定要成为真正的正义使者,让所有人不再哭泣。

然而,世界毁灭了。

父母将诺亚中那具未完成机龙送入通往low-g的联通门后,便力竭而死。

尽管有多人幸存,龙美也在ucat保护下获救,但亚力士却受到负概念侵害,被赫吉救出时已命在旦夕。

幸亏有龙美的双亲,将亚力士和他父母制造的机龙台而为一。

当亚力士被问到愿不愿意成为机龙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愿意。

他愿意成为正义的使者。

答案立刻化为行动。可是龙美的双亲也受到了负概念侵害,在结束合成手术的同时断了气。和龙美见面,已是好几天后的事了。

如今,亚力士感受着龙美的相伴,并享受着飞行。

自那天起,龙美就没掉过一滴泪。

两人重逢时,龙美给了对成为机龙不甚在乎的亚力士一个苦笑。

你变得比我更强了呢。她说。

……可是不对。

亚力士心想,那并不正确。

从父母给他的东西和亲身经历中,他了解到——所谓的正义使者,绝不会是个独行侠。

所谓的正义使者,就存在于守护着各种事物的他心中,以及观望着他的人们心中。

直到今天,他依然深信不疑。

亚力士时常自问,会不会有其他人比自己更值得接受延命手术。

龙美的父母,是否才是真正应该存活下来的人?

若真是这样,龙美是否曾因此在暗地里哭泣?

『可是——』

亚力士心想。

可是,心怀正义的唯有自己。

那就是自己与他人最大的不同,正义就是自己的价值所在。

已消逝的人也好、依然活着的人也罢。将他们放在心里的自己,有着不容质疑的正义。

若非如此,自己的心就会腐化。

总有一天,自己的身躯将毁灭。只是改变身体,并不能摆脱负概念的侵害,现在只是缓刑期间而已。

可是,破灭和腐化不可同一而论。正因为自己是仅有意识的机械之躯,亚力士才会这么想。形神俱灭也无妨,只要意志能从一而终,便已足够。

意识腐化者,还有什么正义能阻止他人哭泣呢?

『正是如此。』

吾辈绝不会输,亚力士心想。没错,那是因为——

『正义绝不会输……!』

呐喊同时,亚力士朝从后追来的风见发动攻击。

他将不败的志气纳入钢铁之心,展开射击。

亚力士清楚地看见,位在上方的风见尝试以侧翻回避他的右副炮。

左副炮紧接着击出的追踪炮火,也被风见右手单持g-sp2急速俯冲而躲过。

勉强的轨道变换,造成了光之翼的破碎。

见状,亚力士立刻击发体侧飞弹。

但风见没有重展羽翼,反而扭紧了握在右手里的加速器。

根据气流资料和以往的经验,亚力士测出了风见的路线——去向为上,将由后方窜至上空。

因此亚力士紧跟着飞升而去。

背后传来风见的哽气声,但那也早在意料之中。

他将机尾向上一甩,由下扫击上升中的风见。

风见的g-sp2握在右手,必将跃向右方。

因此,亚力士采取相应行动。

利用甩尾惯性向前旋身——

「!」

全长近四十公尺的机龙犹如在空中翻滚般蜷缩身躯,转向上方。

他仰天收颈,朝眼前的蓝天张开下颚——

『主炮准备完成!』

朝仍在上升的风见发射主炮。

剧音乍响,天空被笔直的红焰烧穿。

光柱在云层中轰出一道深谷,炙烧的大气电光闪闪——

『……!』

可是,亚力士看到了。

风见并不在主炮的轨道上。

『什……』

惊叹的瞬间,他找到了对手所在之处。

就在眼前。

失去羽翼的风见,做了一项抉择。

她根据自身的运动力和判断力,所下的最后一步是——

『……什么也不做吗!』

「答对了。从开打到现在,我一直都没放弃过闪躲吧,所以我猜想瓦姆纳比的学习力和预测力会往那方面加强,所以就故意什么都不做,看看能不能骗过你。然后——」

风见轻笑道:

「我还用10th-g的力量动了一点小手脚。」

亚力士的视觉元件确认到,风见背后空中的爆炎或光击并未遭高空冷风打散,而且——

「我用的是10th-g的治愈力——你就试试刚才自己放出的攻击吧。」

话一说完,风见就扭转了身子。那是为了闪躲受到治愈而再度袭来的飞弹和光击,也是为了挥舞恢复第一型态的g-sp2。

g-sp2瞬时切换至第三型态,化为亲身破敌的巨枪。

攻击已至。

弹阵击中亚力士的身躯,为g-sp2的攻击奏起序曲。

『喔……!』

感受到爆压的刹那,亚力士作出判断——一个让自己绝对不输、绝不败阵的抉择。

风见的枪即将刺入亚力士咽喉。

她没打算要了对方的命。机龙原来就是一种坚韧的机械,只要躯干内的动力炉保持完好,几乎就可说没有死亡之虞。

不过,g-sp2的加速穿刺应能击毁其骨架,使其无法再战。

于是风见挥枪突刺,刺向因爆炸冲击和浓烟而扭曲、仰望天空的亚力士喉部支架。

「g-sp2!」

直刺而去。

就在此刻,风见发现有个东西从满覆爆炎的亚力士腹部迎面飞来。

……飞弹?恕同归于尽吗!

不对。

若是飞弹,风见不会躲不过。

当那意想不到的物体进入视线时,风见顿时失措。

那是接续于亚力士腹部的瓦姆纳比搬运柜。

「!」

概念核被夺即视同战败。

亚力士却主动将之抛出。

……什——

在「么」字浮出之前,搬运柜已撞上风见右盾。

比起被冲击和重量撞歪飞行轨道,错愕的一颤影响更钜——

「——」

让冲击传及就要投出手的g-sp2。

但风见明白这是她最后的出手机会,卯足了劲全力一投。

「……拜托!」

可是下个瞬间,风见收受了亚力士的真意,那是——

『就算求我,我也不会输……!』

亚力士开放背部增压器,朝风见直扑而来。

无数飞弹打击着他的全身,装甲片片剥落,跟着要撞上的是——

……不会吧……!

金属声砰然响起,冲击声接连而至。

g-sp2与亚力士对撞,刺入了他的躯体。

但亚力士不曾犹豫,路线不偏不倚,直接冲向g-sp2。

「找死吗!」

亚力士没有答覆风见的问题。

他以装甲厚重的右胸骨架承受了飞来的尖枪——

『喔喔……!』

遭g-sp2贯透的洞口,在机龙的咆哮声中发生光爆。

炸散。

但亚力士咬牙硬撑、辗转身体,以全身骨架将g-sp2层层缠绕。尽管枪尖刺出后背,尽管爆炸冲击从全身缝隙四散不止——

『……!』

铁碎钢曲,零件崩散、灼烧的声音,织成了剧烈的声响。

若以人类为喻,那好比是用自己的手将粉碎器抵在右胸,一路拉到腰间一般。

可是,亚力士撑住了。

然后停下。

声音、光线和冲击都伴着留在寒冷高空中的热气,静止下来。

产生了两个结果。

亚力士收起右前脚,将g-sp2关在体内。

风见重展双翼,在空中接下了瓦姆纳比的搬运柜。

在侦察机内追踪战况的自动人偶们,察觉战场已经平息。

留在空中的,只剩下风见,以及全身嘎嘎作响,喷溅火花、光柱和黑烟的亚力士。

亚力士身负重创,只差没失去行动力。

剌击前的飞弹阵虽也造成不小伤害,但主要伤势仍是由右胸穿出后背的大洞,其冲击几乎将他全身装甲由内侧向外炸开。

未与本体直接相连的装备全都不翼而飞——

「……动作也很僵硬、扭曲……」

然而,胜败与容貌全然是两回事。

在机内所仰望的空中,亚力士磨出沉顿的金属声,挺起身体。

他在缓缓上升之余说道:

『——要是双方夺走了彼此的概念核,应该怎么算呢?』

「是的。」自动人偶答道:「战斗因而结束,根据规则——」

自动人偶选择了正确的说法。

「能够判断,双方同时获胜。」

『是吗。』空中传来亚力士的呢喃。

自动人偶们接着听见的,是风见的声音。

她缓缓鼓动双翼,放松全身似的说:

「真受不了……想不到正义的使者会无视别人的请求。」

『抱歉。』

「算了啦。」风见耸耸肩,附上苦笑。

「这时候坏人就要说——『别以为这样就赢了!』对吧?」

第四十一章『心的称号』

无名悔意的去向

疯狂渴求之物

以及再次怀抱希望的心之徽章

下午六点的报时声,在宽广空间中乍然响起。

该处位于日本ucat神田研究所地下,是见证两个世界对决之地。

听见报时声,众人都朝上一瞥。

天花板所显示的东京地图上,有个发光的红点。

「剩下的两场战斗是御雷与飞场,另一方则是赫吉与命刻啊。」

男子「嗯」地点头,拿起桌上的红茶啜饮,接着慢条斯理地问:

「好涩啊,这是哪里的茶?」

「tes。那是专门为大城先生挑选的印度茶叶。而且是纯手工呢。」

「手工是指……」

「当地人民相当重视自己的心意,所以那些茶都被茶农们使劲握在手里,希望喝的人也能精神百倍——我等自动人偶私底下给它取了个名,叫『顽固老爹的铁拳茶』。」

大城立刻拔腿跑向房门,却被八号一把抓住后领。

「大城先生,您擅离岗位是想上哪儿去呢?」

「没、没什么啦!一夫不好意思说嘛!」

大城扭警扭着,忽然板起脸来,身体发软两膝跪地,

满脸是汁的他绷起脸低下头,对着地板说:

「八号……刚才动一动之后,那好像又往前跑了一点……」

「那是您的错觉,所谓『病由心生』……可惜那对我等而言是种难以理解的非现实理论。总而言之,大城先生,麻烦您分析目前的情势。」

「这个嘛,我、那个——」

大城钻进桌下,有如憋着什么似的左右扭身说道:

「low-g现在是二平一负——要赢的话,接下来的两战非得都获胜不可。」

「tes,很高兴您能计算得如此正确。」

「……你平常到底是怎么看待我的啊?」

八号没有回答,只是向周围的自动人偶打招呼般摆了摆竖起的右掌,然后转向大城说:

「那种小事,应该没什么好在意的吧。」

「我、我现在可是处于非常值得在意的状况啊!是你完全不想在意我吧!」

「大城先生,请您冷静下来。说穿了就是——low-g危险了,对吗?」

八号表情略微正色,表情变得有些严肃。

「……问题就在飞场先生上。」

「为什么呢?」

「tes。因为飞场先生目前没有美影小姐陪伴,必须单独作战。而且飞场先生的胜率极为不稳,甚至能说战败率高。所以——」

八号接着说:

「——是不是让飞场先生对上命刻小姐比较好呢?」

「赫吉不好吗?他在出征时可是被人痛快地打败了呢。」

「赫吉先生在地面时曾一度击退阿夫拉姆先生,又打倒了鹿岛先生和中途的警备队,之后和阿夫拉姆先生再度对战后才对上佐山先生,其间还受到了阿娜慈夫人和新庄小姐的助力……反过来说,我们是用了那么多人力,才终于阻止他一个人。」

顿了一口气的时间后,八号又说:

「若就单人战斗力而论,-g方最强的恐怕就是赫吉先生了。」

一袭白衣在夜晚的城镇里飘动着。

这里是某栋高大建筑的出入口前,外观像个小广场,地上铺了磁砖。

白衣人坐在守卫着行道树的步道围栏上,眼里盯着建筑入口。

一支手机抵在他中东人种肤色的耳边。

年长的他直盯前方建筑。

「明治大学骏河台校区啊……」

若从东临秋叶原、位于神田骏河台的御茶水车站,往南朝皇居下坡直行,那么该校区就在右侧,也就是西边。

贴上黄绿色系磁砖的大厦型校舍,共有二十三楼高。

明治大学已是寒假期间。到了下午六点,出入校舍的人更是寥寥无几。

他对行人没有多加注意,直接朝拿在耳边的手机出声说话。

「阿夫拉姆……不对,萨尔巴,你听得见吗,嗯?」

语气自然的唤声,在片刻后得到了答覆。

『tes,我听见了——赫吉。』

赫吉点点头说道:

