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卷 魔法师的妹妹 魔法师的告白(1/2)
魔法师的告白
1
——我,讨厌那家伙。
那是个明月挂空的夜晚。
记得,是在别墅吧。
那是还是普通职员的爸爸,「带着痛下狠心的心情」购买的微型木屋。
周围的别墅区也是相当偏僻,所以妈妈抱怨不管是用自来水还是去购物都很不方便。但我却对从阳台往外望去的风景喜爱有加。
对了。
记得那个夜晚,那家伙先出去到了阳台。
「…………桑?(译者注:这个是日语中加人名后的san,无男女之别)」
我叫了叫他。
不过,他貌似没听见。
在月光下的风啸中,那家伙在和一个看不见的谁讲话。
从很久以前就这样了。
那家伙,总是看着远处。
他看着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感受着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总是战战兢兢。
……嗯。
老实说吧。
我,讨厌那样的他。
战战兢兢的男孩子什么的太不像话了,即便不是那样,就他而言,也实在是太胆小了。虽然以前觉得还没到那个程度的,——但至少在进到小学的时候,他貌似看多啦a梦的电影怕到翻倒,每次见到那样的他,我都坐立不安。
再说,世界并不需要,幽灵啊奇异现象啊这种不合道理的东西。
我,深信着。
存在于这世界上的东西,都是有理可循的。
只是现在的我还是一头雾水,一切都是有理可循,扎实而简单地且心情不错地发挥着作用。
我爱着那样简朴的世界。
啊啊,不用说我也懂。
总而言之,我就是头脑不灵活。而且还是超级不灵活的那一类。我一想起来这些,就想冲进自己的房间,锁上无数把锁。
然而。
为什么呢。
不知何时,我在阳台的入口,按着胸口。
看着那家伙那样的背影——我的呼吸就会变得,十分急促。
2
——七月下旬。
强烈的阳光,毒辣地投射在布留部市的商店街上。
大楼的对面有积雨云滚滚升涌,烤焦了的沥青冒出些许烟霭。这所有的一切,和擦也擦不完的大汗一起,告诉人们今年的夏天也依旧炎热。
这是一家顶着烈日的,快餐店的露天摊位。
因为早就放暑假的缘故,周围充满了学生样的人们,和其乐融融的喧闹。他们在从店内吹出来的空调冷风中欢声笑语,吵吵嚷嚷地享受着夏日的美好时光。
这一位少年,也是其中之一。
他的名字是山田和志。
有着像棋盘一样方正的脸庞,在学校的成绩是下游偏上左右。
但就其所属的物理社——跟物理社本身毫无关系——来说,他是由于在对战格斗游戏的本事而被相中,并因此拥有着奇妙的声望。
虽然是比较不像样的声望,但基本上每个学校都有一个两个这种类型的学生,所以称不上稀奇。
但是。
唯独坐在他面前的金发少女,与她拥有相同气质的人恐怕找遍全世界都找不出第二个吧。
仿佛是精雕细琢的可爱花朵般的嘴唇。
像是编织有顶级金丝似的法国卷发。
她的每一个举动、每一个姿势都能体现出浓厚的历史感,就仿佛一尊精致至极的艺术品似的坐在那里。
她就是安缇莉西亚·雷·梅札斯。
继承了古老所罗门王血统的魔女,坐在与其完全不相配的塑料椅子上,在桌上放着廉价的炸土豆条和碳酸饮料等,以锐利的目光凝视着山田。
「……那么,有什么事?」
少女如是问道。
面对这份严肃,山田仿佛把夏天的酷暑什么的统统忘记了一般,游移着眼神说道。
「……那个,能否再稍等片刻!什么的」
「我已经等了二十分钟了。我虽然不会像某处的新兴国家一样说什么时间就是金钱……但我,也算是蛮忙的喔?」
