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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版转自桜羽(blogsa/akeunovels)
希望我们能受到真实的庇佑
第二十章『终焉的宣词』
其言雕饰华美
其言蛊惑人心
因此人们虽想侧耳倾听
却也不愿加深理解
●
飞场与热田交战后被扛进医务室的消息,很快就传进了夜间留守日本ucat的出云和风见耳里。
他们将学校和年终庆的繁杂事务交付大树处理之后,连制服也没换就冲进了日本ucat。
「真是的。你怎么看啊,千里?像他这种小角色,怎么不早点急流勇退算了呢?」
「因为这个小角色心里有个真命天女呀,当然不能因为她不在场就敷衍了事嘛。」
「是这样吗?」
两人于ucat地下某条白色走廊的医务室门前止步。按钮开门后,他们走向排满病床的某个角落,在那儿见到的是——
「黑衣人……」
一道站在病床前的黑衣背影。
黑衣人察觉他们到来,随即转过身子。此人细眼黑发,一副中国人的脸孔。
他在风见出声前稍稍低头作揖,开口说道:
「我是临时受托来协助治疗的,说是至少要让伤患恢复到能睁眼讲话的程度。」
「您是……?」
黑衣男对略有戒心的风见走近一步。
「————」
回过神来,男子已站在她背后。
接着,随时准备反应的风见,发现自己手上多了一张名片。
同时,背后稍远处传来开门声。
「希望各位明白,我们中国ucat并无敌意。」
风见看了看名片上的姓名,写的是——
「您是赵医师的……」
「那在我国是相当普遍的姓氏。由于姓氏重复性高,所以养成了我们的大家族主义——后续部分就有劳各位了,若有任何需要请不吝吩咐。我国地灵人杰、遍地英才,也拥有最悠久的历史,两国有幸比邻,还请多加关照。」
远去的脚步声接在关门声后响起。
医务室里只剩出云、风见,以及躺在眼前病床上全身包着绷带的——
「飞场……竟然连续两天都伤成这样,你愈来愈带种了呢。」
此话一出,仅盖着一条薄布的飞场缓缓睁眼。
他左肩以上裹着石膏,右臂挂了点滴。疗符及绷带虽包满全身,但都是针对重大的内外伤,擦伤等轻创则未经处理。
飞场「啊」地轻声吐气,接着问道:
「我赢了吧?」
「美影已经转到开发部去了,现在被固定在病床上。」
「哇……」飞场尴尬地笑,而伤口却将他的笑容刺得更为苦涩。
「……都被扛进来了,结果还是不能陪着她啊。」
飞场咳嗽似的抖着身体,笑了几声。
然后他抬起头,对以叹息表示放心的风见说:
「我也得向学长姐道个谢才行。」
「谢什么?干嘛突然这么肉麻啊,我们有做过什么要你道谢的事吗?」
风见疑惑皱眉。飞场「啊……」了一声,嘴里咕哝「这样讲应该听不懂吧」,接着他望向纳闷的两人。
「……就是一些sè • sè的事。」
重伤患者立刻遭到夫妇合力的下段正拳吐槽。
「啊、学长学姐、不要、不要啦!不可以这样吐槽,会出血啦!」
两人无视飞场继续适度地挥拳,此时背后多了点声音。
「哎呀呀,很有精神嘛。」
那是个极为耳熟的女性声音。风见以怀疑的口气回应声音主人:
「……黛安娜?」
风见转头一看,发现身着套装的黛安娜已悄然站在医务室墙边,便将身子也转过去。
「……你是来揍这个白痴的吗?」
「至、至少也说『关心』嘛,风见学姐!」
「吵死了。」风见制止飞场,对黛安娜叉起双手。
她怎么会来这里?才刚这么想,风见就重组了思绪。
……原因应该就那些吧……
其实很单纯。
现在自己是什么情况?身边的人又是什么情况?
佐山和新庄传来回报,说他们已和8th-g完成交涉,目前人在堺市。
原川去了横田基地,希欧则是带着4th-g草兽去见原川的母亲。
所有人的共通点,就是都正为了迫在眉睫的对决-g之日寻求过去。
即便过去仍隐晦不明,但他们不会放弃追查,更不打算逃避。
那么黛安娜是为何而来呢?
风见毫不退缩地正视黛安娜说:
「总之……1st、2nd和6th讨的架都被我们打发回去了,4th有希欧处理,佐山也说8th已经搞定了……问题就出在3rd-g,不过要看-g怎么出招——」
风见脚尖朝地板用力一点。
「我们对-g的准备愈来愈充足了呢。」
「所以呢?那又怎么样?」
黛安娜侧首微笑,风见也咧开嘴笑着回答:
「——所以也差不多该问问以前出过什么事了。」
风见直接坐上飞场的床。她无视背后哀嚎,手拄着床、眼盯黛安娜,说出该问的问题。
她相信眼前的女人也希望自己这么问。
「在那场-g之战里出了什么事?」
「……你以为我是来说那些事的吗?」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呢?」
风见耸耸肩说:
「这里是医务室,不需要掩饰自己的伤痛喔。」
「如果我们已经痛习惯了呢?」
「那就需要个好医生了,一个看得比病人的处境更长远——能够说出『放心,我们不需要再为这种病痛苦下去了』的医生。」
风见缓下尖锐的视线。
「我们会扛下对抗-g的责任,所以你们对过去的情义、对我们此后战斗的关切、忠告还是良心什么的,我们都不需要,因为我们是自己决定要抵抗-g的——就算你们什么也不说,我们也不会放弃。」
「就算你们的抵抗可能让这个g失去莫大权益也无所谓吗?」
「无论如何,-g都会用某种形式攻击我们。换言之——」
风见刻意地说:
「low-g的概念战争还没结束……不过,你却想把过去当成往事掩藏起来。你以为只要埋葬过去,就不会再有战争、不会再失去任何人……」
她吸了一口气。
「可是那只会妨碍我们而已,黛安娜,和平的日子已经结束了。喔不,也许从来都没有过。那只是一段逃避现实的时间,但敌人不会跟着慢下脚步,所以——」
「所以?」
「把时间还给我们,黛安娜。」
风见脚向前一甩,顺势站起。
她所坐的床同时向后滑去,狠狠撞上邻床,引来飞场「呃啊啊」地惨叫,但她没有理会。
「把你我的时间连在一起。这其实一点也不难吧?只要在和平的放学钟响之前,把笔记借给我们这些迟到的学弟妹看个几眼就够了,反正考试时伤脑筋的是我们自己嘛。而且我们——也会把离开教室不再回来的人记在心里。」
风见仿佛想讨些什么似的向前摊开掌心,接着道:
「如果你还没从这场战争毕业,又觉得我们有资格当你的学弟妹——就把笔记借我们看吧。」
●
眼前有条左侧承受暮光的坡道。
坡道右边是铺上水泥的斜面,左边是一整排沿山崖建造的住宅。
橘红光线穿过住宅顶端和间隙照亮坡道,往斜面投上了两道黑影。
走在前头的是新庄的影子,佐山的影子跟在半步之后。
新庄头顶瓦姆纳比的使者,一面看着手上的信一面爬坡。
那是昨晚在衣笠书库的「书房」所发现的信,由新庄的母亲写给佐山父母。
新庄逐行扫视在进入堺市后才得以辨识的内容。
……这是妈妈到-g之后寄回来的呢……
信上没有新庄·由起绪移居-g的理由。
赫吉说过,-g曾邀她过去打造low-g的新天地。
受邀之事,也写在这封信里。
但她自己是怀抱何种期望前往-g,则没有说明。
就结论而言,只有这信上写的——
『我来到-g了。』
而另一封信上——
『想必ucat已用我编写的概念创造理论为基础,着手制作相关装置。然而,事实正如诸位所知,多数论述已遭我窜改——我想,浅牺多少发现了问题而不得不停止开发,对不起。』
则有着新庄·由起绪背离low-g的自白。
但新庄心里却有种莫名的疑惑。
……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新庄感到由起绪的行动并不单纯。
她的行为不太像一个真要背叛low-g的人。
根据目前线索,新庄得出三个令自己那么想,且真相未明的谜。
第一:田起绪所发现那三样让-g畏惧low-g的事物所指为何?
第二:看情况,由起绪已经找出答案,那她前往-g又是为了什么?
第三:由起绪为何要窜改概念创造理论,让佐山,浅牺无法完成概念创造装置?
三个问题串联起来,能得到一个推论。
……说不定妈妈是知道low-g拥有「某样东西」而认为局势对low-g有利,所以才决定流亡到-g。
除了巴别塔和圣经神话的另一样东西。
「-g没有,但low-g拥有的东西。」
……要是那足以左右战局,妈妈会怎么做呢?
由起绪是不是发现那样的力量并心生恐惧,才到-g去的呢?她还因此留下假的概念创造理论,想剥夺low-g的战力,并将low-g导向-g。
这么想也相当合理。
可是,新庄仍依稀觉得有什么悬在心上,无法具体说明。
……我的妈妈不会是那种坏人吧?
将自己拥有的知识连同自己拱手送给敌方,甚至摧毁了自己的成果。那是完全的敌对行为,也是归顺敌方的证明。
残酷。新庄不经意地想用这个字眼形容母亲,但也感到某些矛盾。
……为什么呢?
此时,新庄想起了从前的照片。
母亲年轻时在樱树下笑得神采飞扬的照片,以及即将只身远行前面露无力笑容的照片。
若想以「残酷」形容那时的她——
……就像是有和那两种笑脸完全不同的另一个妈妈存在一样……
然而手边资讯还不足以否认这点。就事实而书,她的所作所为确实可说背叛了low-g。
现在,新庄正读着母亲的信,内容是由抵达-g后依对方安排在堺市落脚开始写起。
信上所提大多是日常生活和工作上的事,看得出由起绪并不期待回信。
『这个世界聘我为概念创造理论的客座顾问。我已将类似浅牺手上资料的东西交给了他们,而这里也有些人正尝试建构概念创造理论。说起来也许有些没道理,但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够尽量不依赖我,独力开发出他们自己的概念创造装置。这里的工作真的好忙,早知道就把瓦姆纳比的使者也带来了。
只有在他们来征询意见,或是想认识low-g的文明和文化时,我们才会聊得深入一些。
也许就是因为这样吧,这阵子我家整天有人来串门子。刚开始都是一些gāo • guān显贵,之后是学者或学生,最近连附近的老人家和小朋友都会来呢。
这里的ucat也有为我的工作支付薪水。为了接待天天上门的访客,我就用那些钱将客厅整修成开放式空间,连小朋友尺寸的桌椅跟风琴都有喔。
我现在的住所和堺市的孤儿院位在同一地点。我打算未来在这里建立教会,这么一来,这里就是这世界的第一所教会了。』
读了这封信,能体会由起绪当时过得相当愉快。
这让新庄感到那的确是自己母亲会有的情绪,但也加深了心中的矛盾。
而这矛盾的根源不是别的,正是赫吉描述由起绪的话。
毕竟,新庄从这封信上感觉不到一丝——
……罪恶感和敌意……
新庄·由起绪就像是个远渡重洋的传教士,对自己的选择没有任何罪恶感,反而表现出自己有多么乐在其中。
新庄相信,由起绪当时总是笑得精神奕奕,看不见她过去的无力笑容。
信上没有涂改的痕迹,原子笔写下的每道笔划也畅行无碍。
从新庄也曾花了成堆纸张誊写小说草案的经验来看,由起绪的确正在兴头上。
接着,新庄打开了下一封信。
内容也是日常琐事,而工作方面则是她聚集了当地ucat同事和邻居,讲述low-g圣经神话的活动报告。
『只有小孩子肯放开心胸大声唱圣歌,就像是他们的特权一样。』
大人对敌方的歌曲仍有避讳。
……好奇怪喔。
又有种难以形容的不协调感。为什么应是想将low-g导向-g的她,会想先让对方认识圣经和圣歌,而不是从文化着手呢?
至于下一封信,则是以工作内容起头。
而且有个令人意外的开场。
『——看来我真的很怕碰上这个世界的我。』
「咦?」新庄不禁停下脚步。
新庄·由起绪所说的「这个世界的我」,指的就是新庄,由起夫这名男性。
而那个人将在日后成为新庄的生父。
……咦?
让新庄停住爬坡的脚,心生疑问的原因只有一个。
……「很怕」是什么意思?
「啊啊!」背后的佐山扑倒似的撞了上来,抱住新庄。
「都、都是因为新庄同学突然停下来,我、我才会不小心撞上去!啊啊,手滑到胸部去了!」
由于很让人火大,新庄便提起右脚跟往佐山脚尖砸去。
「呜喔!」背后传来笨蛋蹦蹦跳跳的声音。
「呵、呵呵,连脚跟都让我很有感觉呢,新庄同学。不过再坦率一点我会更高兴……」
新庄坦率地无视佐山,往信纸看了一眼。接着在心里「呃……」了一声,转换思考模式。
……要是不换成正经模式,应该看不懂这是什么意思吧。
新庄叹口气继续爬坡,同时扫视信的内容。
从旁打来的阳光也低了不少呢。新庄心想。
……妈妈怎么会说她怕爸爸呢……
答案般的字句跟着映入眼中。
『——不出我所料,他同时进行武器开发和概念创造的研究,也就是一个人处理我和浅牺两个人的工作。』
由起夫身为-g的ucat成员,一定会时常来征询由起绪的意见吧,所以——
『他常常来寻求协助,而且是真心希望我能帮他,所以让人很伤脑筋。』
信上提起新庄父亲的字句就这么多,且话锋到此一转——
『——就我所见,这里的ucat充满了熟人的异性版本。有像是另一个浅牺和谕命的人,而他们负责概念兵器和贤石开发的工作。另外,山德森先生在这里的女性版有个当空军的老公,飞场先生在这个世界则是属于开发机龙的部门。』
之后,信上再次提到-g没有巴别塔。
又是些琐碎的话题,于是新庄将视线暂时从信上别开,下意识地向上一看。
虽然还有一段距离,但已看得见坡顶,以及孤儿院的大门。
还剩下几封信,不过走到孤儿院的这段路上大概只够再看一封。
……剩下的,就等进孤儿院喘口气再看吧。
拉下视线所见的文字,传达的是教会成功设立的消息。
『幸亏自称「两个长腿叔叔」的善心人士大力援助,我终于筹到足够建造教堂的资金,还能盖一座音乐厅,也找到了一位肯住在附设宿舍里的院长兼管理员。
这一切,非得感谢尚未出现于这个世界但即将诞生的神不可呢。』
新庄还记得,自己在衣笠书库的「书房」所见那段过去,曾看见由起绪站在雪夜中的公园,附近还有栋看似孤儿院的建筑。
……那是妈妈在-g的成就……
那栋建筑,是否和已沉眠在坍土下的那所孤儿院一模一样?
妈妈在-g盖的教堂是自己重新设计的,还是单纯地复制low-g的孤儿院呢?
「……-g在妈妈眼中,是个怎么样的世界呢?」
当新庄不禁自问而仰望坡顶时,背后传来佐山的声音。
「嗯……关于这点,希欧不是说过-g的天空让她觉得有点矛盾吗?」
「啊……她的确那么说过没错。」
希欧曾表示她感到-g的天空有些矛盾。
在飘雪孤儿院旁看到的大阪天空一片漆黑。
但在前阵子所见那段大阪毁灭的过去里,黑云密布的天空却有着点点星光。
「也许曾站在堺市这个位置的新庄·由起绪女士,已经发现是什么造成那种矛盾了吧。」
佐山的语气像是已找出解答,让新庄回过头去。
新庄在提问前听到了佐山的话,也看见了对方的动作。
「新庄同学,你还记得田宫·诗乃说过什么吗?她说-g的概念创造装置叫做诺亚——也就是圣经里那艘方舟的名字。」
佐山头上的貘随着这几句话立起身来。
摆出某种架势的貘,望着新庄曾瘫坐着哭泣的位置。
貘望向崩塌的断崖彼端,接着——
「……!」
景物瞬间改变了样貌。
新庄没有感到以往陷入过去梦境时那样的坠落感。眼前景物迅速翻转,遮盖天幕的暮色在眨眼间——
……变回蓝天了……!
●
那是夏季的天空。
一名女性站在建于崖边、形似教堂的建筑前。
她身着衬衫和裙子,背对新庄的视线,站在绿意盎然的樱树荫下。
她所面对的断崖彼端有一整面蓝天,底下是辽阔的街景和海面,不过——
……黑云?
大阪北侧空中,有个影子般的物体。
横亘十五公里以上的巨大人造物,盘据在大阪上空。
新庄一时没能认出那是什么。
尽管能从外观辨识它的形体,却无法即时理解那人造物的真面目。
虽难以想像,但那的确是一艘船。
一艘包覆白色外壳,表面擦过空气即会产生云雾的巨大飞船。
它,就是诺亚。
新庄眼前的背影,正眺望着漂浮在夏日天空下那艘长比都市的巨大方舟。
之后,新庄明白了一件事。
……希欧所说的矛盾其实就是……!
新庄恍然大悟。原来在世界毁灭的夜里,掩盖天空的不是黑云而是这艘方舟。之后方舟离开原位,所以才能重见星光。
在衣笠书库所见的雪夜中,辽蔽大阪天空的也是它,不是雪云。
……这么一来——
这艘诺亚,恐怕就是佐山父亲等人在-g那场大阪之战中的目的地,也是-g的ucat基地。倘若负概念就是在诺亚中失控的,那么事发当时母亲应该就在里头。
……难道诺亚是最后的战场?
过去没回答新庄喊出的问题,只是迳自流动。
由起绪转向新庄——
……啊……
长发和裙摆在树荫下翩然摇曳。
下个瞬间,所见表情止住了新庄的呼吸。
新庄·由起绪又露出无力的笑容了。
由起绪背着晴朗的蓝天和诺亚如此说道:
「很遗憾,我无法提供全面的协助——我想这点在我来到-g时,就已经得到各位的同意了。若是要助长-g的声势,那我只能提供最低限度的帮助。」
话语送向了新庄的背后,即表示——
……我背后还有人吗?