「啊,这样啊。那我还是叫你阿夫拉姆好了——这样的距离感让人比较放心。」

『你很闲?』

「忙也只有开打以后才忙,不是吗?」

赫吉看着身边的步道说:

「今天,我到皇居广场参观。仔细想想,这还是第一次呢——我不打算说人造感太重或警备看起来太过可笑什么的,因为我们将改变这个世界,创造一个不再需要警备的世界。嗯……」

赫吉轻踢步道上的柏油。

「你知道大概四十年前,这里铺的还是西式砖石步道吗?」

『知道——那时发生了规模数千人的长期学生bào • dòng,因为铺石被砸碎当作武器,所以事后改铺柏油。』(注:指西元1968~1969年发生的东京大学事件)

「这封的是石块,还是历史?或者说……是意志?」

『我不是政治家,对那种事并不了解。可是赫吉——』

赫吉回答「什么事?」后,对方也跟着答覆:

『出征也好,昨天那场会也好……你可真爱扮黑脸。』

「你竟然也和命刻讲一样的话。不过那不是假扮,我是真心那么做的。」

『佐山在会后就说了——他要揽下所有责任,希望大家将他当成恶徒看紧,别让他自杀了。』

赫吉一听,全身顿时僵住不动。过了一会儿他才说:

「……烂好人可真的是到处都有呢。你们忘记我还是『军队』首领时,曾经对lst-g跟3rd-g做了什么事吗?」

『1st-g跟3rd-g不也都说了,要是没有你,他们的g早就灭亡了吗?』

「那是我和他们立了约——别再当我是什么好人,我只是个自以为了解-g却一无所知、被仇恨蒙蔽了双眼,还仗着-g威势和你们作对的坏人罢了。等到这场对决结束以后——我也该上火刑台了吧。」

『既然这样,我有个佐山留给我的问题,想对你问个清楚。』

突如其来的要求让赫吉一僵。之后他刻意大叹一口气说道:

「什么问题?」

『关于-g的真相、世界真正的起源……新庄·由起绪到底察觉到了没?』

「————」

赫吉沉默不语。

『如果是,那你的所作所为,就像是真心要贯彻恶行的恶徒了,佐山对此由衷地感到遗憾。他还说……你不回答也无所谓。』

「……为什么无所谓?」

阿夫拉姆答道:

『佐山……佐山·薰说过,人之所以决定成为恶徒,是因为心里有些只能让亲近者碰触的难处——可是,佐山·薰却失去了那样的人。』

赫吉点点头,闭上眼又吐了口气。

「这样啊……你实在太天真了,阿夫拉姆。」

『比起你还差得远呢,而且我对自己也没你那么严厉。』

「那是你个人的妄想——话说回来,你和你选择的妻子有孩子了吗?」

此问没得到回答,只得到另一种形式的答覆。

『——我的妻子,希望能盖学校。』

「学校……?」

『没错,她想在故乡那片充满沙的土地或其他地方盖学校,盖很多很多学校——她想提供一个地方以遮蔽炎日与教导求生手段,看情形也能教导人们改变、对抗自然的方法。』

赫吉低声回答:

「这样啊。如果那是你自己的愿望,我就能笑你伪善了呢,嗯。我问你——」

赫吉又踢踢步道柏油说:

「那片土地和我们的像不像?」

对方答道:

『像。和我听说的一模一样。极度缺水,昼夜温差大,影子很黑,到处都是沙,人只有被风沙摆布的份……可是——』

手机传来吸气声。

『曾经有一群人想改变那片土地、想阻止令他们悲叹的争斗、想和外界接触……也期盼外来的事物。所以——』

所以——

『他们渐渐忘了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因为他们想尽可能地拥有一切……』

「你很了解嘛。」

赫吉双脚踏上步道,对手机轻声说:

「我也很清楚。阿夫拉姆·梅萨姆,你是个英雄——这个世界选上的英雄,所以你就尽管往前走吧,而我——」

赫吉以苦笑打消了自己想说的话,取而代之的是——

「我来回答你刚才的问题吧。替我对新庄和佐山转告一声——新庄·由起绪是个绝不说谎的人,就这样。」

说完,赫吉就切断了通话。

他站上步道,向左伸手,拿起倚在围栏上的白色长布包并转向身后。

「——而我,还有过去的路要走。」

男子回过身,眼前二线道彼端的步道上,有个矮小的影子。

背着背包的飞场,正从秋叶原方向走来。

赫吉看着飞场,飞场也望向赫吉。

在四目相交、赫吉张口时,飞场抢先一步喊道:

「这、这个背包里完全没有让人害羞的东西喔!不要因为我从秋叶原过来,就、就以为会装满糟糕的dvd或游戏的喔!像我这样纯洁的少年——」

飞场歪着头,试探性地对赫吉说:

「……是、是不会买那些东西的喔?」

下一刻,赫吉右手中的棍状物已直捣而来。

神田上空的侦察机发出开战宣告。

『飞、飞场先生他——』

传遍了全世界。

『——一开打就出糗了!』

飞场在入夜的城镇中奔跑着。

他人在坡道上,往坡底全力疾奔。

之所以在二线道正中央奔跑,是由于周围车辆不停移动的缘故。

概念空间化使驾驶瞬时消失,车辆依惯性滑行、冲撞、互相磨蹭减缓速度。

在这不规则的变化中,飞场无视号志,于路灯和左右商家灯光照映下拔腿狂奔。

飞场所认识的神田御茶水,是个充满书籍和乐器的地方。

但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从今以后要将这和乐的印象完全舍弃。

因为攻击紧追在后。

攻击,是藉火与暗挥洒的力量。

后方来袭的火柱,将所触一切毫不费力地烧成灰烬。

背后响起的黑暗之声,将所有物体静止、冻结,然后粉碎。

延烧声和碎裂声穷追不舍,还带着远比飞场全速冲刺的脚步声更为长远、从容的足音。

……这下麻烦了。

飞场开始思考。

「怎么不是美树姐啊?」

说着,飞场也自问起该怎么做。

对手不是美树,使他不知该遗憾还是开心。

同时,他为了减轻重量,将背包内容物一个个扔了出去。

……啊……我的dvd跟游戏,里面还有些特别难找的耶……

飞场噙着泪边跑边丢,这时背后传来——

「耍什么无聊把戏!」

火焰在空中接连飞窜,将飞场的宝贝化为夜空烟尘。

看着dvd在夜空中烧成随风消散的白烟,飞场不禁心想——

……sè • sè的东西和这个概念空间融为一体了呢……

下一击直接射来,逼得飞场直接跳开。

姿势像只青蛙的他哇哇大叫,于踏上一旁车顶后再度跃起。

紧接着,扫过他脚下的火焰——

「!」

在刹那间消灭了却茶水的街道。

半径约三百公尺。在其横扫路线上的路树、建筑和空气,全都在转眼间烧成灰烬。

飘邈的白色碎屑,如纸片般四处飞散。

大量纸樱顿时在夜晚的街中盛开。

而飞场就在花荫下不断地跑。

……怎么办?

他在飞跃车顶时思考。

……我该怎么打?

接着动脑推演战斗的走向。

对手是赫吉,战斗经验远比自己丰富,身材高大,手上还有武器。

左右战局的要素,通常就是体格。

身高若差三十公分,臂长就必定短少一个拳头以上。

自己和赫吉差了将近四十公分,体重恐怕也有三十公斤以上的差距。

而且对方还持有武器。他所挥舞的长枪,就是对战黑阳时,阿夫拉姆用来抵挡美国ucat机龙的b-sp吧。

自己的经验、身材、武装皆不如敌人。

……怎么办!

这时,视野豁然开朗。

坡底那通往神保町的大型路口就在眼前。

正前方和左右的大楼并列如谷,在黑夜中散发沉光,仿佛要迎接飞场似的等候着。

「————」

车辆纷纷停在下方马路上,逐渐阻塞住通道。

一旦过了十字路口,便要冲进车阵之中。

少年面前有辆车正对着他,停在交通号志下方。

动身翻跃之际,飞场感到背后有些动静。

……来了?

在可谓杀气或预兆的感触刷过背脊那一刻,赫吉朝着跳向车子的飞场动手,射出了足以连人带车一并贯穿的火焰。

赫吉击穿了连人造光明也填不满的黑暗。

被火柱击中的坡底车辆瞬时剧烈燃烧起来,连车后的地面也免不了烧穿焚毁的命运。

十字路口中央的柏油成了燃料,迸出成灾的火焰。

火柱高耸,从而产生的气爆将车辆炸上五公尺高的空中。

金属车体也如柴火般烧成灰白,带着有如生命余烬的火焰照亮四方。

那是个遭到火焰炙烤的大型路口。

燃音。

热风。

焦压。

焰光。

每一样都是这么地令人怀念。

然而,赫吉发现还缺了一项。

那是他多年以前出手必得的感受,也就是——

「——应手感到哪里去了!」

大暍过后,赫吉察觉了另一件事。

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不对,不只是声音,周遭的……

景象、声音、气温等感触全都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无踪,只剩下脚底的压迫感。

7th-g概念核的力量之一发挥了作用。

飞场脚踢引擎盖,跃入赫吉上空。

他利用避震器的反弹加速跳跃,将自己送达离地十公尺的空中。

如此巨大的跳跃力,全拜由袋底取出的二顺红珠所赐。

同时取出的三明黑珠也封闭了对手的感官。

现在,在眼下十公尺处的赫吉已停止了动作。

踏车跃起之际,飞场刻意引导赫吉的攻击位置,让炎击遮蔽身影。当飞场开始坠落时,他判断赫吉应已失去了感官,递寻不着自己的踪影。

……那可是连风见学姐他们都难以招架的概念呢。

要对付一个身经百战的对手,最有效的武器——

……应该就是让他陷入从未体验的状况吧。

于是飞场刻意逃跑,让赫吉接连出手,并在最有利的一刻将他送入陷阱。

对方或许没有察觉自己身上带着7th-g概念核。

所以必须在这一击决定胜负,对方可不是会被同一招一再拐骗的角色。

飞场选择了直线动作,右膝朝下,直往赫吉攻去。

霎时间。

飞场听见了某种声音,一种打碎玻璃窗似的细小声音。

音量随固定节奏逐渐增大、膨胀。

「!」

破碎了。

空间——不,概念的力量忽然破碎了。

飞场定睛一看,眼下的赫吉翻开了左眼眼罩,将他身边的——

「把概念空间的一部分冻碎了吗!」

「想不到我办得到这种事吧?」

赫吉的声音转向空中。他扭动右手腕将b-sp转了一圈,大喊——

「告诉我!你是不是英雄!」

火柱立地生成,朝赫吉正上方的飞场直扑而来。

「——!」

少年必须当机立断,在蓝红黑白中做出决定。

白色。

从背包取出的四吉白珠,瞬间替换了敌我立场。

飞场仰望在空中飞窜的火柱,赫吉就在火柱的行进路线上。

不偏不倚。赫吉将会被自己放出的火焰烧个精光。

但「然而」这个字眼,却在飞场眼前发生了。

能燃尽任何事物的b-sp之火已静止不动。

又是赫吉的左眼。

火焰停在空中,像个发光的模型。

「——哼。」

赫吉悠然单脚,踢碎火柱。

[插图]

