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卷 最后的魔法师们 第四章 行星魔法(2/2)
「好久没跟弓鹤你并肩战斗了。」
「……我还以为,这一天再也不会到来。」
不断施放鸣弦的弓鹤也低声回答。
仔细想想,这两人身为葛城的守护者,跟美贯与香共度了漫长的时光。一直以师兄身分仔细指导辰巳武术的人正是弓鹤。
因此,两人并肩奋战的身影默契绝佳。
他们以最堂堂正正的态度加上苦候至今的迫不及待,拦住成群出现的魔物去路。
「是啊。」
辰巳大大点头。
「还得给那些家伙回礼。虽然不知道这些是龙还是啥的,全部解决掉吧。」
3
「少主。」
这段旅途来到一半,只莲放慢飞翔速度。
只莲边说边注视四周。
辰巳与弓鹤以法术歼灭的魔物,正迅速填补数量。只要第三组织的咒力持续外流,它们就会无限地出现吧。
「贫僧留在这附近确保退路吧。」
只莲望着魔物重生的状况开口。
「退路——」
「少主接触第三组织之后,若能解决问题自然最好。万一解决不了,至少得先确保最低限度的安全。」
「…………」
树闭上嘴巴。
正是如此。他们不能像故事里的剧情那样孤注一掷地一决雌雄。即使他们在这里落败,全体人类强制得到妖精眼,世界依然会继续运转。考虑到失败时的情况,当然需要只莲所说的退路。
即使树很清楚,那是个最危险的任务。
「……拜托你了。」
树低头请托。
少年的身影掺杂了某种极其沉郁又沉重的事物。连平常不顾虑他人感情的拉碧丝也从那举动感觉到了什么吧,表情蒙上一层阴影。
相对的,僧侣快活地展颜一笑。
「包在贫僧身上。贫僧可是很习惯负责这种任务哪,谁叫司先生每次只会提些毫无道理的要求。」
『啊?那边有人说我坏话?』
放在树前胸口袋里的手机传来吵吵嚷嚷的叫声,但谁也不在乎。
「那么……」
「别介意,尽管去吧。贫僧会先坚守二十来分的。」
只莲唰地挥挥手。
目送树他们离去后,他叹了口气。
才经过十几秒,这段期间——逼近这里的雾之魔物数量增加了好几倍。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般,大军云集。
聚集而来的妖蛇与魔乌群几乎淹没半空。
「……黛芬妮小姐。」
只莲悄悄呢喃心上人的名字。
她是〈盖提亚〉的副首领,安缇莉西亚同父异母的姐姐。自从大魔法决斗开幕以来,就无缘相见的人。
她是否怨恨他?
对他感到幻灭?
『……只莲先生。』
那声呢喃得到了回应。
「黛芬妮……小姐?」
只莲愕然地瞪大双眼。
『那、那个,在这边。』
受到思念的催促,只莲从胸口掏出一个银戒指。
为了不干扰结印,他挂起黛芬妮以前给他的戒指藏在袈裟下。
『那、那个,刚才……伊庭司先生告诉了我只莲先生的情况。我就想……透过我的戒指说不定联络得到你。』
女子吞吞吐吐的声音传来。
所罗门护符魔法尽管不如七十二柱魔神强大,其广泛性与应用性却多有胜出之处。黛芬妮的法术想必也运用了护符魔法。
只莲淡淡苦笑。
「原来如此……虽说事出有因,也改变不了贫僧跟少主及安缇莉西亚小姐为敌的事实,没有借口可以辩解。」
『没错,改变不了。』
黛芬妮立即断言。
她接着告诉僧侣。
『无论是敌是友,我的心意都不会变。』
只莲屏住呼吸。
魔物近在眼前,只莲却第一次忘了战斗。
他握紧挂在胸前的戒指彻底僵硬不动,黛芬妮的意念慌慌张张地从戒指传来。
『对、对不起,在紧要关头说了奇怪的话……!。
「……不。」
只莲摇摇头,觉得肩头轻盈无比。
他终于发觉,刚才那番话带来远比他想像中更大的救赎。
「你给了贫僧勇气。现在输给魔物别说是僧侣,连男子汉都称不上。」
他咧嘴一笑,双眸实际上也充满充实的光芒。
「贫僧想为没有好好向你说明一事赔罪。在以前提过的那家茶店,请你喝一杯爱尔兰咖啡好么?」
『……好!』
黛芬妮高兴地回答。