在过去中,一个念头就能让新庄的意识体做出相应动作。
新庄转过身去,将视线投向母亲所见位置。
一名白衣男子站在洒满夏日艳阳的公园中央。
他身材高瘦,长长的马尾垂在脑后,镜片后的双眼有些尖锐。
「您真的不愿协助我们吗?」
这人说话的口气,仿佛认为自己所言是理所当然。
然后,新庄察觉到男子胸口有张名牌。
……诺亚内概念开发部部长,新庄·由起夫……
此刻新庄并未将他视为自己的父亲。现在的他还不是那种身分——
……妈妈也不太喜欢他……
但见到男子转身离去后,新庄忽然有了其他想法——或许他像妈妈一样,也隐藏了些什么。
由起绪的声音,仿佛想追上他扬起的衣摆般跟着传来:
「因为有许许多多的好心人理解我的想法,并且伸出援手,我才有办法在这里盖教堂……还能有一个漂亮的音乐厅。所以——不管你再来几次,都只是白费力气而已。我已经将资料交给你们,也适度地提供了你们需要的资讯,然而全面协助这点恕难从命。如果你只是装作理解我的努力,那不管你来几次,结果都是一样的……!」
话声不断前去,但白衣男子没有回头,也没停下脚步。
取而代之的,是来自公园入口外的嘈杂脚步声。
一群孩子。
孩子们在幼稚园保母的带领下涌进公园,朝新庄跑来。
无数喊声和问候接连响起。由起夫将路让给孩子,在入口边退避了一会儿,然后头也不回地举步走向山下的城镇。
由起夫的背影,在跑近的孩子们背后远离。新庄和留在原地的由起绪一起呆望,心想——
……那就是我的爸爸……?
新庄明白,由起绪和由起夫有各自的立场。
母亲担任概念创造顾问,也藉由传播圣经神话,希望让人们更了解low-g;父亲则是来请她为两g决战献上一臂之力。
……因为是真心……所以让人很伤脑筋……
其实双方对彼此都抱有相同的看法吧。
这时,景物又在霎时间转换。
遭到转换的,是颜色。
构成天空的物质,由蓝色转成一片赤黑。
这代表——夏日的恬静白昼将化为毁灭之夜的刹那。
●
眼前是片崩毁的天空。
黑云笼罩了大地,可由其间窥见的地表也被火红掩埋。
云上电光流窜,其上天空正缓缓挪移。
群星的天幕有如遭到拧转般扭曲变形。
佐山的意识看着这一幕,心想——
……世界正逐渐被负概念侵蚀吗……?
世界以这片大地为中心,从边缘一点一滴地塌缩、消失。
虽有「恐怕」两字为前提,但佐山确信这个世界的人、生命已迈向毁灭。
看来情况和其他g丧失概念核而遭负概念侵蚀不同,建立于概念上的世界,在负概念活性化的瞬间翻转极性,一切生物都还来不及感到痛苦便灰飞烟灭。
仍有形体的事物也不断随机消灭,若有生物能在此环境中存活——
……那一定是佩带防护贤石的他g人士,或者是——
在诺亚等设施中捱过第一次负概念冲击的人们。
诺亚本身也在席卷-g的负概念大洪水幸存下来。
巨大的白色方舟,半掩在天幕底下的黑色云海中。
周遭是一连串的激战。
无数机龙和骑乘钢铁扫帚的魔女在云间穿梭,不停交错。
身着装甲服的人们也在眼下地面搏斗,进行力与力的交锋。
突然间,俯瞰着一切的佐山——
「……!」
被速度之流拖离现场。
怎么回事?很快地,佐山明白了自己所在的位置。他站在某架机龙的蓝色背部装甲上,同时见到附近有两个多年不见的身影。
那两名身穿白色装甲服,被强风迎面吹袭的男女——
……是我的……
女性压低姿势,紧紧攀附机龙的装甲。
「小牺!你站这么高太危险了吧!」
「谕命,我知道这样很危险……但是我必须趁现在看清楚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男子——浅牺拨起头发,向前望去。
诺亚就在天空深处、云海之间,宛如浮在空中的巨大岛屿。
机龙的声音从轰轰风声下传来:
『浅牺,我会先尝试接近,看准地点和气流以后再送你下去。』
「tes,拜托你了。待会儿你就直接开始准备逆封印吧,我一定会回来的。」
机龙以「tes」回覆了浅牺的话。
『至应该已经在指挥了吧。』
「情况实在太糟了,或许不该多跑这一趟的。」
谕命一听,紧抓浅牺的袖子拉了一把,皱起眉说:
「一开始下决定的人不是你自己吗?你至少有一半责任吧?」
「我知道。tes,我知道。所以——」
佐山仔细听着父亲口中下一句话。
「我会扛下毁灭这个世界的责任。」
……果真是这样吗。
那句话引发了左胸的疼痛。
就像听见父亲亲口承认赫吉所说的毁灭-g之罪一样。
看来之后面对-g时,是没办法忽略这个事实了。佐山将这点记在心里并坦然接受。
他继续看下去。母亲没放开父亲的衣袖,追问道:
「你一个人可以吗?真的有办法把由起绪带回low-g吗?」
询问声中有几丝颤抖。
「能把由起绪的孩子一起带回来吗?」
浅牺望向妻子,点头微笑。
「可以。你放心,我们要一起回去——趁御言醒来之前赶快结束这一切吧。」
在佐山的意识受到巨大冲击时,机龙的声音再次传进耳里。
『感谢你们夫妻俩带来的浪漫时间,不过派对会场就快到了。浅牺,要是你看到那上面有用大阪腔写上警告标语,别忘了用吐槽敬个礼,把手顶在人家腹侧拍他一下啊。』
「你怎么会知道这种当地礼节啊?」
同时视野忽然一震,机龙展身跳跃般向上飞升。
刹那间,佐山亲身体验了眼前的无数连续动作。
机龙向右扭身,顺势钻进云里,在直扑而来的敌方机龙间穿梭。
炮击轰出团团火球,谕命掷出符纸抵挡敌袭,浅牺则是直视前方。
还来不及喘口气,他们已冲破云层、摆脱爆风,逼近眼前的白色巨墙。
那就是如城墙般耸立云端的人造方舟——诺亚。
机龙贴着诺亚表面向上飞去,加速甩开追兵,背着诺亚升向空中。
这时,佐山和父亲同时见到了某些东西。
下方,有些人影伫立在诺亚顶端的巨窗之后。
那是一对同姓新庄的白袍男女,以及随侍在后的白衣自动人偶。
「小牺,刚才……!」
「我知道!快呀,山德森!雷光的眷属!」
眉翼纠结的浅牺回望诺亚,愤慨地喊道:
「——等待恶徒的人就在她被迫建造的方舟里啊!」
喊声过后,佐山被冷不防地推入过去的天空。
视野瞬时翻黑,告诉自己就要离开梦境,回到现实。
他在这期间想的是——
……新庄同学的父母曾经是那么地疏离,最后为什么会结为夫妻呢?
父亲他们又是怎么毁灭这个世界的呢?
净是些现下想也想不通的事,而这种事还会继续增加吧。佐山在黑暗中伸出左手,伸向看似空无一物、事实上却掩盖着现实的黑暗之中。
期望能就此抓住某些重要的事物。
●
此时,原川正在美国ucat横田基地地下,透过梦沙观看大阪之战的梦;原川之母也在秋川市内的医院中,向希欧讲述她当时的见闻:而风见、出云和飞场,则是在日本ucat地下,看着黛安娜张开双唇。
「那天夜里——发生了一些我们至今仍无法理解的事。」
黛安娜以苦笑接续下一段话。
「既然时机差不多了——我就把串起现在和那个夜晚的过去告诉你们吧。」
第二十一章『救赎之世』
应伸手求取的
既不是黑暗亦不是光明
唯有令人信赖的声音——
●
少年的父亲是一名狙击兵。
据闻,他隶属空军的特种空降部队,专门执行不为人知的秘密行动。
然而这传闻一半是真,一半是假。
少年的父亲的确是个狙击兵,隶属于美军的特种部队。
但他负责的任务,是扫荡不满异世界战斗结果的异议分子,所谓的部队则是名为ucat的全球性组织,至于狙击——
……那把机枪是怎样…
在梦境、过去中的父亲身穿蓝色装甲服,右手握持包覆蓝色机壳的机枪,左手是同样颜色的shǒu • qiāng,在无数战场中奔走。
机枪洒出的高速弹雨全曳着白光,无情地击穿装甲服、义体和掩体,让敌人无所遁形。
大家都称他为「北风」。他是整支部队的中心人物,更是值得信赖的指挥官。
某天,隶属日本ucat的蓝色机龙驾驶员来到了父亲所在基地。那人曾是父亲的同僚,却因某些细故而投身日本。美国官方对这件事很不高兴,不过基地的人们并不在意,还让他的机龙享受了在日本做不到的专业维修。
半截身子伸出机库的机龙在蓝天下享受日光,脱去了上半身工作服的父亲,和同样穿着的机龙驾驶员在机龙影子里叙旧,互丢啤酒罐。
聊过国道十六号的哪间店关门大吉之类的话题后,机龙驾驶员望着天空,对少年的父亲说:
「——艾伯特,你打算做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耶。那你呢,詹姆士·山德森?」
「我九九年就要退役了。玛莉亚在美国的老家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没人照顾,那是个能欣赏宽广天空的乡村,还有个小教堂呢。我看就算再过个一百年,那里也会是那个样子。」
「小心你三天就吸腻那里的新鲜空气。虽然再怎么肮脏的空气也只要三天就能习惯。」
「这倒是。」机龙驾驶员回答:「你也该找个时间回家看看了吧。买本书回去,让孩子开心一下嘛。」
「书就免了,因为我这次要带书架回去,其他下次再说。」
「你这家伙……」
对于山德森的不悦,父亲只是苦笑。接着他在机龙影子下横躺下来。
「其实我很害怕。」
「怕什么?」
「我和你不一样,没有机龙包着,总是得亲上火线,不知道哪天会有个三长两短。更惨的是我明知如此,仍旧因为感情失控而不小心拥有了重要的东西。这真是我一生最大的失策。」
「你是不想让他们等一个随时会进棺材的人?」
「是啊。」父亲说:「幸好唯做贤石的手艺还不错。一想到她就算没了我也能好好保护孩子,心里就轻松多了。好太太万岁——别说你没教你太太摸几颗废弃的贤石做护身符啊。」
机龙驾驶员叹着气回答:
「我说啊,你能不能在『活下去』这方面多努力一点啊?乐观一点嘛。像我这种根本不想死在战场上的人,真的很担心你会突然跑去卧轨耶。」
「你也太没骨气了。只要抱着必死的觉悟,什么事都办得到呢。」
「我早就在去户政事务所登记结婚时体验过那种感觉了。」
「那么之后的地狱一定让你累翻了吧。」
父亲用右手掩住苦笑的脸。
也许是因为长期与枪为伍,他的手布满烧烫伤等疤痕,皮肤显得十分紧绷。
「拥有重要的东西真的很累人呢。」
他慢慢地说:
「我打算……今天就带书架回去。」
●
希欧所听到的过去,来自唯自己的见闻,以及父亲座机的纪录。
与-g决战面临的最大问题,就是佐山,浅牺在某个深夜将大家召集到日本ucat地下后,由他本人亲自说出的第一句话。
「我们要让-g在诺亚制造的负概念活性化,毁灭-g。」
虽遭到异议,但他认为事态有变。
「尽管救出那个世界的幸存者也很重要,不过我们两个世界十分相近,也会受到负概念化的余波影响,若不即时应变,low-g也会跟着负概念化。所以为了阻止那起余波,我们必须设下封印的结界。想留下就留下,想来就跟我来吧。」
他还说,-g已经逐渐崩毁,而那是他一手造成的,必需扛下责任。
「因为让-g正在制作的负概念活性化的人就是我——我修改了送给新庄·由起绪的资料。」
希欧对唯转述的话感到疑问。难道是佐山·浅牺将负概念的资料交给了流亡-g的新庄·由起绪?
唯对希欧点头。由起绪寄信回来,说她将制作负概念,好让low-g能并入-g,于是浅牺再次进入巴别塔,撷取了负概念的各式数据。
可是浅牺也说,他送过去的是只要用那些数据制造负概念,就会使其活性化的资料。
接着,唯向希欧说出当时大家对他的想法。
「大家都觉得他一定有什么苦衷才这么做的——而且他还这么说——」
各位,不管你们现在怎么想,都务必要相信我这么做的结果。
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都要相信最后的事实。
因此没有一个人留下,全都一同远赴-g。之后看到的,是毁灭边缘的世界,而诺亚则是因为泄出了在其内部失控的负概念,才没遭到破坏。
-g也想力挽狂澜、阻止诺亚,希望能藉由诺亚中的正概念之力使世界恢复原状,甚至让所有逝去的生命全都复活。
所以,他们和欲封印诺亚以防止余波侵袭low-g的日本ucat交战。他们认为,那些low-g倒影是来抹消这个实体世界的存在。
诺亚里的人们大多已死于负概念,幸存者和其他g的援手将几个孩子优先护送到low-g后,也跟着踏上战场。
-g的天空被战斗填满,地上通往诺亚的路途也烧着猛烈的战火。
「我们也都在那里。」
当时,唯的丈夫艾伯特就在某个净空后的大楼屋顶上不停发射狙击弹。
随着枪声,有个人在这时一跃而至。他自称飞场,龙一,是艾伯特的朋友。
龙一身边还有个少女。
「她是我在这个世界的孩子,父母行踪不明。」
龙一将自己的武器递给颤抖不已的少女后,就把她交给唯等人照顾。
龙一还告诉那名少女,只要看到手上那把剑,不管是谁都会知道有龙一替她担保。
之后,龙一就重回战场,可是他捧着右腹的血手没躲过唯的眼睛。
「后来的战况,我就不太清楚了。」
只知道战斗拖得很长,佐山·浅牺乘上山德森的机龙,从空路进入了人员所剩无几的诺亚,想救出新庄·由起绪和她的孩子。
当唯想和艾伯特等人去避难时,艾伯特却打算留在原地。
「现在,日本ucat正为了逆封印进行最后赶工——身为五大顶的我必须留在这里。」
逆封印。
那是浅牺在进入-g前暗中研发的技术,也是在前次大战后封印10th-g神劫龙和压制2nd-g八叉时所用的封印技术发展型。
浅牺在探访衣笠博士住处后,从衣笠文书中学到了封印龙的方法。
这是种在目标四方或八方设置压制龙的端点,藉由叠合各g概念力封印目标的技术。
不过,若只是单纯的封印,负概念将会在封印中持续活性化,迟早会冲破封印。
于是佐山为这封印做了一项改变。
「简单来说,就是让构成封印的龙逆向排列,将封印的结构完全逆转。」
这么一来——
「一般的封印是以封印的『存在』来压制目标,可是封印本身能经过逆转而化成『虚无』,同时一并抹消目标的『存在』,换言之——就是将目标连同封印送进虚无。」
艾伯特负责四方封印的一角,要张设结界并维护其运作。
地点在大阪西侧,上能仰望诺亚,下能俯瞰战场的位置。
五大顶的其余四人,也就是以佐山,浅牺为首的飞场·龙一、黛安娜·索恩伯克、詹姆士·山德森,也将以相同方式执行封印。
浅牺会在诺亚正下方宣读敕令,北为龙一、西为艾伯特、南为山德森、东为黛安娜。
张设处和为了稳固其存在而设于地面的一般结界相反,必须设于空中。
一旦封印完成,含有正概念的诺亚化为虚无后会造成什么后果呢?
唯听见黛安娜的声音从通讯器中清楚地传来:
『那真的会毁灭这个世界啊!如果用正概念抑制活性化的负概念,说不定就能阻止这世界继续崩毁下去耶!』
龙一的通讯回答了她。
他气喘吁吁地说:
『要是失败了怎么办?只要晚了一步,我们的孩子也会一起陪葬啊!』
但龙一立刻「啧」了一声。
『——抱歉,德国的魔女。扯到小孩对你来说不太公平。』
『没关系……我明白你的意思,也很清楚时间已经不够了,或许我是想自己一个人脱罪吧。不过……』
在黛安娜不知该如何说下去时,另一道声音传进唯的耳里。
来自空中的机龙,是山德森的声音。
他说的话相当简短。
『……开始吧。』
「山德森!」
这是唯第一次看见艾伯特如此怒吼。
他横眉竖目地抓起通讯器说:
「……你真的想这么做吗?你真的想淌这滩浑水吗?你的孩子要怎么办?你的孩子会在承接世界的同时,也一起背负所有g的怨恨啊!」
『哈哈,我可不想拿孩子当藉口,逃避我应该做的事。』
爽朗笑声背后是一阵阵空战的声响,爆炸声也跟着从空中传来。
山德森在所有宣告战斗继续的低沉钟声中说道:
『——这个充满哀嚎的世界已经没救了,现在只剩下谁要动手的问题而已。』
「就算这样会招来所有g的怨恨也无所谓?你不是很乐观的人吗!」
『我是啊。』山德森如往常般大而化之地说:『你们要知道——要是现在不扛下那些怨恨,我们就会失去一切——可是,如果能够将一切一点也不剩地承接下去,那些怨恨或许会有烟消云散的一天。』
那么——
『——既然这样,那我便只有一条路好走。就让我的孩子一个人继承所有的怨恨吧,没什么好担心的,艾伯特。我的孩子身上有得到你太太指点弄来的护身符,还有幸运的祝福守护着她,一定能够化险为夷。』
「开什么玩笑……!你把孩子当成自己的东西,想怎样就怎样吗?」
『我才没那么想。』山德森回答:『只不过,这个世界就要毁灭了,因为我们——没错,因为low-g的我们和-g的我们来不及出手挽救。为了不让我们的世界也跟着毁灭,我们只好毁了这里。无论如何——我的孩子一定会有个毁了这世界的老爸。那么——』
他继续说下去——
『……那么,要是我不把怨恨推到我的孩子身上,到时候她就要得承担一些不知该找谁算帐的怨恨了——艾伯特,我很清楚这样会把怨恨推到孩子身上。就算我的孩子因此恨我,我也心甘情愿。』
「我想,你的孩子一定不会恨你的。」
『那她这辈子也不会去恨其他人吧,那就太好了。』
山德森喘了口气。
『我知道我是个糟糕的父亲——艾伯特,我虽然和你一样不常回家陪老婆,不过我的罪恶感却比你浅得多了,也就是说我比你还要烂。』
「你真的想被人怨恨吗,山德森?」
『废话,当然不想。被恨也无所谓的……大概只有佐山那种人吧。』
山德森又说:
『可是不管怎样,一定要有人去扛下那些怨恨,不用多,最低限度就好。这样子——虽然我们会被怨恨,但也可能让我们的世界免于责难,而且,还能让我在这种时候耍个帅。』
吸口气后——
『我是詹姆士·山德森,雷光的眷属。雷和风就算遭人怨恨,依然会在空中飞翔。然后总有一天,人们一定会明白不能只是怨恨,而选择与风雷和平共处……就像飞机一定要让机翼承受风阻才飞得起来一样。风愈是强得令人怨恨,就愈能让人飞得远。』
周围的同伴们点了点头,开始撤退。
所有人都紧盯着诺亚不放,并注意到有个变化产生。
原先在附近不停抵抗的敌人们,已在不知不觉间消失无踪。
是被消灭了呢?还是逃到low-g去了呢?