「对、对了,就是关于伊庭的事」
「要不是和他有关的话,我才不会专门调整我的时间表」
安缇莉西亚不耐烦地说道。
虽然是认识了将近一年的同班同学,但她也不会因此从宽对待。
然而实际上,如果不是那个人的同班同学的话,才不会是只这点程度的严厉。但山田对这种事是无从知晓的。
「就因为你说关于树有重要的话要跟我说,我才特意抽时间出来的。要是打算再继续让我等下去的话,我也是——」
「抱歉,是我叫他那样跟你说的」
冷不丁地。
从后面,传来声音。
「?」
安缇莉西亚回过头去。
在一家咖啡馆的角落里,竖立着的简朴遮阳伞阴影下。
一个梳着马尾的少女站在那里。
年龄在十五、六岁上下。清凉的连衣裙加上大发带。给人亭亭玉立,眉清目秀的印象。黑眼珠澄清而通透。些许晒黑的肌肤,给少女带来了一丝符合夏季的活力感。
「什么人?」
安缇莉西亚疑惑地,皱着眉。
然后,山田吞吞吐吐地开口道。
「那个,怎么说呢,这位是日下部勇花酱——」
「说错了吧!」
「好痛」
山田突然被猛踢了一下小腿,不禁发出悲鸣声。
俯视着脸向下趴在桌上的少年,马尾少女——勇花冷淡地说道。
「我说过不要叫日下部了的吧?虽然我觉得是被哥哥传染了」
「哥哥?」
安缇莉西亚越来越稀里糊涂地问道,但并没有马上获得回答。
少女重新转过来,对安缇莉西亚行了个礼。
少女把手放在胸口,这么说道。
「我叫伊庭勇花!也是哥哥——伊庭树的义妹。初次见面,那个,安缇莉西亚小姐」
「…………」
安缇莉西亚无法立刻做出反应。
她要理解少女的话,并体味其中的意义,花上了足足数秒钟。夏日阳光、来来往往的人们、炸土豆什么的,都进不了她那张大的眼睛里。
眼前的少女歪着脑袋。
回过神来的时候,稀世的魔女狼狈得一塌糊涂,僵硬在原地。
「树、树树树树树树的……」
嘴巴像是喘气一样地一张一合,安缇莉西亚终于理解了。
「树的……妹妹?!」
「那么……我就此告辞了」
「啊。thankyou,山田!」
向着一脸厌烦地离去的山田,自称妹妹的少女嗖嗖地挥着手。
看来少年,只是个为了勇花与安缇莉西亚见面用的,摆排场的带路人罢了。
话虽如此,目的达到后立马让他回去,反映出了这位名为勇花的少女旁若无人的架势。不管怎么说,这少女都和安缇莉西亚所认识的伊庭树,看不出毫无任何相似之处。
「你……真的是,树的妹妹?」
安缇莉西亚如此问道。
「哎呀?没听说过我吗?」
「虽、虽然听是听说过……」
声音中藏不住动摇。
对于魔术极为冷酷,身为大结社的首领一直大显身手的魔女——在世上只身一人,一旦和伊庭树这样的人结交,就会变回极其普通的女孩子。
「不过……对了,我记得,听说妹妹是和家里人一起在纽约」
没错。
在安缇莉西亚转学过来的一年前起,树就一直是一个人生活了。他说原因是,把树养大的叔父要调换工作地点。他还说其他家人也会一起跟过去,就他一人留在家里。
勇花喝着姜汁汽水,轻巧地耸了耸肩。
「嗯。在美国暑假是六月开始的。而且,家父和家母都跟我说,去看看哥哥的情况吧」
「这样子啊……」
安缇莉西亚坐进椅子深处,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山田应该都是树从小学时起的朋友。
既然是那个山田介绍来的,那么这个少女就是树的妹妹这点,应该是不会有错的吧。
如果说还有什么疑问的话……
「为什么,会来找我?」
「啊啊。在和现在的哥哥见面前,我想先和他关系亲密的人谈下话」
(关系亲密的人?!)
