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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深渊畔的长夜 第四话 深渊畔的长夜(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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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可恶,这全是为了少爷……)

守卫在内心祈祷着可别发生什么事,无奈地有了觉悟。

他的视线直盯着门,用手探寻一阵后拔起挂在腰际的警棍,然后弓着身体、小心翼翼不发出半点脚步声走向门。他的右手举起警棍,脸凑近小窗的铁栏偷偷往内采看——

锵!

瞬间,从铁栏的间隙骤然伸出一只手,抓住了守卫的手腕。

「哇——」

他转身逃离,却被那只手勾住脖子拉了回去。对方的手和自己被抓住的手不自然地交缠在一起,呈现紧箍喉咙的姿势。

「放、放……」

「别出声。」

压在小窗上的脑袋后方传来低沉的声音。「呜,呃……」守卫想开口说话,但喉头被手臂紧紧扣住,只能断断续续地呼吸。

「开门。」

相当清楚的命令语气。吐向后脑杓的呼吸声听起来宛如犬只的低鸣。

守卫的内心因为不知何时会被啃咬的恐惧而颤抖着,但仍竭尽勇气,勉强将被固定住的脖子往旁边一撇,表现出抵抗的意图。虽然握住警棍的右手腕被抓住,但另一只手可以自由活动,而对方却只有一只手。

试着用可以自由活动的那只手将对方的手剥离,却出乎意外地一动也不动。

自己的体格明显占了上风,腕力绝不可能输给那只骨头和血管清晰可见,瘦得可以钻过铁栏间隙的手。然而不管如何使尽力气,对方的手仍然紧紧箍住。

「呃……」

「开门,我可是能够轻而易举地杀了你。」

随着再次响起的命令声,对方箍住喉咙的手更加使力。啪!守卫听见对方的手发出了奇妙的声响,但内心早已被恐惧占满、无法深入思考,他慌慌张张地用左手搜寻挂在腰际的钥匙,然后反手打开门锁。

因为手在探寻钥匙孔的位置时颤抖着,使得钥匙一直难以插入钥匙孔中。随着时间的流逝,喉咙上的手更加紧箍、呼吸越发困难;犹如狂犬在身后压抑住低鸣般的沉重肃杀之气,构成了另一股无形的压力。

会被咬死……!

守卫祈求着神的庇佑,拚命继续手中的动作。就在快要达到颈骨被折断或是窒息的临界前,终于成功将四个锁开启(为什么设了四个锁,真是添麻烦),拉开门闩坠落地上。

环住颈部的腕力顿时减弱,当守卫正感到得救而松了一口气时,对方再度使力将他的后脑杓朝小窗的铁栏猛烈一撞。

守卫一阵晕眩之际,被他从开启的门口处拖进独囚房,朝内一丢;而犯人随即从门缝钻出,在外栓起门闩。

「糟了……」

摇着隐隐刺痛的头部,守卫匆忙站起身,脸贴在小窗上隔着铁栏的间隙仔细端详。「咦?」没有听见远离的脚步声,走道上却不见犯人的身影。

「瞬间还以为对方化为狐狸了,视线往下一看,原来只是趴在门的正下方。不过对方迅速爬起,脚步略微踉舱地往阶梯走去,中途抓起挂在墙壁上的外套。

「等、等一下!」

一股凉意顿时冲向脑门。「喂,来人啊!赶快来人啊!」守卫双手抓住小窗的铁栏,嘎啦嘎拉摇晃着牢房门呼救,声音可以传达到的范围内当然没有其它人。也正是基于这一点,尤利乌斯少爷才会判断和其它充满隐忧的场所比起来,这里才是藏匿那个犯人最安全的地方。

怎、怎、怎么办?可能会被减薪,视情况也有可能被解雇,最严重或许会被教会放逐——

「来人啊……」

绝望的心情让他胡乱摇晃着牢房门。就在此时,他感觉门闩的横杆似乎微微挪动了。对方可能也相当心急,因此门闩仅栓上一半,并没有牢牢固定。

守卫赶紧更激烈地摇晃着门;穿过左右门栓的横杆,数公分数公分地慢慢移动。不一会儿,横杆从一侧的门栓脱落,砰地一声斜斜坠落地面。

守卫不容间发地撞开门,朝走道飞奔而出,他不加思索奔至墙上的警报器前按下警铃。在刺耳狂鸣的铃声为背景音乐下,一把抓起电话,从上方监控室传来同事那不疾不徐的声音。

『啊——怎么了?我正在吃饭——』

「现在不是悠哉吃饭的时候!他脱逃了!脱逃了!还有,我一直告诉过你,要先将饭送到这里来啊!」

守卫焦急地怒吼完,便将话筒往墙壁一摔,抓起随身手电筒,前往追捕犯人。

他穿过走道抵达通往多人牢房区的阶梯,怱然停下脚步抬头望着阶梯上方的黑暗。在阶梯转角平台的墙壁上方,有一扇映着正方形蓝灰色夜空的采光用窗户。以那名囚犯的身材来说,似乎刚好可以穿过。,然而以常识判断,不可能爬上那么高的地方。

视线往脚边看去,在灯泡散发出的昏暗光线照耀下,自己的影子淡淡地渗透在地面上。眼睛搜寻着地面,阶梯正前方有一个作为排水用,约四、五十公分见方的排水口,栏状的铁盖呈现微妙的歪斜。

后悔应该和同事会合后再一起来,但已经太迟了。守卫拿着随身手电筒,以圆形灯光戒慎恐惧地照亮前方,在漆黑的下水道中快步前进。每踏出一步,鞋底就像是被吸附在潮湿的地面般,不但有夹带着湿气的冷冽空气,还有缓慢的水流声,这里完全集结了所有恐怖的状况。

不仅如此,那名有如野犬般的犯人也不知何时会从黑暗中奔出,紧咬自己的喉头。

(啊——事情怎么会演变成这样?神啊,我到底是做了什么……)

守卫对着上天感叹陷入悲惨状态的不聿。

除了让囚犯脱逃,突然按下警铃也是一大失策。万一事情闹大,暴露了那名囚犯的真正身分,不仅会让尤利乌斯少爷的立场难为,连自己都有可能被解雇,也有可能真的被砍头……啊,要不是被特别津贴诱惑,就不会多事接下这份工作。人类果然不能有过多的贪念,只要喜乐虔诚地怀抱信仰过活就好。没错!