这时,希欧从唯口中听见另一个可能。
「他们为了破坏四方结界,去攻击守护之龙了。」
●
原川看着四条光柱以诺亚为中心,向毁灭的天空中延伸而去,撑起了结界。
撤退中的罗杰和赵医师的四龙兄弟等人,也都在回头时见到了立于东西南北四方那直达天际的四道白色光柱。
柱与柱之间拉起了屏风般的薄薄光幕,构成光之立方体。
「等到这个稳定下来……内部空间就会落入虚无之中吗?」
黛安娜在东方立起的光柱,位于大阪东侧的空旷台地上,和他们进入-g的联通门最为接近。
台地上除了有漆黑的联通门外,还有数十名身穿白色装甲服的人。
其中有个穿着白色战斗风衣的细瘦年长男性。
……那时候的他,没有戴那种一副变态样的眼镜啊?
面对眼前的毁灭和封印结界的光芒,长者面无惧色,但他脸上仍满是汗水。
一旁简易营帐中的通讯器,传出了山德森的声音。
『结界产生器制造的结界圆柱,已达预定高度的百分之八十。』
接着,其他三个端点也回报了进度。
之后原川见到那高耸入云的四道光柱中,有些发光物体沿螺旋轨道冉冉上升。
……那是图形?不对,是文字吗?
原为圆阵型的字样层层交叠,如弹簧般向上延伸。
但原川接着看到的,却是在光柱周边一一浮现的火团和光点。
战斗仍在持续。
在台地上所有人摒息以待时,通讯器负责人员转向了长音。
双目低垂的他迟疑地说:
「至先生还在那里面,在飞场先生的阵地里……」
「来不及了吧。」
长者短短说完,转向前方。
几团火花又在束手无策的视线彼端爆散。
通讯器又发出声响。对方呼吸急切,但声调高昂。
『这里是山德森,等到结界完全稳固以后,我就会把艾伯特、飞场跟至载回去。』
然后是艾伯特同样紊乱的笑声。
『这计程车也太高档了吧,我不喜欢高的地方呢。』
『身为一个男人,要是连找个高处盘手挺胸都办不到,可是很丢脸的喔。』
原川听见一声「是啊」和枪声在飞场语毕后响起,也看到了在远处炸开的火花。
将近毁灭的世界中,战火犹未止息。
●
黛安娜背靠着白色墙壁,将事情始末娓娓道来。
……当时……
她一面细想过去的情景,一面正确、清楚地描述:
「那天晚上,在一切快结束的时候,我乘着扫帚,回到了开在大阪东方台地的联通门。」
当黛安娜着地和大家会合时,钢铁扫帚也仿佛使命已尽般散成碎屑。
也许是受到张设于主营一带的防护概念影响,在附近战斗的她几乎未受负概念侵袭。然而曾一度穿越结界的唯等人,已有几名表示身体出了状况。
抱着龙一佩刀发抖的少女也在营帐里。在唯回来之前,她就已经被送过来了。
黛安娜背后的白色光柱也在这时提升了亮度,令人再也看不清内部的文字。
那是人在封印结界内的浅牺,于其中心宣读敕令所造成的。
当亮度到达顶点,封印结界本身也释放出同等级的光芒时——
……结界内外的联系就会完全断绝,内部将陷入虚无。
不过,随着术式的逐步完成,也出现了几个令人不得不提的疑问。
「大城全部长,现在有哪几位还在结界里呢?」
「有中央的佐山、谕命,还有你以外的三顶吧。」
「那您还在等什么呢!请立刻组成救援队!」
发自通讯器的话音回覆了这一喊。山德森干哑地说:
『黛安娜,别太歇斯底里。』
「————」
『我正在接飞场他们,搞定以后马上回去,你们就赶快回low-g去吧。要是动作太慢,小心被我们超车喔?』
接着,艾伯特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
『喂,詹姆士,等我们平安回去以后,你有什么打算?』
『我想把大家的家人都聚在一起,开一场圣诞派对,我们的孩子之前应该都没见过面吧?还有——艾伯特。』
『什么事?』
『其实我一直很想向你道歉……我不该因为你不常回家,就说你的不是。』
山德森接着说:
『不过啊,害怕和家人相处的心态,也是因为想和家人在一起才会产生的。你说对吧,艾伯特——虽然我和你处得不好,心里想的其实很接近呢。』
接着,黛安娜见到白光越发强烈的封印结界中,有几个影子从空中和地面接近。
从天而降的是三个人——佐山,浅牺、谕命和一名面生的少女。
浅牺和谕命的抗负概念防护贤石,正挂在不停奔跑的少女颈子上。
……那是由起绪小姐的女儿?
浅牺让妻子和少女跑在前头,自己跟随在后。逆光让黛安娜看不清他为何落后,只能看见他双手似乎紧抱着些什么。
也许是由起绪交给他的吧。才刚这么想,一阵冲击冷不防撞上了台地。
黛安娜惊愕地转向震动的来源,看见的是从空中离开结界的影子。
蓝色机龙。
机龙的装甲几乎完全碎裂、剥离,驾驶舱罩也不知去向。机翼已无法产生扬力,看得出那是单以尚能运作的推力和上升概念撑到这里的。
期盼山德森和飞场等人归来的众人,全都冲了过去。
但黛安娜与大家见到的,却是毁了大半的驾驶舱,以及一名被自动驾驶送回、尽力不让自己摔出机龙的伤患。而那名伤患就是——
「至……」
至的右脚已溃不成形,但脸上的泪并非为其痛楚所流。他一手按在脸上,张口说:
「他们来接我的时候,机龙就快撑不下去了,连能不能送一个人回来都不知道……」
黛安娜永远都望不了至呢喃着「为什么」的表情。
「为什么那个人会下这种摆明要人送死的命令啊……!」
●
三道视线,仰望着步入毁灭的世界。
三名男子在步入崩毁的城市和大地围绕下,背倚破碎的水泥墙坐着。
他们身负从各自阵地得来的伤,血在地上积成一滩。
其中之一的艾伯特,注意到天空有些变化。
他抱着弯折的枪,藉此撑起身体好将头抬高,并面向眼前发光至顶点的封印结界。
「喂,飞场、山德森……诺亚就快完蛋了耶。」
他右边的男子抱着断刀,左边的男子则是仰望着天空不动。
两个人异口同声地回答「是啊」,音量细得像叹息,也像即将落入昏睡般无力,让艾伯特不禁苦笑。
仿佛连肺腑都要翻出来的苦笑。
这时山德森低声说:
「我一定要回去……我女儿说明天一早要陪我去慢跑呢。」
龙一也不明所以地点头。
「不知道我家那只会怎样……会好好照顾人家吗?」
没人问对象是谁。
这时,三名男子突然听见某种声音。
是一首歌,曲调是——
「圣歌啊……是平安夜吧。」
没人知道那是由谁所唱。
他们只是坐在地上,任凭歌声送进耳里。
「没搞头了……诺亚会在歌声结束前消失。明明是为了救人而制造的呢。」
「船上好像有个主控的自动人偶……真是悲哀,用来救人的方舟,居然救不了半个人。」
「看来我们非得在歌唱完以前回去不可了……我买书架罗,不是给我自己,是送给儿子的。」
「那你就起来呀。」
艾伯特对山德森点点头,看着山德森说:
「你先起来嘛。」
但山德森没有动作。
另一边的飞场也没有反应。
「好吧。」艾伯特低语道:「我们回去吧——回到等待我们的人身边去。」
说着,眼前的光芒已超越了白。
「——」
艾伯特没有闭眼,只是停止了视觉,踏上归途。
●
夕阳渐渐没入连绵的群山。
在这段最后的短暂阳光中,有群密集的影子。
它们来自山坡上的墓碑。
躲藏在逆光里的碑石,宛如一个个伫立在墓园中的人,不吐半句言语。
在墓前说话,是活人的工作。
——那些就是十年前发生过的事,sf。」
「您为何突然想说出来呢,至大人?」
提问的人——大城,至面对夕阳,拉直了黑西装的襟口。
挂着墨镜的脸庞,转向跟在主人一步之后的sf。
「sf,你不需要无谓的感情,少说那种无聊的话。」
「tes。您这么说是基于sf的设计吧?非常感谢您的指教。我能由此判断,我这个德国ucat出品的自动人偶的确是为至大人量身订制的——特别是当我说的话受您评为『并非无趣』时,其可贵程度比起同厂前期产品所能感到的竟高达五倍之多。」
「曲解能力也高了五倍啊,笨机器人。」
「tes。其实我最近常怀疑自己是不是个缺陷品,不过那也是对自己曲解了五倍所产生的误判吧——安心机能五倍运转中。」
「我的烦躁累积速度也快了五倍,你说我该怎么办才好?」
sf答声「tes」,指着夕阳说道:
「您可以面对那里哭。不过大城先生经常在哭完以后出现蹦蹦跳跳的举动。」
至无视于她,慢慢看向眼前。
看着因逆光而不易辨识的「佐山家」三字。
墓已洒过了水,刚献上的花束摆在一旁。
sf走到至身边说:
「至大人,您的故事还没说完呢。佐山·浅牺先生等人——」
至打弯左膝蹲了下来,接着慢慢屈起右脚。
「喔。其实我也不太清楚……我一回到撤退地点没多久,就因为失血过多而昏倒了,之后是在病房里醒来的。不过我应该猜得到后来发生了些什么。」
叹气的至拨起白发,将眼前花束摆正。
他看着刻在花后墓碑上的佐山,浅牺和佐山,谕命等字,继续说道:
「看来……佐山·浅牺没能来得及离开封印结界。不过在那之前,他已经将手上那个装着圣乔治左半部的金属手提箱交给佐山·谕命了。」
「那么,他的遗体并不在这里罗。不过——」
sf问道:
「那具圣乔治是怎么回事?」
「有人是这么想的——-g发现low-g衣笠教授持有圣乔治的其中之一,才会开发出浅牺得到的圣乔治与之抗衡。」
至看了sf一眼。望着佐山家坟的她从围裙摆下慢慢抽出花束,然后慢慢转向至。
「这是我个人准备的花。虽然至大人献花时总是会避免遮盖墓碑上的刻名,可是我判断,那对在里头沉睡的人不过是多余的思虑,所以我想用这束花遮住。」
「那是你想像出来的吗?」
「不是,自动人偶没有所谓的想像力。再说,若移除了遮蔽视线的物体,沉睡者因而醒来也是极为理所当然的事。我能合理推断,今天至大人肯对我回忆过去,也是因为重复了那样的动作无数次,让过去苏醒的结果。而且……」
sf递出花束。
「我判断,这其中仍有着未解之谜。佐山先生之父留下的手提箱——圣乔治是如何得来的,诺亚内部究竟发生了什么,还有……」
sf将花藏在身后,继续说下去:
「佐山先生和新庄小姐的双亲……所扮演的角色。」
第二十二章『雪中的回首』
我出声呼喊了黑暗
仿佛是在惧怕雪片的白
但黑暗却称我为雪
●
宽广的房间中充满了装饰。
庆祝圣诞节的装饰。
天花板和写了「草香馆」的餐厅门牌上,吊挂着一条条彩色纸链。
白色灯光下,新庄将信和笔记在同样亮白的长桌上排开;佐山耳贴手机,坐在旁边。
注意到女管理员走过餐厅门口时,新庄立刻轻轻低头道谢。
对方回礼后,新庄笑了笑转向前方。
上次没看完的资料和自己带来的新庄·由起绪相关记录全都摆在眼前,其中也有些女管理员在那天后找到的书信,笔记、相簿、信纸等文件在桌上堆成了一座小山。
……能够尽情地认识妈妈,实在是太好了。
有种内心缺憾逐渐被填满的感觉。
大家似乎也都动了起来,佐山手上这通电话,就是希欧打来报告近况的。
他们已经讲了很长一段时间。佐山不时会以新庄听得见的音量说几句话,转达希欧从原川母亲那儿得知的过去。现在,通话终于接近尾声——
「——嗯。那你现在是要回家了吗……我知道,自己保重。」
新庄转向结束通话的佐山问:
「……那边好像不怎么平静嘛。龙司学弟他……又做了什么吗?」
佐山「嗯」地点点头,抱胸说道:
「听希欧说,他是为了和2nd-g二度交涉……被2nd-g的男人一剑刺进身体,还流了很多血,现在人在床上,痛处被人戳个不停呢。」
「那……」新庄揪起眉头,和佐山一起思考了片刻.
「……有经过某种比喻的修饰吗?」
「新庄同学,这话是指飞场少年的性向往男性方面民族大迁徙了吗?」
「——呃,没事,不可能会那样,没事没事。大概是希欧说错了。」
「不过,希欧以前可是因为语尾事件而深深反省过喔,你觉得她敢对我们说错话吗?」
两人就这么沉默了将近一分钟,同时轻咳一声。
新庄决定别再胡思乱想,将手中资料在桌上敲齐。
「对了,佐山同学,你刚刚跟这里的院长聊了一会儿对吧?能告诉我说了些什么吗?」
「那只是……她想和我聊聊祖父的事而已。」
佐山手按左胸苦笑着说:
「我再次肯定,他是个对外比对内好上几百倍的人。」
「……替我妈妈送信的人,好像就是你的祖父呢。」
「呵呵呵,那个残虐老鬼倒是很适合替人跑腿嘛,给我跑腿跑到死吧——虽然已经死了。」
「你还是老样子爱闹别扭耶……」
「只要扭了三百六十度就一样直罗,新庄同学……话说回来,礼物给人家了吗?」
新庄笑着答「嗯」。
「上次我只接受对方的好意却毫无回报,所以这一次我就买了学生餐厅的特产『衣笠果冻』送她。那真的很神奇喔,明明果汁含量为零,吃起来还是有水果味呢。」
「呵呵呵,新庄同学的无知气质总是能直击我的好球带,真是太美妙了。不过很可惜……就是因为有那种东西,我才对学生餐厅推出的产品不屑一顾。」
「嗯嗯嗯……那在餐厅的特产专区摆新庄蒟蒻果冻的又是谁啊!」
「纤维质对肠胃很有帮助喔。」
「……你这是认罪了吗?是吧?既然认得那么快,应该可以让剧情前进个三格左右吧?」
「冷静一点,新庄同学。只能推出小切口味,确实令我感到万分遗憾啊。幸亏我偷偷在果冻盒底下加了我的图案,让我俩仍是密不可分。就结论而言我还是独占了新庄同学,尽管放心。」
「这样也只是背靠背吧。」
「失策……!然而背上传来的紧密触感也是种令人无法抗拒的甜蜜滋味呢,新庄同学!」
不管再怎么说,他也不会销毁那些产品吧,说不定还会把卖剩的全拿回来呢。
于是新庄重新翻开资料。
由起绪寄给孤儿院的信,有几封是透过佐山祖父从-g带来的。当然,内容并未触及-g和概念,但有提到她也开始经营起了教会。
……资金是由自称「两个长腿叔叔」的人提供……
由起绪在信上表示自己不知道对方是谁,也写下了自己的感激之情。
长腿叔叔一词,让新庄联想到那个世界的佐山爷爷。喔不,既然是-g,那应该是长腿阿姨或长腿奶奶吧。
「会是怎样呢?」
「什么怎样?」
不禁出口的呢喃引来疑问,让新庄直接说出心中所想的话。
「我妈妈一定就在诺亚上吧……可是她怎么会到那里去呢,她不是讨厌我爸爸吗?」
「不过他们的确就是你的父母,这有什么问题吗?」
新庄没点头。她不晓得其中有没有问题,只感到有些怀疑。
「我妈妈会不会并不希望生下我啊?」
新庄转向佐山,见到毫无起伏的表情,表示佐山已准备正面接下问题。
因此新庄拿起在这里找到的信说道:
「有人肯鼓励我妈妈,但我爸爸却请求她做她最不想帮的事,让两个人关系变差……为什么妈妈明明有其他人在支持,还会和她不愿接近的爸爸结婚然后生下我呢?」
「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就是不知道才问啊,我真的……一点头绪也没有。」
手中那封叙述片段过去的信,也是由起绪排斥由起夫的有力证明。
『虽然我一再地拒绝他,他还是一再地来。我的圣歌都已经慢慢感动附近的人了,但他还是只在大家聚会时站得远远地看我。
一接近他,他又只会要求我帮他做那些事。』
新庄看着佐山扫视信纸的样子,不禁垂下肩膀。
「老实说……新庄同学的爸爸还真有跟踪狂的味道呢。」
「你竟然把我不知道该不该说的事讲出来了——你们应该会很要好吧?」
「说什么傻话,那种事可是犯法的。」
「那你平常做的又该怎么说?」
「要是我不和新庄同学一起待在世界的轴心上,世界的平衡就会出问题喔。」
新庄顿时说不出话,双颊漾红。
「佐、佐山同学又在编那种奇怪的定律了!」
「无论再怎么调查,已经确定的答案也不会变。所以……来,让我们稍微转动一下世界吧。」
佐山站了起来,还连带拉起新庄的手。
新庄迟疑地问:
「你、你要去哪里啊?资料还没全部看完耶?」
「放心吧,现在我们要去的地方,就是新庄·由起绪——你妈妈以前站的位置。」
佐山看向通往走廊的玻璃门,以及门后的世界。
公园出入口有一道门,门外是满载夜色的柏油路,以及——
「山崩的痕迹,你想找的答案一定就在那里。」
●
佐山和新庄一同踏进夜晚的庭院。
被拉着走的新庄,踉跄地赶到佐山身旁问:
「你想直接看过去吗?」
「想观看过去,必须先让貘抓住某个触发点才行。换言之,我们得先从过去推出答案,再让它给我们检讨的机会。」
「这么说来……」
佐山点点头,并点破新庄想说的话。
「很简单,只要找出你父母摒除成见接纳彼此的证据就够了。」
佐山转向新庄,伸出另一只手。
「借我一封信吧,看过的就行了。」
「呃、嗯,好哇。」
这时佐山才发现,两人对话时呼出的空气已凝成白烟。
……在新庄同学体内合成的气体正往世界各地散去。那么——
「……新庄同学,我可以换个位置站到下风处吗?」
「为·什·么?」
佐山开始思考理由。上次在车站交换饮料时也有过类似的情况吧,那时居然让真正目的脱口而出,实在是太失败了。
「因为你的白色气息里有薄荷香呀。」
「那根本是中学生会写在日记里的变态描述吧!」
新庄将信抹在佐山脸上,挤歪了他的脖子。
……被人夸奖还这么不高兴,真是个害羞的小东西……
这是在发挥日本传统的谦让之美吗?话说谦让和新庄的发音也很接近呢。佐山心想。
「……佐山同学,你到底要不要看信啊?」
「当然要。」佐山回答刺来的视线后,便往公园出口走去。
他看向信纸,发现那是封写给自己父亲的信。
『——今天发生了一些好事,也有些坏事。
好事是指,又有某位好心人捐助善款,让教堂能够增建钟楼了。
其实,管理教堂内务的院长小姐知道资金是谁提供的,却不肯告诉我。他们好像有过约定,要等到教堂完工后,才能揭晓答案。
不过,我们依院长小姐的提议,在大门上加装了一块门牌。名字是她取的,叫「二绪院」。那会不会是因为有两位长腿叔叔提供资金,再加上我名字的「绪」字组成的呢?』
下一张信纸,则写下了她和另一个自己的摩擦。
『——至于坏事,是经常发生的事——我又和这个世界的另一个我起冲突了。起因是我所申请的圣经推广计划遭到取消,经费还被挪为开发诺亚终端机之用。』
原来如此。佐山心想。
新庄的母亲虽流亡到-g,却没有承诺将提供全方位的支援。
她虽想在-g创造一块能兼容low-g的地方,可是在新庄出生前,她不仅没有协助,也没有意愿建造概念创造装置。
那是因为她想贯彻顾问的职务,也是在保全-g的颜面吧。
对此,-g高层也不冀望她能全力协助,反而更倾向拿她「从low-g流亡过来」的身分,做为心理战的材料。
当时的-g,是否还有多余的和平和安乐能够消耗呢?