火柱带着玻璃碎裂般的声响,散成了碎片。

宛如无数橘黄落花。

在钤当般的音色中,飞场察觉赫吉的枪尖已直指过来,从天而降。

……太夸张了吧……

在一个半月前让全龙交涉部队吃尽苦头的7th-g概念核,居然只能暂缓敌人攻势。

对方甚至连自己的攻击都能自由地破坏、操控。

飞场跳向坡底路口,远离赫吉的落点。

可是,他却在满布死灰的路口上看见了意料之外的画面。

赫吉脚踏虚空,追了上来。

听见金属敲击似的声响,已是下一刻的事。

赫吉踩踏遭其左眼静止力固定的空气,再度袭来。

碎裂的不仅是空气,就连在这节骨眼张设的三明之力,也在他身旁一一粉碎。

无处可逃,赫吉有如步下台阶似的踏空而降——

……逼到眼前了……

白衣的高大身躯,在仰望坡道般急速后蹬的飞场眼前翮然落下。

赫吉宛如展翼的白鸟一般,扑往铺满白灰的大地,

「逃跑也不会胡乱背向敌人,看来你是个训练有素的战士。」

听完这句话,飞场才发现枪刃已向他劈来。

赫吉早已上提右臂,挥起不带火焰的b-sp。

「……啊。」

接着飞场察觉的异状,是从自己右腹经过右胸到右锁骨一带所感受到的冰冷空气。

而且,右颊也同样地被冷空气刷过。

会感到冰冷,是因为那里曾有过更高的温度。

「糟了」的念头随后而至——

「!」

在迸响的心跳声中,包覆飞场右半身的上衣被裁成两截,溅出色彩。

喷溅只占据最初的刹那,但色彩并未在那之后停止流出。

仿佛被鲜血推开的飞场退了一步,同时赫吉说了声:

「躲得好。」

才没有呢。飞场心想,是你自己打偏了吧。

于是他吸了口气,抹去沾湿右颊的血,看着赫吉。

啊啊。飞场又想,自己实在远不及眼前这个人。

但他心里仍抱着「可是」。

……我绝不能死在这里。

「和美影姐卿卿我我的未来还在那儿等着呢……!」

「你把该说的跟该放在心里的弄反了吧?而且——」

赫吉说道:

「难道没对上龙美,你就拿不出真本事吗?」

忽然入耳的名字,使飞场吃了一惊。

他不经意地看看赫吉的脸,却不见以往的微笑,反而看见了一双沉静的眼睛。

「就算这一战改变了世界,你必然还是会和龙美打上一场……所以你至少要捱得过我的枪,否则就没机会和龙美较量罗?」

飞场一听,下意识地反问。

他没有懈防,只是皱起眉心,要问出赫吉话中之意。

「为什么……美树姐非得和我为敌不可呢?」

赫吉以「那是因为」为前置,回答飞场:

「龙美选上了你当她的对手。」

「那、那是她自作主张吧……!虽然美树姐本来就是一个很自作主张的人啦!」

「那么,不肯正面回应她的你也挺自作主张的嘛?不管你有多弱、有多想逃避,龙美依然选择你做她的对手……但你可曾回报过她的心意呢?」

赫吉这番话再度命中了停下动作的飞场。

「龙美想和你对战来解开自己的疑惑。所以她才会在和你交手前赢得每一场战斗,一直孤独地等待着——等待做好觉悟、全力以赴的你。」

「为什么她一定要……」

飞场将话尾咽了下去。

与此疑问相连的答案,只有龙美一个人知道。

……这该怎么办呢。

飞场心想,尽管听了那么多理由,自己还是不能接受,

不过,他似乎能感受到龙美正在等待些什么。因此——

「只要我不和美树姐打,那她——」

提出疑问。

「就会继续赢下去吗?」

对这样的疑问,赫吉给了他一个答案。

「你赢得了吗?」

带着问号的答案。对此,飞场有了另一个念头。

「……我躲也躲不过吗?」

「躲是躲得过。可是……就算那样,龙美也会继续等下去。」

直到——

「直到你觉醒的那一天,就和她当初一样。」

赫吉的话让飞场低下了头。

……这该怎么办呢。

美影的容貌忽然映入飞场眼前。

她在家里、巷子、ucat的大厅等待自己的样子。

美影是个相当乐于等待的人,她自己也说过她喜欢等待的感觉。

不过,那必须以某个承诺为前提。

……就是我一定会到她身边去。

所以——

「……美树姐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飞场缓缓问道:

「她真的认为我一定会去找她吗?」

不必赫吉回答,飞场也心里有数。

……啊……

她还真是麻烦,飞塌心想,舱美果真是自己的反面。

……她就像是一个喜欢等待的我吗?

「——」

飞场叹了口气,为肺叶散热:心里所想的则是——

……我还是不懂。

他仍无法决定自己该应战还是另作打算,不过——

「就算我不懂,美树姐还是会等我,对吧?」

赫吉慢慢点头,稍微挺胸说:

「那么,你知道现在该怎么做了吗?」

「知道了。」飞场点点头。

接着,飞场感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说的话相当狂妄。

可是若不那么做,龙美就会永远等下去——

「拜托你。」

飞场架起双拳,面对赫吉吸气收腹后下定决心。

他对在「战斗」这领域远远凌驾自己的对手说:

「请和我决斗,让我能够到美树姐那里去。」

「……你可能会败在这里喔?」

「就算输了,美树姐也会等着我。我还不知道要怎么应付美树姐……但我晓得,要是自己继续原地踏步,一定会再次输给她……」

「你想打赢我,让自己多少长进一点吗?」

飞场表示肯定,并觉得自己实在过分狂妄。

「对。美树姐全胜零败,而你则是一败,所以——至少要先打倒你,我才有资格站在美树姐面前!」

至此,飞场已不再犹豫。他沉身顿足,利用其反作用力——

「……!」

发动突袭。

这么一来,就能奔向等待自己的两人身边了吧。

所谓的连击,需以速度及耐力为前提,并通晓串联肢体动作的方式才可达成。

英文写作bationblow,顾名思义,连击首重攻击与攻击间的串联。

例如向前击出右拳时,会向前侧出右半身。

左半身将受到牵引,使得左拳难以向前施展。

然而,若在此时向内扭转踏出的右脚跟,会造成什么结果呢?

身体将往右侧偏,易于做顺时钟方向的转动。

只蔓在道一则向前踏出后侧的左脚,就能擎出由整个左半身推动的左拳。

不同于单纯使用手臂的乱拳,这一连串的动作是以确实打倒对手为目的,俗称「用上腰力」的连击要诀。

而飞场能够办到这点。

他拥有速度、肌耐力、熟练的动作,还有经验。

经验——

就飞场而言,那指的并非肉搏的经验。

对战3rd-g时用的多是武神,在道场和ucat的训练中,也不曾有必须赌命的时候。

但飞场仍确实地拥有某种经验.

战败的经验。

……真是丢人。

飞场认为,自己的技艺再么样都无法高人一等。

不过,他并不觉得那是件坏事。

只要不甘于屈居人后便可。

……我要变强。

飞场连续出手。

赫吉频频接招。

但在飞场眼中,被挡下的只是拳头,而不是攻击。

拳头受阻的作用力,将使得下一击启动得更为容易。

飞场高速旋转般奋力出拳、膝顶、踢腿,而肘击更为适合这样的回旋攻势。

见状,赫吉拉开了距离。

他跳到车后,将车体连同停止概念砸了过来。

但飞场只是向坡道侧身一翻,躲过了这一击。

才一落地,飞场又跳向赫吉,反手就打。

b-sp枪柄挡下这拳,激出脆响。

指地的枪尖顺势旋动,仿佛要将飞场整个人挑上空中般扫来。

飞场起脚踏上枪尖,向正上方高高一蹬。

同时,上窜的b-sp枪尖击中了飞场背后的车。

可是——

「……!」

赫吉的枪毫无窒碍地划入空中。

他好似挥动高尔夫球杆般,将落下的红车击向跃起的飞场。

红球带着巨响直飞而来。

飞场瞬时踢向车侧,作势跳跃。

这时,车体忽然散成碎片。

赫吉所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只要趁着飞场踢腿时击毁他用来立足的车,便能够阻止这一跳。就结果而言,这招确实打乱了飞场的动作,令他下坠——

「————」

但飞场并未因失衡而跌落在地。

他的双脚没有受到反射神经摆布。

飞场预测到赫吉有此一招,便带着一身冷汗和血水,做出着地动作,打算在落地之后冲进挑起b-sp的赫吉怀里。

赫吉的视线应该随着那辆车而转向空中,下怀将有空门。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飞场突然察觉,自己的落下有所停顿。

「咦……?」

仅有短短一瞬。其后,踏在空中的脚底传来玻璃碎裂般的声响。

……他先用冻结之力干涉了我的落地轨道?

那是预测到飞场下两步棋而先埋好的伏笔。

些微的停顿,已足以让赫吉冲向重新落下的飞场眼前。他回转b-sp,枪尖向上斜扫——

「……!」

准确命中。

侦察机里的人偶们,听见了从神田一角迸响的打击声。

探测器发出一道电子声,接着——

「飞场先生——被击中了!」

这句话绷紧了机内的空气。

从开打以来,飞场一直都是全力应战。

若在这情况下仍无法给予对手打击,反而先捱了一记,将造成比创伤更危险的影响。

那便是精神力的松弛。

精神失去原有的集中度,会使他无法重现相同的高速动作。

而自动人偶的声音,也似乎证明了这点般小声响起。

「飞场先生……完全没有移动。虽然还活着,却动也不动……」

……这下惨了……

看得见天空,一片倾斜的天空。

飞场想着自己所在的位置——

……这是哪儿啊?应该是哪间大学的校舍吧……

飞塌仰躺在熄了灯的教室内,

此处高度大约是七楼左右,窗框、玻璃和碎墙,铺成了底下这张罩上月光的床。

少年满嘴血味。

巨大的冲击,让撞破玻璃的背仍断断续续地痉挛着。

他感到全身刺痛,气也吸不满半口。

一次失误,就招来了这种下场。

……惨了……

这时,月光突然断绝。

身穿白色长袍的赫吉逆着微光站在飞场眼前。他的双肩因呼吸而起伏,右手长枪斜指地面。

「……怎么啦,嗯?」

赫吉送出疑问:

「你不想成为英雄吗?」

听闻此问,飞场有种道歉的冲动。

因为让沙场老将见笑而道歉。

可是从肺中挤出的却是——

「你……」

他以粗哑、细颤的声音问道:

「都已经这么强了,却还是……当不成英雄……吗?」

问题产生了沉默。

经过几秒的喘息,赫吉才轻轻点头。

接着,他在白月的逆光中说:

「那不关你的事……再说,英雄也不是每个人都想当的。」

骗人的吧?飞场想这么说。他拥有如此强大的战力和领导能力,又为何要——

……为何要刻意让人敌视呢?