这时,鞋尖触碰到冷冽的水。拿起手电筒照亮一看,黑色的水面正在往前跨出的鞋尖处缓缓蠢动着。

河岸的通道在中途突然中止,垂直往下陷落。

「哇,真是危险啊……」

他心中一惊赶紧收回脚,擦拭着涌出的冷汗。

咕……

背后传来像是喉咙鼓动般的低鸣——

守卫转过头的剎那,不知何时站在身后的修长身影伸出了长手。还来不及发出悲鸣,那张开的五指就掐住厂喉头,他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体验到,听见自己脖子被折断的稀有声音。

§

「『教堂』同花,如何!」

「」巡洋舰』和『武器』的葫芦。」

哇啊!尤利乌斯叹了一声,往桌上丢去纸牌,仰天倒下似地背部重重往沙发一靠。

「又输了,真没想到琦莉那么擅长玩牌。」

琦莉坐在斜前方的沙发,带着不知如何回应的苦笑集中纸牌:「没有你说的那么擅长啦。」

琦莉接受了妇人的好意,借用浴室盥洗后,全身一暖和便涌上了睡意。当她打算就寝时,尤利乌斯正巧返家,于是两人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玩着纸牌,闲聊过往。

琦莉也提及两人自南海洛港口分开后所发生的事情。包括煤矿镇的「巴兹&苏西咖啡屋」,还有住在南海洛东部时的事,在可以说的范围下全都告诉了尤利乌斯。不过除了收音机下士以及哈维之外,另一名不死人贝亚托莉克丝是无法启齿的事。

至于尤利乌斯,他在南海洛待了一阵子后回到首都,目前就读于神学院的高等科。

最令琦莉惊讶的是,原本以为自己至少较尤利乌斯年长两三岁,闲聊之下才知道两人仅相差一个年级。此外,尤利乌斯的家世也超乎想象的显赫。

尤利乌斯的祖父是教会最高机构长老教会的重要人物,父亲也是教会治安部的副领导者——亦即统帅整个星球教会兵支部组织的副首领。说夸张一点,尤利乌斯以父亲的威名为后盾,就可以在整个惑星的教会兵支部自由进出、恣意行动。

长老会是由被称为圣人子孙的十一位高阶圣职者组成,其下有管辖教会兵的治安部和统领神宫的讲道部等各种组织。是否真的存在「十一圣者」,琦莉感到存疑,但无论如何,尤利乌斯的家族是列入整个星球前十一名的望族,那么尤利乌斯未来也有可能成为长老会的一员。

当琦莉听到这些话时,以仿佛见到另一个世界的人的神情,凝视着尤利乌斯的脸。「尤利就像是一名贵族王子呢。」琦莉这么一说(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这个星球都从未有过贵族,贵族的故事应该是远古时从母星传来的)尤利乌斯不禁一脸喜孜孜。

「如果成为我的新娘,那就是贵族的公主喽!」

「那一定是位非常漂亮的人。」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见到琦莉一脸茫然,尤利乌斯不知何故笑得有点僵,他叹了一口气说:「算了……」

尤利乌斯要求再一分高下,虽然浓浓的睡意侵袭着琦莉,但她仍将纸牌聚集起来开始洗牌。就在这个时候,起居室的门口出现妇人的身影。

「啊,你们好像玩得很开心。」

妇人看着两人微微一笑,然后以眼神对着尤利乌斯示意。

「少爷,不好意思打扰你们,守卫室打电话来。」

「这个时候?」

尤利乌斯皱着眉从沙发站起,说了一声:「我马上回来。」后便定出起居室。

妇人也跟着尤利乌斯一同离去,留下琦莉独自一人。琦莉毫无意义的继续洗着牌,随意浏览整个房间。

房间内摆设的沙发、窗帘、矮桌还有柜子等,虽不华丽但每件看起来都是质量极佳的家具。或许无法与尤利乌斯家相比,不过这个家应该也属于上流阶级家族。据说很多住在「门之镇」住宅区内的人,都是首都望族的旁系或代代于首都担任仆役的家族。虽然是毫无帮助的事情,但琦莉仍不禁思考:同是拥有一样信仰的人,那些沦落为难民的朝圣者却栖身在贫民窟的下水道遗迹内,为何双方在生活上会有如此大的差异呢?

