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 最后的魔法师们 第五章 最后的魔法师们(2/2)
她向互相依偎的少年呢喃:
「我向你……宣誓。」
「穗波!」
菲因纵身一跃。
妖精眼的光芒涂满四周。
年轻人强行驱动咒力漩涡,挡掉绊住他的槲寄生压制射击。他迎向所有槲寄生飞镖令其失效,从正面挥落密斯提尔提恩的神枪。
栗色发丝断落。
一道红痕自少女太阳穴滑下。少女连擦也不擦,任由泪痕般的血丝滑过脸颊从下巴滴落。
〈活木杖〉。
那棵树伸展枝杼缠住神枪。
穗波大概判断,若遭枪尖正面攻击,连她的王牌〈活木杖〉也会断成两半。面对比自己更强大的对手时,巧妙卸去敌人力量的技巧是穗波在这一年来最重视的学习重点。
「……为什么,你不许愿?」
木杖依然与神枪交缠在一块,菲因问道。
他的口吻一半像平常一样觉得不可思议,另一半——透出这名年轻人身上极其罕见的烦躁。
「你向我许过一次愿吧?」
两年前。
菲因·库尔达初次来到布留部市的时候。为了净化树宿有红色种子的妖精眼,穗波求助菲因的力量。
时间回到现在。
穗波为难地笑了。
「我许过愿,后悔了。后悔得要命。替我实现愿望的你没有错,但我对自己竟如此荒唐感到幻灭。我无数次回想起当时的事,甚至觉得好想死。」
任何人都有过类似的遭遇吧。
活着就是不断失败与后悔。即使拥有能力和才能……不如说正因为有天赋,才会面临更大的苦难。
树是如此。
安缇莉西亚亦是如此。
而穗波也一样。
「因为自己的任性伤害重要的人,这档事我受够了。」
神枪和木杖不断攻防,两人同时各自运作其他魔法。
行星魔法与居尔特的祝福。
穗波咆哮。
「我的魔法——要用来守护我重视的人!」
她用尽全力擧起手杖,对准星辰高喊。
「灵树的后裔穗波·高濑·安布勒在此乞求!此树所在之处,此树统治之处,即是我等的王国!我等的领地!听我号令!我以神官及预言者之身下令!扫藩四方一切灾祸!祝福我友!」
——『阿斯莫德这柱魔神,跟树之间本来就有连线。』
在游乐园里,安缇莉西亚如此对树说明。
第一次唤起至上四柱时,安缇莉西亚便与树连线,以妖精眼为中继点成功和魔神重新订下契约。
从那时候开始,阿斯莫德便与树相连。
当然,那是条无法用在普通魔法上的细微连线,不过这次重点只在于连线「存在」的事实上。
安缇莉西亚以带着切骨之痛的声调继续道说道:
——『魔法师化为魔法时之所以无法控制自己,是因为变化对象与观测者重叠了。既然观测者本身在变化,就不可能控制变化吧。』
——『反过来说,只要另有一名观测者来控制魔法,魔法师化为魔法产生的问题即可解决。』
观测。
代表看着。
代表观察并测量。
树吞了口口水。
——『意思是要我,把安缇莉西亚小姐当成使魔?』
——『不。』
安缇莉西亚摇摇头。
若是那么回事,不知该有多轻松。只需向心爱之人献上此身,根本毋须烦恼。
——『给予观测者的控制权本身,就是极为强大的魔法。父亲大人留下的术式并非由一方观测另一方,而是透过双方互相观测才勉强保持安定。树原来就跟阿斯莫德缔结了连线,对这个魔法的适应性应该不错。』
极为强大的魔法。
双方互相观测。
其意义是……
——『树,你……』
说到此处,少女欲言又止。
她鼓起所有勇气告白:
——『你愿意跟我一起,化为魔法吗?』
3
树伸出手。
安缇莉西亚伸出手。
相触的指尖仿佛窜过电流。细微又酸酸甜甜,就像要麻痹内心深处的感觉,立刻转变成太阳般的灼热。
安缇莉西亚的痛传递给少年。
安缇莉西亚的苦刺激少年的神经。
(…………)
正因感受相通,比起疼痛,那个事实更让少年苦恼。
他认为,是自己令安缇莉西亚陷入现在的状态。
他认为,是自己逼得她做出无法挽回的抉择。
得知少女一直忍受着远远超越想像的严酷状态,少年仿佛被人狠狠抓住心脏。
(——振作点,树。)
少女的思绪传来。
明明感觉到同样的痛苦,她的声音却温柔又温暖。
(我可没丧失身为人的属性。)
意念告诫道。
少年也知道这句话并非虚言。深层的维系,让双方都无法撒谎。
(……而且,我、我还能生小孩喔。)
(咦?)