像是在突击有一瞬间发生动摇的安缇莉西亚似的,
「大体上,情况我都知道了」
勇花这样开口道。
「情况?」
「那间魔法师派遣公司是叫〈阿斯特拉尔〉是吧?哥哥是那里的社长」
「…………」
安缇莉西亚无语了。
她思前想后,少女说出了些什么。这提问不是轻而易举马虎说得出口的。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反过来问道。
「你知道,〈阿斯特拉尔〉?」
「多半,是很久以前失踪了的司叔叔的公司对吧?据说是从事些派遣占卜师和作家什么的」
「……这,这个样子啊」
安缇莉西亚松了口气。
看来,这个妹妹知道的是〈阿斯特拉尔〉的表面情况。那样的话,只要配合那个前提来交谈,就不会搞出什么大问题。
但是,
「不过,这是家普通的公司吗?」
少女接着问道。
「……什么意思?」
对着反问的安缇莉西亚,伊庭勇花这么说道。
「大约是在去年的六月,正好是在哥哥住院前后,安缇莉西亚小姐转学到这边的高中的是吧」
「…………!」
对于这出货意料之外的话语,安缇莉西亚不禁停止了呼吸。
「哥哥,在那之后两个月的八月,去年暑假虽然是一天但也是住院了。之后,再三个月后,十一月也有住院三天」
少女一一列举。
安缇莉西亚不由觉得,好像连阳光都凝固了。
勇花所说的过去那些事,前者是炼金术师尤戴克斯·特罗迪的事件,后者是另一个妖精眼(gsight)——冯·库鲁达的事件。
这两个事件,与安缇莉西亚都有很深的关联。
「虽然在这之后,就把住院消息封锁了……但上个月上旬,就突然请假了整整一周。虽然听说对学校说得是由于宗教上的原因……但听说果然连安缇莉西亚小姐,和那个,穗波小姐也一起请假了。原本,安缇莉西亚小姐就是因为家中的工作问题,一年有半年左右在英国上学」
上个月上旬——六月。
伦敦,发生了件把〈协会〉和〈学院〉都卷进去了的大事件。
安缇莉西亚调整着呼吸,一脸认真地端详着少女。
在眼前砸着嘴喝姜汁饮料的少女,已不再是个单纯的普通人了。看情况她也许会与自己的魔道扯上关系,在继续这种生活的前提下,自己不能对她这个因素视而不见。
「……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些?」
「当然,这些都是从山田那听来的」
(山田……啊!)
安缇莉西亚悄悄地压制住,对先行离去的同班同学的杀气。
同时,她也想到这个自称妹妹的人会马上赶山田回去的理由。要是山田还在这悠闲地咬着汉堡包的话,安缇莉西亚也许会用力抽他个耳光也说不定。
「嗯。很久以前哥哥和山田,还有山田的姐姐,就经常在一起玩耍」
勇花像是回想起过去一样,眯着眼睛。
「…………」
山田的姐姐,安缇莉西亚也是认识的。
她既是安缇莉西亚和树他们一起上学的那所高中的保健员,也是同穗波和安缇莉西亚很有交情的一个人。此外,这个时机,少女提到这个姐姐的事,安缇莉西亚也无法牵着少女的鼻子走。
安缇莉西亚感到,所有先手都被少女抢先,谈话的主导权都被少女所掌控。
但是,由于感觉到这个少女没有敌意,所以安缇莉西亚也没法对她产生厌恶感。
安缇莉西亚一边对自己的心情感到困惑,一边问道。
「你究竟是……有什么事……?」
「——呵呵」
接着,少女嫣然一笑。
「我有件事,想求安缇莉西亚小姐帮忙」
3
时间是几十分钟后。
地点是在布留部市,〈阿斯特拉尔〉事务所。
「——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咦!」
见到从大门进来的人影后,大喊出声的,果然是伊庭树啊。
「勇、勇花」
「你好,哥哥」
相对而言,少女则是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