琦莉屈膝坐在沙发上,环抱着双膝。

明天该怎么办……

「琦莉!」

当琦莉的情绪松懈时,尤利乌斯突然返回。她赶紧放下双腿,端正姿势后转过头,尤利乌斯一脸惨白地站在门口。

「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那家伙逃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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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琦莉眨着眼凝视尤利乌斯,尤利乌斯也流露出半茫然若失的表情伫立不动。「……欵?」琦莉又重复低喃一声,过了片晌才猛然从沙发上跳起。

「这是怎么一回事?逃去哪里了?」

「我也不知道啊,听说是逃进下水道的样子……总之,我现在先回守卫室。」

「我也一起去!」

「不行。」

琦莉干劲十足地开口,没想到却被严厉拒绝了。她感到些许错愕的将话吞了回去,但仍以恳求的眼神注视尤利乌斯那对深绿色的瞳眸。「……我知道啦。」尤利乌斯投降地叹了口气说:

「去拿件外衣,外面很冷。」

「我马上去拿。」

琦莉点点头跑出起居室,朝充当自己寝室的二楼客房前进。

(脱逃了——)

哈维在做什么啊,那样的伤势……琦莉的心脏扑通扑通地跳着,并不只是因为一口气奔上阶梯的关系。

对于自己刚刚瞬间奔出拘留所的莽撞,现在才打从心底感到懊悔不已。都还没仔细看清楚哈维的脸,也还来不及交谈。琦莉心底的某处想:下次过去的时候,只要重修旧好就没事了。情绪这才逐渐和缓下来。然而完全无法保证有下次见面的机会。

琦莉一奔入寝室,连打开电灯的时间都觉得浪费,于是凭借着窗外射入的微弱街灯一把抓起连帽大衣。当她的手穿进袖子,迅速转身想离开房间时,啪的一声,房门被关起。

接着传来上锁的声音。

「这……」

琦莉无法会意事情的状况,茫然地看着眼前紧闭的房门。接着才回过神抓住门把,但门把只是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完全无法转动。

「对不起,琦莉。」

尤利乌斯的声音隔着房门传来。琦莉面无表情的放开阻断去路的羊形雕刻门把,然后双手贴在门上拍打着。

「尤利?怎么一回事,开门啊!」

「对不起,我回来之前麻烦妳先待在这里。」

「不要,带我一起去啊!为什么……」

「现在的事态不太妙,随着事情的演变,我再怎么样也无法继续包庇那家伙了。不过,无论情况再怎么糟,我都绝对能够确保琦莉的安全,所以麻烦妳乖乖听话。」

「我完全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这是怎么一回事?对哈维做了什么吗?」

「正好相反。」

琦莉将脸贴在门上质问。回应她的却是一点都不适合尤利乌斯,像是要划清界线般的冷淡声音。也许是因为尤利乌斯感到不耐烦,亦或是近似绝望。

「尤利……?」

「在下水道发现了前去追捕的守卫尸体。他的颈骨折断了,是被杀死的。」

「被杀——」

「现在搜索队正前往水道,已经下令一发现目标,若有抵抗就格杀勿论。如此一来,不死人的身分败露也是迟早的问题了。」

尤利乌斯只用压抑住情感的声音说了这些,带着说明结束的意味不再出声。琦莉不禁感到愕然,尤利乌斯似乎对妇人指示了一两句话后便离开房门前。

「等……等一下!不会的,不是哈维杀的。」

琦莉张皇地隔着房门呼喊,自走廊上离去的脚步声却没有停下来。

「等一下尤利,喂,让我一起去!我要去找他问清楚,一定是弄错了!拜托带我一起去!」

琦莉的双拳捶着房门不断呼喊,脚步声却没有返回。「非常抱歉,我待会儿再过来……」或许夹杂了若干颤抖,妇人留下微弱的声音,足音也跟着远离。

「等……」

即使走廊似乎已经没有人了,琦莉仍然紧贴在门上。一会儿,她听见背后传来模糊的交谈声。她蹦起身转过去,往反方向的窗户奔去。

隔着玻璃探看外面,彷佛融入黑夜之中的漆黑卡车正从屋前的马路驶离。是教会兵的卡车,应该是来接尤利乌斯的。

琦莉的视线自窗户挪开,环视整个房间,除了上锁的房门外,似乎没有其它可供出入的地方。她再度面对窗户,脸贴着玻璃看了看四周的墙壁。下方是一楼的窗檐,虽然有点距离,但只要攀着窗缘应该可以跃下去。

打开锁,一敞开窗户,北海洛秋天的夜风吹乱了琦莉的发丝。她对尤利乌斯怀抱着深深的歉意,爬上了窗缘。

恐怕是没有受到良好的管教,没有人教她一定得从房门进出房间。

§

由于右手无法动弹,于是利用嘴巴打开刚刚购买的烟盒封口,就这么以嘴唇衔住一根香烟抽出,然后以左手将香烟盒放进口袋中并掏出了打火机。只有在点烟时才暂时停下了脚步。

(真的没有印象呀……)

哈维将火焰往香烟的前端靠近,边盯着打火机,内心感到狐疑。那是琦莉丢给他的打火机,纵使再度细看,也没有印象是自己的东西。

由于所有的注意力全集中在打火机上,于是他并没有多想便习惯性地吸了一口烟。但吸到一半时,肺部却一阵翻腾,猛烈咳了起来。

哈维待在地下时,理所当然地被迫长期禁烟。如今细想,肺部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吸入烟雾了。或许是顿时氧气不足,他感到一阵晕眩、全身微微摇晃。

(糟了……)

路过的行人纷纷投以诧异的眼神,哈维再度深深低头将脸藏进大衣的帽子下,快步离开。

当时瞬间抓起眼前的大衣,连哈维自己都觉得是绝佳的判断。由于大衣口袋内放着一些零钱,于是便心怀感谢地拿去买了香烟,然后混入夜晚街道的黑暗和人群中,朝住宅区前进。追兵似乎没有往这个方向追来,老实说,他一点都不期待可以用那么简单的手法诱骗成功。然而非常幸运的,那些人似乎正如哈维所希望,误以为他逃往下水道了。