难以理解。

飞场只知道,赫吉这个对手在战斗中不曾使用任何卑鄙手段。尽管此人在「军队」出征时用过各种招式,但在这非胜不可的时候,却完全不那么做。

他要的不只是胜利。

「唔……」

飞场想拉起身体,身体却因为全面性的绞痛而紧绷。

身体要他别再动作。

赫吉也附和似的说:

「结束吧——在这里宣布我和-g的胜利吧。」

过了片刻,赫吉又淡淡地说:

「而你,就去追赶龙美吧,」

可恶,不能就这样结束。飞场心想。

……这个人——

这个人还没使出全力,还没拿出足以被称为英雄的身手。

英雄。飞场又想。

只要自己成了英雄,就能到美树身边去了吧。

眼前的对手就是捷径。现在,飞场希望自己能在这场战斗中,被赫吉视为英雄。

但身体却僵硬得不听使唤。

「——」

就在这时,某种声音冷不防地在飞场耳边响起,来自摔落地面的手机。

铃声响了两次就转为自动接听,然后是下一段声音。

那是一阵慌忙的脚步声,以及女性的说话声:

『我是日本ucat开发部的月读娘娘喔——打扰你了吗?还是说时机正好?』

「有事吗……?」

躺在地上的手机,在缓缓吸气的飞场眼前再度出声:

『可以吗?我现在有个很重要的声音要让你听听。』

同一时刻,飞场听见了另一种声响。

一种沉重,有如包覆着某物的深邃声响。

其声短促,不久后再次响起。

……这是——

心跳声。

『已经恢复到这样了——我想她一定会醒过来,所以……所以你一定要回来。』

月读的话里掺着微笑,还带有摇椅的嘎吱声。

『你已经在死亡边缘了吧?可是啊,飞场少年,能从死地归来的人,在人间一定还有未了的心愿。要是你就这么死了……你要她用什么理由醒来呢?她就是——因为还有心愿未了,才想等你回来一起完成啊。』

所以——

『你就爬上黄泉口的比良坡吧,只要爬得回来,之后就是活路了。』

「————」

飞场深深吸气,同时月读切断了通话。

然而飞场不以为意,继续吸气。

为了使身体重新活动,无论有多困难也要吸下这口气——

「啊……!」

接着他驱动全身,仿佛因此撕裂手脚也在所不惜。

两道影子窜进了夜晚的街道。

凌空互击、拉开距离,在坡道上落地。

是赫吉与飞场。

赫吉在西,飞场在东。

相较于悠然而立的赫吉,飞场略弯着颤抖的身躯,血珠砸碎在地。

但少年的意志仍坚定不摇。

举步突袭。

他藉由短促的呼吸让全身柔而不弛,并将出血量压至极限,以拳应战。

赫吉则见招拆招,随即转守为攻。

飞场两脚纷踏,避开了挑起的枪刀。

接着运足跺步,回敬一记。

两人不断交互攻防回避,在坡上高速跃升。

坡顶就在眼前。已能见到御茶水车站前广场,以及一旁的渡桥。

两人在距其约百公尺处拉开距离。

飞场已恢复专注力,故放声一喊。

「为什么……!」

他对早已数不清自己经历了多少战役的男人问道:

「为什么你放弃当个英雄了呢!」

「因为我保护不了该保护的人!」

「我也一样啊!」

「别忘了还有人等待你活着回去啊——而且是两个。」

飞场染血的双眼,首度见到赫吉露出这样的笑容。

其实在会议时,赫吉曾多次咧嘴而笑。

但是像这样抿嘴眯眼的微笑,还是第一次见到。

「你这样……」

为使连击奏效,飞场高速地移动。

宛如想将自己的意念击入对方心里。

在激音连连的攻防连锁中、在身体因打击的反馊而震颤时——

「你这样说也太悲哀了吧……!」

「说得出口的情绪就不够真实啦,飞场。我这个人啊……已经没有值得保护的东西了。」

赫吉的话和笑容,触动了飞场的思绪。

……啊,这个人说不定就是另一种面貌的我。

自己是因为重视的人依然活着,才能拿出这样的力量。说不定,他就是因为值得保护的人已不在人世,才会迷失了自己的目标。

成为恶徒,是否就是他在如此绝境中做出的决定?

那么,被唤作龙美的义姐是否也是如此?

不久之前才因听见美影心跳而重振的自己,或许无法体会他们的感受。

……但是——

赫吉方才所言让飞场感到疑惑。

「既然……」

既然你那么说——

「那你又为什么要把你妹妹的力量当作自己的一部分呢!」

「————」

对,就是这样。

……没错。我懂。我想我懂。我和这个人在这方面一模一样。

「以前,在美影姐几乎没有意识的时候,我还是会用轮椅带着她出外散步——好让她看看这个世界。」

飞场不断出手。仿佛即使无法奏效,也要让每一次攻击响彻天际。

「你也让你的左眼看见这个世界了吧!而且,你一定还跟她约好了,绝对要让她看见全新的世界!到时候、到时候——」

飞场大喊:

「就算没有人知道,你也算得上一个英雄了,不是吗!」

打击声响起,却响在赫吉挡架的b-sp上。

然而赫吉的动作,和过去的防御方式有点不同。

总是将防御转为攻击的他,将飞场推开了。

回过神来,脚已踏上坡顶。

两人吐着白烟,隔着十公尺的距离对峙。

在闪动的侦察机光点下,他们注视着彼此的脸孔。

飞场绷着一张脸,在颤抖之余猛力颔首。

「我一定要赢。这样我——才能到等待我的人身边去。」

因此——

「请你败给我吧——好让我能够面对一直等着我的人。」

而赫吉则是微微苦笑,开口说道:

「有两个人在等你啊——现在的年轻人还真是气派呢。」

苦笑忽而转为微笑。

下一刻,两人向前倾身,再次出击。

赫吉沉浸在战斗之中,

挡下对手的攻击,接着运力动身,不停摸索着胜利之门。

战斗的声响接连不断。那发人旧思的声响,也不断地沁入肉体和心里。

和阿夫拉姆对战后,才短短一个半月就能再次玩味如此声响,实属万幸。

自己拥有的武器,就是妹妹所寄宿的左眼、9th-g概念核,以及自己的身体。

对手和自己之间并无过节。

而对手却擅自将彼此的处境叠合比较,凭的还是单方面的想像。

那般想像,若以情绪而论有如感伤,若以颜色而论则是偏蓝,若以口舌尝之,则有待熟成。

可是,那却使赫吉想起了从前。

过去的自己和旧友们,也有过那样的时光吧。

在枪戟交鸣、跟随对手脚步之余,赫吉回忆起多年以前,自己在充斥着飞沙和烈阳的天空下如此战斗与训练的日子。

眼前的对手相当年少,是个儿孙辈的少年。

在战斗中,他紧追不舍,没被赫吉的速度甩开。力道虽弱,却能以连击弥补,不停尝试绕至背后攻击。

为使攻击奏效,假动作、佯攻、奇袭,无所不用其极。

但赫吉并不认为飞场狡猾,因为自己的战力压倒性地强大。

单击力劲、速度和直线动作皆优于对方。攻击范围、耐力、体格、经验,对方无一可及。

但对方仍抱着必死决心不断前来。

赫吉不断化解飞场的攻势,随时见缝插针,但几回下来,还是没要了飞场的命。

只造成了战斗声、动作和气息。

来吧。赫吉心想。

有什么招式尽管放马过来,且待我一一正面接下。

虽我已全力以赴,但你却是以命相搏,我绝不会玷一污你这份决心。

因为打倒搏命的对手,将使其感受到与死无异的痛苦。

这就好比是验收一把玻璃刀。

若从旁施力,玻璃刀便会轻易断折。不过,那也得刻意为之才会有此结果。

若是正面承受却依然破碎,则是因为刀本身过于脆弱所致。

前者将使人只记得刀碎的事实,在不知刀刃本身优劣的情况下放弃重铸的机会。

而后者,应能使人期望铸出更强韧的刀。

这个少年一定是属于后者。

自己就像在开导徒弟一样呢。想到这里,赫吉忆起了妹妹。

假如她还在世并成为英雄的妻子,他们的孩子早在自己教导下使得一手好剑了吧。

可惜这永远不会实现。

直到今天,赫吉都不曾教导过命刻和诗乃剑术。赫吉认为,若要在一个全新的世界生活,她们不该拥有高于自身期望的能力。

但是最近几年,命刻主动踏进了自己这块领域,并似乎在这方面获得了某种自信。

赫吉以「如果」为他的思绪起了头。

……如果,我从一开始就教命刻她们练剑,她们会不会变得跟这个少年一样呢?

飞场是个以全力补足所有短处,一心打倒目标的对手。

一个将求胜意念完全化为攻击的对手。

驱动他每一次攻击的并不是敌意。

纯粹是出于超越对手的渴望。

太好了。赫吉不禁赞叹。

真是个好对手。

这个少年心中有必须保护的事物,也有如同归宿的人守护着他、被他守护。

你已经是个英雄了。赫吉心想。

而且,还说了「请你败给我吧」这么一句大话。

……让你能够面对一直等着你的人,是吗?

你行的。赫吉心想,你已经是个英雄了。

……而我,早已成不了英雄了。

没错。赫吉在心中低语。我不是个英雄——

「……只是空有力量罢了。」

然而这战斗中的自呓——

「不对!」

引来一声从旁窜过的呐喊。

「那是不可能的!你想想看——」

赫吉将后蹬飞退的对手保持在视野之中。

为突袭腾出距离的对手两层歪斜、双目含泪地说:

「你为何非得只想着不能到别人身边去——却不把自己当作别人的归宿呢!」

距离再次拉开十公尺。少年摒气沉身,如弹簧般蹲踞。

「你失去的人,不是正陪你看着相同的世界吗!你失去的世界……不是把你送到你脚下的这个世界了吗!」

「你以为他们跟他们的世界,会喜欢这个被假象掩饰一切的世界吗?」

赫吉舞枪霍霍,严阵以待。

他感到决胜的一刻即将到来,并等着打败使出浑身解数的对手。

「这可是个充满谎言的世界啊!」

「出征的那天晚上,你不也戴着假面具歌颂那些人跟世界吗!」

聱音响起。

少年踏出突袭的第一步,动作缓慢地映在赫吉眼中。

「——难道那也是谎言吗!」

接着,速度在赫吉眼前爆发。

少年选择了疾奔。

他选择了只为追求胜利、只为超越对手的直线动作。或许,已不再有下一次机会。

少年的血溅入空中,身体超越了速度。

来了。

面对即将分晓的胜负,赫吉动身出击。

飞场心意坚决。

疾奔,同时运用力量。

首先用的是三明阻断理解的概念。

概念力伴着金属敲击声响遍四周,但旋即又被赫吉的停止力打碎。

飞场明白那起不了作用。

不过,尽管赫吉施放停止力只需一瞬,也是一次无谓的动作。

只要那样的一瞬可能将自己导向胜利,飞场就愿意放手一试。

他左右摆身,于足下凝聚推进力,踏着直到最后才肯将脚底抽离柏油的步伐奔向赫吉。

赫吉挥下了b-sp。

还有段距离。赫吉应会在进入飞场攻击范围前刺出b-sp,击出火焰。

于是飞场启动了另一种能力,二顺禁止欺瞒的概念。

唯有真实,代表佯攻和牵制等动作都不受允许——

……也就能正确地引导自己的动作!

习以为常的佯攻等动作被视为赘余而遭到封阻,让飞场的肢体感到些许压迫。

然而,在他处受阻而另寻出路的力量,使脚步踏得更加坚实,再配合二顺的强化肉体能力,速度更是明显提升。

但赫吉仍快了一步。

距离七公尺,赫吉的双臂就要在前方定下。

高大剪影背着市街夜景和与路灯光线全力攻来。

真了不起,飞场心想。这个人要打倒对手时,总是如此地不遗余力。

除去战斗以外的所有念头,驱使最大极限的动作、力量和速度。

出征时,他就是这么打倒阿夫拉姆等人,一路攻进了最底层。

面对如此对手,飞场不禁自问——

……我也能像他一样吗?

能像他那么强吗?

赫吉没有出云那样的防护,也不像佐山那样能忍受痛苦。

可是,即便没有左眼的停止力,自己依然比不上他。虽然他有体格等先天优势,但无庸置疑地,他仍是个纯粹以自身肉体为主要武器的战士。

ucat里,没有一个人能独力战胜他。

……所以——

希望这个人能永远将自己视为英雄。

希望他不要自认守护不了挚爱而假造自己,而是就算假造自身形象也要继续守护挚爱。

他在出征和会议时的言行,不就是因为这样吗?

那不就是——

……一个被称为恶徒的英雄吗?

