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前往惑星的囚犯们 第三话 偶然的星期三,错过的星期四(2/2)
琦莉的目光盯着前方柏油路面的斜坡,用顽强的语气纠正。其它内容虽然也有误,但意思相差并不远,因此琦莉未多做解释。
在前往公寓方向的上坡处,虽然以女性的力气很难轻松推着装载了巨大石化燃料桶的三轮机车,但女子却泰然自若地推着三轮机车跟在快步走着的琦莉身旁。
「妳打算缠着艾弗朗到何时?」
对于如此单刀直入,在某些层面来说是极为无礼的质问——
「只要哈维没有开口,我打算一直跟着他。」
目光仍直视前方的琦莉旋即回答。
由于对方不发一语,于是琦莉也跟着紧闭双唇,两人默默地并肩走在坡道上。最后一道日光隐没于建筑屋顶后,橙色的短暂夕阳终了,蓝灰色的长夜紧接着降临。一盏盏的街灯仿佛配合着两人的步伐,缓缓引领道路的方向般依序点亮。
「妳应该知道不死人不会老也不会死吧?」
过了片刻,女子再度开口。琦莉微微蹙起眉头瞥了对方一眼。
即使不认识哈维,这也是无人不知的事。不死人是在体内埋入永续运转的动力源以取代心脏(会动的尸体);过去的战争中,利用士兵的尸体制造出不死人,于惑星中极尽杀戮之事——
为什么要问这种令人感到不舒服的事呢?初次见面时还以为对方是位好人,这肯定是自己误判了,一定是这样。琦莉同时也在心中断然撤回对方与贝佳相似的这个想法,尽管贝佳是个喜欢恶作剧又任性的大小姐,但并不像对方如此坏心。
琦莉没有开口回答,仅仅不高兴地垂下头表示默认。「太好了,那妳就可以明白我所说的了。」女子露出安心的笑容。琦莉心想:对方该不会将我当成傻瓜吧?
「妳和我们不一样,妳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妳到底想说什么?」
琦莉直接了当表现出狐疑的态度,以低沉的语气反问。女子的视线回到前方又继续说:
「听说前几天是妳的生日,恭喜妳。」
对于女子那毫无诚意的祝福言词,琦莉绷着一张脸回应:「……谢谢。」哈维竟然连这种事情也告诉对方,虽然并无任何不妥,但从未想象过哈维会与自己以外的人进行如此日常的对话。
女子面朝着前方,仅目光瞥了琦莉一眼后又转向前说:
「或许妳天真地感到喜悦不已,不过妳应该从未想过,当时那个人是怀抱着什么样的感受吧?妳的年岁不断增长,而那个人的年纪却永远不会改变。妳是否曾想过,被抛弃在原地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
往前三步。
走过了头,琦莉因而停下脚步。
她略微僵硬地转向女子,女子牵着机车的手也停了下来,冷冷地承受着琦莉仰望的目光。在夜空之下,女子清澈的蓝眼珠笼罩着阴暗。
「感到喜悦的只有妳一个人。妳要求一起庆祝,独自一人乐在其中,这对他而言不仅是种困扰,而且还是一件非常厌恶的事。」
「妳、胡说……」
琦莉想要反驳,然而声音却哽在喉咙,说到一半便沉默了。
听对方这么一说,那天的确只想到自己,她完全没有思考过对哈维来说,生曰究竟是代表了什么样的日子——琦莉立即更正了想法,于内心提出反驳;可是,哈维对于晚归之事也道了歉,还一起品尝蛋糕啊。琦莉着实不想让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人如此指责她。
「如果妳真的为那家伙着想,劝妳赶快离开他身边吧!我想说的就只有这件事。时间拖得越久,他所受的伤害就越深,妳也是一样。」
「这种事情——」
琦莉打断对方的话语,再度生气地将头转向前方。
「这种事情,没有资格由妳开口。」