或许是身体被强迫动作,「核」能量的运作开始从修复伤口转为日常的活动,因此他一逃出囚房便马上瘫坐着,不过异样感逐渐消失,现在已经可以正常行动了。

哈维以帽子遮掩隐隐剌痛的右眼和贴在右脸颊上的醒目纱布,依旧莫名固执地吸了一口毫不美味的香烟,然后又狂咳着快步穿过夜晚街道的一隅。

顺便一提,刚刚因为使用了蛮力,左手的筋肉开始隐隐作痛。

在过去的战争中,不死人会被视为最强壮的士兵是因为,无论在多么恶劣的状态下都能迅速再生,因而得以无视肉体的极限勇敢行动,并非原本就拥有超乎常人的身体机能。曾听过制造不死人时,会尽可能挑选优良尸体这种不难理解的传言,然而即便属实,这终究是以常人水平的优劣为论点。

(可恶,真慢……)

只要一使力,疼痛仍从手肘窜流过肩膀。哈维再度领悟到,若未经深思熟虑胡乱行动,再生的速度会进行得相当缓慢。

现在想想,因破裂的眼球碎片不断滚动而感到碍事,于是就自行挖出的举动似乎太莽撞了。以目前的身体状况,眼球得花上相当长的时间才能完全再生。哈维在无法确切掌握住远近感、习惯以单眼的视野行走之前,一路上曾数度碰撞路过的行人。

由于之前曾和那名妇人聊过,所以知道大致的地点,因此很快就找到寻找的房子。那是在幽静的住宅区一角,具备高尚品味却不会引人反感的屋子。在这附近一带属于小而整洁的房子有着白色的墙壁,伫立在蓝灰色的夜空下。

太好了,和想象中的感觉一样,哈维不禁感到安心,然而他却做出和这种轻松心情完全矛盾的行径。哈维微微瞄了马路的左右一眼,确认没有人后跨上了门往上攀爬。

他小心翼翼不发出任何声响朝下一跃,落在屋子的前庭。

「接下来……」

截至目前都是完全不假思索地行动,但是当他一抵达玄关时,由于并末具体思考过接下来的事,因而停下来。

如果除了尤利乌斯或那位被他称为奶妈的妇人外,屋内尚有其它家人,应该不方便直接打照面吧?况且不管从何处潜入,都无法确切掌握屋内的状况。纵使这些问题都迎刀而解,顺利见到了琦莉——

(我要对她说什么……)

哈维思考了数秒,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之先找到可以潜入之处再说。当他环视四周时,玄关的门突然打开了。

被切割成长方形的屋内灯光照亮了前院。正想闪躲的哈维却绊倒了从玄关飞奔而出的女影,当对方快跌倒在地时,他伸手扶住了对方。

「啊——」

见到一头撞进怀里的妇人抬起头,认出了自己的脸而想张嘴发出惨叫,哈维仓皇地用左手捂住对方的口。「我没有要做什么,琦莉……听说傍晚来看我的那孩子在这里。」哈维靠近妇人的耳际,很快地低声说完。

妇人僵硬地微微颔首,但马上睁大双眼激动地摇着头。哈维察觉事态有异而将手挪开,对方反倒流露出惊恐的神色抓住他的手。

「真的非常抱歉,她从房间内消失了!」

「消失了?」

「一定是为了找你而前往下水道了。我才离开她的身旁一下而已,该怎么向尤利乌斯少爷赔罪才好……不,和这个比起来,万一重要的客人有什么三长两短,那该如何是好。得赶快去找她,快一点……」

「等……我知道了,妳先冷静。」

哈维感到棘手地将把妆都哭花,对着自己大喊的妇人拉开。

「她离开多久?去哪里了?」

「应该没有很久……我不清楚她往哪个方向,真的非常抱歉。我才离开她身旁一下而已,该怎么向尤利乌斯少爷赔罪才好……」

「我都说我知道了啊。」对方刚刚已经说过相同的话。「好了,妳赶快进屋里,我会去找她,不会有事的。」哈维将手置于女子肩膀上,尽可能满怀诚意地说着,同时在脑海中描绘出街道的地图,找到了通往下水道的入口。如果琦莉刚离开不久,那么应该追得上。

或许情绪多少冷静下来了,妇人以紧握的手帕擦拭泪水,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抱歉,我乱了方寸……」

「没关系。」

哈维放开置于妇人肩上的手,轻轻地低头致意。

「我才是,给妳添了许多麻烦。」

哈维说完转过身,正想离去时感觉背后投射过来的目光,因而又转过头,站在玄关前的妇人用那哭肿的脸愣愣望着他。当两人四目相交,妇人张皇地垂下眼说:「唔,是这样的,没想到你和普通人没两样……啊——」哈维不知道那一声「啊」是什么意思,对方畏缩地自此沉默不语。

真不好意思喔,没想到自己那么普通。

哈维困惑的不知该如何反应,最后就这么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去。

§

「伊鲁,已经很晚了,赶快睡。」

「我还不想睡。」

男孩以开朗的声音响应少女。

贝亚托莉克丝隔着前座后方的小窗瞄了一眼载货台,悄悄叹了一口气。少女在载货台上成堆的货物之间摊开毛毯作为床铺,而男孩则兴奋地在上头不断喧闹翻滚。

真是无忧无虑。

「我说要送那对可怜的年幼姊弟到他们北海洛的亲感家,纯粹是基于好心才载他们。如果他们落入坏人手中,被夺去身上的财产,然后卖给人口贩子,我也会受到良心的谴责吧?」

「是是,我已经听腻了。」

贝亚托莉克丝瞥了一眼在驾驶座上握着方向盘,不断唠叨的男子,马虎响应对方。应该所言不假吧?但也有可能是算计着,对方的亲感可能是和教会有关的富豪人家,要强迫对方答谢护送两人的恩情拿点谢礼。或是幸运一点,还可以拉点生意关系,反正自己没有义务去担心这种事。

男子似乎是贩卖稀有品和狂热分子收藏的物品为主,在西贝里和北海洛之间往来的商人。原来如此,西贝里或是北海洛的确有许多拥有闲钱购买这种物品的有钱人,然而这种人终究不多。

他在中途顺道去了土鲁斯,偶然在纸牌赌场看见坐在同桌,一脸冷静又相当厉害的黑发女子,因而追上前去搭讪,事情的始末大概就是之前发生的那些事。

「不过真令人惊讶啊!以那么怪异,不,是奇特的装扮遮住脸孔,我还以为是长得多么丑陋的女人,没想到竟然是如此的美女,早知道当时就约妳了。」

「如果你直一的那么做,就不只是用行李箱压扁你这么简单了喔。当时我是有苦衷的。」怪异和奇特,不管怎么改口不都是相似的意味吗?