赫吉和佐山交涉时,曾声称自己装置了炸弹。

他起初是真的想引爆吧,飞场猜想。

不过到最后,他还是没按下引爆按钮。

那是为什么?如果他想按,应早已按下,换言之——

……他改变心意了……

眼前的对手也怀有不愿按下的意念,并以威吓的言词包藏起来。

现在也是如此。无论己方用何种手段,他都愿意正面接下。

犹如在证明他拥有绝对的实力。

这时,赫吉加快了迎击的步调。再这么下去,将失去冲进他怀里的机会。

因此飞场有所行动。再次加速,在确认所需距离后,他施放了下一种力量。

那是——

「——四吉先生!」

飞场和赫吉的立场在下一刻调换了。

飞场在赫吉原来的位置站定迎敌,赫吉从飞场原来的位置奔向飞场。

此时的状况并不复杂。

简单来说,就是由赫吉在接近飞场的同时,刺出手中的武器。

飞场也立刻对现况做出反应,向前倾身——

「——!」

主动缩短距离。

顺着飞场速度疾奔的赫吉,和重拾自身速度的飞场,距离因相对速度瞬时拉近。

即使如此,赫吉依然胜过飞场一筹,以超越接近速度的动作——

「喔喔喔……!」

蓄力鼓胀右肩肌肉,完全地向前刺出他的枪。

「去吧——我祖国的光与合啊!」

于此同时,b-sp放出的火焰和赫吉左眼放出的停止力袭向飞场。

飞场没有余力闪避。

势将命中。

赫吉确切地感到自己使出了全力。

正面应对一个好敌手使出的招式,并超越了对方众能力中最为优秀的速度。

……怎么样?

赫吉暗自问道。他紧盯着飞窜的火焰和扩张的停止力,也紧盯着其后的飞场。

……怎么样!

赫吉又问。在放出凌驾对手的无上一击同时——

「你能靠你的决心超越我的全力吗!」

下一刻,赫吉见到飞场使用了最后的力量。

来自他从背后抛出的蓝珠,能将攻击力最大化的概念。

但赫吉并不放在眼里。

现在,飞场手无寸铁。

若以双拳一拼,或许能抵销b-sp和停止力,但他的手也会当场粉碎,胜负立判。

但下个瞬间,赫吉看到的却是飞场掷出了两样武器。

那是——

「……贤石?」

「没错。」飞场答道。

「就是美影姐进化贤石的碎片!」

成双的蓝色贤石碎片获得无限攻击力,宛如守护飞场般向前飞去,分别击中火焰和停止力。

接着破碎。

火焰和停止力也被守护飞场的进化之石击碎——

「——!」

转眼间,飞场已遁入赫吉胸前。

飞场双拳紧握,踏步向前。

美影的进化之力已不复返。

但她仍会苏醒。总有一天,她一定、绝对会睁开双眼。

等她醒来,两个人就要永远在一起,没有更改的余地。

如今,飞场感受到美影的守护。

尽管嚣那一掷有些自作主张,可是——

……如果不那么做,我就再也保护不了美影姐了……

同时,飞场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了迎面刺来的b-sp。

头带两断,夜风扑上额面。

好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很久以前,因无法保护美影而戴上的枷锁,似乎终于在此刻卸下。

醒脑冷风在飞场心中吹起一个念头。

重新来过吧。

以现在的自己、两人邂逅时的心情重新来过,即使美影无法继续进化也无妨。

然后——

……和美树姐正面对决……

不再逃避。即使有再多疑惑、踌躇,也不再逃避。

不再畏惧、不再避战,要侧耳倾听美树的心声。

所以为了实现这愿望——

「……!」

飞场站定脚步,将拳刺向眼前。

冲击瞬间,飞场见到了某个表情。

头上,俯视着他的赫吉脸上,有一抹看似无奈的微笑。

但飞场没有一丝犹豫。

他全心全意放出自己最漂亮的一击——

「——!」

高声咆哮。

纵使立于坡顶的只余自己一人,纵使身躯摇摇欲坠,飞场仍一声又一声地嘶吼。

第四十二章『彼此的结论』

正因为彼此的相近

才明示彼此的不同

过了傍晚,衣笠书库内依旧人影纷立。

尊秋多学院住校生本就众多,又遇上已与考试和课堂绝缘的年终庆,即使到了深夜,摊贩和表演活动依然不少。宽敞的书库,也成了不耐冬寒的人们丛聚之处。

人群当中,新庄和一名访客对面而坐。

「辽子小姐……你怎么会来这里呢?」

在和服外罩上皮外套的辽子回答:

「嗯……我们田宫家每年都有在这里摆摊喔。而且是和这附近的商家一起摆的,至少能算是赞助商吧?今天孝司摆的好像是炒面摊,还说请来了发源国的人一定特别道地什么的。等等要不要和辽子姐姐一起去吃免费的啊?」

炒面的发源国到底是哪里啊?新庄想了想,决定当作没听到。

辽子看了看四周,微笑着说:

「其实啊,辽子姐姐还是第一次参加这间学校的活动呢。」

「这、这样啊?」

「因为辽子姐姐对这里有点阴影嘛。」

辽子笑着摇摇手,接着拄着脸又张望起来。

「……早知道就多来几次罗。」

现在,辽子所注视的书库底侧,有几个扮演全裸角色的举重社社员,和风纪委员展开了一场自己这副德行到底算不算角色扮演的哲学论战。

「你就是用肉眼来看才会觉得是全裸!你这污秽的东西——把心眼给我打开!」

「用心眼来看还是没穿啊——!」

风纪委员们手拿电击棒,和把举重杠片当成钹握在手中的全裸角色扮演肌肉男们对峙,引来大群学生议论纷纷地围观。新庄转回头看了看辽子,她的反应却是——

「用那些圆圆的东西把下面遮起来不就好了?对不对呀,小切?」

「这、这个嘛,我是要怎么回答啊——话说回来,那中间的杆子怎么办?」

辽子仰望天花板想了三秒,忽然一脸错愕。

「呜哇小切超色的——!」

「哪、哪里色了啊!我明明都很正经!」

但这答覆却让辽子招架不住似的向后一仰,接着——

「过——关——!」

她摊平掌心拍了拍新庄的肩。

……这人怎么这么像中年大叔啊……

辽子咯咯窃笑,坐直身子看着暗自感叹的新庄。

然后她霍然惊觉地看向桌子,而且是新庄的桌子。

她看的是摆在眼前的笔电,以及——

「那是什么啊,小切?就是那叠影印纸……」

「嗯?」新庄跟着看向那叠刚印好还热腾腾的纸。

纸叠高十公分以上,感觉像刚出炉的面包般蓬松柔软,左右两边皆印有二十行左右的文章。

是一篇小说。

而且是新庄亲手所写,才刚完工的小说。

辽子的察觉和成就感让新庄双颊不禁一松——

「嗯……生出来了。」

「……小孩子吗!」

「辽子小姐明明就很适合当这里的学生嘛!」

「哇~那辽子姐姐要赶快去填报名表了——!明年就是小切跟少主的学妹罗!」

两人的嬉闹声,让旁人和全裸角色扮演的肌肉男们全都把头转了过来。

全裸的三年级生将抓着杠片的手抵在腰间,微皱着眉对她们说:

「两位,在书库里请注意自己的音量。」

「全裸就……没关系吗?」

「安静跟全裸是两回事吧?」

「知道了……」新庄和辽子一起无力地低头道歉。

过了约莫七秒,辽子靠向新庄看着眼前的小说,轻声道:

「这是辽子姐姐第一次被全裸的人骂耶。聊点其他的转换心情吧……这是小说?」

「嗯。」

辽子表情骤变,两眼略睁,「哇」地坐正说:

「这么多都是你写的?」

「很、很多吗?我把想写的都咻咻咻地写了下来,结果就这样了……」

辽子点点头,「哇~」地赞叹道:

「原来小切想一泄为快的时候会多到咻咻咻地呀。」

「不、不要说那种容易让人误会的话啦,辽子小姐!」

即便如此,新庄还是从辽子话中感受到了她的情绪。

讶异,以及赞许。

当然,辽子还不知道小说的内容。

新庄自己也没有出版的意思,这纯粹是个人喜好。

不过,辽子仍对她完成小说一事,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对了。新庄心想。

……我因为自己的成就而被人称赞了呢。

新庄不懂那代表什么。但是,对此事的思考,让昨晚的回忆跟着闪过脑海。

自己为世界做了些什么。就是因为这样,才使得彼此之间紧紧相系。

方才让辽子有所感想也是——

「……也是因为这样吗?」

新庄点点头,从沉思中回过神来。

眼前辽子却一副感慨的样子叹着气,左顾右盼地问:

「……少主他还有事要忙吗?」

「嗯……今天有点事,不到三更半夜应该是不会回来吧。」

辽子回道:

「这样啊。那辽子姐姐去孝司那里拿些炒面过来吧?」

当新庄仍在思量该如何回答时,辽子又补上了一句:

「小诗也在摊子上帮忙,要不要叫她过来陪你呀?」

「——诗乃小姐也来了?」

诗乃人在校园中的事实,使新庄暗自一惊。

新庄很清楚佐山正在哪里——在这所学校之中的概念空间里。

他选择了自己的起点,作为对决的舞台。

虽不知对手会是何人,但一定和诗乃彼此熟识。

……要是被诗乃知道了,说不定会出事……

于是新庄对辽子摇摇手说:

「啊、谢谢啦,不用拿炒面来了……嗯,不用特地破费,没关系的。」

「是吗?」

拉高音调的语尾,是出于此话的质疑。

新庄因此有些心慌,站了起来。

「嗯,我先过去看看情况好了。还有那个,如果觉得炒面有必要的话,我是不介意啦。」

「那辽子姐姐要在这里看家罗?」

辽子耸耸肩,看着笔电和影印纸叠说:

「不可以偷看对不对?」

「嗯,因为我已经决定好要让谁先看了。」

「就是少主吧?」

新庄对这带着微笑的问题点点头,也回以相仿的微笑。

接着说声「掰啦」,快步走向书库出口。

心里牵挂的,是佐山等人的现况。

眼前是片亮暗分明的场所。

校园庆典的边际。

该处有着掌控欢愉的光明,以及支撑光明的黑暗,双方各据一地。

围绕着舞台的摊贩行列,构成了光与暗的境界线。

在大操场西南侧那群栉比鳞次的摊贩之中,有个大排长龙的炒面摊,招牌写着「摊贩刑警·yakisoban」、「面衣渣电磁剑」等文样。

店员是由操着不明语言的东非人士、满身红黄灯泡的摊贩刑警演员、用日语和他们自然交谈的青年,以及坐在一旁椅子上将蔬菜切丁的少女所组成。

也许是服装过于闷热,刑警不时深蹲下来动也不动,幸亏对生意没有影响。

挂在屋檐下的旧式小收音机,报出此刻是下午六点半。

青年为客人找零后,转头看了看身边的少女,并从装零钱的篮子拿了几个硬币出来递给她。

少女回头看见硬币时显得有些讶异,或「啊」或「这」地不知该如何婉拒。这时,青年指了指自己、飞快搅拌炒面的外国人和直接把头插进水桶降温的刑警,再次递出硬币。

少女又犹豫了一会儿,最后接下硬币。

她珍重地紧握硬币,表情改为和缓的微笑,拿起靠在椅边的拐杖起身。

向摊里的人们一鞠躬后,少女披上置于旁边的外套,掀开摊侧布幔。

她拄着拐杖,仿佛要远离背后黑暗似的走进灯光、走进人群。

眼前是无人的学校。

灯光只剩下紧急照明和路灯,操场一片昏暗。

然而校舍前的田径场上,还有几个更深沉的影子。

一个是身穿西装的少年。

一个是身穿装甲服的少女。

其余的是——

「全部的概念核——都聚集到这里来了呢。」

少年话音的去向上,有着竖立于操场上的剑和搬运柜。

每一样都——

「都是来看我们决斗的吗?」

每个概念核都发出月光般的苍白微光,仿佛在附和少女所说的话。

少年接着开口:

「我这里有7th-g的四龙之玉、9th-g的b-sp,而你带来的——」

他看着一高一矮,立如尖塔的影子说:

「是3rd-g的神碎雷和5th-g的暮星炮吗?」

「我们要比的可不是大小。而且,其他四个概念核都在我们中间……代表现在双方皆是两场平手、一胜一败。换言之世界依然保持着均衡。」

突然间,少年将一把刀竖于眼前地面。

那是一把木刀,而且未经削磨,就像是一根自然长成木刀形状的树枝。

「这是穆可奇亲自挑选并寄宿其中的木刀——以便和佐山同在。」

「那么——」少女也在眼前竖起长剑。

「这是2nd-g概念核十拳,现在能发挥我名字的力量……刻蚀生命。」

黑暗之中,少年对少女警示般的话做出回应。

「我懂了。」他低声说道,跟着疑惑地侧首。

「你的狗呢?」

「那不是我的狗,希望你不会以为我有援军帮忙。我已经要它在这个概念空间的界线之外等着了。」

「我们宿舍的闲人恐怕不会轻易放过它呢,他们对宠物都有莫名的饥渴。」

「他们会吃狗?」

「你知道你刚刚说的话很糟糕吗?」

「是吗?」

少女轻笑几声,似乎想起了外界的景色和庆典。

「话说回来,这里还真不错。」

「是啊。」少年回答。

之后,两人同时缓缓吸气,拿起各自的武器。

「我是low-g代表,世界的统治者,佐山·御言。」

「我是-g代表,只想普普通通活下去的户田·命刻。」

说完,两人架起武器——

「……来吧!」

诗乃拄着杖,在庆典中一步步地走着。

她买了些东西,准备回到摊子上。

在和服外披着外套的她,左手抱着四罐饮料。

……虽然孝司先生要我买点东西给大家吃——

不过事实上,诗乃完全不知道该买些什么回去,一不留神,她已经在校园里逛了起来。

一大群人在宽广的操场中央围着营火舞动。自己的摊子是在西南边,若特地向东绕路,逆时针走到北侧校舍附近的自动贩卖机特区,大约要用上三十分钟。

买完饮料就不用顺着原路回来,直接往西绕回来比较快。

这趟路上,诗乃已大约看出店摊设置的规律。

炒面、章鱼烧、大阪烧、麦芽糖、巧克力香蕉、蜜糖苹果、打靶、人肉打靶、戳面模、立体戳面模、抽绳签、全裸绳签、求诗签、心惊肉跳求诗签等等。(注:戳面模为传统日本摊贩童玩,用针在面皮上挑去不要部分,刻出特定完整图案即可换取奖赏。)

去程上也有不少相同摊贩,但是对初次体验这类活动的诗乃而言,不管看几次都一样新鲜。

远处传来一阵模糊的舒爽哀嚎,接着是一连串的摇钟声——

『全裸绳签特奖得主终于出炉啦~!喔喔!晕倒了,他晕倒了!』

有人得到幸运女神的眷顾了呢。诗乃深深点头。

这时,她看到一座移到操场边、夹在店摊中间的足球门,一声「好大喔」不禁脱口而出。

「……为什么这里会有冲浪板啊?」

冲浪板前端插在操场上,大约有六十公分深,宛如某种标志。但除此之外,诗乃还发现了另一种颜色。

白色,动物的毛色。那头对眼前满地摊贩小吃看也不看,凝视着会场中央的动物是—

「……小白?」

大狗一听见有人唤它,立刻转过头去,一对黑眼珠和诗乃遥遥相望。

接着,双方各自有所反应。

小白浑身一震,急急忙忙地打直后腿,跑向诗乃。

而诗乃却是倒抽一口气,动也不动看着小白跑近。

「小白怎么会……」

时乃心里有数。

在出征那个夜里碰上山崩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小白。

当时还有谁在自己身边呢?

……不要……

诗乃想赶快忘了那个人,告诉自己不该接近小白,快想想别的事——

「————」

可是一回神,小白已绕到她左边。爱犬没看她一眼,不停用肩腰推挤着她,似乎想要她离开庆典中央,离开这里。

但此举却让诗乃理解到——

「那个人……也在庆典里面吗?」

小白没回答,只是一味地想让诗乃远离这场庆典。

诗乃望向舞会中心,忽然有个念头。

……不对,那个人不可能在那里面。

诗乃压在心底、仍不愿提起的那个人,做人还没有圆滑到能和现在的low-g人共舞。

那个人在世界的对决论定之前,绝对无法坦然面对其他事物。

即使明知面对才能真正了结一切,那个人依然无法办到。

那个人虽有着强大的力量,却也因此不去坦然面对一切。

那个人总是想着,自己的存在绝对会伤害到身边重要的人、事、物。

倘若那个人肯面对诗乃,诗乃就不会在这里。

倘若诗乃想面对那个人,她也不会在这里。

那个人不愿面对这个世界,所以不会在那里跳舞。

那个人不肯敞开心胸,只想追求战斗。

那个人只知道要避免伤害自己所爱,战斗时却不将所爱放在眼中。

所以那个人会选择的战场,一定是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概念空间。

小白知道那个人在哪里,也知道那个人要做些什么。

……low-g和-g的对决?

佐山和新庄说过,他们要对抗-g,探寻过去。

也就是,要彻底处理双方的恩怨。

……该不会——

诗乃得到一个结论——

「命刻姐姐正为了终焉而战吗……?」

从思虑回到现实后,诗乃才赫然发现左手抱着的饮料散落一地。

她的左手,已在不知不觉中紧握住垂挂在颈边的蓝色石坠。

龟裂的石坠已失去了原有功效,尽管如此——

……再一次就好,拜托让我进入概念空间……

诗乃挪动拐杖欲向前去,却被小白挡下。

白犬仿佛是要她别去、别打扰两个世界所期望的对决。

「小白!不要这样……」

诗乃不禁一喊,向前提膝、落足,并感到某物阻挡在那儿,将她推回。

下个瞬间,她丢下了拐杖。

诗乃使劲踏稳颤抖的左脚,拨开阻挡去路的爱犬向前行。

「小白……拜托你让开,命刻姐姐很可能再也不会回来了……!」

诗乃取下蓝色石坠,缠绕在左手指上。

接着她摊平左手,将石坠对准前方,有如要推开前方空气一般——

「让我进去!让我——」

并将原想深藏心底的愿望随当下心念放声喊出:

「让我阻止命刻姐姐选择的对决……!」

新庄目击了这一幕。

在店摊行列间带出一段空白的足球门边,有一名少女与和一头白犬。

命刻昨天带在身边的白犬——

「——!」

新庄下意识拔腿就跑:心里涌上一股无从证实的不祥预感。

距离大约十五公尺,凭自己的脚程只是转眼之间。

于是新庄奋力奔跑,要用最短的时间阻止少女。

但少女已先行一步。她在新庄眼前将左手探向庆典中心,面容悲怆坚决——

……还把拐杖丢了……

当少女踏出无力的一步,向庆典伸手时,新庄立刻大叫:

「停下来……!快帮我——拉住她!」

然而,没人听见这声呐喊。

巨响。

强光。

烟火迸出舞会中心的营火堆,直上云霄。

照亮寒冬夜空的破风声和爆炸,使舞会场地霎时一片通蓝——

「——」

少女也在蓝光中消失了。

留在原地的,只剩垂着尾巴不知如何自处的白犬。

新庄一时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倒抽一口气。

然后「啊」地仓促吐息,将手机掏出怀中。

新庄两层倒竖,牙根晈得喀喀响,想咬住激荡的情绪——

「——希比蕾小姐!快来帮忙!把大家都叫过来!」

『……怎、怎么了吗?该不会大城先生又……』

「如果是那样,说不定还简单得多……」

『所、所以是地球要爆炸了之类的问题吗……?』

「不是啦。」

新庄谨慎挑选用词,慢慢地说:

「佐山同学的决斗可能会被打扰……」

新庄思考着她刚见到的行为。

其实她也很想那么做,所以——

「……有人闯进概念空间里了。」

『——有人闯进去?』

新庄什么也没多说,点头答「嗯」后就结束通话,看向左手腕。

看着系在左腕上的黑色手表。

命刻在黑暗中飞驰。

战场便是整所校园。

尊秋多学院。

校内空无一人,时已入夜。

然而,只要双眼凝神,就能看见无数个薄薄的人影。

概念空间之外,有一场盛大的庆典。

「这里还有其他人」的事实,命刻并未忘记。

她在操场上穿梭、施放攻击,投出飞刀保持敌我间距,跃入校舍之中。

无论去到哪里,身边都是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也有许多人影,动作各自不同。

要从影子的动作想像声音,不需要花费多少心思。

站在自己所在这条走廊上的两道薄影,正聊些什么呢?

……他们是在偷看前面那间教室吧。

刚刚在楼梯边倚着墙的人影,大概是在等某个人过来吧。

有道人影仿佛呼应奔上阶梯的自己般直奔而下,这人似乎在校舍内骑脚踏车呢。

许多人避开了脚踏车,还有几个人挥起手来,应该是在抗议吧。

命刻面露苦笑,宛如自己也是他们的一分子。

藉由想像力的发挥,她让自己也参与了这场盛会。

自己正和互相追逐的对手兵刃交锋,使击剑声响遍全身每个角落:但即使如此,命刻仍在想像的庆典里悠游。

谁也不会侧目留意。

谁也不会转头注视。

谁也不会出声搭讪。

……不过我比较喜欢这样。毕竟,这样就不会伤到任何人了。

为了躲避对手追击,命刻一个假动作跳进教室。

接着回身攻向追来的对手。

她凭着自身技术、判断和体力,压低身形抽剑一砍,劈开了天花板和墙面,却依然无法命中对手。

「————」

命刻挥剑退后,一面窗进入视野左侧。

教室的窗。

在不便战斗的狭窄教室中,那是唯一能窥见外界的开口。

即使被厚厚的玻璃隔开,还被非得奉陪到底的战斗缠身——

……窗外的样子依然是那么地愉快啊!

当然,她只见到夜间的学校。满地都是对面校舍的黑影,蓝黑色的夜空里有着白色的月。

不过命刻的想像力,仍让她享受着那股气氛。

击剑声中,命刻看着教室内,忽地想像——

……窗边最后排的位置。

在那里拄着脸了望窗外,应该是件心旷神怡的事吧。

命刻又想,若自己也能上学,或许会沉默寡言,不和同学交谈,老望向窗外发呆,想着——

……自己能做些什么,或是自己孤不孤单之类的。

无缘上学的自己尽管自由,却从不知自己该往哪儿走,一旦来到这么一个充满指标的地方,恐怕会更加旁徨无助。

……可是——

自己失去了原有的世界,自然会期望战斗、会感到疑惑。现在虽能像这样放手一战——

……如果我能上学,一定会在那附近的座位上看着窗外吧。

无论面临什么,都不会改变那样的景象吧。

然后,想必谁也不愿和自己来往,而自己也有自知之明,会一个人在庆典里四处闲逛。

即便独自一人,只要能在庆典里走动,就能确实感到自己也是其中一分子。

单单那么做,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感觉,就会如痛觉般清晰。

若有向摊贩买了些什么,那便是自己存在的证明。

证明自己成了这庆典的要素之一。

……我真容易满足。

太平凡了。

不,或许这奢侈得超乎想像。命刻在此刻这么想着,在想像的世界之外挥剑迎击。

这时,一道不凝神就看不见的浅薄黑影闪过命刻眼前。

那一定是这间教室的女服务生,手上的影子应该是托盘吧。

命刻避开女服务生,送出攻击。

对手接招后立刻回击,而其刀轨——

「…………」

命刻察觉到,自己的对手一路战至现在,也从没忘了避开眼前的黑影。

……你也在享受这个庆典吗?