……可是,新庄·由起夫是创造概念的第一线研发人员,自然发现了其中的困难和危险——
所以两人产生了摩擦。
佐山继续思考,在那场冲突之后,新庄·由起绪是不是做了某种抉择呢?
……亲自指挥创造概念工程和生下新庄同学……
又是出于什么理由?
佐山再次点头时,掌中小手的主人——新庄在一旁踏响沙砾,接着突然问道:
「佐山同学,你怎么……这么想知道我父母的事呢?」
「你对父母抱持疑惑,而我想为你解开疑惑,这有什么不好吗?」
见佐山头也不回地问,新庄等了三秒才回答:
「——不好……因为你一直背对人家。」
「这样啊。」佐山点点头,略为放慢脚步。
他仔细感受着脚底传来的触感,等待新庄完全站到身边。
佐山没有回头,只是以并肩而立的方式,让新庄看见自己的脸。
他虽觉得用这种方式表现自身感情有些取巧,却仍旧脱口说道:
「我的父亲为什么会选上我的母亲呢?」
「————」
「就结果而言,母亲保护了我,让我能存活下来,我对这点没有疑问。」
佐山尽量让吐出的白烟跟着每一个字而不沦为叹息,但这并不容易。
「这个结果的原因造就了我现在的幸福,所以我非常庆幸。父亲之所以会发觉自己非娶我母亲为妻不可,一定是……因为你的父母选择了彼此。」
佐山顿了一下,继续说道:
「我想,只要你的父母是为了让两人携手走向幸福而结合,你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正因如此,我父亲才会祝福他们的婚姻,从而注意到我母亲的存在吧。守候他的人只剩一个了。」
「……对不起。」
「你应该要向我道谢吧,新庄同学.」
「道什么谢啊,牛头不对马嘴嘛!」
「比起道歉,我还是比较希望你对我道谢,无论意思通不通顺。」
佐山又加快了脚步。
出口就在眼前。
他拉近新庄的手,拉近那娇小的身躯、搂住她的肩膀。
驱走几分寒意后,新庄小声地说:
「……谢谢。」
「我才该向你道谢。」
说着,他们已来到门边,踏上外头的路。
路灯光线暗了一下,有种踏进其他世界的感觉。
但脚踩的只是普通马路,眼前则是悬崖——
「视野好宽敞喔。」
眼底是片泼墨画般的夜景。
近处是数不完的民房光线,车灯在路上来去,港口灯火通明,海上船只的光点也缓缓移动。
下午搭车时经过的四国,也化成了躺在鸣门大桥后的光带。
「不管在low-g还是-g,你妈妈看的都是这种风景吧。」
两人同时在断崖前、残留的门前停步。
接着佐山吸了口气,转向新庄。
「——现在问题来了。」
「……咦?等、等一下,你现在又在演哪出啊?」
新庄疑惑地皱起眉头,但佐山视而不见。
他在新庄眼前竖起三根手指说:
「你必须回答三个问题,要是答错一题……」
「就、就得脱一件?」
「……真是个好主意啊,新庄同学!」
「哇!自爆了!不算啦——!」
新庄拔腿就跑,却被佐山抓住肩膀拉了回来。
「那么第一题……!」
「先、先等一下啦!我还没按下心里的开始钮耶!」
佐山等了几秒。之后新庄慢慢转过头来,紧张地问:
「真、真的不算喔……好吗?」
一听,佐山笑着点点头。
「噗——很可惜你答错了。答案是『亚乐多超人第七项必杀技是戳眼』才对喔,新庄同学。」
「是什么鬼问题会有那种答案啊!」
佐山自顾自地伸出了手,像是想讨某些东西。
于是新庄挤出笑容,指着他的掌心问:
「这只手是怎样?要钱吗?」
「怎么会……那可不是用钱买就买得到的东西啊,新庄同学。」
新庄叹了口气,自认倒霉地解开领带。
「好啦好啦,这个拿去忍耐一下吧。」
佐山乖乖忍耐了,并且将领带绑在额头上。
「接下来是第二个问题喔,新庄同学。」
「还、还来啊!」
「噗——很可惜,又答错了。问题是,假面维达一号的死法——」
「啊、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在东京铁塔抱着核弹玩高空弹跳,结果跟东京一起炸烂的!」
「真是令人完全搞不懂他想干什么的死法呢——那么,二号又是怎么死的呢?」
「哇!这招太阴了吧!」
「答案是,为了接住一号而从正下方使出超级头槌,结果和一号一起撞死的。」
佐山话一说完,便从新庄身上扒下一件。
新庄「咦」了一声,愣了七秒才往下看去。
「呃……」
下一刻,她手忙脚乱地前后按住裙子蹲下,满脸通红地说:
「佐、佐山同学!你、你怎么突然……!」
「这件和早上的不一样呢,新庄同学……系绳啊……看来是决胜内裤……!」
「不是啦,那只是变性之后顺便换的,走起路来也比较轻松……呃,先还给我啦!」
「别傻了,我怎么可能残忍到让获得自由的你再次遭到束缚呢……!非得好好保管不可。」
「保管——最近我衣橱里的内衣裤好像愈来愈少了耶?」
「喔,为了避免遭窃和在你需要时能立刻奉上,我已经把它们严密保存起来了。」
「原来就是你——!」
「别、别急啊,新庄同学!你误会了——我的洁癖可是很重的啊!」
「嗯,会以为你清白的我,的确是误会大了——我看你所谓的洁癖根本就是让自己从头黑到脚吧!」
佐山被适中的力道掐住了脖子。他虽觉得若天天都这样倒也不坏,但仍在身体因缺氧而开始无力后克制自己,接着连忙拍打新庄的手说道:
「冷、冷静一点,新庄同学。总之先听我说——我要出最后的第三题了。」
新庄一听便停下动作,只是手还架在佐山脖子上。
就像在想如果说错话大概又会被剥一层皮似的沉默不语。
于是佐山吐了口气,开口说出最后的问题:
「第三题——我们在衣笠书库里,看到了站在雪中的新庄·由起绪女士。当时一旁的建筑物已设有音乐厅和钟楼,换言之……那对她而言已是完整的教堂,门口应该也挂了『二绪院』的门牌吧,可是——」
佐山别开视线,望向樱树曾矗立的位置。
「她在完工的教堂前转向背后。那么,她为何要转身——而且遗像是想展示那完成的教堂般展开双手……」
佐山问道:
「那些动作的对象会是谁呢?」
●
这一问令新庄扬起了眉毛。
……这么说来……
那在过去之梦中只是匆匆一瞥,当时旋身的由起绪看起来就像在跳舞一样。
然而她不可能是在跳舞。站在积雪樱树下的她,是为了某个人转过身去。
凝视浮在大阪黑夜中的诺亚后,她换上教堂完工的喜悦,面向背后的某人。
「她是转向……我的爸爸?」
「你觉得当时是什么情况呢?」
新庄接着听见的,是佐山鞋尖朝地面使劲一敲的声音,以及——
「他一定就站在这里,在这门底下。说不定他也没撑伞。」
「也……?」
「你的母亲没有撑伞呀——如何?你不认为自己的妈妈会在这种时候表现童心吗?」
听完佐山的话,新庄开始想像不存在于记忆中的母亲。
「说的也是。」
她相信,母亲转身后所看的位置,一定就是自己现在站的地方。
于是她笔直地回望曾在另一个世界转向这里的母亲。
「其实我也有想过一点。」
「哪一点呢?」
「嗯……我妈妈一遇到讨厌或难过的事,就会用无力的笑容隐藏起来。可是呢——」
新庄接着说下去:
「她直接在信上写出爸爸是个让她害怕、讨厌的人耶,为什么?」
「这真是我完全没发现的新事实呢。而在那个下雪的日子里……」
新庄明白佐山想说什么,便点了点头。
「妈妈一定是想向爸爸宣布教堂完工的喜讯吧,想说自己完成了比诺亚更崇高的成就……想告诉爸爸,这个世界说不定也能够有圣经神话。」
新庄在一声「因为……」之后,道出了她的联想。
她怀抱着对母亲的美丽憧憬诉说:
「说不定妈妈……是想让-g拥有原先缺少的圣经神话,拉近他们和low-g间的距离。比起制造概念引起战争,她更想联合两个g,来填补信仰和彼此欠缺的东西——所以才假装逃到-g去。」
见佐山没回话,新庄吸了口气,手扶铁制门柱,望向远处、悬在空中的母亲视点。
「我想,妈妈一定是说了『没有诺亚也无所谓喔』之类的话,把爸爸赶回去了。而且她一定会这么说——请你不要只是劝我,反过来把我的劝听进去如何?」
新庄顿了一下,继续下去:
「虽然信上没写,不过……我想妈妈一定也一直在劝导爸爸,否则爸爸就不会一天到晚跑来这里了……」
虽然有犹豫,但新庄还是说了。
至此,她终于将母亲曾试着猜测过的神秘捐款者身分说出了口:
「要不是那样……爸爸也不会偷偷捐钱让她盖教堂。」
新庄「啊」地吐了口气,还不能哭、还不能哭,还没看到答案呢。
这时身边的佐山搂住她的肩,轻声问道:
「为什么你会认为新庄·由起夫就是捐钱的『两个长腿叔叔』呢?」
「两个长腿叔叔其实不难猜呀……教堂也是因为那样才取名为二绪院的……」
新庄用力点头,让自己说得更为坚定。
「两个人,也就是二人,叠起来就是『夫』了嘛……」
新庄抬起头,望向那座教堂曾经存在的异世界天空。
「妈妈应该也知道了吧?在教堂完工时,院长小姐就告诉她了吧?那一定、一定、一定是妈妈把爸爸赶走后院长看不下去才说出来的,所以……」
想着换成自己也会那么做之余,新庄大声说道:
「妈妈就跑去拦下头也不回默默离开的爸爸了吧……!」
佐山头上的貘听见这些话,开始有了动作。
好让新庄看看她对过去的解释是否正确。
●
铺满白雪的下坡道,不是个适合奔跑的地方。
但她仍急忙地跑着。
那是个被雪地映得有些幽白的夜晚。穿着白袍的新庄,由起绪在下坡路不断地跑,雪花从脚踝处溜进鞋里,融成冰冷。
她毫不在乎地奔跑,尽管被积雪绊了脚,她也只是继续踏出下一步,不让自己跌倒。
「等一下!」
白色的喘息和呼唤没能发挥作用。
在飘雪后漫步的白袍背影没有回头。
「等一下嘛……!」
由起绪一面吸着刺喉的寒气.一面在雪中蹒跚地跑。
提不起的脚步令她感到十分烦躁,缩不短的距离令她感到极为遥远。
她不禁自问——让自己驱足追赶的原动力,究竟是好奇,还是一时兴起?
「……等一下。」
见到前方的白袍男子依然故我,由起绪加快了脚步——
「——啊!」
却踩进他踏出的坑,摔倒在地。
先落地的不是膝盖,而是左侧身体。
幸好现在满地白雪,不致于摔得浑身是伤,反倒是积雪被穿着白袍的由起绪压出一个窟窿。之后她挺起身子,抖落身上的雪块。
由起绪坐在雪上叹了一声,同时注意到自己跑得汗流浃背。
……为什么?