「什么苦衷?」

「这和你无关吧?」

「大姊姊,为什么魔女姊姊先走了呢?」

当贝亚托莉克丝冷淡将脸撇向一旁时,后方蹦出这么一句天真的声音。一转过头,年幼的男孩从载货台的小窗探出头,堆着满脸笑意。贝亚托莉克丝虽然不喜欢也不讨厌,但非常不擅长应付小孩。当她一脸不悦吞吞吐吐之际,身为姊姊的少女从弟弟的腋下一把抱住「伊鲁啊!」,将他从小窗旁拉开。

「我不是说过不能谈论那个话题吗!」

「就是啊,伊鲁。」

不知为何连商人也以一副兄长的姿态点点头,透过后照镜对着小窗,开始煞有其事地讲解:

「形容『土鲁斯魔女』有着一头黑发穿着黑服的女子,那是聚集在当地的土产店商人以目击钟楼有幽灵出没的传说为蓝本,捏造出来的虚构故事。根据更可靠的情报,听说真正的魔女是金发碧眼的美女。」商人瞄了贝亚托莉克丝一眼。难以推敲对方话中的含意,贝亚托莉克丝面无表情地直瞪对方。或许是多心,不过,莫非对方在窥探自己的反应?

「不可能有魔女的幽灵吧?只是单纯因为广为大家所知,所以才会一直称呼魔女魔女。正确来说,所谓土鲁斯的魔女是——」

「不行!」

少女突然发出的吼声打断了商人的话语,在脑后回响着。贝亚托莉克丝的头忍不住往旁一闪,心想:有必要叫得那么大声吗?顺势转过头,少女像是要护住弟弟般紧紧拥抱他蹲在载货台上。「莫妮卡,怎么了?」少女用手牢牢捂住扭动着身体想要挣脱的弟弟双耳。

「魔女是非常不祥,绝对不能说出口的肮脏词汇。父母还有教会的神官都曾郑重警告过……」

少女全身颤抖得几乎快要痉挛的诉说着。贝亚托莉克丝和商人都无言以对,两人瞠目结舌互相对视。

「啊,好像已经到北海洛了。」

「……是啊。」

商人咧嘴一笑,轻松表示。而贝亚托莉克丝只是淡然地表示赞同,转过脸将目光投向位在挡风玻璃前方的景致。但前方却完全看不见任何东西,前照灯的白色灯光将隐没于深蓝灰的夜世界切割成一个圆形,映出荒野之中形成的车辙阴影。

不仅是位居首都必经关卡的北海洛,对于一般拥有虔诚信仰的家庭来说,所谓不死人的存在和词汇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咚!

载货台上突然响起有如撞击着空气墙般的轰然声响,贝亚托莉克丝的思绪被拉回,紧接着高分贝的音乐大量流泄而出。

「哇,怎么一回事?」

商人发出错愕的声音。当贝亚托莉克丝也塞住耳朵转向载货台时,差点从座位上蹦起身。茫然坐在毛毯上的男孩手中正抱着一台小型收音机,男孩去动了和行李箱一起丢在载货台上的收音机吗?

「笨蛋,给我!」

贝亚托莉克丝的上半身探向小窗,从男孩的手中一把抢过收音机,将音量关小之后才松了一口气。和男孩一样失神瘫坐在载货台上的少女则皱起了眉头。

「刚刚那是什么?那种野蛮的音乐是被禁止的呀!」

『野蛮有错吗?』收音机几乎要发出这样的抗议声,贝亚托莉克丝不耐烦地反手将收音机塞在前座。「这个并不是我的东西,是人家寄放的。我一直想尽快丢掉它,可是没办法这么做。」

事情莫名变得复杂起来。贝亚托莉克丝焦躁地加以掩饰,边窥探驾驶座上的商人反应。商人将手肘置于方向盘上继续一派轻松地驾驶,同时开口说道:

「不必那么紧张,反正在这个荒野中不会有人盘问,听一下也无妨吧?正所谓出门靠旅伴。」

商人笑咪咪地表明立场,然后对贝亚托莉克丝使了个眼色。

他也认同得太快了吧?了……谢谢。」贝亚托莉克丝姑且道谢,当下亦决定得提高警觉。

§

黑暗的那一头似乎有什么动静。

以挂在脖子上的随身手电筒照射,灯光迅速被隧道的漆黑吞没,只能看到极为狭窄的范围。在地底下,黑暗的地位必定胜于光亮。

「哈维……?」

没有任何人响应琦莉微弱的呼唤,声音只是在环绕四周的湿气与黑暗的墙壁之间不舒服地回响,然后反射给自己。琦莉以手电筒照亮水岸的通道,朝黑暗的那头走去。若遇上教会兵的搜索队可就糟了,因此无法大声呼喊着四处搜寻。

