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之物·拥有之物·追寻之物(3/3)
「不可以」
乔强硬地否定了绚乃。
「绚乃,你是为了谁才来到这里的?别犯糊涂了。绚乃你一定要参加决赛、还要取得胜利……然后成为女王的剑。想要以后接着过幸福的日子的话,就一定要用合法的手段取回霍森传动装置」
面对这番不容分辩的宣言,绚乃没有办法说出一句否定的回答。
「那虽然是那样没错……但是乔、你要怎么办啊!」
「该给的东西已经给你了」
「什、你想这样就算完了吗!」
不是。乔笑了。
「我会活下去,然后靠自己的力量逃出去」
这是自今天见面以来第一次见到的、非常有乔风格的、永不屈服的眼神。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会想办法解决,所以你就尽快离开吧」
◆
黑发的少女转过了身,赤发的少女闭上了眼。
绚乃为了夺回拉薇妮亚,选择了前往佩姬等待着的外面的世界。
乔为了继续活下去,选择了留在这个漆黑的牢狱中。
绚乃向背后的人送去告别的话语。
「希望你别忘了……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就是同伴了呐」
感受到绚乃传递过来的心愿,乔微微地点了点头。
仿佛受这个动作推动,绚乃开始迈步飞奔。
挥散留恋、穿越洞窟、撕裂空气。
绚乃相信……
仇恨与憎恶的时代已经过去。
因为大家都明白了,即使是不同的道路,总有一天也会交汇。
她想起即将迎来和乔的决战的那一天,拉薇妮亚在房间里对茸味所说的话。
「这场比赛,是为了和乔小姐成为朋友而战——」
还有……
「和雪拉接受飒拉的挑战的那个时候一样——」
从正面接受、从正面回应……飒拉正是这样才成为了姐妹,所以乔也一定会因为这样而成为朋友。
绚乃紧紧握住乔托付给她的拉薇妮亚的记忆素子集积回路,让自己的声音一点一点地从牙缝中轻轻漏出。
「雪拉,拉薇妮亚学习了你的生存方式……才终于走到今天这一步……始终对对方敞开胸怀、始终寻求相互的理解……」
尽管她是付出了名为自身的巨大牺牲,才得到了今天这样的结果。
即便如此,她现在也正在逐渐回来大家的身边。虽然现在仅仅是是一片记载的记忆的芯片,但是她一定会奋力战胜命运、最终回归的。
所以……
「接下来就轮到雪拉你了……曾经教给了拉薇妮亚生存方式的你,可不能一直把自己关在黑暗的笼子里啊。接下来就由你——靠你自己,回到茸味的身边去吧!」
◆
「我还真忘了啊。就算我已经不是乔了,那群孩子也不可能把我当成乔以外的人对待吧……」
听着离去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乔——曾经拥有乔这个名字的女孩低声呢喃。
「那样的话,我也不得不作为暮春净水生存下去了呐……」
不。乔轻轻摇了摇头。
「也不对吗……除了乔这个身份以外,现在的我(わたし)……不、现在的我(ぼく)也不是乔以外的任何人……这样才对吗」
(译注:乔一直使用的是偏男性化的自称ぼく,所以前面的一般自称わたし应该是另一个人格)
沉默。
绚乃的脚步声已经听不到了,牢狱再一次恢复到之前那种让时间的流逝都变得暧昧的寂静之中。
啊啊、地,乔忽然一个人自言自语起来。
「说起来……还有件重要的事忘记说了啊」
那是泉秋院拉薇妮亚最后留下的话语。
大概是在意识消失之后无意识的呢喃吧,或许连拉薇妮亚本人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曾说过这么一句话。
『祖父大人……我现在算是个合格的泉秋院家的女儿了吗……』
这大概就是拉薇妮亚真正在意的事情了吧。
「……转达这句话就是我的任务了……是这样吧,泉秋院拉薇妮亚」
那样的话……就决不容许自己再逃避了。
明白了这一点的乔,越发坚定了自己活着回去的信念。
◆
那位少女正在歌唱。
她所唱的,正是在那湖畔的雪白别墅中、草原一样的庭院中,拉薇妮亚哼唱过的那首歌。
满溢着送别女儿的母亲的心情的、远行的歌。
不要颤抖,也不要流泪——如此,对未来的女儿送去祝福的歌。
茸味还记得很清楚。
那是身为著名歌手的水脉的母亲,赠予女儿水脉的、简短但却牵动人心的歌。
和佩姬分别之后,结果还是没见到梅格小姐就被从场地赶了出来,为了让自己的头脑冷静下来而一个人在港边散步的时候……就听到了这个歌声。