琦莉一说完就用几近奔跑的速度再次迈开步伐。经过公寓前,接着转进旁边的户外阶梯。「如果我没资格说的话——」女子吃力的推着机车跟在琦莉的斜后方。
「那么就由艾弗朗亲口告诉妳,妳应该就可以理解吧?」
「这种事,哈维才……」
琦莉本能地否定后,不禁再度停下了脚步。
她瞪着斜前方的一个阶梯,紧咬着下唇。琦莉内心的一角总是不安地担心着,或许哈维有一天会说出这种话,甚或是什么都不说就于翌日不告而别。
女于将机车停在阶梯旁,瞥了琦莉一眼,似乎是故意地叹了一口气。
「我认为那个人不会主动开口说这种事,不过那只是因为他没有思考未来的事罢了。下意识避免思考麻烦事是他的老毛病。」
「妳、妳到底了解他多少……」
「至少比妳了解的多。」
「只因为同样身为不死人吗?我、我也多么希望能和哈维一样——」琦莉忍不住拾起头嚷嚷的瞬间,眼前挥来女子的手。「——!」琦莉连眼睛都忘了闭上,就这么屏住呼吸。女子的手正要贴上琦莉的脸颊之际停下,浏海因掠过的掌风而微微地颤动。
「……什么都不知道的是妳吧?」
女子用冷静且低沉的声音责问。明明眼睛的颜色完全不同,但女子那刻意压抑情感的蓝色瞳眸,不知为何看起来就像是哈维的双眼。
「妳也没有资格骂我!」
克制住颤抖的声音,琦莉仅从喉咙挤出这么一句,便转身逃离似的奔上阶梯。
马口铁板的阶梯上响着小跑步的足音,琦莉在内心中辩解着:其实说出这种话并非自己的本意,只是在两人一来一往之下顺势冲口而出。毕竟太不公平了,女子认识哈维的时间毫无疑问比琦莉长上好几十倍,待在哈维身边的她会如此了解哈维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无法永远留在哈维身旁,关于这一点,琦莉自己当然非常清楚……)
琦莉感到莫名的懊恼,眼眶涌出了泪水。难道连维持现状都不行吗?为什么得让一名突然出现的女子故意破坏眼前的时光呢?
一口气奔上三楼抵达走道时,肩膀微微上下起伏地喘着气。琦莉顿时停下脚步,以一种寻求倚靠的心情望着前方第二间的房门;那是她和哈维、下上三人共同生活的房间——
「……钦?」
所发出的声音更近似于「嘿」的发音。
大门不见了,被猛然撞击而凹陷变形的长方形铁板躺在门口前方……此时传来喀的开门声,琦莉拾起头,住在里侧房间的一位邻居,隐约从微微开启的门缝露脸窥探着,然而却又极为恐惧地缩了回去。
「怎、怎么一回事……」
琦莉惊讶的从门,不,是空无一物的空洞奔向屋内,穿过走廊在餐厅门口停下脚步。
微暗的房间内,户外微弱的青色光线映在窗边的沙发上;此刻沙发前方的惨状映入琦莉的视野,她愕然地僵住不动。餐桌横倒在地,两张椅子的坐垫与椅脚已分离躺在地上,其周围还散落着闪闪发亮的细碎物——是天花板上的灯泡碎片。
「哈维……下上?」
琦莉查探着寝室里,然而到处都不见哈维与下土的踪影。回想起今晨将收音机置于沙发上,于是回到餐厅正想奔向位在里面的沙发时,映入眼帘的景象让琦莉止住已跨出的脚步。
椅脚凹折倾斜的沙发下方,有一滩黑色的水渍。
是血。
脑中尚未做出任何思考时,琦莉早已转身奔出房间。「呃,搞什么啊!」琦莉在玄关处与现在才走上来的女子撞个正着。「闪开,大事不好了!」琦莉奔出走道,踏过躺在地上的铁板,脚步踉舱地朝楼梯奔去——
「哇!」
在走道的转角处,琦莉一头撞向正爬上阶梯的某人胸膛。一闻到渗入衬衫上的烟味,琦莉不必抬起头便明白对方是谁了。她紧抓住对方的胸口说:
「哈维!家里好像遭小偷了,小偷!下士他……!」
琦莉死命诉说着,抬起头却见哈维一脸沉着,用一如往常淡漠的红铜色双眸俯视着琦莉。
「小偷?」
哈维低声反问,目光投向躺在通道上的凹陷铁板——即原有的大门,然后竟然露出感佩般的表情说:「啊——与其说是有做出这种事情的小偷,我倒想说这样清爽多了。」