尽管她不知自己为何追得这么认真,但是——
「等一下……」
一这么说,泪水也莫名地滚了出来。
她「咿」地抽口气,肩头上下颤动。
「等一下嘛……」
当由起绪像个孩子般用双手擦拭眼角时,她发现那穿白袍的高瘦男子就站在眼前。
近在咫尺。
「……!」
尖锐的眼神直射而来,看得她红着脸连忙站起。
然而,被她压实的雪变得相当滑溜,让她身子向后一倾。
她甩动手臂,但仍旧取不得平衡,于是向后——
「——」
没有倒下。
睁眼一看,男子抓住了她的右手,紧得隐隐作痛。
……得救了。
由起绪想对此表示些什么,也想立刻向他道谢。
可是,男子松手后,由起缔的左手却甩上了男子的脸颊。
积在男子盾上的雪随脆响迸散,她也跟着大喊:
「你这是什么意思?」
她向前跺步再次出手,将第二道响声打进雪里。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做这种事?」
男子先用眼神回应,接着放松肩膀说:
「『这种事』是指什么事?」
这反问使得由起绪体温窜升。她甩动左手指向坡顶。
「你忘了自己做过什么了吗——你为什么要给我钱盖教堂!」
由起绪用力吸口气,以喊叫的音量说:
「你是看我可怜还是想收买我?谁命令你的?有何目的!还有——这到底怎么一回事!」
咄咄逼人的表情忽然多了点泪光,并挤出一丝苦笑。
女子用衣袖拭去眼泪,在走调的喘息声中使劲竖起两眉,绷着笑脸说:
「看一个傻丫头把教堂完工当作自己的功劳还叽叽喳喳地对幕后金主夸耀,一定很过瘾吧?没发现被你玩弄于股掌之间还自以为成了圣人的样子,一定很可笑对吧!」
之后,由起绪又补了一句。
两层低垂的她吐尽无谓的怨言后,将最后余下的真心化作疑问:
「为什么——我一直在排斥你不是吗?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男子对她吼出的疑问有所反应。
他稍微抬头,望向天际。
此处,能看见坡顶上的教堂,更远处则是诺亚。
他遥望飘着雪的黑暗深处说: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理由。」
「你说啊!」
男子闭眼吸气,无奈地说:
「我只是希望你能成功而已。」
「……希望我……成功?」
闭眼的他不知由起绪表情有何变化,只是低声道:
「无论如何,我都必须替这个世界创造概念,准备即将到来的战争。在不知敌人何时来袭的情况下,像你这样相信另一个世界的人也会愈来愈少。我想全世界都会渐渐明白『永续和平必须由巩固防备做起』的道理吧。但是——」
男子接着说下去:
「新庄·由起绪,恐怕你才是对的。不管情况有多糟,你都是正确的——不只是-g和low-g,你的正确选择将会成为所有g之间的桥梁。选择我所走不了的路的你……无疑是正确的。」
他接着说了声「不过」,但随即改成「所以」。
「——我希望你能让我见识到,你的想法究竟能让这个世界改变多少,光凭另一个我的真心能让世界改变多少。」
「…………」
「你要知道——」
他这么说:
「投资在你身上,就等于是投资我自己。当你为教堂完工而感到骄傲时,我心里也是一样高兴。这让我能向别人夸耀,我……另一个我能够依自己的心意成就这种事。」
他张开眼睛,对由起绪淡淡地笑。
这也是他第一次在由起绪面前眯眼微笑。
「那就是我资助你建立音乐厅的原因。另一个我啊,你已经战胜了选择顺从这个世界的我,想必从今以后,我就能在诺亚上见到你那音乐厅散发的光芒,也能聆听悠扬的钟声了。那才足以证明我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了些许自己真正的心意,更是我真正能为这个世界做的事。」
说完,他转过身去,略弓起背说:
「再见了。」
白袍身影在飘摇飞雪中走远了一步。
下一刻,由起绪毫不犹豫地——
「——等一下!」
从背后抱住了他。
由起绪贴着他的背,想挽留下坡而去的他。
她很清楚,用蛮力是扳不动他的。
……这个人……
为了这个世界而压抑着自己的他,不会屈服于强硬手段。
若不拿出超越他心念的意志,这个人是不会停下脚步的。
于是由起绪仿佛想将声音喊进他胸膛似的说:
「告诉我你的真心话!」
她吸口气说。
「这里总有一天会成为神降临的地方!你知道你已经开辟了一个能让神首度在这世界散播福音的圣地吗?在那里一切虚假都无所遁形,只要诚心忏悔便能得到宽恕——所以、所以你就说出来吧……你到底希望我做些什么?」
接着——
「再说,像你这种人应该早就看出我提供的资料经过假造了吧?也知道……我为什么不在这个g创造概念了吧!」
「……当然知道,毕竟你是另一个我。」
他就像在慎选词汇般缓慢地说:
「我也知道,你为什么不希望我们创造概念。」
由起绪点头回应:
「既然知道……那你为何不肯照我的方式去做呢?」
「因为上面的人认为-g绝对不可能劣于low-g,自然不会允许我那样做。所以我选了另一条路,让你的做法交由你自己去发挥——现在我已经输给你了,你就随自己高兴放手去做吧,还是说……」
由起绪隔着他的背听见一声叹息。
「你想白费我付出的一切吗?」
「会不会白费还很难说呢。」
她将自己的气息按在他背上,想止住他颤抖的叹息。
「你害怕自己的话吗?害怕自己的话会让你给我的一切付诸流水吗?」
吐尽了这口气,眼泪接着流出。
「说吧,求求你说出来吧,另一个我。如果,这个世界真的需要一个从不受人寄望而选择施与的我——就告诉我原因吧。」
于是另一位由起绪慢慢张开了嘴,但不是吐出气息,而是鼓胸吸气。
他将这世界的空气、被雪冷却的氧气刺进肺里,缓缓说道:
「我希望你能协助我替这个世界……不,替所有的世界做个了结。」
由起绪默默聆听着那颤抖的声音。
另一个自己说出的声音。
「我对什么平息战火、辨别是非之类的东西,真的不感兴趣。可是——我希望所有人都能够珍惜世界,珍惜所有的g。」
因为——
「……倘若所有的g都有自己的正义,那么哪个g都没错。甚至能说,就算遭到毁灭,也不会是错误所致——而是过于正确造成的。」
所以——
「新庄·由起绪,我希望你能把力量借给我,让这个世界不会被自身追求的正义所误。我需要你的知识、技术和歌声,让你创造的光芒、声音,还有理应存在的事物,再也不会从残存的世界上消失。」
「那就是……你想做的事吗?」
由起夫回答:
「没错。小时候第一次听说low-g时,我就幻想过你的存在。当见到你在那所教堂里弹风琴的模样时,我就希望你能活在幸福之中……我还记得你第一次上台布道时说了什么呢——汝应成就邻人之所欲,没错吧?」
他又问:
「另一个我啊,回答我吧——我是不是错了?如果是,那么我便为对你的资助向你道歉。」
由起绪没有回答,只是离开他的背,绕到他面前。
两人就这么在雪中慢慢缩短与彼此的距离。
「————」
钟声乍响。刚挂上楼的吊钟,敲出了全新的音色。
阵阵钟声沁入白雪。
第二十三章『续行的宣告』
你的世界正在运转
你让世界持续运转
你就在世界的怀里
●
沾满冬季夜露的道路上,有一丝轻小的足音。
声音短而急促,是在小跑步。
于制服外罩上飞行夹克的少女,在一盏盏照亮夜晚的路灯下跑着。
少女背上有个大大的登山包,飞行夹克则绣上了「heo」。
轻盈的她踏着轻快的脚步,呼出白白的气体,身体和金发规律摆动。
「怎么样呢?希欧的疲劳好吃吗?」
希欧转过头,草兽也跟着从背包开口探出头来,吐的气比希欧更白。
『好吃、h希欧、好吃。』
「……总觉得有点语病呢。」
虽想加快速度,让草兽吸收更多热量——
……但要是太早到家就没得吃了呢。
想不到要请草兽饱餐一顿会那么困难呢。希欧心想,也许散散步或是漫无目的地四处乱晃,才是最适合喂食草兽的时候吧。
原川大哥已经回家了吗?希欧又想。
唯所说的故事跟先前和佐山、风见等人联络时交换的资讯,他是不是也都知道了呢?
……究竟是怎么样呢?
尽管知道的只是些过去的片段,仍旧带给了希欧一些头绪,那就是——
……我得尽我所能去保护才行。
那和义务或另一个自己的存在无关,自己必须保护应该保护的事物,帮助同一目标的伙伴;若有人因此离开,就填补他的空缺。
至少,自己的父母就是这么做。
他们没有眼睁睁看着世界被毁灭吞噬,而选择在毁灭当中尽己所能。
虽然最后-g毁灭,也引起了关西大地震,但自己存活下来了。
所以——
……我也要走他们的路。
希欧想知道一切。想要用最正确的态度,将过去发生过、没发生过的事都弄个明白。
倘若不知道父母亲做过什么,就不能以赶上他们或超越他们为傲了吧。
「因为……要不是他们,希欧也不会在这里呢。」
希望自己在踏上分歧的路口时,能选择过去让自己留存下来的路。
一条让自己无论何时都会选择最宝贵事物的路。
回过神时,双脚已在不知不觉间随着寻求答案的思绪跑动起来。
气息也白了许多,不过——
『希欧。』
「……嗯?什么事?」
『要回去了。』
「嗯,要回家了……需要再多绕一下吗?」
然而——
『不是。』
「——咦?」
『要回去了。』背包里的草兽忽然动了一下。
赶紧踩住脚步的希欧,正好停在原川的公寓前。
她急忙将背包转到身前,却发现草兽的脖子卡在开口那儿,钻不出来。
那副想离开背包的动作,总算让她察觉了草兽的意图。
「……你想回4th-g居留地吗?」
『已经、回来了、所以、要回去了。』
同时手机铃声大作,少女取出一看,发现来电者是留在ucat里的风见。
『——希欧!二次交涉结束了吗?』
「咦?也没有啦,这个,呃……人家也不太清楚……」
『我这边有许多草兽不断从禽兽汤里冒出来耶——你们到底是怎么交涉的啊?你真的是触手爱好者吗?』
「……希欧在别人心中到底是什么样子呢?」
这时,草兽向手机另一头发出了意识之声。
『希欧、变h了、在医院、交涉、和原川、一起h。』
希欧错愕地「咦」了一声,接着急忙辩解:
「风、风见姐姐!希欧想先说明一下,这其中应该有八干公尺长跑等级的误会!」
『——咦?啊、嗯,哈哈。希欧,不好意思,我现在有事要忙,先挂电话啦。』
「你是要忙着跟其他人讲吧!」
『哪会哪会,才没那么简单呢。嗯,放心,没事的,不可以担心喔?』
「根本是自说白话嘛,一点说服力也没有!」
等到希欧发现手机没再出声,才知道风见早就挂断了。
她抱着装草兽的背包低头叹气,缩起肩膀。
「这样会害人家很头大耶……」
当喃喃自语的她抬起头来时,无力的脚步已走近原川家门口。
铁门前的沙地停车场上——
……还是没看到原川大哥的机车。
希欧踩着干燥的沙砾,对背包里的草兽问:
「既然原川大哥不在家,那希欧是不是干脆回ucat比较好呢?」
草兽说想回去,刚刚那句话现在也必定被风见他们广播得天花乱坠。
不管怎样,都比独自待在房里有趣得多了。
发现想为自己解闷的心情大过送草兽回家的意愿后,希欧转身背向公寓,却因此看见自己在沙地上的倒影。
「……咦?」
有灯光,才会有倒影。
希欧辗响脚下的沙石转身一看,铁门上的灯确实是亮着的。
不过,从门边的毛玻璃可以看出屋里没有其他灯光。
……该不会是早上出门时忘了关灯吧?还是说——
希欧满怀着「说不定」的期待打开门,将头探进屋里。
黑漆漆的。
沉默般的寂静下,希欧没能在玄关找出原川的鞋。
「…………」
想着自己果然忘了关灯之余,她将身体也移进了门。
点亮玄关的灯并脱了鞋子后,打算在ucat解决晚餐的少女下意识望向厨房。
这一望,让她看见了意想不到的画面。
厨房的瓦斯炉上,有个盛了水的锅子。
包好保鲜膜的盘子摆在流理台上,里头是切碎的蔬菜。
只要加上咖哩粉之类的配料一起烹煮,就能完成一锅像样的料理。
是谁准备了这么多?现在又去哪里做什么了呢?
希欧开始回想,今天早上的确整理过厨房——
……咖哩粉那些的前阵子才刚用完……
想到这里,希欧不自觉地安心地松了口气。
「————」
放松肩膀后,眼泪也不争气地溜出眼角。
「笨蛋……」
希欧用夹克袖口擦去眼泪,嘴里咕哝道:
「煮顿饭就想收买人家,哪有那么简单。」
接着挤出苦笑——
「反正都先回来了,那就——把那些菜炒一炒,等着看某个跑去买咖哩粉的人回来以后会慌成什么德xìng • ba。」
希欧「哼」了一声,走进房里,却发现有个黑色皮夹躺在一旁的鞋柜上。
「……是原川大哥的耶。」
看起来鼓鼓的,恐怕他能自由运用的财产全都装在里面了吧。
……没带钱包就去买东西?
会不会是想事情想到忘记啦?
……他现在一定很急吧……
希欧连忙摇摇头。
「谁、谁理他啊!」
何况还不知道他是不是是真的去买东西。
「那种丢下女孩子跑掉的臭男生,才、才没什么好担心的呢……!」
如果真的急,就会打电话回来找人替他送钱包吧。
……可是,他又不知道希欧已经回来了。
而且原川不是个会打电话求救的人。
希欧同意地点了两下头,却猛然惊觉——
「有、有什么好想的啊!原川大哥丢下希欧自己跑掉了耶!」
话一说完,她又改变了想法。
……不过原川大哥都照顾了希欧这么久……
她不禁连续叹了三声。感觉还不太够再追加两声,又为了多撑一下而补到第七声。
泄尽全身多余力气后,动作跟着自然许多。
于是,希欧拿起了鞋柜上的皮夹。
这沉甸甸的皮夹,是他生活不可或缺的东西。虽然不该碰,但自己知道哪间超市会营业到这么晚,原川也知道那里,那么——
还记得两个人曾一起在半夜出门购物,还开心地买了一堆不必要的东西呢。
现在,值得担心的有两件事。
「要是希欧现在过去,结果他刚好回来找不到钱包怎么办?」
还有——
「要是过上了,会不会被他赶回来啊……」
这时——
『别担心。』
抱在胸前的背包发出声音。
草兽说话了。他挺起身体,从松开的袋口溜了出来,跳上地板。
『希欧、快去吧、没关系、别担心。』
因为——
『希欧、原川、在一起、比较好、所以、不在一起、不好。』
草兽压下尾端蹲坐下来。
……他要在这里等?
『我想、看你们、在一起的样子。』
希欧缩起身子轻笑几声。会觉得这要求有点变态,应该只是自己多心了吧。
因此少女点点头,将皮夹收进夹克口袋里,轻轻伸展双腿。
花了五秒调息后,决心也化作了表情。
「希欧知道了。那就让你看看我们在一起的样子,替4th-g的二度交涉做个总结吧……不管两个人之间的差距再怎么大,都有办法在一起喔。」
见到草兽点头,希欧才明白草兽为什么想回去。
……因为都结束了嘛。
希欧不知道草兽在这短暂的相处中懂了些什么,不过4th-g自然有他们的想法,应该是认为已经没必要提出更多问题了吧。
所以该回去了,没什么好调查的了。
……也不再担心了。
因此,希欧要将皮夹交给原川,打消自己的不安。
然后到原川身边,和他一起回家,用借来的笔电尽自己所能地思考。为此——
「——马上回来。」
希欧转过身去,打开了门。
眼前是一片黑暗,以及弥漫着白雾的冷空气。
然而,被灯光打亮的沙地,还没有沾染上夜露。
……那就表示,之前停在那边的东西才离开不久呢。
应该追得上吧。一想,希欧就跑了出去。
跑进寒冷的黑夜里。
●
两团白烟顺着坡道降下,温暖了冰冷的空气。
佐山和新庄,在水泥坡与民房灯火相挟的坡道上快步而下。
新庄脚下有条细沙构成的线,仿佛黏在她的影子边缘般紧跟在后。
『电车』、『时间』、『还早』、『不用急』、『急性』、『n结尾』、『完了』、『好快』、『游戏结束』、『糗大了』、『笨~蛋笨~蛋』、『唔唔唔』、『臭小鬼』、『鬼头刀』、『刀海龙』、『龙胆石斑』。
「……现在是海产限定的接龙时间吗?」
新庄看着瓦姆纳比的使者们玩起接龙。她吐出白烟,朝身旁的佐山瞄了一眼。
前不久,佐山才和待在ucat的风见等人以及从医院返家的希欧通过电话。
之后,他就一直沉思到现在。
新庄明白,那是因为他的父母。
……虽然原川同学和希欧的父母,都是为了让世界免于毁灭而战的……
但佐山之父却说自己提供的资料造成了负概念活性化,称自己为毁灭的祸首。
如此一来,毁灭-g的就是佐山之父,罪等于是low-g所犯。
责任自然得归在low-g上。
上午在出云ucat时,佐山向出云烈提出了召开全g会议的构想。
具体形式仍不明朗。这次见到的过去虽能成为武器——
……却也是让自己必须认罪的双面刃。
佐山应是在盘算坐上谈判席后该怎么做吧。
身为交涉人的他,必须面对一场赌上世界未来的棋局。
他没问题吧?这么想的新庄,看着佐山那张严肃的脸说:
「……佐山同学,你走路就走路,为什么要在自己面前撑开我的内裤呢?」
没有反应,当事人依旧凝视着撑开的内裤默默行走。
之后,佐山突然有些动作。他慢慢地——
「不准戴——!」
佐山的肩头被新庄喊得震了起来。他大梦初醒似的转过头问:
「怎、怎么了,新庄同学?你看不出来我正为了过去的事实而苦恼吗?」
「我只看到你想把我的内裤戴在头上。」
佐山跟着看向手里的内裤,仔细地瞧了一会儿——
「——这可不是内裤啊,新庄同学。」
「还真是哲学性的新论点啊。」
「嗯——这恐怕是神要我集中心智而赐给我的聚焦器,也就是来自天界的神器。我这个屁屁精灵必须像这样向屁屁之神——」
「干嘛把那个举那么高啊!不要再说什么精灵啊神的了,赶快回到现实!这里虽然有一些怪怪的东西,至少还是人类的世界喔?」
一听,佐山转向新庄。
他神情平稳地轻轻抓住新庄的双肩,缓缓说道:
「这不就是屁屁之神托世吗……!」
新庄以手刀朝佐山毫无防备的两腋劈了下去,痛得他蜷身蠕动起来。
「新、新庄同学,吐槽应该只能用一只手打肚子啊。」
「好了啦。」新庄今天已不知说过几次类似的话了。接着她又说:
「真的没问题吗?就算要开会——」
「可以的话,真希望能再给我两天时间准备。」
佐山直截了当地说:
「现在我有自己的想法、新庄同学双亲的记忆、希欧对世界诞生的检证、原川等人父母的过去,而且风见、出云和飞场他们能够给我灵感、让我安心,美影也在睡眠中等着我——所以再过两天,只要再让我酝酿两天,应该就能解决剩下的大部分问题。」
「再过两天,也就是说……」
「二十三号。我知道拖得很晚,不过应该来得及,因此——」
佐山说道:
「回到日本ucat之后,我会立刻召集大家,并且向各g和各国ucat发布会议预告。到了二十三号,将让所有的g和-g进行辩论……只要放出这种消息,-g也不得不照办吧。」
新庄稍微想了想佐山的话。
……既然佐山同学有这种把握,那应该没什么好担心的吧。
他都明确地定下期限了。
于是新庄脸上浮出信赖的笑容。
「无论如何,我都会支持你、协助你的……我们就一起加油到最后一刻吧。只是——」
新庄歪了歪头。
「我们要从哪里突破过去呢?」
「哪里都有可能呀,新庄同学。只要在每个地方都加上问号,自然能找到缺口。只是那不见得就是条活路,所以我需要一点时间过滤。」
佐山和头顶的貘一同交臂抱胸,接着说下去:
「举例来说,有几个疑点仍然晾在那儿——就像你妈妈所提示的一样low-g独有之物的最后一项那样,还是没办法定出一个答案。而且——」
佐山松开左手抵住颚尖。
「刚刚看见的过去里,你母亲对由起夫先生提到——『像你这种人应该早就看出我提供的资料经过假造,也知道我为什么不在这个g创造概念』这里也很可疑。」
听佐山这么说,新庄也跟着想起父亲表示同意时所说的话。
「所以说,妈妈其实也不想在-g创造概念罗……?」
「那又是为什么呢?简单来看,说不定你妈妈只是利用流亡当藉口,真正的目的其实是想破坏两g的对决……」
佐山顿了一下,继续说:
「但这么一来,她在那场雪夜里答应协助-g又是为了什么?她那么做,不就会让世界的平衡倾向-g了吗?」
这么说也是,听起来有点不对劲。
新庄的母亲究竟想怎么做呢?是维持两个世界的均衡,还是只想留下其中一个?每个人都可能有不同的看法,赫吉等人则是高调坚持后者。
而这个当下,新庄认为自己的母亲应属于前者。
……可是,爸爸妈妈的对话里,好像少了一些能解释那些话的关键呢。
其中缺少的,恐怕就是两人彼此心知肚明而没说出口的事实。
「那或许是妈妈交出假资料,让-g无法创造概念的原因——」
「low-g独有事物之中成谜的最后一个,可能也和那有关。」
「或许吧。」新庄点点头,同时感到自己不自觉地慢下了脚步。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该不该深入这个问题,得交由俯瞰整个局势的佐山定夺。
不过佐山父母所留下的问题还有待解决,他应该会想先查明父亲为何送出假资料吧。
只见他揽下所有问题般环抱两臂,这么说道:
「没关系,我心里已经有几套答案了。三天应该够找出正解吧。」
「需要我帮忙吗?」
新庄指的是她父母的过去。在会议开始前的两天之内,应该能看完今天得到的信件和资料,并提出可供思考的有用资讯。
但是在那之外——
「关于这件事,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
「这个嘛……」
见到佐山严肃地颔首,新庄立刻说:
「先等一下。」
「——这真是全新的反应呢,新庄同学。」
「我突然有种你会在大约七秒以后发疯的感觉。」
「说什么傻话,我只是希望你能脱光而已。」
笨蛋在新庄眼前停下脚步,横展双臂说:
「这个g独有的三样事物中的最后一样,目前是暂定为『新庄同学』——换言之,只要调查新庄同学就能更接近答案,难道不对吗?」
「……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那是揭明过去的必经之路呢。」
「是喔……」
反抗也只是白费力气吧。新庄一手捧起发烫的脸颊说:
「那么,要是我在这里脱光请你查,你会怎么做呢?」
「就目前预测来看,肯定会亢奋到无可自拔吧。」
「马上就原形毕露了嘛!」
「且慢!」
佐山「刷」地一声甩动手臂,对新庄直立手掌表示制止。
「现在才是重点啊,新庄同学!你知道什么是理性吗——也就是能压抑亢奋,凌驾于原始野性之上的自制力!」
「你身上没那种东西吧。」
「哈哈哈,新庄同学……怎么可以随便说一个从未见过的东西不存在呢?」
「就是因为没看过才会说不存在啦!」
这时,新庄忽然察觉某种变化。
……咦?