心脏仿佛暂时停止一般地沉默了一瞬,然后迅速不可抑制地剧烈跳动起来。
「拉薇妮亚小姐的歌!」
是偶然……虽然不停地在心里对自己说是偶然的巧合,但还是带着一点落水者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的心情登上了防波堤。
那里有一位少女。
穿着教会的僧侣服饰的少女。
她没有带修女的面纱,取而代之的是闪耀在发际的羽毛般的银色饰品。
闪烁着通透的天蓝色光芒的发丝,给人一种幻想般的印象。她任由海边的风梳理着那头柔软飘逸的波浪式卷发,一个人静静地唱着歌。
朝阳还没有升起,然而天空已经逐渐染上了清晨的白色。
背对着那孕育着光明的水平线,少女只是不停地歌唱着。
……歌曲由一个突然伸展、但是却饱含着无限温柔的乐句拉下了帷幕。
然后,少女朝这边转过了身,脸上露出了少许惊讶的神色。
「早上好」
向茸味投去温柔的微笑之后,轻轻点头致意。
「您是濑户茸味先生,对吧」
「我……」
「虽然还只是初次见面,但是茸味先生也一定早就知道我的事了吧」
茸味慢慢地点了点头。
是的,茸味知道这名少女的事。
至少他知道,这名少女有着与谁相似的外表,接下来又要与谁一起同赴战场。
她正是乔的爱机、伊莉莎白座首上的那座雕像,她的外表,正是启动了拉薇妮亚灵魂的那位少女……
少女缓缓站起了身。
站起了身,用和梅格相同的方式拎起了修道服的裙裾。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泉秋院水脉」
这么说着,行了一个淑女之礼。
该说什么呢。明明想说的话有一座山那么多,但喉咙口却像被堵住了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水脉向着嘴巴一张一合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的茸味踏出脚步,逐渐靠近。
「那首歌是……」
一步。
「母亲大人在我五岁的时候,亲自谱了曲、填了词之后送给我的曲子」
又一步。
「是我非常喜欢,一直都重复着重复着、不知道哼唱过多少遍的、最珍贵的宝物」
再一步。
「真是不可思议呢」
一步。
「明明已经死了十五年多了,却还能够这样用嘴唱出这首曲子」
一步……
「我很可怕吗?」
又加上一步。
「是因为,我是若草的姐妹吗?」
站在茸味面前。
「还是说你所害怕的」
拾起茸味的手,隔着修道服贴在自己的胸口。
「是这副,机械的身体?」
「等—!」
茸味被水脉的动作吓到,下意识地抽回了手。
脸上迅速发烫,想也知道一定是赤红一片。
确实水脉的手就和那些使用球型关节的人偶一般无二,衣服下的胸部也跟那个只有微小的曲线起伏的雕像一样,只有僵硬的触感。
就算这样,这也是女孩子的胸部。
「不、不可以这样啊!」
摸了那个之后,心里有一点开心又有一点害羞,就好像做了什么坏事一样。
但是意外的是,水脉表现得比茸味还要惊讶。
她檀口微张,两眼瞪得大大的看着茸味……
「……难道说,你在害羞?」
脸上写满了疑问。
「因为触摸了我的、这个、这样硬邦邦的身体?」
「那、那是当然的吧!因为是女孩子的ru……啊不不,是胸部啊!那样的……和摸到铜像啊雕塑啊人偶啊什么的情况完全不一样不是吗!那种事情不是跟自己喜欢的人的话、是不行的」
「但是、我是、机器人哦?」
「确、确实是那样没错……但也是女孩子」
「那样啊、那个……我做了很让人害羞的事情呢……」
水脉低声喃喃地说完,然后让目光从茸味脸上逃开,低下了头。
时间静静走动。随着一分一秒的流逝,清晨的太阳逐渐从水平线的那端露出了一角。
两个人几乎同时仰起了脸。
「对了!我、那个……」
茸味先开口想说点什么。
「濑户茸味先生」
「哎、什么事?」
话说了一半被打断,茸味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我有一个不情之请。请问,你可不可以带我到利通爷爷的身边去呢?」
忽然就提出了这种请求。说起来茸味在青森还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原本只是为了那件事、想从她这里的得到一些讯息的。
「不行么……」
「那个、我不知道泉秋院家到底在什么地方……而且……」
如果眼前的少女是货真价实的泉秋院水脉本人的话,不是应该比茸味这样的人更清楚泉秋院家所在的位置吗?