微微弯着马尾,少女对着周围的人,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我叫伊庭勇花。平日,好像家兄都托各位关照了,非常感谢」
「——家、家兄啊?」
「——社长哥哥是你哥哥?!」
「——这个笨蛋(dukof),又带了个麻烦来啊」
「——那、那那那那那个,树君是哥哥的话,树君的妹妹是马尾……」
各个社员,都表示出激烈的反应。
顺带一提,最后的声音是来自幽灵的,因此似乎普通人勇花是一点都听不见的。
不管怎样,树是把眼睛猛睁得圆圆的,还竖起了食指。
「为什么会在这?!话说回来,纽约的课程怎么办?!」
「借着暑假,我今早才回国。我之所以能来到这是……」
说后,勇花望着旁边。
于是乎,在那边金发少女叹了口气。
「是我告诉她的」
「安缇?!」
这是,穗波向着自己的好友,发出的斥责声音。
「为什么,你要……」
「因为……这个人,知道〈阿斯特拉尔〉的事嘛」
像是心不服一样,安缇莉西亚嘟着嘴。
「不要责怪安缇莉西亚小姐。是我硬求她带我来的」
勇花解围后,重新转向重要的哥哥——树」
少年仍是战战兢兢的,其他的社员也揣测不出怎么了,在这状况下少女悠然地大踏步走着。
「这,就是哥哥的工作单位啊」
勇花环视事务所说道。
她浮现出看似愉悦的微笑后,对着脚边的猫咪们蹲下。
「啊」
「……喵」
「喵」
「唔喵」
「喵~~~~~~~~~~啊」
「好可爱啊。这工作单位比我想的有家庭感得多嘛」
她对每只猫咪的头都抚摸了一下,但老实说,那感想可以按字面上理解吗?
不管怎样,僵硬着身子的树,好不容易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那、那个,勇花为什么会来这里?」
「需要理由吗?」
这是勇花,以不高兴的声音的反问。
「那么多次的住院住院再住院,最后还向学校请假逃亡国外了?」
「我…………」
仅仅数秒,树就第二次被knockdown(译者注:拳击中的击倒在地)了。
安缇莉西亚一脸「你看吧」的神情,望着少年。
慎重起见,
「提供情报给她的,不是我而是山田」
她没忘记先补上这句。
「山、山田他……」
「在继承司叔叔的公司的时候,为什么不跟我们商量下?」
勇花再次发问。
「哥哥你这个人啊……我很清楚你自己会去揽各种麻烦上身。关于这点,我也不想太责怪哥哥。不过,至少还是可以告诉下我们家里人的,为什么你没这么做呢?」
「那个嘛,我不想,给日下部叔父和叔母添麻烦……」
「哥哥」
勇花眼神冷谈地说道。
「妈妈姓是伊庭。我也叫伊庭勇花」
「是、是的!」
「…………?」
安缇莉西亚歪着头。
现在的对话完全一头雾水。
说起来勇花出现的时候也是,山田介绍其名为日下部勇花,但这是有什么特别原因的吧。
「那个,喝杯茶吧」
在这糟糕的气氛中,猫屋敷从一旁开口道。
接着,
「家访之后就是社会参观学习啊……」
奥尔德宾,咬得牙齿嘎吱嘎吱地响。
还是老样子,即便是在盛暑的室内,少年还是没换下盖耳帽和大衣,在那白皙的肌肤上青筋暴起,毫不掩饰地散发着一股怒气。二周前的家访也罢,貌似这持续的难以称之为正经魔法师的日常,让这个男孩子忍不下去了。
但是,勇花却这样说道。
「我可不只是打算来参观学习的」
「什么?」
「哈?」
奥尔德宾和猫屋敷,同时蹙着眉。
「意思就如字面一样」
勇花接着说道。
接着,她像是要把所有人都过一遍地慢慢地环视着事务所。
「这里,是出借魔法师的公司对吧?那么,也请把魔法师借给我」
「咦咦咦咦咦!勇花?!」
「那……也就是说,有需要到魔法师的事件,在你身边发生了的意思是吧?」
猫屋敷以盖过惊讶十足的树的声音,问道。
「当然了。那个,钱虽然不多,但家父也给我的点,我也有在美国打工赚了点,所以我觉得应该还是够支付的。啊,可以的话给个社员的折扣吧」