坡下吹来一股冷冽的风。
在沉降的凛冬寒风中逆流而来。
有人登上这道坡,造成了乱流。
……会是谁呢……
新庄和佐山同时转身,看见一道人影。
人影带着一头白犬,在蓝黑色背景中踏着街灯聚光铺成的阶梯而来。
「户田小姐……?」
疑问的语气,源自从人影身上瞥见的异样气息。
和在仓敷、出云ucat时所见的她相比——
……怎么说呢,好像很悠然自在的样子……
这时,新庄才注意到命刻身边一样武器也没有。
与命刻相伴的只有那头白犬,但她的脚步却比过去更加沉稳。
她经历过什么了吗?
命刻的右手按在胸部中央颈根之处,另外——
……她的视线……
并非仰望,而是不偏不倚地直视新庄。
那冰霜般的眼神在双方相距五公尺处停了下来。
「我是-g的……临时代表,户田·命刻。」
●
佐山在夜下静听着眼前少女所说的话。
「我是来向low-g代表提出我方要求的——与3rd-g的概念核有关。」
她的声音和「3rd-g概念核」一词,拉紧了佐山的眉心。
她想做什么?佐山浅抱双臂,看着身边新庄的紧张表情说:
「——那是什么意思呢?你们想利用长田·龙美夺走的3rd-g概念核要求什么吗?」
命刻点头,接着开口说道:
「主要是因为……我们想将我方同志在私斗中得来的3rd-g概念核归还3rd-g。」
命刻说「私斗」,代表她将龙美与飞场的战斗视为个人私事,而非-g和low-g之间的战斗。换言之——
……她想表示自己对3rd-g没有敌意,把夺走概念核当作一场单纯的意外吗?
这是为了什么?归还3rd-g概念核又会牵扯到何种要求?
命刻仿佛感受到佐山心中的疑问,再度开口:
「-g希望low-g能安排适当的场合,让我们归还概念核。所以我在此要求——」
命刻吸了口气,将话送进佐山耳里。
「你们必须集合全g代表同时到场见证,同时召开审判low-g的会议。」
「……!」
会议。那与佐山的计划相同。
……-g也在打同样的算盘吗?
然而下个瞬间,命刻说出了对佐山极为致命的话。
语句不长,音量也不高。
「——日期是明天。」
●
佐山和新庄皱眉缩肩的动作,都被命刻看在眼里。
他们的反应并不令人意外,毕竟——
……我一次下了两个困难的要求。
那便是会议本身,以及它仓促的日期。
但这两项缺一不可。
于是命刻以极其正常的口吻,来强调这场交涉所需的要求。
「……没错,全g会议。」
命刻说道:
「我要在世界濒临毁灭的现在,开一场让全g恩怨一笔勾销的会议。」
唯有这么做,才能通往命刻此时心目中的最后结论。
一个半月前,赫吉等人的突袭失败。从那一刻起,奉「军队」之名而战的日子便结束了。
被捕的赫吉等人之所以完全不对外呼救,不仅是基于对命刻等人的信任,同时——
……也是想和我们划清界线吧。
命刻不懂赫吉为何如此决定。因此她认为,该赋予这个决定意义的不是别人,是他们自己。
于是,她用自己的方式解释了赫吉的抉择。
……无论如何,因恨而起的战争在那时就该结束了。
单方面施暴所得来的胜利,必将种下祸根。
今天和盖吉司等人交手后,她终于明白了这点。
所以现下的当务之急,是为所有g找一块对话的空间。
而她也明白这场会议为何要尽快举行。
「日期就是明天,3rd-g也希望我们能尽快归还概念核吧。」
赶在明天举行的原因并不复杂。
……不能给low-g太多思考时间。
对方、另一个自己是个谈判高手,给他时间就等于给他机会构筑暗藏诡辩的逻辑防壁和攻势。
到时候不管自己的论点有多正当,也难以回天。
……就记录上看来,佐山这人的嘴皮子实在令人难以招架……
命刻在心里对另一个自己吐出悲哀似的叹息。
一样都是人,为什么会差这么多呢?
他们来到堺市后,一定得到了很多的辩论材料吧。
所以无论如何,都必须让会议尽快举行。
「——我相信,每个世界都希望你我能做个了断。既然如此,何不协助我归还3rd-g概念核,并藉此让全g开一场会呢?」
正前方的佐山随即盘起了手。
命刻知道那代表什么——他正在设法延长会议的期限。
没多久,佐山扬起视线说:
「我对会议本身并没意见,只是——」
只是?
「只是,归还3rd-g概念核这种事你们自己就办得到吧,何必透过我们呢?」
命刻点头回应。
……说不定有机会。
她开始感到自己能掌握这次对话。
说不定,会议真的能在明天召开。
为了达成目标,她首先这么说:
「——其实,由我们独自和3rd-g进行交涉并归还概念核,有着实行上的困难。」
「为什么呢?」
「原因在于部分3rd-g人士对我们仍有敌意。今天下午,我甚至在大阪遭到3rd-g自动人偶袭击,还一度受到致命伤。但我当时选择直接离开,没有反击——因为-g希望用和平方式解决问题。」
命刻抚着胸口,凝视佐山冰冷的脸说:
「我们虽打算和平地归还概念核,但3rd-g可能不这么想——所以需要有人从中调停,并在各g人士的见证下保障双方安全。」
然后——
「既然能邀请到各g人士见证,何不藉机开一场会呢?反正世界的死期已近,尽快开一场会了结各g的恩怨不是很好吗?」
「这似乎太急躁了点吧?」
「……还有谁会这么想呢?」
命刻留心保持表情平静之余对佐山说:
「各g在这一个半月内已经沟通了很长一段时间,我相信他们一定很想重新审视全龙交涉的结果——而我们也已经准备妥当了。」
「你想说……要是我们不同意明天举行,全都是low-g自己准备不足吗?」
「正是。」命刻答道。
她稍稍扬起眉角,接着说下去:
「难道落后的low-g不想赶上其他世界的脚步吗?」
此问一出,佐山便在命刻面前搓着下巴寻思。
但他很快地将视线拉回命刻身上,并从怀中取出手机说:
「只有我们在谈似乎不太妥当,让我打通电话——和3rd-g代表商量一下吧。」
●
出云ucat的夜晚来得相当急促。
那是成为地下城主的京,会在出浴后接受自动人偶的重力震按摩并就此熟睡的缘故。
今天的晚餐,是没能请新庄和佐山同桌享用的鲷鱼茶泡饭。饭后,她还在温温的浴池里泡了很长一段时间。
穿着浴袍的京在自动人偶围绕下躺在床上,一手拿着周刊杂志,一手拿着手机说话。
电话另一头是——
「喔?怎么啦,佐山?有什么忘了带走吗,例如常识之类的?」
面对京的玩笑,佐山只短短回了声「不是」。
这反应让京皱起眉头,仔细听着佐山难得若有所思地说:
『——抱歉突然打扰,该从何说起呢……简单来说,你觉得概念核三天后才还你们跟明天就还你们哪个比较好呢?』
「啊?」京纳闷地歪头。听他的语气,似乎又惹上了什么麻烦。
但京刻意用不耐烦的口气对佐山说:
「……当然是明天啊?记得二十四小时内用快递送来,慢了一秒就得打五折喔。」
『你是把概念核当成外送披萨了吗?』
「那至少送个饮料嘛,佐山披萨。话说回来,虽然我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京接着说道;
「不过你大概是有什么打算吧——那就万事拜托啦。应该都是些只有你办得到的事吧。」
佐山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清楚地说:
『好,我懂了。那么为了不辜负你的期望——我就把时间定在明天吧。』
「喔!」京接着补了句「别太逞强喔」,就结束通话。
将手机交给随侍的自动人偶后,有个影子从一旁的暗处钻了出来。
是盖吉司。愁眉略垂的她走近床边说:
「京殿下,我将您指定的甜点『大排长龙系列』新产品买回来了。」
「回来啦?这个系列的微妙度很赞喔——怎么啦?」
京对「啊?」地侧首的盖吉司苦笑着说:
「怎么这么没精神啊……是因为刚刚那通电话吗?」
「……嘿啦。」
盖吉司将超商塑胶袋交给其他自动人偶,说道:
「下午我和-g户田·命刻的那一战……是不是被他们利用在归还3rd-g概念核和其他事里面了呢?」
「给户田来上这么一下让你觉得很后悔吗?」
见盖吉司轻轻点头,京加深苦笑,摇摇手说:
「没事没事,若真有什么,佐山那个笨蛋早就在电话里头说出来了。既然他什么也没有说,就代表——即使出了问题,他也有办法搞定。」
她翻身趴下,一旁待命的自动人偶们立刻张开双手靠了过来。
京感受着随茉伊拉1st指示而遍布全身的轻抚,同时朝盖吉司看去。
见盖吉司仍一脸担忧,3rd-g的皇后便笑着说:
「总而言之,穷紧张是没有用的。我们只要顾好自己的利益就行啦,剩下的就交给佐山慢慢去想喔喔喔!呜喔!别担心啦咿咿呀!」
「京小姐……」
看到京被茉伊拉lst等女仆压得几乎喘不过气,盖吉司颓肩叹息。她无奈地说:
「他们的确就是这么一群超乎常理的年轻人呢……不管做什么,都让人难以想像。」
●
「——就结论而言,3rd-g也希望你们能尽快归还概念核并附送饮料。」
新庄听着佐山一面收起手机一面这么说。
前方,想摸狗却被叼住手的命刻转头回应:
「看来3rd-g已经表示得很清楚了,不过饮料倒是意料之外——那你怎么说?」
佐山点点头,对命刻这么说道:
「藉全g代表都出席的好时机召开会议,的确能节省大家的时间,不失为一个好方法呢。」
这话听起来,是佐山对命刻的要求表示理解。
……他该不会真的同意明天开会吧?
新庄讶异地看向佐山。
「佐山同学?那个……」
佐山仍面无表情地看着正前方的命刻说:
「别紧张,新庄同学。她开这场会的理由确实是合情合理。」
他的话在新庄受冻的耳边响起。
「放心,没什么好害怕的。除了自保之外,我们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她在明天开这场会——而且就算我现在点头同意,对我还是一点问题也没有。」
佐山回过头,以锐利但不带情绪的眼神直视新庄。
接着,他慎重其事地说:
「我会想办法。希望你能帮忙。」
就这么多。
佐山只讲了那么多。
然而,比起这话的冰冷语气,寻求协助的言词——
「————」
更让新庄打颤。
自己受到这个人的信赖。
于是新庄做出回应。感到自己眉梢微微垂下的她回答:
「……嗯。」
要小心啊。新庄心想。
佐山原本说还需要两天时间。
但命刻却将日期订为明天,而佐山也答应了。
一切都是那么地令人担心。
不过新庄一个点头,将不安吞了下去。
……佐山同学都说没问题了。
所以新庄选择了信赖。
决定尽力去做每一件办得到的事。
之后,新庄再次望向命刻。
她将山下的宽广夜景置于背后——
「——」
并在新庄的视线中不假掩饰地安心放松肩膀。看样子是放下了心头大石。
新庄这才发现,命刻自身也站在刀口上。
他们秉着自己的立场,在境界线上不断试探彼此。
佐山的同意和命刻的喘息,都是由此而生。
现在,命刻正以完全不同的目光看向此处。她舒缓眼神,吐出白色气息。
「非常感谢。」
「彼此彼此,你们能选择开会这样的和平手段,实在值得称赞。」
「是吗?」命刻的轻笑映入新庄眼里。
之后命刻低下头,看看身边的白犬。
过了三轮呼吸的时间,她似乎做了某个决定,看着白犬问道:
「抱歉耽搁一下你们的时间,我还有点私人问题。」
「……什么问题?」
新庄的疑问让命刻又犹豫了一下。接着她开口说:
「——这只狗的主人,还平安吗?」
此间一出,新庄侧眼看看佐山。
对那不知该不该说的眼神,佐山也以眼神表示同意。
于是新庄点头吸气,看着命刻的侧脸下定决心,轻声说道:
「——安然无恙……目前她住在一个和ucat及『军队』都无关的地方。」
「这样啊。」命刻说。
过了一会儿,命刻又说了声「这样啊」,然后——
「……是和战斗无缘的地方吗?」
佐山回答了这个问题:
「只要不把日常生活也视为战斗,的确是那样没错。」
「她现在幸福吗?」
「幸不幸福就得看她自己了。」
「这样啊。」
命刻点点头挺直脊梁,轻拍白犬的背后忽然转身。
「让我们在明天做个了断吧,只要告诉我们地点就行。有劳了。」
她朝天空吐出一缕白烟说:
「——另外,可以的话,我希望你能答应我一个私人的要求。」
「什么要求?」
「那应该是了断后又过上许多年的事了吧……假如诗乃结了婚,过着幸福的日子,请你为我送一束花给她。」
「那种事你自己做就行了。想不到——你还满容易感伤的嘛。」
「是啊。」回答之余,命刻挪动了双腿。
她伴着白犬走向夜景,脚步逐渐加快,让身体几乎融入黑暗之中。
「不管是感伤、回忆还是-g的意志,我全都已经……」
新庄听着命刻随风而来的声音。
「寄托在她的幸福上了。」
第二十四章『世界的问候』
goodorng
将世界塞进厨余袋里
趁早送到集中处吧
●
四下充满了早晨的空气。
这是个冬天的早晨,不仅还见不到太阳,就连东方天空也只是略为染白而已。
周围草木结上了霜,气温也低得足以让积水结冰。
在这种时间能听见的,只有偶尔从远处传来的送报员机车引擎声。
然而,有个影子就在这样的早晨里缓步前进。
街灯照亮了住宅区步道。在光亮下行走的,是个在和服上披着外套的少女——诗乃。
拄着拐杖的她摇摇晃晃,一头黑发也跟着前后摆动。
方向为东南,那儿有条通往闹区的马路。
每走几步,就能见到一大团白烟从她口中向下吹送。
「…………」
诗乃长叹一声,提起萎靡的肩膀,向前迈进。
俯着脸的她,握起垂挂在脖子上那碎裂的蓝色石块和红色景泰蓝坠饰。
「我一定要走……」
一声低语钻过她的唇,四散于在寒气中。
「要是继续留下来……我会愈来愈难受……」
说允,诗乃立刻将长发甩向一边。
她在心中否定自己的话,并继续走下去。
……让我难受的其实是我自己。
「他们都很亲切,也不计较我的过去,让我无条件待在这个世界……可是我……」
白烟缭动。
「为什么会这么痛苦呢……?」
这时,诗乃又呼出一口白气。
「我一定要走。虽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但我不能再待下去了……」
因为——
「明明不久之前才以为自己非战不可……为什么、为什么现在,会一下子就几乎忘了那样的想法呢……」
诗乃的话音停了下来。
嘴仍像是维持呼吸般张着,脚仍不停地走。
走着走着,她突然回头一望。
望向一柱柱路灯光线的彼端、黑暗的尽头。
那儿有一排阴暗的民房,自己离开的宅院也深埋其中。
「原谅我……」
诗乃想起了与自己同姓的那对姐弟。
「——我真的过得很开心……」
少女别开视线,低下头转向前方。
同时背向了身后的街道。
她拄起拐杖,继续走下去。
只为了离开他们,踏出漫无目的的步伐。
●
尊秋多学院的年终庆每天都是始于拂晓、终于拂晓。
整天的节目都是学生们自发性安排,没有明确的时间表约束。在筹备和玩乐中忙到忘了时间的学生们轮班上阵,将学校化为一座不夜城。
这虽是个晴朗的冬晨,天仍暗得像夜晚一样。
这时的庆典犹如佣懒的市场,而年终庆的每一天,就是在这样的气氛中开始。
日出前,众摊位就各展风骚似的补充物资准备营业,其间来去的人和脚踏车量虽不比平时,但从未间断。
一道影子,在所有声音中行走着。
身穿制服的风见,从校舍区后方的大型脚踏车停放处现身。
她背着背包,在沙石步道上快步走向校舍。
途中,几个社团代表、委员会代表,以及其他熟面孔,都用睡意十足的声音向她搭话。
「怎么没坐你老公的车?」
「我自己骑脚踏车先到其他地方办事,觉应该等等就到了吧。」
「今晚的化装舞会要扮什么?你们去年的主题不是法国大革命吗?」
「那只是想配合砸蛋糕才故意制造的爆点啦——今年大概会拿着长枪走来走去吧。」
风见一面接下众人准备好的问题,一面快速前进。
她走向二年级校舍。
从北侧大门进入后走过楼梯边,在穿堂右转。
眼前出现的人物是——
「早安,齐格菲先生,一大早就要把书清光光,一定很累人吧?」
齐格菲不禁苦笑。他看着背后走廊上那座堆得天花板一般高的书山,开口说:
「……真没想到,我工作的地方就这样被他拿去开会了。」
「佐山那个笨蛋应该有他的考量吧……辛苦了。」
「你也一样辛苦吧?你不是从昨晚佐山和新庄回来之前就开始忙了吗?」
「是啊。因为佐山打电话回来,要我事先帮他准备很多东西……还说有很多事情需要构思,一回来就和新庄一起去整理资料了。」
风见搔搔头,看着书山说:
「还真不是普通的多……需要帮忙吗?」
才觉得自己不该主动提起,齐格菲已经转过身来。
他看着风见,右手抵着眉心考虑了一会儿。
之后他灵机一动说道:
「你要知道,照顾书这种东西,最需要的就是细心……」
「那是很委婉的拒绝吗?」
齐格菲「嗯」地回答后,风见垂下肩膀,从他面前走过。
她将手按在书库门上问:
「差不多全都到了吧?」
「所谓的『差不多』跟『全都』不太一样吧?」
「我是日本人嘛——既然这样,应该是来得差不多了。」
风见微笑着推开了门。
踏进门后空间的刹那,许多声音交错响起。
概念条文相互交叠,听不出单一语句,反而像是奏响金石般的清澄合音。
跟着出现于风见眼前的是——
「哇,好夸张的学年大会。」
书库内部在学校的预备桌椅布置下成了会场,座位上的——
「是各g派出的两名代表,还有旁听的各ucat代表跟各g副代表……」
有人类、有半龙、有白袍、有自动人偶。此外还有军服、装甲服、便服、草、石块、雾团、空气、光影。
『会议!』
风见背包里的草兽发出声音,从顶端的开口探出头来。
那是被穆可奇派来作为4th-g代表的草兽。
风见是他的司机,而另一名代表就是和希欧进行二度交涉的草兽,已经在场中等着了。
背包一放下,草兽就看准时机跳上地板,在阶梯状地面上以小跳步般的动作快速离去。
排在其目的地上的,是每间教室都有的普通桌椅。
上头仍留有或刻或画的文字和图案。
做为议场的衣笠书库,是约有四间教室大的长形宽敞空间。现在里头尽可能地摆满了桌椅,至少有两百组以上。
几乎每张椅子都被人类、近似人类或根本不成人形的生物占据着。
人类显得相当稀少,而且——
……几乎都不是日本ucat的人呢……
佐山、新庄和希欧等人,这时应该都在利用附近教室设置的休息室里。那间教室在概念空间分流下,成了全g和全ucat的个别休息室。
……会怎么样呢?