随身手电筒是在尤利乌斯奶妈家的屋檐附近发现的。真的是家教不严,非常抱歉!琦莉在内心道歉后擅自借走。从郊区住宅地的排水口进入下水道,在水岸的通道应该走了约一个小时。和拂过冬天荒野如刺般的干爽寒风迥然不同,从心底深处逐渐冰冻的潮湿冷空气自大衣表面渗透进来。踏在潮湿水泥地面的脚步声,撞击着因污泥和青苔而显得湿黏的墙壁,异样地回响着。而腐败的臭味和地下隧道的闭塞感,让琦莉感到更加不安。

她不想漫无目的乱走,然而越走却越失去了信心。若要从住宅区前往拘留所的中城方向,只要沿着水道往下游走即可。但是这附近的水流十分缓慢,根本分不清楚何处是下游。以手电筒照亮水面,有如废弃石油般的黏稠黑水就像慵懒的生物般缓缓流动。

这个战前高度文明遗物的地下水道,以拥有现今技术恐怕难以建造的庞大规模为傲,宛如迷宫般相互交错,横跨整个「门之镇」的地下。走在沿着水道设置的水泥通道上,旁边的墙壁偶尔会出现凿成拱型的空洞,地下的水自此流往细小的支流。

琦莉现在行走的通道,是沿着相当大的水道建筑而成,以随身手电筒微弱的灯光根本无法看清对岸。拥有如此宽度的水道,拱顶却相当低矮。黏附着污泥,显得凹凸不平的拱顶压在头顶上方,更加重了闭塞感。

沿着通道往前走了一会儿,听见笼罩着黑暗的隧道前方传来哗啦哗啦的水流声。

琦莉以手电筒照亮四周再往前走了几步,眼前出现一个两条水道交会,略为宽敞的空间。两条水流相互冲撞,淤塞的那一带横着类似黑色河堤般的东西。

似乎是水道上漂流的大小垃圾停滞在淤水中央,刚好与污泥凝结成了堤防。被堵住的水流从堤防的缝隙溢出,摆脱淤塞后继续以极快的速度往下游流去。

原来水流在此停滞了啊!琦莉恍然大悟地仔细端详,发觉鞋尖微微浸泡在水中,她赶紧缩回脚。目前行走的通道前方应该是崩塌于水面之下,整个倾斜沉入水中了,通道也自此中断。

(无路可走了……)

如果刚刚感到的动静不是自己神经过敏,那么某处一定还有出路(只要不是潜入水中……)。琦莉不愿错失任何细微的可能,手中的灯光缓缓越过水面。

垃圾堤防的前端搁浅着各种漂流物,不断在黑色的水面上载浮载沉。

其中有一个看似趴伏的人类背部和后脑杓。

「啊……!」

琦莉不假思索踏进没入水底的通道。幸亏水的高度并没有急遽变深,只有淹至靴子的高度左右。她踢着缠绕小腿的污浊水流闯进水道中。

琦莉从部分腐烂崩塌的堤防攀爬上去,跨过堤防上头往人影漂浮的方向靠近,战战兢兢地以灯光照亮,确认对方是否还有生命迹象。

(什么啊……)

事后冷静回想,自己并不是确信那就是哈维才过去,仅是因为漂浮着一个人而靠近探看罢了。那个看起来宛如人形的东西只是吸满了水,缠绕着破布的大型垃圾。

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感到若干失望。或许是因为听说在下水道失踪一点也不足为奇,所以才会有这个联想。

(对面似乎有路……)

从堤防上以灯光照亮,隔着水道的对岸通道并没有沉入水底,只要横越到对岸,似乎可以通往下游。

琦莉抓着堤防朝对岸走去。黏稠的污泥附在垃圾堆形成的平地上,一不小心很容易滑倒,因此琦莉将注意力全放在鞋底,小心谨慎地一步步前进。

琦莉十分小心,但注意力全放在踏脚之处的她,完全忽略进水靴子内的双脚早已湿滑不稳。

「哇!」

琦莉失去平衡滑向堤防的另一头,以臀部着地之姿势使得腰部以下整个浸入水中。「啊……哇!」堰堤另一侧的水势比想象中还要湍急,差一点被水流冲走时,琦莉千钧一发地以双手紧抓住垃圾堤防。

虽然勉强可站好定住不动,但全身却无法动弹。只要稍微一动就重心不稳,似乎会迅速被水流给吞噬。

刚开始从通道跨入水中时完全没有察觉,被水浸湿的大衣下襬竟会如此沉重,紧紧缠住下半身欲将琦莉拖往水流之中。当她全力抵抗而紧抓住堤防之际,冰冷剌痛的水透过衣服直接冰冻体内深处,双手逐渐麻痹。

琦莉的内心感到焦急,对于眼前的状况有一点无法理解。「砂之海」的砂流更为干爽,并不会这么黏稠,而且海砂微温不像这样冰冷。

(怎么办?真伤脑筋……)

根本不知道水会如此沉重与冰冷。

「……我直一是个笨蛋……」

「嗯。」

对于琦莉的自语自语,某处传来认同的响应。

琦莉坐在水中,用双手紧抓住堤防的丑陋姿势拾起头。挂在脖子下方的随身手电筒也浸在水中,但幸运的是并没有损坏,仍从水面下缓缓渗透出光芒,勉强照亮了视野。

眼前的堤防上,出现深灰色大衣衣襬和一双修长的腿。再将视线微微往上,一个高个子的人影双手插进大衣口袋中伫立着。

琦莉再微抬起下巴注视对方的脸,是一名右眼和右脸颊覆盖着白色纱布,年纪约二十岁左右的青年。

「啊……」

琦莉松了一口气正露出笑容时——

「妳那莽撞的个性怎么一点都没有变啊?不小心掉进水里会被水冲走这种事,一般来说应该想得到吧?」

紧接着的瞬间,对方极尽无情地说。原本松懈的情绪一口气冻结。昏暗之中根本无法看清,但眼中却清晰浮现红铜色左眼流露出的无力神情。

「……因为……」

因为不好意思再加上生气,于是琦莉板起脸孔低下头。不管是东贝里还是南海洛,都没有下水道这种东西,就算一般来说应该想得到,但她从来没有机会想象过。那是哈维对这种事情太热悉,所以才会这么说……而他却连鹰嘴豆是什么都不知道。