为了慎重起见,只莲切断与戒指的连结以免引起咒波干涉后抬起头。
「这回接的净是些累积压力的工作哪。」
他抱着满腔自信精炼咒力。
即使体能状态和战况不变,此刻的只莲充满一分钟前无法相较的活力。那股沸腾的热情正支持着他。
「且看贫僧大闹一场!」
只莲结起手印。
而且双手手指分别组成不同印形。
「皈依奉于火天之下!」
「尽皆皈依奉于诸佛之下——特皈依奉于不动明王之下!」
一方是火天真言。
一方是不动明王真言。
火天的神火与不动明王的迦楼罗炎合而为一。膨涨的烈焰如地上的太阳般燃烧魔物,连同周围的雾气一并烤干。
在爆发的火海中,僧侣低声呢喃。
「……去吧,少主。」
如同许下珍贵无比的愿望般,只莲抓住魔物袭来前的数秒空档仰望夜空。
「让受灵脉吸引的地灵、杂灵与恶灵全部回归大地!」
叱喝声在深夜的布留部市回荡。
那是个老人的声音。
但宣言里感觉不到一丝老迈,显得精神矍铄。
回应他的并非单纯的回答,而是多人演唱的歌曲。
「好叫世界得知你的道路,而是得知你的救恩。」
带头者是克萝艾·雷德克利夫。
单论能力方面最接近骑士总长的女骑士,举起十字剑高声歌唱。
接着,双胞胎正骑士拉结尔与沙利叶唱道:
「神啊,愿列邦称赞你,愿万民都称赞你。」
「万园都快乐欢呼,因为你必按公正审判万民,引导世上的万国。」
祓魔式。
其魔法特性为〈圣灵的加护〉(diverotectionofholysirit)。
祓魔式本来就是为了征伐魔物创造的魔法。十字军成立时,只需要受过一定程度的简易训练即可集团施展的魔法。
无论那模仿歌唱形式的术式或者规格统一的十字剑,都是为此所设。
歌声响亮地向上延伸。
声声相连,互相缠绕。
齐唱。
〈银之骑士团〉自豪的仪式魔法。
然后,最初开口的老人也高举佩剑唱道:
「神啊,愿列邦称赞你,愿万民都称赞你。」
四把十字剑精准地对准四方高高挥下,产生肉眼看不见的波动。
暗藏神圣威力的波动,当场令龙之吐息链成的魔物回归尘土。
「……哼,暂时先这样吧。」
老人确认结果之后,仰望天空。
「快去吧,小鬼!」
呐喊的老人,正是〈银之骑士团〉骑士总长杰拉德·迪·莫莱。
和〈阿斯特拉尔〉展开魔法决斗之后,与他们结下情谊的魔法师。
〈银之骑士团〉运用在aa级魔法结社中也特别值得一提的组织力,巩固大魔法决斗的基盘。
此刻也有许多骑士团员成群集结,守护一般市民的安眠不受打扰,同时不让他们因魔法而让睡眠陷入深度昏睡状态。他们漂亮地达成了树在大魔法决斗开幕时的请托。
收到自称妖精博士的男子联络,他们判断此刻正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全体出动。
「……树社长。」
克萝艾也低声呼唤。
声调伤感而遥远。
「去吧……!」
她专注地眺望龙蠢蠢欲动的夜空。
树看见了一切。
无论地面或空中,少年的眼睛都能清晰看见魔法师们援助他们的咒力。
每位魔法师都出力相助。
原谅了太过鲁莽又太过任性的他。
『怎样怎样?我很厉害吧?』
自手机传来的吹嘘语气,令树露出头疼的笑容。
「全部都不是靠爸爸的力量吧。」
『咦咦咦!好冷淡?』
听着父亲冒冒失失的叫声,树闭上眼睛。
「——我也一样。」
然后,少年突然说道。
「我也是……光靠自己的力量什么都做不到。」
『…………』
司一语不发。
他没像平常一样开玩笑,也没有出言安慰,以沉默催促少年说下去。
「我什么都做不到,总是仰赖大家、依靠大家,一事无事地走到这里……」
『………』
「爸爸。」
树问道。
「你为什么收养了我?」
『嗯?啊,我想想。』
电话彼端的人思索一下后开口。
『捡到你的时候,我正在烦恼要不要创立〈阿斯特拉尔〉,在世界各地流浪。』
很久很久以前。
正好经过树荫下想休息片刻时,司发现了孩子。