水脉好像察觉到茸味想问的问题一样开口了。
「那个、是做不到的啦。因为我……」
耸了耸肩膀。
「可没有带着足够去到仙台的钱呢」
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么说了。
◆
前往东京的弹丸新干线从青森发车的时间,是早上六时刚过。
靠窗的a座由水脉占据,茸味坐在她身旁靠过道的b座。
根据水脉的说法——
「如果茸味先生坐在靠窗的位置的话,一定会一直盯着窗外看,把我放在一旁看都不看一眼的啦」
似乎是这么回事。
而说了这些话的这位水脉小姐,或许是为了坐起来舒适点吧,居然把两个座位之间的扶手收了起来。而且还不光如此……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明明列车发车才过没几分钟,她就已经抓着茸味的手、枕着茸味的肩膀,开始发出“咝——咝——”的安静睡息。
真的让人觉得“这不太可能吧……”。
「那个、水脉小姐……?」
刚想抱怨一句的时候,列车驶入了即将离开青森市时专门设置的短短的地下通道中。看着光芒映照下的那个景象,茸味接下去的话再也说不出来了。
水脉安稳宁静的睡颜,让人情不自禁地觉得,想要把她唤醒实在过于可惜了。
——这女孩子明明应该是敌人的啊,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茸味因为自己的天真而抱头烦恼着,同时像是要说服自己一样地喃喃自语。
「这都是为了雪拉学姐和拉薇妮亚小姐……」
像这样听从水脉的命令,是为了从她那里问出乔和拉薇妮亚的事。
因为水脉之前曾经……
「只要能让我见到祖父大人,茸味不管有什么样的疑问,只要是我知道的就会通通都告诉你」
和茸味做了这样的约定。
再者,另一方面……
把头靠在茸味身上睡着了的这个机械的女孩子,实在很难让人相信她是个坏孩子,这也是事实。
啊啊。茸味想到。
说起来,我自己也是昨天一整天完全没睡了啊。
肩膀上的力气开始散去。
就这样,茸味自己也陷入了沉沉的睡梦之中。
◆
「真亏iiop能藏下这么多秘密呐……」
「那个感想好像有点不对哦。说到底,秘密这东西只是看它对某个人有没有隐藏而已,而拉尔夫君你这次只是刚好处于范围外」
「折枝……呃,你起来了啊」
拉尔夫从显示器面前抬起头,把视线转向站在房间门口的折神折枝。
iiop这个企业的任务很简单,就是开发出超钢女,然后一路观察直到她们的终末。折神折枝这个女人仅仅为了这个目的而建立了iiop。这几天来,拉尔夫始终在这家企业的某个房间里,埋首于他被给予的资料之中。
「没错,早上好、拉尔夫君」
折枝毫无顾虑地踏进了这个房间。
相比于在平时的衣服外面披着用熨斗熨得妥妥帖帖的白大褂的折神折枝,胡须丛生、头发也因为睡觉之后没有梳过而变得乱蓬蓬的拉尔夫才比较像是刚睡醒的那一个。
但是实际上,拉尔夫已经因为研究这些资料而整整两天没有合眼了。
「辛苦了」
折枝从一旁的机器上泡了两杯咖啡,放在拉尔夫的桌子上。
桌面上的显示器,正清楚地显示出超钢女计划的概要,以及相关的人力、物资的流动记录。
在那里,拉尔夫所不知道的历史、以及佩姬调查到的东西,正如同许许多多复杂排列的小点一样,逐渐描绘出一条通向某个目标的航线。
在那当中,有班内特女士的名字、雪拉她们的开发代码,有从第一次、第二次iiop公司到泉秋院财团的名字,甚至还有水脉和乔的名字。
而且,这条航线还会根据中途的状况调整、重组,最终形成一条极度复杂的曲线,通往那个最终的、唯一的、最简单的目标。
『为东北带来永恒的女王的巫女』——
让这一梦幻般的存在在东北降临。这就是超钢女计划所要达成的最终目标。
拉尔夫用那杯还冒着热气、没有放一点砂糖和牛奶的咖啡,滋润了一下干渴的身体,然后将背靠在椅背上。
「怎么样,情形全部把握了么」
「只有一半吧。虽然脑袋理解了,心里还是被办法认同」
「那种东西无所谓了」
「是吗……」