少女最后补上了一句,想占个便宜的话。
——气氛,发生了变化。
语言的表面意思暂且不管,正式『工作』这一形式,让〈阿斯特拉尔〉的所有人都产生了反应。
「这样子啊……。打算租谁呢?只要是在场的社员,租谁都没有问题」
猫屋敷,故意模棱两可地问道。
如果是平时的话,他听完事件的内容之后,都会介绍合适的社员的。
但是,就此情况下,尚未知晓社长义妹勇花的情报。在没搞清楚勇花对魔法师这种存在把握了多少,了解了多少的情形下,比起逐一介绍社员,还是让少女自己做出判断比较有有效率。
「……唔嗯」
想了片刻之后,勇花这么说道。
「可以借哥哥,和安缇莉西亚小姐给我吗?」
「…………咦?」
安缇莉西亚——十分罕见地——发出了愚蠢的声音,指着她自己。
「我、我不是〈阿斯特拉尔〉的社员啊……」
「哎呀?那么,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我——」
安缇莉西亚结结巴巴,欲言又止。
以公司这种形态存在的〈阿斯特拉尔〉还算好说,要明明白白地说自己是魔法结社〈盖提亚〉的首领,就比较难开口了。当然,〈盖提亚〉也是有作为投资企业一面的,但这说明不了与〈阿斯特拉尔〉的关系。从〈阿斯特拉尔〉的股东这一立场来解释的话,说明情况的困难度也还是没变。
「……我知道了」
像是无可奈何一般,少女仰望着天花板。
「那个,安缇莉西亚小姐……」
「树。这个人情,我一定会好好要你偿还的」
安缇莉西亚向着尴尬缩着脖子的树低语道后,动作优美地摇着头。
「那么,能否请说明下情况呢?」
安缇莉西亚说到底也是表面上平静而已——实际上已经半自暴自弃的她,如是追问道。
4
名为义妹的狂风肆虐之后。
「唔哇啊,虽然是社长哥哥的妹妹,却给人很靠得住,还是优等生的感觉!」
美贯眨眼几次后,说出了相当不给面子的话。
「我、我,当着树君的妹妹的面,好奇怪啊!一不留神,老毛病又犯了穿了女仆装,但果然还是穿普通点的衣服比较……」
漂浮着的黑羽胡乱挥舞着手,猫屋敷跟她解忧道。
「请冷静点,黑羽小姐。勇花小姐是看不见你的样子的」
「……啊,这、这样子的啊。因为她是树君的妹妹,所以我才觉得她能看得见我的」
「勇花和我没血缘关系」
树啊哈哈地,以干燥的声音笑道。
考虑到波及到〈阿斯特拉尔〉的影响,义妹的袭来与其说是狂风,也许更接近于暴风雨。而且,还是势必会横扫所有一切人和建筑物的,超特大号台风。
大家,都带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对比着少年社长和方才的妹妹这两人的印象。
「……社长,没事吧?」
穗波鲜有地,以听上去有些担心的声音问道。
在眼镜的深处,苍冰色的眼珠显现出动摇之色。在〈阿斯特拉尔〉之中,有着她以最为接近树的立场——置身于魔法师以外的世界才有的担心。
「义妹,我也基本上没怎么见过面。也没解释过〈阿斯特拉尔〉吧。去年,仅仅打过一次电话的时候,我是解释他是在打工」
一年前,仅仅一次,穗波和勇花进行过对话。
那时正值稀代的炼金术师、尤戴克斯所引发的事件中。进行的对话只有段段几分钟,但勇花就给穗波留下了个为哥哥着想的妹妹的印象。实际上见过面之后,发现跟打电话时给人的感觉有些不同,但那个印象本身却并未发生什么变化。
「话说回来,刚才说的那工作,真的打算要接受吗?」
接着,奥尔德宾以炯炯有神的目光盯着树。
被盯着的少年,畏首畏尾地点了点头。
「那个啊。自家人的委托嘛」
「就因为是自家人,才更是应该回绝的吧。再说,搞不好那个妹妹知道了魔法师的事,那要怎么办啊。就安缇莉西亚学姐所说,她连你住院和去伦敦什么的事都一清二楚」
「那个啊……应该没问题吧」
「凭什么,敢做出这种毫无根据的保证?」
「那个,凭感觉」
「哼,从一开始就是面对妹妹抬不起头来啊」