『……我还以为是谁在恶作剧呢。像我这种没继承魔法师血统的家伙,竟然捡到像你一样拥有妖精眼的孩子,未免太巧了吧?』
树仿佛看见电话另一端的父亲语带叹息耸耸肩的模样。
不过,神隐本就如此无常。连魔法师里都没有人看过妖精,它们却以最讽刺的形式操纵命运。
就像命运本身即是妖精一样。
『所以啊,我觉得很有趣。』
「爸爸是因为觉得很有趣才养育我的?」
『没错。』
司干脆地告白。
『无论任何时候你都很有趣。我看着你从不会厌倦。』
「…………!」
树一瞬间停止呼吸。
因为他明白司这番话绝非玩笑,完全发自肺腑。
所以,树改变话题。
「爸爸为什么拼到那个地步,也要拯救影崎先——柏原先生?」
『人家赌命救了我的儿子,当父亲的怎能不报恩?』
「谁也没要求爸爸独自报恩啊。猫屋敷先生和尤戴克斯先生都不知道爸爸离开〈阿斯特拉尔〉的理由,至少告诉他们这一点也没关系吧。」
『或许吧。』
司也承认了。
他缓缓继续道。
『不过,我想自己负起责任。』
「责任?」
『像你想负起大魔法决斗的责任一样,我也想承担我应负的责任。』
「…………」
的确,树听了只能接受。
对于少年而言,这理由比其他任何解释更能够接受。
「是啊。」
树承认道。
承认他和父亲的确很像。
明明自从懂事以来几乎没好好谈过话,但这个人果然是他的父亲。
树叹息一声,再度开口。
「我目睹了各式各样的东西。」
少年悄然低语。
「这两年多来,我继承〈阿斯特拉尔〉之后一直待在魔法师世界……遇到许多令人吃惊的事。」
『……嗯。』
司肯定道。
司进入非想非非想冥想状态前,连想都没想过会发生这状况。毫不怀疑〈阿斯特拉尔〉这个壳子等他醒来时一定早已消失,是他最大的失算。
第一次从只莲那听说时,司甚至忍不住脱口说了句「真是个笨蛋」。
〈阿斯特拉尔〉的存续,是除了他以外的社员们——还执著于〈阿斯特拉尔〉这个容器的最大证据。
「这世界里有各式各样的人。」
少年感慨万千地说。
「有强者与弱者、可怕的人与温柔的人、可悲的人与可靠的人、寡言少语的人与饶舌的人、哭泣的人与欢笑的人。」
脑海中浮现一张张的脸孔,少年说道。
至今相遇的人们。
错身而过的人们。
出手帮助他、陪他奋战至今、与他互相竞争的人们。
「但唯独有一件事,我可以清楚断言。」
少年深吸一口气继续道。
「……魔法师里,没有人不竭尽全力地活着。」
因此,树才喜欢上他们。
喜欢那种生存方武。
喜欢那种态度。
他想将懂憬与恐惧与嫉妒与共鸣全部掺杂在一起——接纳那些感情。他想陪这些人同行。
「其实……我说不定做不了任何事。」
少年微微苦笑。
虽然大张旗鼓地推动大魔法决斗,这只不过出于树一己之私。〈螺旋之蛇〉也好、〈协会〉也好,没有他一定也会依照各自的情况与战斗来创造新的形式。
「虽然如此……我还是想做些什么。」
他坦白道。
「为了我身边的大家,我想将魔法师的世界变得更容易生存。」
穗波。
猫屋敷。
安缇莉西亚。
一度被迫离开〈阿斯特拉尔〉的人们。
——『我们决定性地与外面的世界深深相连。一旦发生什么问题,梦想就会受人影响在瞬间崩溃。』
——『所以我思考——怎么做才能结束这场战争。』
树曾经这么说过。
司透过手机发问。
『那么,你不跟我想到了同样的方法?』
「或许是吧。」
树也点点头。
「像爸爸说的一样,创造新的第三组织,将〈阿斯特拉尔〉重新构筑成第三方监视机构,对魔法师的幸福而言说不定是正确的。」
为了拯救柏原,司曾这般诡辩过。
即使是诡辩,那番言论确实有其意义。
「不过——我很久以前便跟尤戴克斯先生还有大家约定,我会成为我。要做好自己,一定不走上跟爸爸相同的路。」
『这样……吗。』
嚓嚓……说话声混入杂讯。
司查觉杂音后叫了一声。
『……哎呀,通讯差不多要断了。原本就只是靠小伎俩蒙混一阵子而已。』
「爸爸。」
司不知道是否听见了树的呼唤。
『我……我……负起了我想背负的……责……任……』