树楞楞地眨了眨眼。
下一瞬间,那个念头也无从遮掩地传递出去——甚至连树收到后刹那间闪过脑海的事情也立刻回传给安缇莉西亚,双方的意识当场冻结。
如今两人在灵体上互相连结,从现实时间来看,那是段不满零点一秒的空白。
(所、所以说!)
少女的意念说道。
安缇莉西亚集中所有理性呢喃。
(和我……宣誓吧。)
那段意念包含了最大限度的情感。
(好让我免于支离破碎……不致沦为区区的「力量」团块……能够好好活完人生……唯有你,请一定要陪我到最后。我一定也会如此。)
(……我知道了。)
树也在心中点头。
(我会好好待到最后的最后,与安缇莉西亚同在。)
经过毫无虚假的心灵交流后,两人都不再犹豫。
「——论到你所达的这殿,你若遵行我的律例,谨守我的典章,遵从我的一切诫命,我向你应验我所应许你父亲大卫的话。」
安缇莉西亚歌唱。
唱起欧兹华德遗留的术式。
咒力巡回。
魔法巡回。
安缇莉西亚体内的魔神源灵,透过相牵的手移向树的身体。
「——我赞赏您,崇拜您,跪拜您,赞美您,向您祈祷。此刻,请赐子我等罪人慈悲,以您的伟业救赎我。以神圣至高的神秘名讳指引我。您视困难为无物,您无所不能。」
(…………)
那种感觉令树咬牙。
不是使用。
也不是被使用。
这与昔日所罗门跟魔神订定的契约完全不同,却又是依循〈盖提亚〉悠久典范构筑的规律术式。咒文的咏唱甚至令树觉得,是欧兹华德和安缇莉西亚对由漫长传统和历史堆砌而成的岁月加入了某些创意,这个术式才得以成形。
他们加入的事物多半是——
「——来到我面前展现恭敬,天空诸灵及地上谣灵臣服于我。大地的诸灵、地底的诸灵、
一切饥渴的大地与海洋诸灵,旋韩的气流与奔腾的火焰诸灵。神罗万象的奂秘与至高权威的一切,臣服于我。」
咏唱完结。
手牵着手的两人宣誓,作为结束。
安缇莉西亚说道:
「我——陪你一起活下去。」
树说道:
「我——陪你一起活下去。」
陪你一起活下去。
如果说出口,誓言就那么单纯。
不过,那是决定了往后生存方式的重要话语。
属于魔法师和一介凡人的——全新契约。
那句誓言简直像婚约一样脆弱、虚幻又不可靠,却神圣无比。
4
穗波的身躯被弹飞出去。
虽然靠技术勉强弥补咒力的差距,但终究出现破绽。穗波在龙背上滚了几圈,剧痛令她表情扭曲。
不仅如此,〈活木杖〉也跟着粉碎。
「爷爷!」
那声悲痛的呼喊,是为了自修行时代起一直看着她的威尔斯老树而发吗?应付菲因操纵的惊人咒力还同时以仪式支援安缇莉西亚的魔法,过重负荷终于让穗波的王牌抵达极限。
「那么——!」
菲因完全没考虑给穗波致命一击,立刻回头。
年轻人的目标并非穗波,而是她守护的那两人。他猛然高举密斯提尔提恩之枪冲出去,不让穗波再来碍事。
正准备冲出去的前一秒,菲因的脚步停住。
因为他看到了。
「————!」
年轻人的妖精眼,确实看见了。
宛如面纱掉落一般。
任何人的眼睛都看不见,仅能透过微弱的风和声响感觉到的面纱。
「……树……?」
菲因shen • yin道。
全新的两人伫立在他前方。
(赶上了……)
在剧痛侵袭中,穗波拾起上半身露出微笑。
眼前发生的景象,唯有少女一点都不觉得不可思议。
「因为……换成普通人……那些都是理所当然的吧……」
少女的眼眸泛起泪光
她所达成的魔法,足以让她自豪地拾首挺胸。
对族人的诞生与死亡,相遇与离别给予祝福,原本便是居尔特魔法的魔法师——德鲁伊的使命。〈活木杖〉粉碎令人悲伤,既与举行大仪式的代价也剧烈耗损穗波的精气,但这一瞬间她通通抛在脑后。
「真是的……他们两个,直到最后都害人操心。」
穗波开心地,仿佛要笑着带过那一丝心痛般开口。
两人的身影,最初显得异样朦胧。
他们依然手牵着手,摆荡于灵体和实体之间,就像进入了能剧里的玄奥境界。
「…………」
或许是受异样状态所惑,菲因的枪尖一瞬间也犹豫不定。
仿佛从沉眠中苏醒般,其中一方的——少女缓缓睁开眼眸。
「树?」
她向牵手的少年呢喃。
少年的睫毛随着宛若银钤的呼唤颤动一下。
他呼地一声吸口气,头上下点了点,身躯一阵颤抖,简直像有生以来第一次呼吸似的。
「听得见我的声音吗?」
「嗯,听得见。」
少年按住耳朵肯定道。