风见对回过头来的草兽挥挥手。
『谢谢。』
被草兽的道谢逗得微笑后,她再次环视了周围。
环视这邀请全g共襄盛举的巨大学年大会会场。
底侧也排满了桌椅,坐满了「人」。
挂在准备室入口边的黑板上,已写有这场会议的流程。
一:开会致词。
二:议长出席。
三:答覆各g质询暨-g、low-g辩论。
四:对low-g投下判决票。
五:发表投票结果。
六:闭会致词。
在此会议中,-g将会把3rd-g概念核转交给日本ucat,再由ucat归还3rd-g。这点众人皆已知晓。
表面上,这是场归还3rd-g概念核的见证会。
「嗯,表面上。」
而骨子里就如会议流程所示,是对各g答询和-g、low-g之间的辩论对决。
佐山说了,这场会议的最大难关就是四、五两点。
low-g代表佐山,将于流程三中负责面对含-g在内之全g代表的质询。一旦结束,流程四的投票裁决就会立刻开始。
投票议题只有一项:饶恕low-g,或是顺从-g。
至于人数,十二个g共有十二组代表,但佐山说——
……10th-g代表只有约尔丝一个……
10th-g似乎对保持自身dú • lì性有极高坚持,内部意见也有两派分歧。因此10th-g才会放弃一名代表席位,让只身在外的约尔丝单独代表该g,和ucat之间的恩怨无关。
甚至还来函声明,若因此产生任何弊害,他们将负起全责。
……他们是觉得明知-g存在的自己多少有些责任吗?
但多亏了这个决定,含low-g在内的全十二g代表,共有二十三名。
投票时必将产生多数的一方。
……会怎么样呢?
值得庆幸的是,经过再战及二度交涉后,重新评估low-g的g增加了。
可是,今后的变化仍是未知数,而且——
「会怎么发展呢?」
风见吸了口气,蓄足力量,看着半空中间道:
「……我们真的会赢吗?」
●
诗乃拖着朦胧的影子,慢慢走着。
天色昏暗,抬头所见的钟面显示现在时刻为上午五点半。
这里是一座大公园,四周有许多路灯,以及被其照亮的高大植栽和林木。
这里的位置,就如门牌上的「秋川市中央公园」所示,坐落于秋川市的中央,田宫家就在它的正西方。
朝东南方横越公园后,穿过遇上的第一条街再直走一段,就能抵达jr五日市线东秋留站。
只要到了那里——
……之后想去哪儿都行。
想到这里,拄着拐杖的诗乃吐了口白气。
她擦擦额上的汗珠,望向前方。
少女站在人工矮丘中段的台阶上,两旁是布满草皮的斜坡。
翻过这座小丘,大街就不远了。
从这个位置看得见的丘顶上,除了长椅之外,就只有阴暗的天空而已。
……我得赶快到车站去不可。
她已决定到八王子一带暂居。
即便家已归不得,那儿仍是她熟悉的土地。
若无意外,还能靠藏在各处的物资捱过一段时日。要是找到安心的落脚处,第一件事,就是归还属于田宫家的衣物。
应该搭车到jr拜岛站转乘八高线,还是该一路搭到jr立川站再转乘中央线呢?
……没时间拖拖拉拉了。
清晨五点半,大约是田宫家早晚班轮替的时间。
孝司多半已经在张罗早点了。
……应该发现了吧?
得在他们有所行动之前尽量远离这里才行。
这时,诗乃忽然听见某种声音。
是电车的警笛声。铁轨被列车摇震的声音,也规律地一波波传来。
惊觉自己停下脚步的她,又开始拄杖登坡。
在这样的天色里,列车的灯光应该相当清楚,能藉此明确判断出车站的位置。
依赖拐杖的脚仍不稳地颤抖,然而田宫家家医是这么说的——
……已经完全康复,只剩下心理障碍了……
恐怕是有所畏惧,才会害怕靠双脚站立吧。
孝司要她别急,在恐惧消散之前顺其自然即可,而辽子则是轻松地说「只是时间的问题」,并没有多问。
他们真的都是好人呢。诗乃点点头,走向丘顶。
「————」
接着见到的,是一片公园矮丘下的昏暗街景。
列车灯光,就在大街后的宽广田野深处直线向东飞驰。
诗乃不禁「啊」了一声。
铁轨边的道路又直又长,车站附近的住宅区也紧邻沿田野铺设的道路。
过了那片田再沿路直走,就能到东秋留站了。
只要避开有交通号志的路,并在进了住宅区后专挑小巷走,应该就能平安抵达车站。
「太好了……」
诗乃松了口气,怱地转向后方,自己走来的西方。
那儿有些熟悉的东西。
中央公园西侧也有片田野,市公所就在两百公尺远的位置。
从那里再走一百公尺,就是——
「田宫家……」
周遭的屋舍仍沉溺于睡梦之中,只有那座宅邸被灯光打通了各个角落。
距离三百公尺,跑起来花不了多少时间。
「不会吧……」
都走了那么久、想了那么多、离得这么远了……
宅邸的灯光却仍在那儿凝望着自己。
「——」
诗乃「啊」地叹出白烟,脚也跟着失了力气。
她瘫坐在丘顶的长椅上,任拐杖滚落一旁。
「我……」
少女深吸口气。
「到底在做什么啊……」
●
门口贴上「全龙交涉会议休息室」牌子的教室里,充满了早晨的空气。
教室底侧窗边的椅子上,坐了一名金发少女——希欧。
她面前摆了台笔电,教室里的暖气才刚开始产生作用。
这不是希欧第一次到这所学校,不过如此正大光明地待在座位上倒还是头一遭。
原川、飞场和穿着装甲服的新庄在桌前忙着准备。看着三人的少女心想——
……他们平常都是坐这么高的椅子上课啊?
希欧吁了口气,望向左侧二楼高的窗外风景。窗框似乎有损坏过的痕迹,让她感受到生活的变迁。接着希欧继续操作眼前的笔电。
她正在检验十二个g的产生原理。
赫吉曾说,因碎裂而成为十g之元的母因子,在进化及再生之力的催化下成为了一个巨大的正g,也就是-g。与其一并产生的十个负g,最后融合成low-g。
因此,赫吉将low-g称为由-g副产物所构成的虚像。
……可是……
希欧以鹿岛制作的全g生成图为基础,调整时间、位置等条件再进行模拟,测试是否能顺利创造出g。
她从昨晚就一直重复着这样的作业。
目的只有一个。
……如果不照着那位赫吉先生所说的做,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能创造全部的g呢……
可是迟迟没有进展。
要是条件有所短缺、失调,世界就会崩溃,或是根本产生不了。
打从昨晚起,希欧就让世界毁灭与无限增殖了无数次。
有时她还以为自己找到了合适数据,但世界却完全不会毁灭,只是留在那里。
而且——
……要做的还不只这些呢。
希欧还有另一项工作——翻译调查报告。
全龙交涉部队必须将自己对过去的调查结果做成报告书,在这次会议上提交给各g代表、各ucat代表及所有旁听者。
所以用世界共通语言——英文书写。
然而,自愿编写报告书的新庄对英文却一窍不通。
队员之中英文上得了台面的,只有佐山、原川、风见和希欧。
于是翻译工作自然就落到了后三人肩上。
现在,前面座位的原川就是在翻译新庄处理好的报告。
希欧虽想帮忙,但原川将她的份独自揽下,要她先专心对眼前的各g诞生原理做出结论。
这时风见开门进来说:
「——原川,我来换手了。」
「会议就快开始了吧,不用换了。」
风见耸耸肩,看向穿装甲服的新庄。新庄一边打字,一边对需要附带照片等资料影本的页面下指示,在旁待命的飞场也不时听令跑进跑出。
新庄注意到风见的视线,开口说道:
「差不多要到开会中途才能完成吧……所以我想先把大家需要的资料按顺序慢慢发出去。」
「这样啊。」风见手叉着腰,看向希欧。
「希欧你呢?」
希欧跟着垂下肩膀,回答:
「这个嘛……」
「别想太多,希欧。」
声音从同样面对笔电的原川背影传来。
「事实上,如果他们是对的,那你也找不出答案。所以要是真的找不到,你也不需要自责,那只是代表对方没有错而已。」
「可是,如果是我自己漏掉了……」
「我们没有立场去抱怨我们要你多做的事。现在我们能做的,就是断定你找不到其他可能,或是尽量协助你找出答案。」
原川突然伸出手,将衣笠·天恭编写的神话大全抓了一本回来。
新庄因此抬起头刚:
「我写错什么了吗?」
「我只是想补上引用出处,加强你引文的说服力而已。这么做看起来会比单纯写上引文更有道理,而且就算是假的也可能被人信以为真。」
「听起来好像佐山同学会说的话喔……」
「别拿他跟我比。」
原川「啧」了一声,将版权页上的作者英文拼音输入文件。
的确,对各g及各ucat代表而言,衣笠·天恭四个字的说服力不可小觑。
……大家都很努力呢。
因此希欧点点头,决心尽全力为自己的工作找出结论。
与其胡思乱想浪费时间,倒不如专注于寻找答案来得比较有意义。
不过还是有点问题——
「希欧一定要代表5th-g出席没错吧……」
风见搓搓下巴回答:
「只要在轮到5th-g质询的时候出场,之后再回来就好了吧——或是直接让原川代理怎么样?」
「……为什么是我?」
「你不是要尽量帮忙她吗?把新庄的报告拿过去翻,翻好再传回来就行啦。还有希欧——」
风见指着希欧的座位说:
「那是——原川的座位没错吧?要加油喔。」
「……咦?是、是新庄姐姐要我坐这边的说……」
风见转头一看,只见坐在原川前面的新庄已经憋笑憋到肩膀抖个不停。
「……被发现啦。」
原川立刻长叹一声。
「还以为是谁搞的鬼……没想到近在眼前。」
「那、那个,原川大哥,我、我需要换位子吗?」
「不想坐就不要坐。我现在要去流浪一阵子,遭到自己人背刺实在太让我伤心了。」
当希欧「欸~」地抗议时,教室里突然多了两个动作。
一个穿着制服的高大身影拉开了门——
「喂;差不多要开始罗。」
出云朝教室里喊了一声,另一个影子便从讲桌后头窜了起来。
「……看来,除了美影之外全员到齐了呢。」
那是穿着西装的佐山。
希欧看见新庄转向讲桌边的佐山。
新庄也有些犹豫地问:
「佐山同学……你、你可以吧?」
新庄这么问的理由并不难懂。现在自己的工作、会议编程、报告书审校等一切事务,都是以佐山为中心发号施令的。
……刚刚他才说要去躺一下:
佐山从昨晚就劳心劳力到前不久,这一觉应该睡不到三十分钟。
但眼前的身影却不偏不倚地挺立着。
他和往常一样面无表情、双唇微张,左手直直高举。
指着比天花板略低的半空中。
「现在——」
他望着空气喃喃地说:
「有三个新庄同学在这边飘喔,分别是睡衣版、内衣版和全裸版。」
「再、再回去多睡一点啦!」
佐山笑着转向大叫的新庄。
「哈哈哈。新庄同学,那个穿着装甲服的新庄同学是正牌的吗?」
「那、那当然呀?哪来的冒牌货啊?」
「呵呵呵,不能攻略的当然是冒牌货啊,新庄同学……话说回来,担心我现在的状况吗?」
「嗯……很担心啊。」
「这样啊。」佐山点点头。
接着他慢条斯理地张开双手,神色自若地说:
「只要自发性地给我一个吻,我马上就会清醒了。嗯,要赢得这场会议也绝对不是问题。」
这句话,让希欧确定了一件事。
嗯,这人一点都没变,应该真的没问题吧。
●
众人接连涌入议场,议场内的喧嚣声也逐渐增大。
席位以衣笠书库四面的阶梯状地面为准,分成了四个区块。
靠柜台的是十二g代表的代表席,南北两侧是长长的旁听席。
深处准备室一带的旁听席是地位较高者的席位,以讲桌制成的议长席设在最顶端的阶层上。
最底层中央有张桌子,那便是佐山的答询席。
除了议长席及答询席之外,所有人员皆已就座。
四面八方的席位不停发出细碎声响,配送餐点的自动人偶们也在各行列间穿梭来去。
自动人偶们所配送的饮品,是风见等人从年终庆地下管道调来的哈密瓜汽水与茶饮:简餐方面则有大阪烧和巧克力香蕉等等,因此考察异国及异世界的饮食文化成了各国各g代表在会议开始前的首要课题。
不过自动人偶们不只是服务客人,她们同时还透过共遖记忆回报客人们携带的武器,或是以体温分布推测其身体状况。
『——这里是五六号,3b6席的客人怀中藏有三把小刀。』
『tes。这里是八一号,2d13席的客人有宿醉现象。』
诸如此类在席位间此起彼落的讯息,也是极为重要的资讯。
「——是为了在苏伊士海关登记商标吧?」「啊、京殿下,听说鱼翅排口味的香烟巧克力已经上市罗?」「所以大陆方面的意思是——」「罗杰、罗杰,这个蓝色夏威夷是怎样!」「可是说到赌足球——」『好好吃』『吃香』「哎呀,好想把这个场面拍下来喔。」「——的名分得到相关权利才是重点所在——」「拜托赶快开完啦,社团还有事要忙耶。」
每个人聊的都不一样呢。自动人偶们在同时处理众人谈话内容之余不禁心想。
不过,她们都发觉了一件事。
在这人声鼎沸的座位行列间,有个特别安静的角落。
也是打从早先就备受自动人偶们关切的角落。
那位于柜台一带,是各g代表席位的最下层南端。
刚开始进场时,约尔丝和9th-g代表赫吉就被护送到他们的席位上了。
不久后,一名身穿工作服,怎么看都是low-g人士的老人,以9th-g代理代表的身分在赫吉身边坐下。再过一会儿,户田·命刻提着一大袋烤花枝和章鱼烧,带白犬和长田·龙美走进议场,引来众人窃窃私语。
龙美一口一口啃着烤鸡肝,邻座命刻则是摸着身边白犬的头,同时和跟约尔丝换了位子的赫吉说话。
命刻和赫吉所说的,净是些父女问候般的日常对话,另外——
『……我判断,他们的话里少了某些元素,刻意避开某些关键字。』
从缺少的字词逆推,能得知两人谈的是他们认识的某人,而且现在——
「——你们没有在一起吗?嗯?」
命刻端正坐姿,点点头说:
「没有……只要她有心,一定能在找得到幸福的地方活下去吧。」
然后——
「我已经告诉自己别再为她担心了,不管是她还是我——都不是孤苦无依。」
自动人偶们虽觉得命刻的话过于无据,但赫吉只是抱起双臂,喃喃说声「这样啊」而已。
她们无法理解,赫吉为何会对命刻的推测表示同意。
赫吉的回答招来命刻的苦笑,苦笑也似乎勾起了赫吉的疑问。
「有什么好笑的吗?嗯?」
「这个嘛……刚刚义父回答的话,跟我听到那消息时说的一模一样呢。」
听了命刻的话,赫吉也跟着苦笑。
吃吃发笑的两人,吸引了周围的视线。
赫吉若无其事地以眼神回敬,环视众人。
「太好了。」赫吉说道。
他搂住缩身窃笑的命刻,接着——
「太好了,命刻。嗯,太好了。等今天一切结束以后,你就陪义父吃个烧肉吧?嗯?」
「我这种年纪的女生可不爱那一套喔?」
「嗯,那改吃牛排怎么样?牛排不错吧?」
命刻没有回答,只是向前弯身,背和肩抖个不停。
赫吉轻轻拍拍她的背。
「到时就尽情地吃吧,嗯。」
在自动人偶耳中,那尽是些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为什么对方都哭了,还要聊吃饭的事呢……』
虽无法理解,但她们并不认为那会造成什么弊害,便回到自己的岗位。
这时,设于书库内的扬声器发出了声响。
众人视线一转,见到一名红发女仆站在议长席边的司仪席上。
『各位来宾请注意——』
她的声音,让众人在霎时间出声、动作。
很快的,那些声音和动作沉静下来,并聆听着下个瞬间发出的说话声。那是——
『——全龙交涉会议,现在正式开始。』
●
位于南侧旁听席的罗杰,静静听着八号严肃地宣布会议开始。
含欧铎在内的四周众人,全都无声无息地注视着八号,等待她下一个动作。
自动人偶们也静止了下来,似乎在判断现况。
……她们或许是在想,这场会议究竟是众望所归,还是迫不得已。
答案得要等到会议结束才会揭晓了。罗杰对她们的思考注解后,突然听见了两道声音。
是拍手声。声音连续响起,成了鼓掌。
声音分别来自对角的两端。