杂讯变得越来越严重。
父亲的声音渐渐远去。
『所以……』
司吐出一口气后说道。
『接下来……就随……高兴去做……笨儿子……』
听完这句话之后,他和司的通话就此断讯。
地上与树的最后一道连线断绝了。
父与子十二年来最长的一次对话划下句点。
不过。
「……嗯。」
树,仿佛获得更重要的宝物般露出微笑,与红发少女一同向高空飞去。
「……去吧。」
于是,翼猫低语。
猫眯起眼睛,仿佛回忆起往日的流星。
她的故事已结束,不可能再动手干涉。〈女巫中的女巫〉——海瑟·安布勒该做的事情早已完成。
所以翼猫为难地转过头,察觉有人踏入她张设的小结界。
「……猫屋敷。」
她喊出走向自己的魔法师之名。
「要找出你费了我一番力气。到头来,还是多亏了这些孩子。」
「咪呜~」
三色猫——青龙得意洋洋地呜叫。
相对的,翼猫甩甩尾巴划出一个半圆。
「不用管大魔法决斗了吗?」
「我没办法飞到空中啊。地面的扫荡战,交给〈银之骑士团〉与〈盖提亚〉留下的弟子应付绰绰有余。比起那边,听你陈述情报还对〈协会〉比较有利。」
「你对工作可真热心。」
「因为我是派遣魔法师。」
猫屋敷冷淡地回答。
「——那么,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何你不选择〈协会〉或〈螺旋之蛇〉,决定站在〈阿斯特拉尔〉那一方?」
「…………」
翼猫沉默半晌。
「很多事都瞒不过你呢。」
「是瞒得很彻底才对。」
猫屋敷皱眉抗议道。
「我最近才得知你当了伊庭社长的师父,难怪他的成长幅度判若两人。」
「促使那孩子成长的人是他自己。」
「没错,我也这么觉得。不过成长阶段有人陪在身边,也会有些改变吧。」
「是吗?」
「是的。」
猫屋敷点点头往下说。
「过去,〈协会〉和〈螺旋之蛇〉都搜寻过你。」
实际上,只莲和菲因·库尔达还为此在威尼斯舞台上交手过一回。
由于双方皆未发现她,战斗未分胜负地结束了。
「刚才我从前社长那边听说了第三组织的由来。」
得知详情之后,展开搜索是当然的行动。
关于各为结社首领的第三组织,事到如今知晓与其机密相关术式的人,只剩海瑟·安布勒。她的孙女穗波·高濑·安布勒虽继承血统但显然并未习得术式,也不可能对其子达瑞斯·李维出手。
「…………」
翼猫一语不发。
「为什么,你不站在达瑞斯·李维这一边?」
如果海瑟协助达瑞斯,这场大战或许不会开始。
由于海瑟·安布勒向伊庭树透露〈协会〉和〈螺旋之蛇〉的秘术与对付之道,这才促成大魔法决斗。否则,两间结社直到现在应该仍在黑暗中反复争斗。
即使隐身于舞台幕后,翼猫的存在仍带来巨大影响。
「这个嘛。」
海瑟闭上眼睛。
她的人生,活得比别人更久。
而达瑞斯·李维,应该是翼猫还拥有人类躯体时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
翼猫略作思考之后开口道。
「最正确的答案,就是我厌倦了。」
「……厌倦了?」
「啊,你别误会。并非我不爱那孩子。只是呢,我厌倦了大家称呼我〈女巫中的女巫〉,被魔法师世界视为特殊人物,一碰到什么事就拉我出来。」
不对……说完之后,翼猫否定先前的话。
「理由没那么冠冕堂皇,更加无聊、更加令人失望。没错……一定是因为我很害怕。」
翼猫说,她很害怕。
众人誉为〈女巫中的女巫〉的人物竟然害怕。
「…………」
这次换成猫屋敷沉默不语。
翼猫毫不在乎地继续道。
「结识伊庭司后,我加入〈阿斯特拉尔〉,也作了个傻气的梦,梦想魔法师也能获得正常的幸福。可是那场美梦有一天消失,当然连我这种上了年纪的老人也会怕。不,或许正因为我老了才觉得害怕吧。我隐遁深山,闭上双眼、捂住耳朵什么都不去听不去看,一直度过无聊的时光。」
好让自己再也不会……
再也不会作梦。
「可是,那孩子追上了我。」
翼猫说道。