「不可思议的感觉。听起来就像有双重声音。」
「那是灵体和实体两边都听见了,很快会习惯的。因为树的妖精眼也是那样的东西。」
安缇莉西亚说道。
她的语气充满担忧,但精神比起来到这里时恢复了不少,多半是仪式的成果。
「因为才刚刚相连,有我和穗波的仪式残存的余波在,你应该也比较容易控制。但这不会持续太久。」
「嗯,我知道。」
树连续两、三次握拳之后摊开掌心。
每次少年白皙的手都一阵模糊变成长着恐怖锐爪和鳞片的魔神之手,又恢复原状。
像之前的安缇莉西亚一样。
「树,你……!」
听到菲因的声音,树望向他。
「菲因先生。」
树如从前一般呼唤年轻人。
「现在想想,总觉得菲因先生想避免我变成这个样子。」
「…………」
年轻人没有回答。
他想说些什么,话到了唇边却吐不出来。
说不定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答案。
「安缇莉西亚。」
树突然说道。
少女正想站出一步挡在少年面前。
「我来吧。」
「不行。」
树严厉地说。
「我比谁都清楚你现在身体状况如何。所以,我绝不会让你动手。」
「……说得也对。」
安缇莉西亚放松下来。
相对的,她如此问道:
「那么,你可以好好地拜托我吗?」
「咦?」
「因为,平常不是看情势应变就是用命令的,树几乎都没正式拜托过我吧?起码在这种时候,我要听树亲口说。」
少女露出恶作剧笑容要求。
树也接受了。
「拜托你,安缇莉西亚。」
「嗯,我知道了。我的伴侣。」
安缇莉西亚满足地点点头,像让出社交舞的舞伴般往旁边退了一步。
树和菲因自然地面对面。
画面构图和方才一样。
然而,树的气息变得截然不同。自体内溢出的魔神压力,逐渐将少年转变成不同的存在。
转变成比魔法师更脱离人类常轨之物。
「——没想到你竟变成这个样子。」
菲因冷冷开口,平常带着几分欢愉的口吻消失无踪。
「我唯独不希望你变成这样的。」
「…………」
树没有立刻回答。
「那是菲因先生的愿望吗?」
「……我的、愿望?」
年轻人歪歪头,闭上眼睛。
「……也许吧。」
片刻之后,他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地皱眉吐露道。
那表情对他来说明明十分罕见,却显得极为自然。
「啊。那么一来,行星魔法果然应该到运转最后为止。」
干草色头发的年轻人伴随一声叹息说道。
「我必须改变世界,好让世界能够接纳化为异形的你和我。到了现在,我终于明白〈螺旋之蛇〉大家的心情。」
「我是来阻止你的。」
树断然宣言。
周围咒力的密度与强度越升越高。
柏原挡住行星魔法的结界,似乎也在压迫下嘎吱作响。两名身为魔法师的少女自不用说,面对面的少年与年轻人的眼中也映出结界的倾轧。
没有时间交谈。
对话的时机早已过去。
此刻,是较量彼此至今走过的道路,较量彼此生存方式的时刻。
「所以,我要……!」
树重重一踏,率先上前。
身体自然选择了熟悉的动作。
树重新体认到,即使魔神侵蚀身躯,沁染内心深处的事物也不会消失。树很感谢毫不藏私、悉心传授他珍贵资产的师父。
五行拳。
同时,自少年体内溢出的魔神咒力也蕴含在拳头上。
至上四柱。
魔神阿斯莫德。
树第一次以五行拳面对的魔物,不就是那个魔神吗?
又或者,打倒他首次遇见的邪恶化身女吸血鬼——洁希丽叶的,不就是获得地底沉眠之龙精气的拳头?
单纯的巧合重重交织,宛若必然。
假使有条命运之线,编织者到底有多喜欢讽刺的命运?
「树!」
菲因的手旋转神枪。
他错开枪尖,用枪柄接下树的左拳。密斯提尔提恩之枪本来仅凭枪柄也足以粉碎少年脆弱的身躯,但现在魔神的咒力保护了他。
说来简单,然而考虑到菲因的咒力,那绝非人所能及。
不,甚至连正常魔法师也不可能。
7=4。
人类的极限位阶。
少年和年轻人分别利用第三组织的咒力,将太过巨大的力量托付于魔神及神枪上。凭脆弱的人类容器无法负荷的暴虐风暴,以两人为中心疯狂吹袭。
简直像一场赌上性命的马戏团。
树毫不在意地又往前踏步。
「啊啊啊啊啊啊!」
他咆哮。
拳与枪一再交锋.遵循锻链过几十万次的拳法招式,魔神咒力也依照少年的意思而动。
(…………!)