琦莉不满地瞪着紧抓住的堤防不发一语。伴随着叹息声,斜上方仲过来一只手。琦莉拾起头,哈维在踏脚的平坦处蹲下身,右手就这么插在口袋中,仅对琦莉伸出了左手。

「喂,赶快伸出手啊!」

琦莉凝视着眼前伸出的手,多种情绪在数秒间掠过。漂亮但唯有关节处的骨头突起的修长手指及宽大的手掌,与烙印在记忆中的那一只手一模一样。

伸手抓住吧!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念头。

「……不必了。」

然而,琦莉的视线最后还是从那只手移开。

「不需要,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妳不就是因为没有好好照顾自己才会变成这样的吗?妳是搞不清楚状况在意气用事。」

「为什么这么说,要是归根究柢——」

对于从刚刚开始便一直说教的哈维,琦莉早已无法释怀,她马上拾起头:「还不都是因为哈维脱逃的关系。受到尤利那么多的帮助竟然还给他添麻烦,难怪尤利会生气!」

「见到琦莉生气回嘴,哈维也跟着不悦。

「那还不是因为妳根本连听都没听我说,就气愤得掉头离去吗?」

「我会那样是因为哈维——」

琦莉正要反驳时,紧抓堤防的手一滑。

「啊!」

「哇!」

两个惊慌的声音同时响起。琦莉瞬间在黏稠的污泥表面踮起脚再度站稳,一抬起苍白的脸,哈维的手仍仲着,也是一脸血色尽失地僵住不动,两人说不出半句话相互凝视了数秒。

「……啊——真是的,我知道啦!」

哈维投降般地露出不高兴的表情,叹了口气。

「算我不对好了,等一下让妳发牢骚发个够,所以麻烦妳先伸出手,这样对我的心脏不好。」

琦莉觉得哈维是基于无奈才让步,因而感到更加不满。哈维还不是认为,这样下去两人会演变成争执的棘手局面才这么做,在这个时候妥协根本改善不了什么。

「琦莉,赶快抓住,拜托妳。」

「算了,别管我。」

琦莉想躲开那只递过来的手,于是顺着堤防开始一步步往旁边移动。只要走到水势较缓的地方,应该就可以自己爬上去。即使哈维不在,自己还不是这样一路走来。

「喂,很危险欸——」

琦莉感觉紧紧抓住当成扶手之处软绵绵地往下沉。

她硬生生扯掉一部分腐烂的垃圾,双手腾空挥着。当她失去得以依附之处的瞬间,旋即被黑色的水流冲走,完全不清楚接下来发生的事。

「这个笨——」

哈维在千钧一发抓住了琦莉的手腕,而本能想抓住什么的右手当然没有任何反应,使得他的身体失去平衡,跟着被拖入水中让水流给冲走了。

拉住似乎已经失去意识的琦莉,将她拖过来并以左手拥住,两人在速度一口气骤升的奔流中不断被搓揉着,毫无抵抗能力地滑过漆黑的隧道。轰隆作响的水流声在墙壁与拱顶间回响,从四面八方敲击着耳膜。

若完全处于黑暗之下必定会迅速失去方向,幸亏挂在琦莉脖于上的随身手电筒在水面载浮载沉,勉强发出黯淡的光芒。

(可恶,究竟要流到什么地方……)

哈维凭借灯光盯着下游,只见拱形的隧道隐约往黑暗的前端蜿蜒,无法判断会流至何处。哈维在内心咂舌,为了能抓紧筋疲力尽的少女身躯,再次以单手抱紧对方。希望别喝进太多水——

「欸……」

当哈维的视线再回到水道的前端时,忍不住发出了一声低吟。

眼前骤然出现了终点。不知道称那个为终点是否恰当,总之黑色的急流在中途消失,只剩下一条水平线横在眼前,而水平线的那头却笼罩着一片漆黑。

哈维心中大叫不妙,但也无能为力,因此只能滑入迫在眼前的水平线,投进黑暗之中。

瀑布以水平线为界垂直陷落。两人被落下的水流拨弄着在水中跌跌撞撞,过了数秒,身体便撞击到水面,意识瞬间陷入恍惚。哈维一回过神就赶紧将差一点松开的琦莉重新抱紧,双脚往水中一蹬,探出水面。

「琦莉……」

大到连自己的声音都几乎听不见的轰然声响冲击着水面,哈维将琦莉的头倚在自己的肩膀上,迅速确认琦莉的脸色后环视四周。

此处应该算是在地底下形成的湖泊,眼前是一个几近圆形的宽阔空间。顶端相当高,即使视线顺着垂直陡峭的瀑布往上,但中途便被黑暗吞噬了,两人坠落了这么高的距离吗?这高度恐怕约有十多公尺或更高吧?反正不管多高都没有向上攀附之处,因此这并不重要。

瀑布正下方飞溅着激烈水沫的浑浊水流,伴随着巨响卷起了漩涡,相较之下,他处的水面却显得极为平静,黑色的水波缓缓反射着朦胧的光芒。以水量维持固定这一点来看,底下或许有排水口,但因水位似乎相当深,所以这个问题也不是那么重要。

哈维发现顺着瀑布反方向的墙壁,有个能够攀爬上去的湖岸。

(有点远呢……)