「哈维……?」
尽管和平日一样,但总觉得哈维散发出回异的气氛。琦莉察觉到不对劲,身体不禁从哈维身前挪开;此时她才发现哈维的手与腹部左侧全沾满了血,脑海中闪过沙发下方的那滩血迹。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
「没什么,只是轻微的争吵罢了。」
「轻微……」房间那惨不忍睹的状态,连大门也没了,而哈维也满身是血,这样叫轻微?琦莉抬头凝视着,不知是不愿说明还是感到麻烦而紧蹙眉头的哈维。
「下上呢?下士怎么了?」
「我刚刚把他丢了。」
哈维回答。琦莉无法了解其意,嘴巴开合了两三次后:「你说把他丢了……」正想追问之际,哈维此刻才意识到似的将眼神转向房门处,露出更为郁闷的神情。
「……碧。」
「是贝亚托莉克丝。」凛然的声音盖过了哈维的低语,门口伫立着金发女子的身影。
「拜托妳别来这里啊!有什么事?」
「来打声招呼,只是想告诉你——总是承蒙你的关照。」
险恶的目光与对话在琦莉的头顶上交错。和昨天的气氛完全不同,充满了紧绷的气息。
「看来事态好像相当严重呢,归咎到底全是因为你根本无法过普通的生活。」
「妳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讽刺吧?」
「我才没有那种闲功夫呢。昨晚说的事情你想过了吗?」
女子的话让哈维咂了一下舌,他不发一语转过身、走下刚登上的阶梯。「哈维,等一下。」琦莉慌张地奔下数个阶梯,挡在哈维面前。
「你说丢了是什么意思?你和下士吵架了吗?为什么?」
「晚一点再告诉妳。」
「为什么现在不能说?你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吗?」
「我非得有要事才能出门吗?」
「因为你受了伤,又刚回来不是吗?而且昨天也没有回家。」
琦莉抓住哈维将自己推开正要离去的手说:
「不要逃避,把话说清楚啊!哈维——」
「谁要逃避啊,闪开!」
琦莉被粗鲁挥开的手在空中挥舞抓寻,双脚往后踉舱地踏着,结果踩空了阶梯往下一滑。「哇……」不知是谁发出了惊愕的叫声——感觉并非自己而是哈维,亦或是两人皆有。
眼前的景色不断旋转,头顶上的夜空映入了视野。琦莉不知道自己究竟滚了多久,感觉紧接着听见头部附近传来撞击到什么东西的声响,整个视野笼罩着灰色——
片晌,视野的一端缓缓染上了鲜红色彩。
世界变黑白了吗?
灰色的阶梯、转角平台处躺着的黑发少女、双眼紧闭的苍白侧脸,哈维凝视着眼前只有灰、黑、白等色的景象,全身无法动弹。不久,从少女的太阳穴开始流出红色液体,黑白的世界渐渐被那鲜艳的血色侵蚀。
尽管影像映入视野,哈维却无法理解这当中所代表的含意。阶梯、转角乎台、少女、倒卧、血泊、阶梯、少女——这是怎么一回事啊?顿时感到一阵反胃。
「你在做什么……闪开!」
突然被从旁撞开,哈维重心不稳地倚在栏杆上。金色长发女子从哈维身旁奔下阶梯,蹲在少女前面先确认状况后,倏地抬头望着哈维说:
「别站着不动,来帮忙啊!艾弗朗。」
「……啊。」
一听见对方呼唤着自己的名字,原本僵住无法动弹的哈维才得以解放。
他几乎是用滚的奔下楼梯,跪坐在少女身旁。「琦莉……」哈维用指尖触摸琦莉的太阳穴,暖热的血液触感让他不禁将手缩回——他自己的左手上也沾满了斑斑血迹。然而,他却记不得为何会如此。
他再次伸出手,战战兢兢地抚摸着琦莉的脸庞。
「琦莉,喂……?」
尽管开口叫唤,少女的眼睑仍紧闭着一动也不动。不动……为什么?那是因为从阶梯上跌落,而且是被推下的,但被谁呢……?
是我吗?