即使如此,
每跟菲因交手一招,树的灵魂都几乎就要破裂。
一年前京都发生的事件。
三个月前在伦敦的事件。
树与菲因曾两度牵起连线,还是咒力敏感度胜于任何魔法师的妖精眼之间的接触。
即便平常不去注意,若像现在一样边使用魔法边接近彼此,连线就会不容分说地接起。
两人的意识极度复杂地纠缠在一块。
(我——拜托了安缇莉西亚——)
(我——接受了〈螺旋之蛇〉的愿望——)
谁是谁,连他们也分不清楚。
那也是理所当然的。
双方皆为妖精眼,看见的东西对方当然立刻也会看见。两人的眼眸互相吸引,宛如原本就属于一体。
在深处的深处。
在底层的底层。
连结起来。
年轻人是在某棵树下被捡到的婴儿,少年是魔法结杜在某间孤儿院发现的替换儿,连老掉牙的鬼故事都能吓昏他的胆小鬼,打从一开始就习得居尔特魔法的异能者,继承〈阿斯特拉尔〉的第二代社长,接受〈螺旋之蛇〉愿望的愿望机。
他是度过与妖精眼无关的幸福生活的少年;也是因妖精眼而不知幸福为何物地活着,也不想知晓的年轻人。
【看啊。】
眼睛说道。
菲因的长枪笔直刺出。
【注视吧。】
眼睛说道。
枪尖掠过一道擦伤被树闪过,他向前迈步。
【观察吧。】
眼睛说道。
魔神的紫色鲜血从少年擦破的皮肤滴落,当场再生。
两人划出圆弧。
交错的身影宛如正共舞华尔兹。
就像在展示练习多年的圆舞般优美又大胆,跳着只要舞步乱了一拍便会立刻崩溃的疯狂节奏。两人不断朝对方击出枪与拳,脚步越踏越快。
(……啊。)
树心想。
事到如今,树似乎明白他听见妖精眼说话的理由。
少年回忆起他过去的人格。每次拿下眼罩就口气大变,露出妖精眼下达社长命令的态度。
那并非什么人格变异。
(……那也是……)
那也是树。
不过,那是视角不一样的澍。
还埋藏红色种子的妖精眼超越单纯的咒力感测,强制要求他站在宛如自宇宙俯瞰的视角上。
树亲身体会到,仅仅转换视角人类的思考就会轻易改变。现在对峙的替换儿年轻人和自己之间,只有扣错一颗扣子程度的差异。
说出「看吧」那句话的人,一定是他。
渴望看穿深处的深处、底层的底层的人便是他。
就像这名年轻人到处收集他人的愿望那般,他心中想必也存着想知晓一切的欲望。
「——我命令!」
菲因射出槲寄生,打破了圆。
神枪发出呼啸,追击尽全力后退的树。
依靠与魔神融合后的速度也无法完全避开这一击,枪尖在树的上臂割开一道口子。或许是密斯提尔提恩之枪的灵气浸透伤口,这次伤势无法立即再生。
「你赢不了我.」
菲因告诉树。
「就算跟魔神融合,也改变不了你对魔法外行的事实。就算妖精眼甚至可看穿我的想法,单纯论选项的数量还是我更多。更何况,我只需要争取时间等待行星魔法完成而已。」