他就这样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但是……雪拉、飒拉、泉秋院水脉、暮春净水,还有鸟葬卿身边的女孩……真亏你们能收集到那么多啊」
低声说完之后,他站起了身。
「要回去了?」
「啊啊,至少要回去看一看雪拉的样子。明天还会再来的」
「嗯……我知道了。不管怎么说也是父亲嘛」
抬起了一只手正准备离去的拉尔夫,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
「说起来,昨天飒拉和御滨千美绘好像来问过你什么吧,那是什么事?」
「说是想要参加超钢机武斗会,所以来iiop的地方借一个外卡席位什么的」
「然后呢?」
「没什么拒绝的理由啊。反正本来也只是为了确保实验机的实地测验场地才弄的席位,基本上没怎么用到,所以就改把她们当成我们的正规操纵者和超钢机登记了。不知道她们有什么打算,有点期待呢」
「是吗……」
拉尔夫听完折枝的话,耸了耸肩。
「怎么了?拉尔夫君?」
「啊,我只是想着你也满像个母亲的样子了呐什么的。弄错了的话,你可别介意啊」
幕间·濑户茸味……梦/与梦幻般的日子
——想要和她牵手。
背对着春日的夕阳,那个女孩「呐」、地微笑着。
回家的路上……
还是一步都没有缩短的、那个距离。
仍然谨慎地挑选着话语,仅仅用这个行为,表现出希望靠得更近的信号。
明明已经相互传达了「喜欢」的心情,但双方都没有更进一步的表现。
明明昨天还能做到的那么简单的事,今天没有办法做到。
在那样,漂浮着害羞的空气中,连是否要牵手这件事都让人犹豫不定。
——想要、和她牵手。
于是……
想要触摸……悄悄探出的指尖,真的只有一瞬间……稍稍地……碰触到了对方。
仅仅如此,就仿佛受到了强烈的电击一般,两人都迅速抽回了手。
偷偷瞟向对方,两张脸都染得通红,一起低下了头。
心脏剧烈的跳动着,声音大到好像能把鼓膜都震破。
脸上火辣辣的,肩膀因为幸福而颤抖。
连夕阳的朱红,看上去都仿佛是因为胸前的温暖染遍了整个世界的缘故。
对了……
刚才……茸味的学姐,似乎确实也想要碰触茸味的手。
——想要、和她牵手。
……啊啊。
茸味发现了一个非常简单的道理。
两人所期望的,只是双手十指交缠这么单纯的一件事。
如果她把手伸了过来的话,茸味就只要紧紧地抓住她就好。
就是这么单纯的事。
但是,那却是约定。
不想分离、不想孤身一人。
所以那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是将未来全部许下约定的、不成声的誓言。
如此沉重。
那代表着,背负她全部的未来。
然而,即便如此……
——想要、和她牵手。
茸味和她,已经交往了三天。
明明不久之前才是第一次见面。
但是……茸味却不自觉地想。
漆黑艳丽的长发、温柔的目光、带着点幸福的笑容,这位美丽的学姐。
只要能让她永远拥有笑容。
我……
——只是想着,要和她牵手。
女孩微笑着。
「那个啊、茸味……我……」
害羞似的伏下了目光的前辈的手,轻轻地触摸到了……
◆
「……梦、吗?」
茸味睁开了眼睛。
水脉现在也仍然伏在茸味的肩头,仿佛停止了一切机能般沉睡着。
只有从脸颊旁吹来的微弱气息,宣示着她的身体仍在运做。
思绪飘了回来。
刚才梦到的是,四月头上……不,确实是告白之后过了两天的时候。
在那之后,茸味自己捉住了雪拉前辈的手,让两手紧紧相牵。
那是非常骄傲、非常开心、幸福到极点的回忆。
——学姐的未来,我会全都守护。
那一天满溢在胸口的心情,直到今天也没有任何改变。
茸味还没有打算放开那只手。
抬起头。
车内的电子告示牌,标示着列车已经通过古川的事实。
离到达仙台,还有大约十分钟。
在那里,满心伤痕的雪拉学姐,现在也仍然抱着自己的膝盖,沉浸在痛苦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