「真是的,太丢脸了。这只不过是夫妻吵架,麻烦当作什么都没看见,我会非常感谢您。」
让大门凹陷松脱的夫妻争吵,究竟是多么壮烈的争执啊?无法想象自己所说的台词。女子对着一脸诧异的医生露出职场上的营业用笑容,谄媚的强行将他驱离。原以为身后应该会传来恶狠狠的声音,质问究竟是谁和谁夫妻吵架啊,然而却没有,女子因而感到些许意外。
(我可不是因为喜欢才演出这种爆笑剧的啊……)
虽然没有人提出质问,但女子在心中边为自己找寻借口,边将凹陷的门硬塞进门框(当然无法完全密合),然后走回屋内。
看着惨不忍睹的餐厅叹了一口气后,目光移往寝室的方向。
「无需担心,伤口并没有想象中深,清醒后应该就没事了。真是的,你们究竟想惊扰旁人到什么程度啊!」由于女子对自己的好人行径感到不悦,因此在最后附加了一句咒骂。
等了片刻,寝室内没有任何反应。
在调暗的卧室灯光下,右脸颊贴着纱布的少女躺在里面的床上沉睡着。红铜色头发的青年坐在少女身旁,但并非坐在椅子上而是地板上,以床缘取代椅背倚靠着。他没有凝视着少女,反倒背对伤者。以为他在做什么,原来只是不断重复着玩弄手中的打火机,还有直盯着点燃的火焰等毫无意义的动作。
在医生前来之前,早巳逼他换下沾血的衣服,然而从握着打火机的左手袖口仍可见到伤痕。
贝亚托莉克丝叹了口气,背部轻轻靠在寝室门上。
「看到你无可救药对那孩子一片执着的模样,老实说,我感到非常惊讶。那孩子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没有反应。
「即使这次没有酿成严重的事态,然而,总有一天会发生无可挽救的事。你那一直逃避的态度会让生活充满了危险。」
没有反应。
「还有啊,对你来说,照顾那孩子是种沉重的负荷。像你这么孩子气,凡事粗心大意且我行我素的人,不可能去照顾别人吧?那孩子短暂的人生会因为你的关系而被搞得一塌糊涂。你有这样的觉悟吗?你有自信不会感到后悔吗?」
没有反应。
「喂,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将那孩子寄托在某处,让她回归普通的生活比较好。不管是对你还是对那孩子,这是最好的选择。」
没有反——
对方这次有了反应。哈维毫无预警地站起身,将打火机与手插进口袋中走了过来,就这么不发一语的走出去。
「你要去哪里啊?」
「去把收音机捡回来。」擦身而过时,哈维垂着眼低声说。
「我说啊,当别人很认真的跟你谈事情时,你至少也该听一下啊!」
「我听到了。」
「……」没料到对方会如此诚实响应,女子没有理由再发出任何不满。对方一走出寝室便停下了脚步。
「让我好好思考一下。」
他头也不回地说完后,便毫不犹豫往走廊走去。
听着倚在门框上的大门倒向通道的声音,贝亚托莉克丝呆呆地站着。真是令人太惊讶了!事实上当她说服对方时,几乎不抱任何期待对方会真的听进去。
「奇怪,没有……」
哈维自言自语地用鞋子翻弄着垃圾堆。
公寓后巷的一角成为邻近住家放置垃圾的场所,然而,大量堆积的垃圾让人不禁怀疑,回收业者是否有确实前来处理垃圾。凭借着远方傅来的街灯试着搜寻了一会儿,印象中的丢弃地点竟然不见所找寻的破铜烂铁。
该不会是自己长脚走回家了吧?
哈维脑中一浮现这个念头,才发现那是多么的荒唐可笑。然而,下一秒却莫名认真地思考,或许真是如此也不一定。
想象从收音机长出一双穿着鞋子的脚,踩着堂堂步伐阔步走在马路上的模样。「哈哈……」哈维低着头,忍不住出声笑了。收音机阔步在马路上行走着,边从喇叭不断快速地说着什么。那并非是下士的声音,而是混杂了无数个,不属于单一个人的平板声音:你缺乏诚意;信赖让我觉得厌烦至极;什么保证不背叛;若能下跪磕头而不杀你。,老实说,这样的要求对我来说负担相当沉重。,发生战争的那个时候shā • rén;不要逃避——
哈维的思绪骤然停止。
他就这么凝视着自己的鞋尖。一阵风将香烟的空盒子从垃圾堆上吹落,发出了喀啦喀啦的声响滚落斜坡。
「……得赶快找。」
哈维不经意抬起头喃念之际,脑中只想着得找到收音机将它带回。就像是一种强迫性的念头,哈维被这唯一的想法束缚着,然而他却没有搜寻的方向,视线不断地左右游移。
此时,隔着建筑物似乎可隐约听见模糊不清的吵杂声。虽然感觉是此时才听见的声音,但或许那声音早就存在,只是自己并未察觉——自己的注意力竟然如此迟钝吗?一想到此,哈维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好像聚集了不少人,有好几个声音交错着。尽管听不清楚内容,但从声音的高低判断,好像正在争吵。
「……?」
哈维若无其事地朝那个方向走去。踏过散落一地的垃圾走出小巷,躲在建筑物后方窥看马路。眼前约有十个人聚集在一起,当哈维察觉有数个人的手中拿着长枪时,本能地提高警戒、往后退了半步。
那些人各自穿着看起来像是普通百姓的服装,但从气氛上可以感觉出,应该是镇上的警卫队。那些人将一名矮小的男子团团包围,一副杀气腾腾的模样,正争论着什么。
哈维记得那名男子。男子的外貌像是老人又像青年,无法看出年龄;然而最引人侧目的,是左眼上崁着的怪异单眼眼镜。
对于那些包围自己的恶霸,男子毫无畏惧地说:「你们以为用那种枪就可以杀死吗?你们真是可悲啊,根本不知道对方有多么可怕。」哈维虽然不清楚是什么样的谈话内容,但男子语气中明显带着轻蔑,警卫队中的一名团员气得脸色一变,揪住男子的胸口。被高大警卫队抓起的矮小男子双脚腾空,提在手上的小型收音机不断摇晃着……咦?收音机?