「不。」
那声否定不是发自少年之口。
菲因仅仅转动视线,望向安缇莉西亚。
虽然仪式结束了,她跟少年同样与魔神融合的身体依然疲惫不堪——但少女仍骄傲地挺起胸膛。
「不需要多少时间的。」
她抱着满腔自信宣言。
下个瞬间,菲因也发现那份自信的源头。
树张口咏唱一段文字:
「……idostronglyandthee,byberanensis,baldachiensis,auqohia,andaologlesedes:bytheostowerfulrces,genii,lichide,andistersofthetartarreanabodeandbythechiefrceoftheseatofaologiathenthlegien——」
「什——!」
菲因shen • yin道。
那是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多次咏唱过的咒语。
然而,听到树口中发出相同咒语代表的意义,令菲因战栗。
树接着呐喊:
「——来吧,弗内乌!支配二十九军团的侯爵!」
「——来吧,马尔巴士。统领三十六军团的王者!」
「——来吧,艾利欧格。统治六十军团的坚强骑士!」
与咒语互相呼应,青铜小壶自安缇莉西亚掌心滚落。
源灵精华从壶内溢出并吞食周遭浓密的咒力,飞翔的银鲛、黄金之狮与黑铁骑士显现。
是树所唤起的魔神。
不仅如此,咒语还在继续。
「——来吧,彼列!支配八十军团的炎之王!」
银鲛、黄金之狮与黑骑士。
浑身带着绋红火焰的魔神浮游在三柱魔神上空。如同熔岩切割成人形的魔神裂开嘴角浮现笑容,睥睨唤起自己的少年。
彼列。
在七十二魔神中仅次于至上四柱——又据说地位相当的魔神。
当然,树没有魔法师的血统或才能。
但跟安缇莉西亚缔结契约之后,所罗门相关的知识和技术便从她身上自然地流了进来。至于血统,对如今跟至上四柱融合的少年来说毫无关系。
因此,现在少年有能力唤起连安缇莉西亚都没役使过的悖德魔神。
「……菲因先生。」
树低声说道。
「我已……倾尽全力。只要打倒这些魔神,赢家就是你。」
树声明手上再也没有别张牌剩下。
誓言在这张牌上倾注一切。
「…………」
菲因陷入沉默,树继续问道:
「在旁边的你,也可以接受吗?」
树的眼睛看见了,伫立菲因身边的残留意念。
塔布菈·拉萨。
君临〈螺旋之蛇〉顶点的她,只剩意志还残留此地。
(……呐。)
即将消失的女教皇说。
向〈螺旋之蛇〉最后一个座,这名年轻人呢喃:
(实现我的愿望。)
塔布菈·拉萨的意念,传达作为她最重要核心的话语。
(实现我们的愿望?)