「只莲带他过来之后,他向我下跪。我心想真是个傻孩子……但同时想到另一件事。」
「什么事?」
「梦说不定没有消失。」
翼猫的声音泛起一丝热切。
不知道活过多少岁数的女巫嗓音,听起来宛如天真无邪的小孩。
「说不定只是我转开了头,梦想一直在那里等待我。说不定正等待着我。你明白吗?你明白到这把年纪还能再作一次傻气的梦多么令人开心吗?」
「我明白。」
猫屋敷回答道。
「我明白。」
他再一次说道。
对他来说也一样。
两年前,当戴眼罩的少年来到〈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时,他的时间终于开始前进。发现冻结的时间立即恢复色彩,许多人出现在生命中来来往往,他是何等的欢喜。
「哎呀,你又没有别开头逃避梦想。」
翼猫笑着说。
「直到那孩子继承之前,一直守护〈阿斯特拉尔〉的人不是你吗。即使只莲、尤戴克斯、柏原和我都离开了,你还是独自守护着公司吧?」
「……这个嘛。」
猫屋敷含糊地敷衍过去。
「所以呢。」
翼猫说道。
「这一次,我非得等待不可。」
「这一次……吗?」
「没错。」
翼猫十分悲伤地仰望夜空。
「为了确定即使我不在了世界也会顺利运转——即使我死去我的梦想也不会死,我决定唯独今天绝不出手。」
星星好近。
越过夜空的云层,树他们飞翔到龙的身旁。
「…………!」
树猛然咬紧牙关。
巨大的龙近在眼前,战栗自身体深处涌上,几乎让他怕得动弹不得。强烈的咒力令右眼又抽痛起来,逐步侵蚀少年。即使没有妖精眼,强大的压力也足以震昏无抵抗力的一般人。
(……我也算不上是一般人了。)
他茫然地想着,露出苦笑。
「……对不起,树。」
拉碧丝在少年耳畔呢喃。
「差不多到极限了。拉碧丝的翅膀承受不了比现在更高的咒力密度……没办法进去哪里面。」
问题出在拉碧丝的生态上。
身为魔法制造的人工生命体,拉碧丝的身体比寻常生物更容易受咒力影响。刚才可以打散的雾气还能应付,但前方的咒力密度太过浓密,很可能影响到她的自律神经。
「不要紧。」
因此,树点点头。
「我一个人也可以。绕到龙背上空放下我吧,依照那边的咒力圈感觉判断,降落时应该不会受伤。」
树按住右眼。
少年似乎判断,利用妖精眼和咒力能够安全着地。
「可是……」
拉碧丝试图抗议。
「不要紧。」
少年再度说道,脸上浮现强而有力的笑容。
这一幕跟他与拉碧丝首度相遇——递给她竹筒水羊羹那一幕很相似,经过两年的时间,他也展现相应的成长。
——『你肚子……饿了吗?』
——『那个……你要不要吃这个?』
一直只跟着尤戴克斯生活的人工生命体少女,在那个瞬间第一次接触他人。那场相遇教导她,远离世俗的魔法师依然能够获得幸福。
正因为如此,无法陪树同行让拉碧丝很难受。
「——树,别逞强。」
「我不会逞强。我只是去做到我所能做的,不让自己后悔。」
树回答。
「……我知道了。」
拉碧丝拍打翅膀,接近龙直到极限。
或许注意力放在尤戴克斯的光之枪与只莲的猛攻上,龙并未留意小小的少年少女。
接近到极限。
尽可能接近到濒临极限为止。
「够了。」
但少年说道。
闪烁红光的眼眸,落入想说她还支撑得住的少女视野中。
那双眼眸仿佛熟知拉碧丝的极限。
「……嗯。」
拉碧丝只得点点头,轻轻松手。
少年的身躯依循重力朝龙背坠落。
离开师父(只莲)的庇护。
父亲(司)的话语断绝。
甚至失去翅膀(拉碧丝)。
仅剩他自己,孤身一人——伊庭树向龙坠下。
最后。
仰望夜空的魔法师们,还有一组。
坐在中央公园柔软的地面上,两名少女握住彼此的手。
栗发的少女与金发的少女。
「……真羡慕你啊,安缇。」
穗波低语。
少女一手握住安缇莉西亚的手,另一手梳着安缇莉西亚的头发,仿佛从许久一直这么做了。不分东西方都有头发蕴含魔力的古老传说,她似乎正遵循这一点。
看来穗波正利用梳头这个行动来平息少女体内的魔神。