「啊!」
哈维忍不住叫出声,那群人全转过头望向他。哈维旋即咒骂起自己的失常,竟然会犯下这种门外汉般的过失,自己果真恍神了。反射地转身想逃离现场,这才想起自己只不过是一名路人,只要以平常心经过即可。不过,得拿回那家伙手中的收音机才行——喂,我为什么连如此程度的判断力都丧失了呢?
当哈维一时之间无法决定行动之际,被揪住胸口吊在半空中的单眼眼镜男子突然指着他说:
「啊,正巧,你们何不朝着他射击看看?」
不仅是哈维,所有在场的人均难以想象,男子说完这句话后接下来所做的举动,也绝不可能想象得到。男子毫无预警地抓住警卫队手中的长枪枪身,对准哈维的脸扣下扳机。
夜晚的道路上响起枪声。「什——」哈维虽然来不及闪躲,但子弹并末直接击中脸部,仅微微削去左边的颊骨,掠过身旁后凿穿建筑物的水泥墙壁。警卫队的男子们当中发出了近似惨叫的惊愕声。
(糟了……)
哈维瞬间用手遮住脸部转过身,当他正要逃进小巷前,瞥见被放下的单眼眼镜男子用出乎意外的极快速度站起身,穿过因恐惧而乱成一团的警卫队包围网,逃进其它小巷里。
「有没有?」
「没有,那边!」
应该是在搜寻单眼眼镜的男子,警卫队那夹带怒气的叫声相互交错,哈维避开在马路上四处奔走的警卫队,自己也绕进巷弄,往那名男子刚刚逃走的方向追赶而去。
(那家伙究竟是什么身分啊……)
自从于古董店见到对方时,就一直觉得对方是一个怪人,但却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做出如此出人意外的举动。哈维的首要目的是将收音机取回,不过似乎还有其它必须追问之事。
问完后再狠狠的将对方一脚踢飞。
(若是普通人,这可是一生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啊……)
哈维边跑边用手背擦拭右脸的血,还咂了咂舌,擦拭脸颊的左手因为稍早受到收音机的攻击仍未愈合。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今天实在是倒霉透了。应该是平日的所作所为全在今天得到报应了吧?