一是柜台边席位最下层南侧的赫吉。
他悠然地坐在矮小的椅子上,双手响亮地拍着。
「怎么啦,各位?难道这不值得庆祝吗?世界的真正面貌就要公诸于世了呢……!」
另一道声音来自书库深处准备室边的席位。一名坐在上层旁听席北侧的白发黑衣男子说道:
「是啊,这的确值得庆祝——完全不值得庆祝的事就要结束了呢。」
独眼男子和墨镜男子对视了几秒——
「——」
各自出了点声,别开实现。
紧张气氛窜过全场,逼得众人沉默不语,之后八号——
『请议长就位——』
下一刻,本次议会的议长在罗杰眼前站了起来。
那是一名在北侧旁听席上层待命已久的自动人偶——
『这位是日本ucat的自动人偶——sf女士。』
「tes。」
sf朝众人浅浅一鞠躬,接着将略低的视线送向议场各个角落。
「本席判断,『女士』是多余的称谓。」
场中各处立刻爆出不耐、愤怒的制止性词语——
「——抗议!」
●
八号清楚地听见四面八方的抗议声。
不仅是各g代表及旁听席上的副代表,就连各ucat代表也参与其中。
声音环环相扣,越喊越响。
……会拖慢会议的进行吧。
八号明白众人为何抗议。在这么一个挞伐日本ucat的场合里,议长却是由日本ucat选出,也难怪会招来不满。
议长不只掌管会议流程,还必须裁定是否受理抗议,并让议场中所有人都遵从其裁决。从等同被告的日本ucat中选出议长,恐怕有所偏颇。
……虽然是说出理由就能解决的事——
然而众人的疑虑已化为声浪,为强调自身要求而起伏。
看来是没机会了。八号做出判断,准备向所有自动人偶发送命令。
让所有吵闹者不再发声。
就在那前一刻,两道声音迸然炸响。
震耳巨响。
位置互为极端,一是来自空中,一是来自地下。
空中的金属声和地下的地鸣声在地面对撞——
「!」
让整个书库犹如遭受轰炸般剧烈地上下撼动。
所有桌椅偏移原位,甚至让座位上的人们都不得不扶持彼此。
一切在眨眼间发生、眨眼间结束,但夺走了众人的动作和声音。
震动结束后,八号望向造成巨响的两名男性。
其中一名,是个坐在北侧旁听席上层中央,高举右手的年长男性。
他一脸不耐地歪着头说:
「罗杰、罗杰,会议这种东西都是这么乱糟糟的吗?」
其邻座的男子——罗杰拨了拨头发回答:
「不是的,欧铎上校,今天是庆典的日子。在庆典的日子里大肆表演一种名为『起义』的民俗技艺,是日本传统的习俗之一。我想刚刚的骚动,就是受到起义的感召使然。」
「起义?起义是什么东西?」
「tes。所谓的起义.就是一大群民众聚集起来,一口气喝完整瓶酒之后一起高喊『我要上诉!』然后攻击公共设施要求调降税赋的表演。最近在电视上,也能看到要求制止这种行为的广告。」
「那根本、那根本就是大规模的暴力民事诉讼嘛!这国家从中世纪以来就没有半点长进吗!不过——」
八号跟着欧铎的视线,一同望向南侧一角。
坐在那里的,是一名双臂浅浅交叠的黑发黑衣男子。
经过确认,那人是中国ucat代表。
他的左脚从桌边伸到了通道上,稳稳踏着阶梯状的地面。
……刚才来自地下的震动……
欧铎向那人问道:
「像这种、像这种只能在低处施展的表演也挺有意思的嘛。」
「这种大地的力量,在我国可是有『卧龙』的美称呢——飞鹰之国的居民。」
别有中国ucat名牌的男子望向八号说:
「……好了,能告诉我们为什么选她当议长了吗?」
「tes。」但回答的不是八号。
是已站上议长席的sf本人。
「本席认为理由并不复杂——本席是个人偶,并没有所谓的感情,能够依据命令做出公正的裁定……至大人,请问您有何吩咐?」
「这个嘛。」白发男子将双手叠在脑后说道。
「别管什么日本ucat了,平等对待每个人吧。」
「tes。」sf点点头,端正发型后朝八号看了一眼,并环顾全场。
「若各位来宾有任何疑虑,欢迎使用任何方式调查本席是否拥有感情,这对各位应该都不是问题——本席判断,本席并不会在乎各位的监视。只不过……」
sf接着说:
「若有任何人诬指本席拥有感情,或违背主人命令有失公允等情事——」
sf举起了双手。
八号和在场众人,都见到了她提在手上那两挺经过抗概念加工的重机枪。
寒光慑人的黑色铁块已经装上弹链,扳机也扣下了一半。
sf冰冷的目光左右横扫,与其相视的人们无不绷紧神经。
尽管如此,sf仍泰然自若地继续说下去:
「听说议长要有个能维持秩序的议事槌,因此手无缚鸡之力的本席事先准备好了两把响亮的槌子。在它们每分钟两千发的威力下,再怎么吵闹的来宾应该都能安分下来吧。」
至此,说话声已全部止息。
领受沉默及不动带来的空白后,sf朝八号点头示意。
于是八号调整了麦克风的位置,开口说道:
『各g代表请起立——』
齐聚一堂的各g代表跟着在聚光灯下站起身来。
即便大多都是代理,非人生物也不在少数,但他们全都是一个世界及其历史的代表。
lst-g代表为长寿族布莲西儿,以及她的黑猫。
2nd-g代表为皇族月读·史弦,以及军种鹿岛·昭绪。
3rd-g代表为3rd-g之后月读·京,以及代表全自动人偶的盖吉司。
4th-g代表为一头普通的草兽,以及一头代理穆可奇的草兽。
5th-g代表为希欧,以及代理山德斐洛的原川。
6th-g代表为波德曼,以及被他选为代理代表的出云。
7th-g代表为化成四颗光珠的概念核,以及做为助理、和他们有过交流的飞场。
8th-g代表为容纳瓦姆纳比的pda,以及一颗瓦姆纳比的使者。
9th-g代表为赫吉以及老主任。
10th-g代表为约尔丝一人。
-g代表为户田·命刻以及长田·龙美。
而low-g代表则是风见和——
「哈哈哈!各位抱歉,我迟到了!」
柜台边的书库大门突然传来一道贯透全场的喊声。
众人回过头,见到的是一名身穿西装,肩上顶着貘的少年。
他在众人注视中停下脚步,从怀中掏出梳子从容地整理仪表。
「我是low-g代表,也是身兼本次议会被告、辩护、交涉人的佐山·御言。」
他接着原地回转一圈摆出动作,衣袖磨得刷刷作响。
「清·楚·了·吗!」
每个字摆出不同动作的佐山将貘摆到头上后,向来自全世界的对手这么说道:
「赶快开始吧!我的状况好得不得了呢!因为——」
佐山吸了口气大喊:
「新庄同学刚刚自愿给了我一个嘴对嘴亲亲喔!」
第二十五章『存在的去向』
想牵你的手
但震颤不已的灵魂
却渴求着安眠
●
一道光束,从灯火全失的书库之中打了下来。
来自天花板中央的紧急照明,照亮了正下方的少年及课桌。
黑暗中的全场人影轮廓,在少年眼中显得模糊不清。
有西装,也有民族服饰,性别年纪参差不齐,外型异于人类的也相当地多。
然而少年很清楚一件事——所有人都会将焦点放在自己身上。
于是他环视全场,心想——
……现在,各式各样的世界都在看着我……
时间过得还真快。
在大约八个月前的落樱时节里,自己还只是闷坐在逃生梯上望着蓝天。
然后为了专注在一件事上,选择跳进另一个世界。
……而现在,我集中了全世界的目光……
「噢!」佐山振奋精神,挺实胸膛。
然后在下个瞬间——
「——」
深深鞠躬。
他依序向四方低头敬礼,缓慢且确实。
头上的貘也跟着鞠躬。
四次鞠躬后抬头一看,众人依然注视着他。
完美,太完美了,佐山心想。
……就算我低下头别开视线,世界还是紧盯着我啊……
代表喜悦的声音几乎冲过喉头,挤出一声小小的「咕」。
欢喜之情正在心底纠结得轧轧作响。
完美至极,愿幸福降临这完美的世界。
感到自己的心被宽容填满后,佐山开始了自我介绍。
「全世界的各位大家好,我就是站在世界中心的low-g代表,佐山·御言。」
世界以静默回答了这句话。
但那不只是单纯的静默,更像是种紧张。
对佐山下一句话采取戒备而无所表示的举动。
很好,佐山心想。这就对了,这样就对了,若不是这样可就不值得赞美了。
世界就该为了和平而紧张。
不是在紧张上制造和平,而是在和平上保持紧张。
……也就是紧绷的和平……
这个世界还真是重视势力制衡呢。佐山如此心想,并在这样的紧张气氛中开口说道:
「将近六十年前——」
一听,众人立刻将注意力放到他的话上。
「没错,六十年前,当这个g还在精神奕奕地内战时。」
佐山段落分明地说着。
这能让众人对他维持一定的专注,同时使他感到无比的愉悦,所以——
「我们那群原始人祖先,发现其他g已为了自身存续而交战多时——换言之,他们注意到了概念战争的存在。」
佐山吐了口气,同时对四周黑暗也传来同样的吐息声感到满足。
「祖先们虽是在战争后段才参战,但他们和所有的g都曾经有过接触,并经过战斗或交涉,成了十g毁灭中的要角——另外根据调查结果,low-g还在其五十年后征伐、毁灭了硕果仅存的-g,并见证了它的最后一刻。」
佐山再次换气。最后这句话,竟没有惹来任何异议。
……毕竟那是这场会议中最大的争议。
他缓缓颔首,对所有人的思虑表示认同。low-g在本次会议中的主要课题,就是对全龙交涉后的世界各项事务进行的诸多检讨,以及——
……查明-g毁灭的真相。
调查结果将直接影响到最后的投票判决,决定low-g的对错。
佐山在心中吁了一声,凝视四方,心想——
……等着被人裁决也是趣事一件呢。
然后——
……唉,可惜新庄同学不能陪在我身边,这种场面也不会永远持续下去。
无法将「有趣」一词直接说出口也令人遗憾万千。
这可真是充满遗憾的世界最高峰会议啊。佐山这么想着,同时将双手按上桌面说:
「各位,我将在此会议上承认各g毁灭的事实,并和各位商讨对各世界的补偿方式,然而在那之前,我想以low-g代表的身分——」
佐山深吸口气,清晰地宣告:
「向每一位无法参与这场盛会的故人,致上深切的哀悼之意。」
说着,佐山又深深地鞠了一个额头几乎触及桌面的躬。
●
佐山的行为招来了吸气声和碎动声,以及——
「少作秀了……!」
对低头不动的佐山大喊者,是一名坐在北侧上层6th-g旁听席的便服青年。他在聚光灯下站起,直指佐山说:
「每一位无法参与这场盛会的故人?哀悼?那全都是你们low-g害的吧!这只是在用一些场面话把自己干过的好事正当化而已!」
「等等!」
一名女子从南侧2nd-g旁听席站了起来,在黑暗中说:
「那么,你是打算否定他对于所有无法到场者的哀悼吗!」
「low-g没资格哀悼,也没资格受人哀悼!」
青年怒喝道:
「他们都已经坦承自己犯下的七大罪状了!low-g人根本——」
青年只说到这里。一道枪声冷不防地响起,将青年打上空中。
「……!」
众人望向议长席。席上的sf以左手那把重机枪指向天花板。
一旁司仪席上的八号接着说:
『议长并不允许越权发言之行为。』
sf点点头,慢慢环视议场,看向保持警戒地默默看着她的众人。
「tes——这次没有警告,下次会在警告之后予以射击。」
「先、先等一下!这种恐怖独裁是什么意思啊!」
sf立刻将枪口对准声音来源。
面对或「哇」或「咿」的惊叹声,sf仍不疾不徐地说:
「请各位稍安勿躁——这把枪的子弹是打不死人的。」
sf从弹链抽出一颗子弹,高高抛起。
紧接着她扣下扳机。
冲击性的枪声在书库中响起。
然而,被抛出及击出的两颗子弹在空中撞击时,竟没发出任何声音。
sf对呆看着火花静静散落的众人说:
「……各位明白了吗?本席的弹头上刻了一些字——『闭嘴啊笨蛋』。」
下一道声音,是sf放下重机枪的沉钝金属声。
之后,sf转向右手边的南侧,看着旁听席上缩身防备的2nd-g女性,示意她坐下。
「由于尚未明了情况的来宾似乎不少,因此本席重申一次——德国ucat制的sf不具有私人感情,因此——也无法理解情绪性的言词。」
整个议场已听不见一点私语或气息。
「本席虽无法理解第一者和第二者在交涉过程中所使用的情绪性言词,仍旧明白交涉是种双方基于感情相互来往的行为。可是,若有任何第三者肆意发表本席所无法理解的言论,本席就会以物理方式请他保持静默。」
说完,sf望向旁听席问道:
「至大人,这样您满意吗?」
「你把刚才那些话浓缩成一句再说一次吧。」
sf寻思片刻,看着众人说:
「请各位私下交谈时务必有所节制。」
众人连忙在黑暗中频频点头。
sf接着望向下方,对衣笠书库底层那头贴桌子的身影说:
「——low-g代表佐山先生,请完成您的发言。」
佐山答声「tes」,挺直背脊。
他轻举双手端正衣袖,左手采向襟口松开领带。
「真想不到,光是鞠个躬就会闹成这样。sf,有你当这场会议的言行守护神,实在令我非常安心。如果我也说了什么不得体的话,尽管开枪不要客气。」
「本席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的,众人在此一律平等——可是本席讨厌苏联。」
俄罗斯ucat代表立刻压低姿势躲到他人背后,但sf和佐山都视而不见。
之后佐山仰望四周说道:
「听好了,各位,我并不想用哀悼或谢罪来打发各位。若各位想与我一战,会后我必定奉陪。可是在那之前,能让我将没说完的话继续说下去吗?」
佐山以一声「现在」为自己的话提词,接着略抬眉角,展臂大喊:
「——我已经做好磕头道歉的准备了。」
然后他望向前方,众人也跟着朝同一方向看去。
位在他视线之上的是——
「1st-g代表布莲西儿,我就先从你的话开始听起吧。」
●
被点名的布莲西儿,对这次会议的立意仍不甚明了。
lst-g已和日本ucat交手多回,而且不是被击退,就是因理解而休兵。
……其他人也不是不知情。
布莲西儿心里浮现「不过」二字。
并非是「为什么」,而是「不过」。
不是对原因表示不解的「为什么」,而是将串起原因的「不过」。
……不过——
正因为众人都了解两g之间的关系,所以能做为借镜。
于是,布莲西儿望向正前方十多公尺那张摆在书库底层的课桌。
她直视站在桌后的少年,心想——
……虽然他们心里还有许多犹豫和疑问——
但他们这一路上却没有辜负大家的期望。
因此布莲西儿挺身站起。
她感到头上多了一束灯光,自己和佐山一同笼罩在聚光灯之下。
……1st-g现在成了全世界的焦点。
就连在概念战争里,自己在各g眼里也不过是个非除掉不可的绊脚石吧。
原来如此。lst-g有史以来从未受过这般注目,就算这个舞台愚蠢得可笑,倒也不是件坏事。想到这里,布莲西儿在心里表露出自信的笑容。
同时,佐山说道:
「——文字之龙世界的代表啊,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
一袭黑衣的少女,就要在家光灯下开口说话了。
那将是异g质询中最初的发言,也是这场全g会议的第一句话,记录中不可或缺的一句话。因此旁听席上的各g及各ucat书记,无不做好速记准备及笔电,在议长席边负责记录会议内容的自动人偶们也是如此。
她们全都正确记录了布莲西儿的话。
「现在的质询,是为了决定世界走向等未来的事,对吧——因为我们要结束全龙交涉,把过去做个了断。」
她沉静地说完了第一段话。
众人的紧张感虽在此话后降低不少,但她的第一句话却是——
「那么,我要对即将到来的新世界提出一个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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