太过纯粹、太过无邪地,抛出似祝福又似诅咒的言语。
「……好。」
菲因也回应了她的诅咒、她的祝福。
「我会实现的。」
他点点头。
「所以,请你们需要我吧。」
年轻人的行动原理。
化身成愿望机的单纯理由。
是因为在替换儿年轻人眼中,除此之外别无其他方法活下去。
两人缓缓接近。
就像要再度描绘螺旋,就像星辰互相吸引一般越来越近。
「小树……!」
欲言又止的穗波捂住嘴巴。
「许愿吧!树!」
相对的,安缇莉西亚大喊:
「但愿我是我!而你!是你自己!」
这正是令他们成立的魔法。
即使与魔神融合,即使化为魔法,依然让他们保持安定状态的术式背后的真相。
「嗯……!」
树也点点头。
两对妖精眼不约而同地开始散发红色覆盖世界。
许愿者与听取愿望者。
要实现愿望者与实现愿望者。
两种立场在此交错。
「——我命令!」
菲因唱道。
神枪和槲寄生如星辰般闪闪发光。
「弗内乌!马尔巴士!艾利欧格!彼列!」
树的声音蕴含咒力。
四柱魔神遵从王的指令,在多头龙背上疾驰。
少年操控的魔神们与年轻人手持的神枪,为了替漫长的大魔法决斗——做个最后了断,爆发剧烈冲突。
5
微观与宏观仿佛彼此呼应,少年与年轻人描绘出螺旋的同时,围绕这颗星球的行星魔法从封印结界中解放,正要镶嵌上最后一块拼图。
魔法极为缓慢地,但基于规模以本来十分惊人的速度淹没大气。
像条蜿蜒的蛇,从地底与空中束缚星球。
完成——
6
「树……」
依恋地不愿折返地面,漂浮半空中的拉碧丝轻声呼唤。
——神枪斩裂马尔巴土。
「社长哥哥……」
结界已然消失,呈半茫然状态的美贯低语。
——无数的槲寄生飞镖贯穿弗内乌与艾利欧格。
「树……」
黑羽以骚灵现象支撑着柏原和达瑞斯,猛然咬紧嘴唇。
——彼列驾驶的火焰战车,将附近一带燃烧殆尽。
「dukof(笨蛋)……」
奥尔德维恩也仰望夜空。
他治疗完纪尧姆·凯鲁碧尼,刚把人转交给〈银之骑士团〉照顾。
女吸血鬼最后的遗言,一直在他鼓膜上萦绕不去。
——『我爱你,dukof(笨蛋)。』
她说了这么句话。
啊,的确是诅咒没错。
奥尔德维恩想必一生都无法遗忘。他心想,那纯属一时兴起与恶意的流露往后将一直束缚他吧。从今以后,他大概会无数次去想毫无意义的问题,思考洁希丽叶究竟怎么看待自己。
(……这样也好。)
少年心想。
人类要活下去,就是这么回事。
受到过去拖累,对现在犹豫不决,但依然迈开伤痕累累的双脚走向未来。奥尔德维恩有所觉悟,生命本就充满挣扎。
因此,他此刻只是〈阿斯特拉尔〉的社员,担心自己的主人。
——以神枪与彼列同归于尽,菲因扑向了树。
「那就是……现在的树吗?」
地上的男子很不可思议地歪歪头。
无论说出口多少次,他似乎都无法接受在舌头上打转的那句话。
「啊,我儿子实在优秀过头了啊。」
微笑与苦笑交织。
由于一味放纵生活的结果,他连想都没想过儿子竟成长得如此出色。男子觉得既开心又后悔,还抱着一丝骄傲。
和这股感情相比,行星魔法只是无关紧要的琐事。
「结果无论是什么都好……记得回来。」
伊庭司打从心底说道。