前方的马路上,数名警卫队的身影映入眼帘。他们的手中拿着随身手电筒,充满杀气地警戒着四周。正当手电筒往哈维的方向采照前,他九十度一转就变换方向,闪入旁边的岔路——虽然下明白自己为何得如此逃避闪躲,不过哈维直觉认为,一旦和那些人接触可就大事不妙了。
他在马路的中央停下脚步调整呼吸。
哈维得避着警卫队的团员,并且抢在那些人之前找到他们搜寻的人,这显然对哈维不利。当他陷入一筹莫展时——
「喂!」
从斜上方传来低沉的声音。哈维倏地拾起头,陡峭上坡的路口,有一个从建筑物后方窥探自己的人影。衬着蓝黑的夜色,浮现出一个闪着黑色光芒的异形单眼眼镜轮廓。哈维剎时吓了一跳,但即刻朝对方奔去。当他一出了小路,便伸手往男子的胸口抓过去——
「你这家伙!胆子可真大,还敢从这里出来——」
当哈维抓住对方胸口之际,伴随着猛烈撞击的声音,突然从身侧吹来阵阵强风。哈维话说到一半便住嘴观察着周围。
这里是柏油路的尽头,几近垂直的岩壁悬崖宛如吸入脚边的漆黑沉在下方。
此处似乎是镇外。出了小路就是面对环绕此镇的山崖;而呈现平缓弧线的阶梯状坡道,其下方往镇上的街灯光亮处绵延;往上则是通往耸立于城镇后方的漆黑断层。
白天从这里应该可以清楚看见山崖下的南海洛荒野,然而此时呈现眼前的却只是一片无法掌握距离感的漆黑。脚边偶尔刮起强劲的风势,让哈维打从心底感到一阵凉意,与悬崖保持着距离然后再度转向男子。此时,男子的手突然伸向哈维的脸。
「哇,别碰!」
由于对方流露出深感兴趣的表情触摸哈维脸上的血,哈维吓得挥开对方的手。对方的举动仍是出入意料。
男子用单眼眼镜贴近沾在指尖上的血液,仔细端详着。
「啊,果然是不死人的血。」
「……你是什么人?」
哈维紧揪住对方胸口的手更加使力。「我会根据你的回答决定要不要杀你,若想做最后的祷告,你就先祈祷后再回答吧。」虽然尚未决定shā • rén的回答基准,但哈维先将此问题丢于一旁,以充满杀气的声音逼问。然而男子却毫无畏惧,一下嗅了嗅指尖上的血,一下又舔舐着(男子打了个寒颤,旋即将手上的血挥掉,放弃了)。接着,以彷佛叙述他人之事般的口吻说道:
「我过去曾在首都的研究机构工作。那是教会的关系机构,我曾在那里见过你的同类。」
「……你有意将详细情形告诉我,所以才自己主动开口的吧?」
「无所谓,反正我已经是被开除的身分,所以也没有保守秘密的义务。你要不要到我家?」
男子无趣的简单回应,单眼眼镜下的目光转向坡道上方。哈维追随对方的视线,阶梯状的上坡尽头,漆黑的断层山峰横跨在夜空下。他想起古董商的话:住在遗迹的怪人。当时并没有多想,然而所谓这附近的遗迹是——
「啊,在这里!」
一听见突然插进的这句话,哈维转过头,看见了一名拿着长枪的警卫队队员正从小路跑了过来。对方似乎也因发现他们而吓了一跳,顿时呆立当场。对身后发出寻求协助的呼唤后,再度转过身对着他们说:
「原来你们是同伙啊!」
「不是!」
没料到会被误解,哈维立即发出怒吼响应。一听到哈维的回应,警卫队的男子将注意力落在哈维身上,此时对方的脸上闪过惧怕的神色。
「哇!」
对方发出短暂悲鸣的同时,手中的枪对准了哈维。仔细想想,在黑夜下见到半边脸颊上染满了血的人,应该是非常怪异的光景吧——
「啊!」伴随着枪声响起,警卫队的男子发出了惊吓的叫声(应该是忍不住而扣下扳机。哈维心想:感到吃惊的应该是我吧)。子弹打穿脚边的水泥阶梯,本能一缩的鞋跟触碰到悬崖边缘,哈维失去平衡往后一阵踉鎗。
他的脑中同时思考要跌落山崖还是应该推开单眼眼镜的男子,就在思考的瞬间,哈维就这么揪住男子的领口,两人一同跌落山崖。
得赶快起床。明明脑中如此想着,内心感到万分着急,然而琦莉却无法撑起身。
想赶快起来告诉哈维:「哈哈,我的脚踩空了,害你吓一跳真是抱歉!」不过她的身体就像被牢丰钉在地面,紧紧贴着般无法动弹。
视野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东西,但是可以感受到哈维就在身旁。脑海中如此思考时,眼睑内浮现朦胧的光线:在光线所形成的昏暗空间中,琦莉看见了红铜色的后脑杓。对方坐在地上低着头,左手玩弄着手中的打火机;这动作琦莉偶尔会见到。此时,她想起对方玩牌若手气不顺时,也会有这个习惯动作。
不起来不行。
得赶快起身让哈维安心——你看,我已经没事了哦!我已经没事了,所以……
你无需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低头望着打火机火焰的眼神一如往常不带任何感情,并未流露出想哭的神色。然而,不知何故,琦莉却自然而然的如此认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