只有单手可以使用,加上还得抱住琦莉,要游到那里的确会非常吃力。哈维对于自己这个不中用的身体感到烦躁起来,为了不让少女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头滑落,他用嘴巴咬住了领口,以空着的手划水往前游去。

虽然水波平静,但浸湿的衣物让身体增加了几十倍的重量,缓慢的黑色水流恶意缠住手脚。哈维费了一番功夫游到湖岸附近,快要抵达伸手即可触碰到的湖岸时——

「呜……」

琦莉似乎恢复了意识,哈维听见弥漫在耳膜的水声之中夹杂着少女的shen • yin。

他倏地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虽然这家伙不至于不会游泳,但可能顿时无法适应双脚在水中踏不到底的状况——

经过了掌握到整个状况的数秒后,哈维的预感果然正确。

「啊……!」

徐徐环顾周遭的琦莉突然回过神、发出惨叫,仿佛想蹬出水面般紧紧抱住哈维的头。「笨蛋,住……」哈维的头被琦莉按压着沉入水中,琦莉也理所当然地跟着快沉入水底,她惊慌得更加死命抱住哈维。

正要演变成两人同时溺毙的事态时,哈维的手触碰到岸边,他将陷入混乱的琦莉的手拉向湖岸,让她攀住。

「爬上去!」

哈维不耐烦地命令,并从背后将琦莉推上去。琦莉茫然若失地抓住岸边,将身体往上拉,一远离湖水爬向湖岸内侧时,便俯着身开始不停咳着。

插图107

「真是的……」

疲惫感顿时一涌而出,哈维只是伏着上半身,在潮湿的水泥地上暂时喘着气,调整呼吸后用一只手爬上岸。

「我真的快急死了,妳是想杀了我吗?」

「因……」

「不要找借口,所以我才说,妳根本不知道水有多么恐怖!」

听见哈维大吼着打断自己的辩解,琦莉吓得瑟缩身体,但似乎仍有所不满地将脸撇向一旁。

「……啊——不管妳了。」

哈维无法真的舍弃琦莉不管,他全身的水不断往地面滴落,和琦莉相隔了些许距离坐下来。

尽管无法看清眼前的全貌,但这里似乎是个相当宽阔的圆形空间,湖岸沿着平缓的弧形墙壁往左右延伸,其中一端在前方不远处坍塌,沉入堆积在水边的漂流物之中;而另一端则通往黑暗的彼端,往前走或许有出口。

不过目前先暂时不想动。

湖岸的宽度不到一公尺,哈维只要伸直双脚,脚跟便触及湖岸的边缘。他微微弯起膝盖瘫坐着,背部往墙壁倚靠,他全身上下都湿透了,但是却连甩去发上水滴的力气都没有。沉重冰冷的衣服黏附着皮肤,产生极为不舒服的触感。

远处哗啦哗啦奔落的瀑布声适时形成一股杂音,和缓了沉静的空气。哈维任水声于耳畔流泄,若无其事地以眼角窥视坐在一旁的少女。琦莉也一副落汤鸡的惨状跪坐在墙壁旁,脸色苍白地紧抿微微颤抖的双唇,以有如报杀父之仇般的力量揪紧大衣的衣角。

「很冷吧?」

「不冷。」

「说谎。」

「别管我。」

「……是吗,那我不说了——」

两人的对话就此结束。

哈维完全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直接的原因让琦莉如此闹别扭,他逃离似地挪开目光,仰望头顶的黑暗叹了一口气。心底认真思考着:若有人正在天上观看,真希望他能够告诉自己答案。不过,那个人的眼睛应该无法看透这么深的地底吧?

连内裤都湿了,身体稍微一动便感到相当不适。

琦莉硬是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双手绞紧大衣的衣角,瞄了身旁的哈维侧脸。

弓着长腿倚靠墙壁,流露出些许不耐烦表情的他,随意瞪着被黑暗笼罩的水面,正烦闷地用左手剥下右脸上快脱落的纱布。拆下纱布后的脸颊上,仍残留着严重溃烂、惨不忍睹的伤痕。而右眼的胶带也浸湿剥落,但哈维似乎不想拆掉,只用手掌压住,硬生生地贴好。

方才哈维递出手时琦莉并未想到,他的右手会一直插在口袋中,应该是无法动弹的关系。仔细想想,他将自己从水中拖至这里时,或许也不是使用右手。

为什么每次见到这个人时,他总是如此狼狈不堪?

哈维太狡诈了,这么一来似乎是自己的不对,感觉因为自己的意气用事而带给伤者困扰。

如果是以前,两人很快就能重修旧好。

意外地实际感受到这一年半的空白时间。过去两人是如何聊天的呢?是爽朗率直的感觉吗?还是更客套?不过可以肯定,至少不是像现在如此执拗别扭。

或许哈维没有任何改变,转变的应该是自己。他就在触手可及之处,然而这么近的距离却崩落在这一年半来形成的鸿沟之中。

琦莉环抱膝盖调整好坐姿,日光投向眼前的昏暗空间。

不干净且不透明的混浊黑水无处可流、停滞不前,反射着朦胧的光芒缓缓蠕动着。越看越像是一群伺机等待着猎物靠近水边,就迅速将其拖进黑暗深渊的触手。然而当琦莉因恐惧而缩起脚尖时,黑色的水面又再度恢复平静,看起来仅是平静地摇摆。

或许这里的水就像是一面可以映照出凝视者内心,并且改变样貌的镜子。

如果两人能够像以前那样对话,或许如此混浊的水看起来也会变得无比澄澈吧?琦莉想象着漂亮清澈的湖泊,但是却无法好好地描绘出来,只是在又重又冷的大衣内紧紧环抱双膝、瑟缩着身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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