要将看得见、看不见的事物全部一概而论,就某方面而言,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现在自己和对手,都舍弃了概念空间无人打扰的优点,进行着限制重重的战斗。

这样也不错。命刻怀着这样的感想,从教室跳进走廊。

从门后突袭追来的对手。

「喀」地一声脆响,对手将木刀在头上一架,挡下这一击。

命刻快步后退,往走廊底端的逃生梯迅速退去。

同时,她掷出藏于装甲服背后的小刀,牵制敌人。

为了不再继续打扰薄影,命刻将手伸向背后。

伸向走廊的底端。

紧急逃生门。

她抓紧门把,在对手接近前扭转,仰背顶开厚重的门扉。

「————」

来到室外、踏上水泥铺成的紧急逃生梯后,少女忽然有所感触。

不是夜晚、不是月光,也不是风或黑暗。

是来自比教室窗口更宽阔的视野、更高的位置。

……啊。

位居二楼的命刻感受到了——能在此尽收眼底的操场上和邻栋校舍里的人群、已然过去的晨昏光景,以及现下的庆典。

在她的想像中,一切都是那么地鲜明。

接着感受到的,是这个地方——

……好像不太一样。

这开放的空间和教室不同,拥有良好的视野。

没错,高处不只是这里,能吹风的角落也不只是这里。

但是离教室仅有短短几步的,只有这里。

想必这里常有人聚集。

有些人对见惯的校内空间略感不满,他们在发现这么一块地方后,便有如履行特权般不时前来,和在地面行走或穿过逃生门的人们交谈。

这时,命刻发现沾染操场沙尘的墙上,似乎有些文字。

……这是……?

当命刻想看清那写了十数行的纵书文字时,眼前的门却赫然敞开。

对手来了。

「——不解风情的家伙!」

命刻一个咋舌出剑迎击,旋即跳出楼梯问,同时回心细想。

无论这庆典带来多少欢乐,总有结束的一刻。

……要结束这场庆典——

对这庆典应有的结局,命刻已有确切的想法。

一名少女的身影,也在这时闪过命刻心底。

以后,她应该能过着和-g与low-g都无关的幸福日子吧。

为了成就这个愿景,命刻将结局深深刻进了自己心里。

藉由自己的力量。

从感受到父母一直与自己同在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经有此决定。

要导演一出唯有自己能实现的结局。

佐山紧跟在命刻身旁,追进了操场。

他穿过绕圈舞动的影群,转个身又往命刻追去,接着互换立场。

……真是个特别的对手。

看来对方剑术应在自己之上。大致而言,就是自己以格斗技巧见长,对方则将时间投注在剑术上,约略是这样的差距。

比起常见的挡架反击,命刻大多先是闪避,然后突袭或拉开距离。

就像是以闪避为前提的肉搏战用剑术。

……是因为有肉体再生的概念吗?

即使避无可避,她也不会受到致命伤。

和普通人完全不同。

若闪避不及,在手腕上留下一公分深的伤口,便再也握不了剑。

而她丝毫没那样的顾虑,不过——

……竟然感觉不到半点轻怱。

据盖吉司所言,命刻的再生速度极为异常。即使她拥有机械驱动的顶尖速度,恐怕也无法完全毁灭命刻。

对命刻本人而言,死亡已变得遥不可及。

自然会有所大意。

可是,命刻却将心思放在避开周围人影上头,从容地跃动;仿佛是在刻意配合佐山的动作。

……是因为她不仅没有大意,甚至感到游刃有余吗?

知道自己受不死之力所护的安全感,拓宽了她的视野吗?

这下麻烦了,佐山心想。

身处死地的人面临死亡时,泰半会就此放弃、接受命运。因为人在自知无路可退而死亡又逼至眼前时,便容易放弃挣扎。

然而,踏出死地的入非常危险。他们会对眼前的死亡视而不见,甚至毫不恐惧地大方穿越。

命刻正逐渐步入这样的领域。

……真是棘手。

不过仍有几种方法,能击败再生能力优异的对手。

所谓的再生,也只是不会死亡罢了。

仍会倒下、战败。

例如压制关节让对手无法动弹,即可获胜。

勒紧颈部血管,让对手因脑缺氧昏厥,也是一种取胜手法。

这两种都是格斗术的延伸,也是佐山擅长的项目。

因此佐山不断试图拉近彼此距离,但命刻一感到距离过近,就会迅速退开。

现在,佐山再度尝试进攻。

距离虽会被命刻不时掷出的飞刀拉开,但之后又能逐步接近。

两人就在如此一来一往之中,来到了操场中央。

命刻在南,佐山在北。

两人都回到了起点附近,只是口吐白雾、汗流浃背。

「需要喘口气吗?」

「都不需要吧。」

双方皆无视喘息和汗水,在低语后同时向前倾身——

「……!」

举步疾奔。

为自己与对手、为双方背负的世界做个了断。

「——这剑声真是悦耳。」

话音自木刀与铁剑的互击声和回避动作中传来。

「的确。」

黑暗中的其中一道影子说:

「老实说——我俩无冤无仇。」

另一方接下这话,随之应道:

「我们的确很像。尽管互为表里——但彼此之间的关系也仅止于此。」

剑击声。

「那么,我们为何要战斗呢?」

跺步声。

「因为我们都扛下了各自立场所赋予的使命。」

保持间距的脚步踏沙而定。

「也就是说……我们都喜欢自找麻烦呢。」

铁片之剑击出铁鸣。

「——我们,真的很像吗?」

另一方也踏定步伐。

「如果极为相像,是否应该让另一人消失呢?」

向前跃进。

「如果想完全取代我,那就是应该的吧。」

木刀击中铁剑。

「真可惜。」

铁剑击中木刀。

「看来是谈不拢了。」

铁剑被木刀挡下、弹回。

「我有只有我能享受的乐趣——你有吗?」

木刀也被铁剑挡下、弹回。

「有。我也有只有我才能做到的事。」

对方回身连击。

「可以让给我吗?」

接着是踏着回避之风的足音。

「不可以。」

以及紧跟而上的刺击声。

「我也不想让。」

刺击再响。

「既然我们互不相让——那争的又是什么呢?」

对方立地侧翻,振声闪躲。

「那还用说吗?」

站定,再次动身。

「当然是为了——令我们互不相让的事物成为现实。」

追上对手。

「是吗。」

再追。

「很高兴能和你打这一场。」

奔跑。

「要毁灭对方不肯退让的事物,即使伟大如我也一样会感到痛心,不过——」

对方也随之驱足。

「如果对方是另一个我,也许就无所谓了。」

上前猛攻。

「是啊,深表同意。」

交互猛攻。

「我问你……你这个世界的父母亲,是怎么样的人?」

同时回避。

「那你的呢?」

同时攻击。

「看来跟我的一样呢。」

同时撞击护手。

「是啊,想必——都一样。」

两刃相互推挤,尖声磨合。

「我问你,你会不会觉得……这场战斗也许只是白费力气。」

经过片刻沉默。

「真巧,我也有这种感觉。不过我想你也会这么想吧——这场战斗不会毫无意义。」

吸气。

「既然如此——」

双方敲响武器推开彼此,拉开距离。

「对,你不会不懂的。这场决斗,非得由我们这两个对世界伤害最少的人来总结不可。」

着地后旋即踏响沙石,冲向彼此。

「我说啊,佐山·御言。」

疾奔的足音逐渐接近。

「怎么样,户田·命刻?」

越逼越近。

「我们真的一样吗?」

如影随形。

「这——」

甚至近到无法计测距离。

「回答我。」

各自举起武器。

「我们——」

木刀收至左腰,呈拔刀架势。

「是一样的。」

铁片之剑被双手高举于后——

「都是人类。」

直劈而下。

「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

命刻手中的剑越过头顶,向前朝佐山笔直劈下。

刻蚀生命之剑。

见状,佐山没有半点迟疑。

踏步沉腰,挥出木刀。

在移动中挥刀,距离不易拿捏。

但佐山仍悠然动身。

踏入那月弧般劈下的宽大剑光正下方。

佐山慢了。

命刻顿时眯起双眼。

而手中的剑仍未停下。

之后,她听见了某种声响。

沉钝的声响,某物刺进地面的闷响。

接着,命刻看见低姿势的佐山冲了过来,以及——

「十拳……!」

十拳竟停在离地约一公尺处,没能完全劈下。

理由就在眼前。

穆可奇寄宿的木刀。

佐山抽出的木刀如桩柱般钉入了地面。

他使用拔刀术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打击命刻。

而是为了在十拳最接近的一刻,用立于地面的穆可奇刀柄顶住。

嵌入十拳的木刀即将受到生命的刻蚀,然而——

「——!」

一阵风忽地刮起,抵抗了这个效果。概念核的力量相互撞击、颤动、嘶吼——

「!」

命刻下意识地抓紧十拳向后退去。

刹那间,从十拳下方扑来的佐山站了起来。

他左肩顶起十拳,无视裂开的外套,冲向命刻。

在移动削穿层层衣物、肩部溅出血沫的同时——

「我以御言之名向2nd-g概念下令。」

从下方敲击十拳剑刃。

「——飞!」

命刻察觉自己的武器从手中向上飞去。

握着剑柄的手也随之拉高,空门大开。

佐山趁机长驱直入。

下一刻,命刻发现了一件事。

自己所期望的决斗,到这一刻才正要开始。

佐山没有浪费任何一瞬。

他将右勾拳捣入命刻腹侧。

「……!」

更在命刻向前屈身的同时握紧左拳——

「——」

挥向坠下的颚尖。

击中。

命刻的头不支晃动,身体也因第一击向后飞去。

当颚尖受到水平攻击时,头部便会以颈椎为支点晃动。

若速度够快,大脑也会在头盖骨中摇晃,让多种身体机能失控。

这就是脑震荡。

命刻身上应也发生了这种征状。

虽不知她是否仍能移动四肢,但脑一旦受到冲击,脚是绝对站不稳的。

不过,要赢得这场胜利,还需要将她勒昏或其他追击。

要让因无限再生而不死的另一个自己无法反抗而落败,这就是最好的方法。

几乎在这个同时,佐山听见了某种声响。

木材碎裂声,穆可奇木刀破裂的声音。

左手前方的破裂木刀流出一道烟雾,如蛇般提起了头——

「!」

飞向两人右侧的概念核群,穆可奇专用的小型搬送器里。

根据规则,一旦失去概念核就等同战败。

而命刻的十拳已飞入空中,也无法战斗,只要在这时压制她——

……就是平手了。

这均衡两字——

「就是我期望的结果……!」

佐山心意已决,无论如何都不愿分出胜负。

他只求让双方无论在何种状况下,都能保持对等。

尽管low-g和-g都怀抱着各自的问题和正义,但是——

……只要能面对彼此,认同双方互为对等……

佐山心想,都已经有过了审判和战斗,双方的纠葛不该再继续下去,而且——

「你也是这么想的吧……!」

佐山向两膝跪地、眼看就要不支瘫倒的命刻大喊,跑向前去。

然而——

「——!」

佐山却在途中看见了敌意。

来自刃器的尖端。

飞刀。

暗藏在命刻装甲服后背的小刀。

见小刀飞来,佐山反射性地后跃退身——

「!」

凌空接下飞刀。

双眼焦点从飞刀回到命刻身上,需要短暂的时间。

在这模糊的瞬时之间,佐山感到一个疑问。

……为什么?

疑问的源头,就是他抓下的飞刀。

这飞刀应是命刻在放开十拳后才掷出的。

想必是在双手高举使空门尽现而遭受攻击的同时,就掷出了它。

但佐山认为,那绝不是能在当下即时反应的行为。

至少得在受到引起脑震荡的二连击前就已想定。

对佐山而言,这代表一项事实。

……她早就看穿我的企图了?

但这个疑问却带出了另两个疑问。

第一,既然她看穿了,又为何要刻意吃下这记攻击?

第二,就算能够看穿,吃下这麻痹行动力的攻击又有何用?