「我第一次看见小树露出那种神情。」
「……那种神情?」
面对穗波说的话,安缇莉西亚眼眸一动。
也许是至今仍无法控制魔神与自身之故,她的呼吸极为虚弱,但仍在好友的触碰下稍微轻松了点。
「你没发现吗?」
穗波温柔地微笑。
安缇莉西亚,讶异地皱起眉头。
「因为……树每次看到别人受苦,自己也会露出痛苦的表情吧?」
听到那个疑问,穗波脸上浮现一不甘心的苦涩。
「嗯,小树很温柔,对他人感同身受的程度强到我都觉得有问题了。和他一起工作的时候,我气他温柔得太过头的次数算满十只手指都不够数——不过,刚才那次是特别的。」
穗波斩钉截铁地说。
(因为……我一直以来都看着小树。)
所以,她不可能没察觉。
即使树本人不知道,唯有穗波·高濑·安布勒不可能不清楚。
「他那时的表情啊,就像——不得不把最重要的宝物托付到自己视线范围之外一样。」
「重要的……宝物?」
「嗯。」
穗波点点头。
「大家总是在失去重要的宝物之后才会发觉。如果失去前就发觉那有多重要,不管挣扎得多么难看都会拼命去守护的。」
「…………」
安缇莉西亚不懂穗波的意思。
不。
她并非不懂。
其实她很清楚,却无法接受。
无法接受自己现在的身体、心还有那名少年。
重重累积的问题,让少女变得比平常更胆小。比任何人都更高傲勇敢的〈盖提亚〉首领,唯独在这件事上胆怯得像只小松鼠。
「……我……」
从那句「我」就感觉得到她正摇摆不定。
灵魂究竟位在何处?
她的视野一直晃动不停,听见的声音也越来越分辨不清。吹抚肌肤的微风遗去,她只觉得好想睡。所有的一切仿佛蒙上一屠薄纱,现实感变得无可救药地稀薄。
她几乎想缩起身体紧闭双眼,远远逃离一切。
「安缇!」
呼唤声响起。
「振作点,安缇。」
那个声音撼动少女,唤醒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而非与她融合的魔神。
「如果安缇你……逃避小树的话,那怎么行。」
那双眼睛非常认真。
说不定比她担任制裁魔法师的魔法师,拦住〈阿斯特拉尔〉去路时,还更加认真地面对着自己。
「我知道……」
因此,安缇莉西亚也竭尽全力回应。
她收集起变得极其蒙胧的自我碎片,赶走睡意,去意识她跟魔神之间正逐渐模糊的界限。
穗波谨慎地观察安缇莉西亚的样子问道。
「你跟小树提过……那件事了吧?」
「那件事?」
安缇莉西亚思考话中含意后眨眨眼。
「提、提过了。可是……我打算等大魔法决斗结束之后再做那件事。而且……这种状况下……无论如何事前准备和咒力都……」
「没问题。」
穗波点点头。
「刚才我没成功阻止〈螺旋之蛇〉的行星魔法,大概还能再用一次〈活木杖〉——靠我一个人就足以提供那场仪式需要的咒力。」
「……你是认真的?」
安缇莉西亚的眼眸里有了一丝力量。
出乎意料的提案,片刻之间让她本身的意识产生动摇。
「当然是认真的。」
相对的,少女咚地一声轻敲安缇莉西亚的胸口。
那一拳柔软无比。她的动作太过温柔,那份温柔仿佛贯穿安缇莉西亚的心脏。
「————!」
突然问,两年前的往事如电流般闪现脑海。
——『你喜欢树吗?或者只是对过去的事感到亏欠而已?』
那时,她这么斥责穗波。
而现在正好相反。
「……安缇你激励过我,那无论何时何地,负责激励安缇的人都应该是我。」
少女说道。
好友说道。
这位好友正在归还她从前赠送的礼物。正要交给她远比当初赠送时更加沉重、更无可替代的事物。
「所以,我们走吧?」
穗波站起身来,向少女伸出手。
无论视野再怎么扭曲,唯独那只手她绝不会认错。
「……好。」
安缇莉西亚痛苦地喘着气。
虽然如此,少女仍握住好友的手。
「拜托你了,穗波。」
两名女巫仰望夜空中的龙,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