——树的拳头打进菲因怀里。
7
然后,某种东西如泡泡般迸开。
8
——好安静。
非常地安静。
原本储藏庞大咒力的多头龙背上,似乎随着行星魔法的完成变得空空荡荡。
魔神与神枪的激战也远去了。
仿佛一切部被悠久时光冲刷流走。
「……从前,有个人对我说过。」
空荡的光景中,悄然响起说话声。
咒力如退潮般逐渐退去,以〈协会〉飞艇为核心的多头龙随之崩塌。
「幸福有各式各样的形式。」
有点奇特的是,说出那番话的人并非魔法师。
她是美贯的小学老师,与树只有一面之缘。那位女教师觉得美贯的家庭环境不对劲,前来〈阿斯特拉尔〉事务所访问,质问树他们一番之后双方和解,最后如此说道。
——『幸福没有答案。不,每个人各有各的家庭——各有各的环境,也会有各有各的答案。最重要的是,会不会认真地去思考这个答案。』
关于幸福的许许多多答案。
无论是谁,一定都知道这一点。
大家或许会不时忘记,但只要停下脚步回头望去,真实一定藏在胸中。
「……那又怎么样?」
回应声传来。
雾气转淡,浮现两个身影。
菲因与树。
魔神们已不见踪影。
菲因依靠的密斯提尔提恩之枪也消失。连两人眼瞳散发的红光,也变得薄弱又朦胧。
「不管幸福有几种,都跟我们无关。魔法师除了身为魔法师以外别无他求吧。」
菲因说出魔法师们的理论。
在世界的阴影里冷然延续至今,属于魔法师们的生存方式。
「嗯。魔法师说不定不需要普通的幸福,我也一直那么以为——不过……」
树说道。
不知不觉间,一个红发小女孩的灵体伫立在树身旁。
随着行星魔法完成,龙之阿斯特拉尔也重获自由。
「〈螺旋之蛇〉并非如此吧?」
「…………」
菲因沉默不语。
树不在意地往下说:
「〈螺旋之蛇〉很讨厌魔法遭科学驱逐的现代对吧。尽管一部分是为了向〈协会〉报仇,若不想推翻现况,他们应该不会想到行星魔法——这不就代表,〈螺旋之蛇〉的魔法师想获得幸福?」
伊庭树之所以不希望〈协会〉或〈螺旋之蛇〉消失,理由便在于此。
他们很渴望。
渴望自己作为自己的事实获得认同。
而许多魔法师加入〈螺旋之蛇〉那一方,表示魔法师们——虽然不包含所有人,果然还是追求着属于他们的幸福。
那正是他们强调着「我们也是人类」的最大证据。
「…………」
「我还想到另一点。」
树说道。
「孤独一人,是无法获得认同的。」
所以,不论是谁都想认识他人。
即使是魔法师,也想结识魔法师以外的人。
「魔法师并非无法获得幸福。大家只是因为纯魔法师的世界太过狭隘,时钟的指针静止不动,这才被压迫得喘不过气来。我相信〈螺旋之蛇〉的成员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一点。」
「…………」
举例来说,就像〈阿斯特拉尔〉,需要伊庭树这个人一样。
为了让时间前进,任何世界都需要新的邂逅。
需要转动世界的异化作用。
不同价值观与价值观的幸福相遇。
「你……」
菲因抬起头。
「当然,遇见不同的人是件痛苦的事。」
树shen • yin道。
因为少年知道。