哼了一声的奥尔德宾,看似不高兴地移开了视线。
即便如此,他也没坚持反对,好像是因为他做出判断,这个社长至少会考虑到不给其他社员添麻烦的吧,这样的缘故。
他向着在义妹离开之后,唯一一个默不吭声,向旁边扭着脸的学姐引话道。
「安缇莉西亚学姐呢?」
「由于现在这个时期〈盖提亚〉的运营也并不是很繁忙。报酬会按规定收取,但就刚才问到的工作那个级别,是不会有什么大问题。——只是」
安缇莉西亚锁紧了眉头。
她以掺杂了少许踌躇的声音,补充道。
「要是那个女孩,说我希望你别当〈阿斯特拉尔〉的社长,你打算怎么办?」
「……啊」
「啊……」
「…………」
这个提问,使得〈阿斯特拉尔〉的所有人都注视着少年。
但是。
少年马上就明言道。
「别担心。我,不论如何都会是〈阿斯特拉尔〉的社长」
树回到家里,是大约两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地点是并带有小庭院的两层住房一楼。
树打开大门,像往常一样穿过走廊后,就打开了客厅的灯。
「——勇花,你在吗?」
「当然在啦。自己家嘛」
勇花无所事事地,横躺在蓝色的沙发上,
「家里竟然没有乌七八糟,合格了。我的房间好像也保持着原样呢」
「因为你有跟我说,别频繁地进我房间。所以我就只做了些换下新鲜空气,或偶尔搞下卫生等这样的处理喔」
「嗯,能按我说的去做很是不错」
夸张地点头态度和说话方式,和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时大相径庭。但看来这才是她的真实姿态。
这就是对外人的脸,和对家里人的脸的差别啊。
(是不是在美国,有社交舞会所导致的呢?)
树不禁这么想到。
不管怎么说,树是有点放心了。
对少年而言,这个样子才是他所熟识的脸。少年所知道的义妹,非常开朗又能说——尽管两年的时光足以改变一个妙龄少女——那份记忆并没被彻底颠覆,这自然让少年感到很安心。
「那么,哥哥?」
勇花从沙发上嗖地坐起来,保持并着腿的姿势询问道。
「——竟然跑去当叔叔的公司的社长什么的,为什么不告诉我?」
「那个,那是……在公司也有说过,那是因为……」
义妹紧紧注视着,词穷的少年。
但是,少女马上就摇了摇头。
「算了,无所谓了。爸爸和妈妈也莫名地觉得懂了似的」
「叔父和叔母都还健康吧?」
「呒。果然还是叫叔母的啊」
「不,那个。那个嘛……该怎么说呢」
对那暧昧不明的态度,少女叹了口气。
「健康是健康。他们还是老样子关系好得有点过头,作为女儿都有点头疼了。就那两人的爱情表达方式而言,可能更相似美国那边的风俗习惯。……虽然漫不经意地碰下指尖就羞羞答答的,说起来也蛮像日本人的作风的」
不知是不是想起了在美国的生活,少女有些厌烦地回答道。
——然后。
少年拿出一个塑料袋,放在看似不满的少女的鼻尖前。
「这个,是水蜜堂的水羊羹」
「……呼嗯,怀柔政策?」
对着像猫一样眯着眼睛的勇花,树难堪地笑了笑。
「我不是那个意思。怎么样,还附带杯茶喔」
「我心怀感激地领情了」
少女笑了笑,合起掌来。
一会儿,树就端着载有冒热气的茶碗的盘子,回来了。
少女抿了一口,
「啊」
勇花把眼睛张得圆圆地,出了一声。
「泡茶的手艺,见长了啊」
「谢谢」
「话说」
「嗯」
「貌似是叫你社长哥哥对吧,这是哥哥让她那么叫的吗?」
「啊!」
树猛地,一口气没接上来。
「怎、怎么可能嘛!」
「啊啊,我放心了。我还以为在我去美国的期间,树哥哥觉醒了怪爱好了呢」
装模作样松了口气的勇花,把手伸向一个新的水羊羹。吹一下竹筒的底部,里面的酱油就会弯弯曲曲地露出来,少女嘴唇对着里面就是一大口。
两人都沉默不语,任由时间安静地流淌。
开着却没人看的电视机,播放着夏季高中棒球大会的摘要。