这时,视线已在前方对焦。

佐山看见,被打退至七公尺外的命刻无力地仰倒。

不仅如此。

直至此时,佐山才明白命刻的企图。

命刻的右手也握着飞刀。

瘫倒的她,使尽最后所有力气拉动右臂。

紧接着,佐山见到另一个自己在正前方挥动了刀刃。

事有变化的预感使佐山大喊:

「慢着……!」

而命刻已经出手——刺向自己的后颈。

沉声一响。

她反手持刀,将整个刀身刺进右后颈,接着——

「!」

使劲拉扯。

向前,拉向佐山。

她利用这一割,重置因脑震荡而混乱的延髓与脑。

「————」

成功了。

命刻感到意识豁然开朗。

因此,她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脸上带着笑,额上沾着汗,双眼直视前方。

十拳在头顶上旋转着坠落,失去穆可奇的木刀碎片散于眼前。

只要自己依然生存且行动无碍,结果便是——

「一旦我接住十拳,就算是我赢了吧……」

佐山一听摇摇头,保持警戒地说:

「等等。」

「办不到。只要接住他,我就赢了呢。」

说着,命刻朝自上空坠下的十拳伸出右手。

并缓缓仰起上身。

「佐山·御言,你……想让我失去战斗力,让这场决斗以平手结束吧?的确,你只能用那种方式打倒现在的我——基本上是这样没错。」

「……等等。」

佐山前踏半步。

只见命刻摇了摇头,准备以右手接下在正上方旋转着坠落的十拳。

这时佐山突然大喊:

「等等,户田·命刻……!」

「办不到。我已经决定了——我的目的和你一样,只是方法不同。」

那便是命刻为均衡世界所决定的方式。

「我知道,我除了打斗以外一无是处,还有,大家都把我视为-g最后的领导者。」

所以——

「抱歉,我要一个人扛下所有责任——既然平手了,希望你能谅解其他人的难处。你应该早就看出来了吧?就连赫吉义父也是受害者。」

「等等!」

佐山又喊。

「——死是最糟的选择啊!户田·命刻!」

当佐山再靠近一步时,命刻以左手掷出飞刀牵制。

左手因而与右手同高的她跟着横展双臂、后仰上身,让胸口不设防地面向天空,面向这决斗的裁夺者——十拳。

在这概念空间之中,呼应持有者之名而能刻蚀生命的剑。

铁刃不停落下,即将贯穿命刻的胸口。

贯穿她的贤石。

击毁等同她生命根源的再生之力。

若刻蚀生命的十拳之刃粉碎了贤石又刺穿她的胸膛,她将就此死去。

这就是命刻所期望的结局。

只要自己不在,-g便失去了领袖。诗乃应能自力为往后人生谋得幸福,龙美也是。至于亚力士,也需要一个平静的余生。

只要自己扛下所有责任,就不会连累赫吉和其他同伴了。

low-g也将放低姿态,不会要-g继续让步吧。

负概念的发展令人担忧,但倘若诺亚仍有一点意识,想必「她」会尽可能帮大家度过难关。

……没事的。

命刻心想,即使诗乃不在身边,父母亲的力量仍无时无刻在胸中相伴,自己并不孤独。

只要明白这点就够了

即使要放弃生命,也不会感到寂寞。

自己的战斗就要在这里落幕了。

于是命刻向天望去。

看着将剌穿自己的剑终于来到胸前。

在一切的前一刻,那名少女闯进了战场。

她越过一段短暂的距离,从全神贯注的决斗者视线外奔来——

「不要……!」

抱住欲以自尽了结一切的命刻。

紧拥、推挤。下个瞬间,坠落的铁片之剑刺入前屈的少女背部,破出胸膛。

少女的身躯在沉钝声响中猛然下沉,静止不动。

接着,她前伸的双臂紧紧抓住命刻。

抓得衣物沙沙作响。

刺在背上的剑,也在这时因自身重量倾倒。

倒向少女的腰。

同时,少女也藉此挪移了身体。

她搂住命刻,贴近对方。

湿黏的声音顺着动作而生,宽阔的刃头没入少女腹中,穿过她的背。

铁剑落在沙地上的声音,又重又沉。

其中还带有一声气息。

少女泄气的吐息。

命刻心中一片迷茫。

眼前发生了什么事?

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诗乃为何在此?

诗乃为何阻止自己?

在这片迷茫中,她只明白一件事。

就是诗乃接下来的命运。

诗乃倚靠愕然呆立的命刻,弯曲的双手抓着她的装甲服,挺着颤个不停的两膝,好不容易才站定了脚。

但是,命刻依然不知所措,只能——

「啊……」

让紧缩、不成呼吸的气息「咿」地溜过咽喉的开口。

她还能感到诗乃紧抓着自己颤抖,体温渐渐传来。

体温在自己的腹部漫开,流向下腹和双脚,向下滴落。

什么、为何、为什么,命刻毫无头绪。无法当场发狂、无法逃开,一口气吸不下、吐不出,所以什么也说不出口,只能恍惚听着诗乃气若游丝地说:

「命刻姐姐……」

啊。

「太好了……」

什么好?不,这一点也——

「我就知道姐姐会这么做,因为姐姐很胆小,而且——」

等等。等等、等一下,求求你,什么、什么都别说了。

再说下去、再说下去、再这样下去,把话都说出来,不就像是临别的——

「很温柔。」

接着听见的是「对不起」。

命刻想说话制止诗乃,却没能说出口、不忍说出口,只能沉默以对。而诗乃的声音仿佛是对这沉默的责罚一般,带着淡淡的喜悦说下去:

「我很久以前就发现了,只是以为理所当然,结果就忘了。」

诗乃举起低垂的头。

别看我,别再看了。我现在的表情不知道有多难看。

但诗乃仍凝视着命刻,挤出令人不忍的微笑。

「我知道,其实你比谁都还温柔,对不对?所以你比谁都要胆小,怕自己会伤到任何人……命刻姐姐就是这样对不对?」

命刻想要道歉,但动的只有唇形。

见此,诗乃眯眼微笑。

她的笑容,令命刻五官扭曲,松口——

「——诗乃!」

挤出声音,颤抖的声音。

一听,诗乃双眼微微圆睁。

并且笑着缓缓点头,垂着脸说:

「以后你就不用再害怕了,只需要和善地活下去喔。因为、因为我没有概念也能好好生活,身边都是好人——」

诗乃的身躯一点一点地沉人命刻胸口。瘫软无力,像个余温的集合体。

「所以我再也不会给命刻姐姐添麻烦了……」

这句话说完,能从诗乃身上感到的所有力量也跟着消失不见。

于是命刻抱紧了诗乃。

接着命刻发现,诗乃佩带的蓝色坠饰旁,还有个红色的景泰蓝项链。

诗乃自始至终,一直随身戴着它。

佐山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倒在地上。

他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只记得自己想上前阻止命刻,而命刻掷出了飞刀。

当自己要挡开飞刀时,一名少女冲到命刻面前。

是诗乃没错。

她是用了某种不稳定的装置进入概念空间的吧,空间随着她的出现突然扭曲。

这一个闪神,让飞刀逼至眼前。

「然后……」

佐山低头看看自己倒下的身体。

却看见了一张脸。

长长的头发上系着蝴蝶结,身穿制服——

「新庄同学……?」

「……嗯。」

新庄抓着佐山的胸口苦笑。

「抱歉,打扰你决斗了。」

这句话让佐山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新庄的确干扰了这场决斗,介入了low-g与-g双方代表进行的对决。

佐山虽因惊见诗乃而跟丢了-g代表掷出的飞刀,但那仍是他的责任,不能因为不具low-g代表身分的人士之介入而推卸。

可是——

……我因此得救也是事实。

当佐山仍不知该如何启齿时,忽然有种怪异的感觉。

他提起抱着新庄背部的左手一看——

「血……」

掌上沾满了浓厚欲滴的暗红色,那是——

「新庄同学!」

佐山猛然起身。

他发觉新庄沉重地压在自己身上,软弱无力。

「……新庄同学!」

她苦笑的脸,有如入梦之际般柔和。

「——新庄同学!」

往那张笑容后看去,命刻的飞刀就插在新庄背上。

位在左背。赤红的一污迹顺着与心跳相同的节奏逐渐扩散。

「————」

别怕、冷静。佐山不断如此告诉自己——

……这个状况……

但他却不禁想起母亲。

紧抱、保护了自己的母亲,之后面临了怎样的命运呢?

「……!」

此刻,心痛与现实相互结合。

与父母无关,胸中的痛楚和心中的新庄霎时紧密纠结——

「……!」

佐山紧抱新庄,失声咆哮。

成双的呐喊在黑暗的空间内声声回荡。

接着,有些物体答覆了这声呐喊。

少女的嘶吼,唤来了几个自黑暗空间降落的影子。

破碎不堪的机龙,以及同样残破的白色巨人。

一名女子站在几近垂直降落的白色巨人肩上,看向眼下。

「命刻……」

命刻还抱着另一名满身赤红的少女。

而且袒露着胸口。

她用飞刀不停抠挖嵌在颈根的贤石,想让给倒在她胳膊中的少女。

但挖开的伤口瞬间便愈合,无法如愿的命刻只能绝望地张着嘴不停吼叫。

有时似「咿」,有时似「啊」。

听见那既悲伤又苦闷的哭号,与白色巨人一同降落的女子闭上了眼。

她眉间紧蹙,将唾液咽下紧缩的喉咙。

「原谅我,亚力士。」

『龙美,你不必道歉。吾辈就是为了让你不再道歉而存在的。』

「这样啊。」

龙美点点头,垂下眉梢说:

「无论如何,我都会站在命刻这一边。」

因为——

「我的感情绝对不会比那孩子更为强烈。」

『吾辈也是。如果这场争斗源于理性和感情之争……吾辈会比较偏好后者,龙美。』

「这样啊。」龙美点点头。

然后她张开眼睛,看向下方,对着坐在缓缓逼近的大地上啼哭的少女伸手竖眉——

「……命刻!」

仿佛要压下那来自地底的吼声般大喊:

「说出你的愿望吧!这里是让我们了结一切的地方——既然你是-g代表,无论有任何要求,我们都在所不辞!」

一听,命刻抬起头来。

见到她一头乱发、泪眼飘摇的样子,龙美不禁又闭上眼。

但下个瞬间,龙美恢复原有的表情,吸口气鼓足力劲喊道:

「说吧——说出你的愿望!」

同时,亚力士和白色武神冲开气流,准备着陆。

在涡卷而升的狂风中,两人听见了命刻的声音。

细小,但一点也不含糊的声音。那是——

「还给我……」

命刻将出于感情、因不可能而人人皆曾期望的话语喊出了口。

她向龙美伸出染满鲜血的右手,尽全力张开五指大喊:

「还给我……!」

龙美霎时低垂双眼,接受听见的一切,点个头开始行动。

为了使她自愿跟从的领导者如愿以偿。

一阵疾风吹过大地,扶摇直上。

终章『心痛的最尖端』

声已不再成曲

ucat的援手,慢了几分才赶到操场内的概念空间。

正门前的概念空间虽离现场最近,但两者之间仍有些距离,自动人偶无法赶去。

因此最先赶来佐山身边的,反倒是刚搭直升机返校的风见和飞场。

现在,学校各处应该都张设了小型概念空间,人员正跳下直升机。

风见和飞场率先冲进概念空间——

「————」

两人看到了景象,也听见了声音。

首先迎接他们的,是巨物飞行时产生的气旋。

风见将手挡在眼前,在势如狂风的巨大气压后看到——

「概念核……!」

但她所说的物体并不在她眼前。

格拉姆、十拳、神碎雷、穆可奇、暮星炮、v-sw、四颗龙珠、瓦姆纳比、b-sp、乃至于g-sp2,一个不留。只剩下——

「这声音是……」

如飞场呢喃般的话语所言,黑暗中的确有个声音。

吼叫声。

向月吼出的萧萧长啸。

哀凄得令人心寒。

接着,两人在操场中央处发现了吼声的来源。

是佐山。

他瘫坐在地,顾不得一身脏污,紧拥着气息微弱的新庄。

佐山手按着新庄的背,似乎希望血能就此止住。

双手沾满珍爱之人的鲜血,极力仰望夜空,张着嘴——

「——」

泪水纵横、披头散发地哭喊。

他一个字也没说,像个婴孩、像个啸月的野兽。

仿佛心中慌成一团,不知如何是好。

「——」

一声接着一声。

在空寂的夜幕中随风而逝。

有如在倾吐心中的怨恨。

「——我一直都很珍惜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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