在他一路经历的种种事件里,清楚显示新的邂逅也会引发各式各样的不幸。许多人受伤、倒下,少年自身和他的伙伴一路以来也都苦恼过。
「有讨厌的事、有难过的事,也有痛苦的事。那些冲突或许不是争吵就能解决的,到最后说不定会导致战争。不幸的相遇最终造成的后果,或许连这颗星球都会毁灭。」
树所说的绝非华而不实的漂亮话,反倒堪称激进言论。
作为牵动魔法师世界的旗手之一,少年抱持的信念感觉十分危险。
虽然如此。
「虽然如此……我们依然想邂逅。」
他强烈地,说道。
「想跟他人邂逅……!」
树握紧拳头说道。
那个拳头刚才抵住了菲因的胸口。
激斗到最后,那一拳终究没贯穿年轻人。蕴藏至上四柱的咒力,树的拳头仅仅温柔地轻触年轻人的衣服。
「…………」
菲因一语不发。
残存一抹红光的妖精眼不再操控咒力,仅仅连结着两人。
他们彼此看见对方比起心灵和感情更深远的深处。
窥视得太深,甚至让替换儿也不得不理解。
「……所以。」
树继续说道:
「所以……请活下去。」
「活……着?」
「这是我的请求。」
树的表情扭曲,脸庞像孩子似的皱成一团。
「这场大魔法决斗中,没有一件事如我所料。夸下海口〈阿斯特拉尔〉由担任裁判,为此安排只要打倒我就获胜的胜利条件,却没能顺利发挥效果。〈协会〉和〈螺旋之蛇〉都出现很多牺牲……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来。」
终点。
树愿望的尽头。
更多人的愿望互相冲突之后抵达的尽头。
「……所以唯独对菲因先生,我希望你能活下去。我们看得见的事物比其他任何人都更多,希望你记住你所看见的东西。」
树说道:
「这是我的任性……我的请求。」
「…………」
菲因也无法马上回答。
多头龙的崩溃徐徐加速。
他们置身之处不断坠落。只有魔法师才听得见的声音,与任何人都能听见的核心飞艇崩塌声重重叠在一起,接二连三地倾颓毁坏。
「小树。」
「树!」
一旁关注的两位女巫忍不住呼唤。
然而,树还是没动。
「…………」
「…………」
两人沉默之际,崩溃的速度依旧越来越快。
大魔法决斗最后的舞台——这艘〈协会〉飞艇上多半设置了紧急用魔法——在撞上地面之前,宛如沙子一般崩散。
所有的一切。
所有的一切都逐渐消失时——
星星动了。
不论谁都听见了魔法完成的声音。
无涉于国境与人种,非常多非常多的群众都在身边目睹不可思议的现象。
不论谁都看见了。
有的看见闪耀七彩光芒的蝴蝶、有的是踩着柏油路的水晶恐龙、还有人看到从大地飞向天空的黄金翼蛇。
靠科学和理性绝对无法理解的神秘存在。
如果那些现象持续一段时间,说不定世界会全盘改变。
不过,在他们察觉那不是作梦以前,另一个声音传来。
本来应该持续一个月的行星魔法——在短短数秒后破碎的声响。
「……啊,既然是你开口请求……那就无可奈何罗。」
谁在某个地方为难地笑了。
9
声音响彻全世界。
近似玻璃破裂的梦碎声。
那正是近几十年来最大规模的——魔法师决斗,宣告结束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