说起来,叔父就是喜欢棒球,总是在夏天的晚上手拿啤酒,一脸相当认真的表情夸夸其谈。树甚至觉得,叔母一边对着叔父微笑着,一边做的煮毛豆的香气,现在都还残留在家中的某处。
在短短的两年前之前,树还理所当然地过着——极为极其平凡的时光。
现在和义妹的交谈,好像有些不知所措,又像重新看旧日记一样地僵硬。自己的心情怎么也琢磨不透,内心某处像是在骚动,明明是这样,却又有种奇妙的沉静感,不知心在何方。
然后,
「……我稍微,安心了点」
少女这么说道。
「哥哥,看来一点都没变」
「是这样,的吗?」
树歪着脑袋。
自己不是很清楚。既觉得变化了,又觉得如义妹所说的一样一点都没变。虽然也经历过九死一生,但结果,人类还是不可能一下就改变的啊。
「勇花,倒是女大十八变啊。嗯,果然是变漂亮了」
「……只有嘴皮子上的功夫见长了啊」
勇花在一瞬间的呼吸急促之后,马上作出还击。
「哥哥才是,那个公司里的谁才是本命?安缇莉西亚小姐?穗波小姐?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别说是小学生或男孩子什么的。……啊,如果是年长的部下的话,倒是很有一番耽美的风味」
「呀我想说,不是那样子的,都是公司的同事而已!」
「呼嗯」
「不会一个呼嗯,就冷酷地不理我了吧?!」
「我就姑且认为是这样吧」
少女随意地结束了话题,从沙发上站了起来。
她打了个哈欠,像是在说可以去睡觉了。今天才刚回国,还没完全修正时差。
树对着那背影,再一次询问道。
「那个,在〈阿斯特拉尔〉说的委托是指?」
「…………」
少女停止了脚步。
「……哥哥,你不记得了?很久以前,在学校流行过的」
「咦?」
「没什么」
在她这么说道的时候,义妹的表情变得和在〈阿斯特拉尔〉事务所时的一样,散发着一股使人无法靠近的气息。
「晚安。那么,明天见」
5
「——还记得吗?哥哥」
「唔,嗯……」
少年不沉着地点了点头。时间是第二天的过晌,地点在古旧学校前。
不。
不是——古旧,这地方已经被废弃了。
小小混凝土校舍里,完全感觉不到任何人的气息。
铁门锈迹斑斑,刻有校名的看板也倾斜着。放在校园庭院的游玩设施看上去长年都没人玩过的样子,只有秋千看似寂寞地随风摆动。
安缇莉西亚,回望着两人。
「是这里吗?」
「嗯。这是我和哥哥上过的小学。虽然在我们毕业后,学校马上就被废弃了」
勇花怀旧地,眯着眼。
她嗖地迈出一步走上前去。
「操场是这么小的吗?明明以前感觉从这头到那头,宽得像个城堡一样的啊」
勇花摊开双手,声音响彻于晌午的光亮中。
之后,她一个鬼笑。
「说起来,树哥哥,每回运动会赛跑都会摔跤呢」
「别老是想起这种东西来!」
少年悲鸣似的主张道。
算了,这的确,不能说是个好回忆。他像是怨恨升级了一样地望着攀登架和单杠,恐怕也是回忆起了相应的过去吧。
「哎呀,难得有个有趣的话题。——那个,关于树小学时候的事,还记得些别的吗?」
「在三伏天里,被迫背着三、四个双肩书包。去跑腿他看上去还蛮开心的,多半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是被利用跑腿了。哥哥这个人,有时就是极度察觉不到别人的恶意。」
「这点我看出来了。果然他从以前就是这样了啊……」
「安缇莉西亚小姐,有遇到过什么哥哥让让你头疼的事吗?」
「当然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起,就尽给我做些让我头疼的事。一点都没注意到是正在要求决斗」
「不能体会女孩子的心情是致命性的啊。还是说是致命伤呢」
「……啊,连安缇莉西亚小姐也……」
对着一唱一和的两人,树一脸绝望地抱着头。
虽然两人能和谐相处自是求之不得,但像这样两人步调一致的话,少年就毫无招架之力了。
不得已,树装模作样地干咳了几声后,
「那个,勇花的委托,是想搞清楚以前做过的天使(译者注:天使,之后会有解释)是不是真的,是吧?」
「嗯」
勇花,有些不好意思地肯定道。
——天使。
或者,也可以说是狐狗狸。(译者注:狐狗狸是起源于西洋桌子旋转或称敲桌法(table-turng)的一种日本占术,也有称为上文的天使(angel)的,类似笔仙。)
在白纸上,从平假名的「あ」到「ん」为止,还有「はい(译者注:是)」和「いいえ(译者注:不是)」的选择分支,在不同的地方写上鸟居和数字等。放一枚十元硬币在纸上,所有占卜术参加者都把手指放到十元硬币上。
之后,据说参加者说出提问后,十元硬币就会自行移动,显示出问题的答案。
「总之,就是适用了灵应盘(注:ouija盘,碟仙样的玩意)的桌子旋转占卜术是吧」
安缇莉西亚总结道。
「灵应盘?」
「那个……那东西,是英国的吧」
对着歪着脑袋的勇花,树没什么自信地插嘴道。
「树,你倒是记得蛮清楚的嘛。正确的说,起源是美国。其传到英国后兴盛了起来,之后再传入日本的」
安缇莉西亚亚点了点头。
不仅仅是用于跟超自然有关的东西,其还常常被偷偷从英国带进日本并做装饰用。和厕所的花子小姐与会动的人体模型等代表性的学校怪谈一样,狐狗狸也是其中之一。
其基础,就是灵应盘。
除了灵应盘标记的不是平假名而是字母,也不是用十元硬币,而是用被称为乩板(nchette)的指示板以外,两者几乎可以说是一样的。
虽然原本是起源于十九世纪美国的“玩具”,但在一阵爆发性的热卖后,就完全转变成了某种热潮,引发了各种社会问题。
也就是说,
「……心灵主义的一种是吧」
安缇莉西亚说道。
假称能召唤出已逝友人,和过去的伟人的灵。美国自不用说,连英国都被这超自然热潮所席卷。被称为心灵主义的这一系列体系,在其后因骗术被拆穿而导致热潮消退之前,产生了相当多的欺诈受害者和神经病患者。
灵应盘,也是诞生于那股热潮中的一样道具。
少女轻轻地,叹了口气。
「灵应盘不用多说,大多数的狐狗狸,都是由于不规则运动导致的偶然。因为让灵接近的能力什么的,一般人是不可能有的。……不过」
安缇莉西亚含糊其辞道。
例外,是有的。
即便术者一方没有召唤灵的『力量』,但灵的一方要是心血来潮的话,也是有可能引发某些怪现象的。
更何况,,这片土地——是布留部市的话。
「…………」
沉默了几秒钟后,安缇莉西亚再次问道。
「你的同班同学,也有做过天使吗?」
「是的,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
一般说来,这种事早忘记了。
勇花也只是,在旁边看着那个同班同学在搞罢了。还是小学生的女孩子做些占卜啊超自然活动什么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何况天使什么的就算是当时也已经是很过时的占卜了,已是高中生的现在,忘得一干二净是很正常的吧。
但是,会这么在意的理由是——
「那个,勇花小姐,那个天使得出了什么结果?」
「不能讲」
勇花斩钉截铁道。
「哈?」
「咦?」
不论是树,还是安缇莉西亚,都同时呆呆地眨着眼。
「那个……勇花小姐?」
「勇花?难道我们,不是来搞清楚勇花说的那天使的吗?」
「总之,天使的内容就是不能讲」
两人的劝说,被勇花断然拒绝。
「…………」
「…………」
树和安缇莉西亚,为难地面面相觑。
之后,安缇莉西亚,哈地叹了口气。
「算了,也无所谓了。关键就是,只要探查出那时的天使是不是真的就得了吧?」
「有办法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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