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并不温暖」(3/4)
「你们在说什么!」
阿比斯微微动了动胡须,稍微修正头上帽子的位置,瞇细一只眼:
「简单来说,你们差不多该察觉我们只是幌子了。」
「什——」
「嗯……?」
这时此叶微微晃了一下身体。她连忙将手伸进衣服里,拿出震动的手机。瞪着阿比斯,将手机贴到耳边:
「……喂?是吗?那么不必出手没关系。只需要注意有没有去到学生们那边。」
「喂,ru牛女,什么——」
将手机收回胸前,此叶举起手指着窗户。
「菲雅,请你从那里跳下去。」
「啥……啥?」
「看得见校门吧?所以请跳下去——蓝子她来了。刚才是渐音小姐打来报告。」
边注意着阿比斯他们的动向打开窗户,侧眼往外一瞥。激烈的雨势中看得见校门。门前确实有个小小的人影,没有撑伞,缓缓步行前进。
「你们不惊讶嘛。这个也听说了吗?」
「啧……你们打算让她做什么?」
「不是说了吗?我们只是幌子,她才是这次目的的主要角色。原本打算在以实力劝诱你之前先完成——但看来变成同时进行了,真麻烦。」
「不过一言以蔽之的话,很简单,菲雅大人。也就是说呢——」
而后比布利欧面露毫不疯狂的名为疯狂的笑容,说道:
「从现在起,要请蓝子大人杀掉这间学校里的所有人。」
「——去阻止她,方法依你决定。」
「什……喔哇?」
咚——背后受到强烈冲击。菲雅被此叶推飞出去,等到回过神后身体已飞出窗外。
「可恶的ru牛女!」
在空中转个身,溅出泥巴着地。即使仰头也看不到三楼走廊的情况了。看起来也不像能攀爬得回去——
「啧。听你那么说,不就也不能放着这边不管了吗!」
破坏阿比斯、夺回春亮的记忆——最重要的任务被趁着不备时横抢而去,尽管愤怒,但菲雅还是转头。这么一来就没办法了。要将这学校所有人都杀掉?这种事情,任谁来想都会觉得是无法饶恕的蛮行。
一手拿着魔术方块喀叽喀叽地转动,同时靠近人影。对方也正朝这里靠近。
在大约听得见声音的距离,两人同时伫足。
濡湿的头发。眼睛如同往常被遮蔽,难以窥见表情。
菲雅想起从久留里那听到的话,开口:
「好久不见了,被诅咒的『诅咒之壶』。」
「……好久不见,被诅咒的『拷问与处刑的立方体』。」
响应她的是颤抖而嘶哑的微弱声音。
非打倒不可的敌人的声音。
——她杀了叔叔。
就整体来说,这是很常有的事吧。由于经济穷困而全家自杀。在偶然之下独自存活的她,被讨厌的亲戚收养。那位叔叔不配当人。她受到好几年、好几年的特殊虐待。
没有人站在她这边,在这世上任何地方都没有亲人。就结果来说,从自杀存活下来的她,也只不过还是具尸体。没有反抗的勇气,也没有反击的勇气,就只是一味忍耐的尸体。她是从几时复活的呢?决定性的转机是在何时?
就连她本人也不知道。
是在国中的一次放学途中,突然在古董店前伫立那时吗?
橱窗里展示的那个,名字和我真像——是在她抱持着这无关紧要的感想时吗?
是在被吸引进店里,听老店主说了那蠢毙的来历时吗?
是当她在房间里看着买下的那把刀,突然觉得涌起反抗支配者的勇气时吗?是她对着手里像平时一样晃着菜刀的叔叔,伴随着解放感挥出隐藏着的那把刀时吗?
若当那行为结东却还未复活的话,剩下的转机就只有一个。
那就是在白色围墙中度过的数年后。
当她被从那围墙无情地送出,来到这孤独的世界,邂逅的那时。
遇见了伸出援手的他那时——
「嗯……」
醒来后先闻到的是榻榻米的味道,使久留里略感混乱,但她马上想起自己正遭囚禁。
拉门另一端的光亮,表示太阳高挂在天。家中安静得没有半点声音。想起昨晚的骚闹,现在家里应该没半个人吧。
没错,昨晚。像是吵闹地吃晚饭的声音、饭后茶时间的声音,全都传到这间监禁房来了。那是混杂着好几个人的声音。无意义的交谈、乱无章法的会话。
非常地家庭式、令她内心某处隐隐作痛、至今未曾听过的声音——
久留里这时停止思考。家庭。家人。对自己而言,家人只剩下那里了。
「主父……」
首先想起来的,是在少年感化院的出口等待她的男人。为无依无靠的自己提供了新居处的男人。
老实说——她迷上他了。
他的妻子……般的女性,她也不讨厌。虽然确实是个怪人,但却以温柔的眼神迎接自己。与将自己丢下山崖的亲生母亲相差甚远的……母亲。
必须去见他们才行。有什么有种隐约的不安,和呕吐感一同盘据在脑中,但她刻意加以忽视。必须去见他们,就只是必须去见他们。
因为自己是家族会的一员,是他的家人。
比布利欧家族会所需的资质就只有一项,那就是深爱着名为祸具的超越者。
当然,自己也深爱着。不管是他,还是将她从一切拯救出来、带给她勇气的那东西。要是没有那个,自己早就死了。还是个行尸走肉。因此她毫不犹豫地献上复活的自己。
被当作证据收押的那样东西,他帮她偷回来了。因为一杀了人就马上被捕了,所以她在那里初次体验到其诅咒,但她丝毫不感到忌讳或厌恶。只要想成是赐予她勇气的谢礼,就不算什么了——因此她如今也继续体会着那份诅咒。
「留下俘虏一个人,快乐地跑去运动会,会不会太小看我了一点啊?真无能。」
那个十字架型、纯粹的内藏式短刀,侥幸瞒过了敌人的眼睛。
一面为了被反绑在身后的手的痛楚而皱眉,久留里挪动下半身,微微抬起腰。呼~地深呼吸之后——也就是做好忍受痛楚的准备之后
「『回归的产子刀』……!」
一瞬间,不协调感贯穿身体。能体验异物从自己体内冒出这种感觉的人,应该不多吧?嘎吱嘎吱、缓缓拖出、阵阵抽搐,与自己体内肌肉演奏着合声,刀刃从大腿背后探头。咬紧牙关忍受身体被切割开的痛苦、脑髓被扔进搅拌机的不快。
「嘎…啊…哈……咕…啊啊!」
然后——从肉里脱落的刀刃,咚地一声刺进榻榻米。没流半滴血。确认那把弯成〈字的短刀,久留里为痛苦的离去松口气,缓和脸上的表情。
「回归的产子刀」。她忆起多年前那个老店主在告诉她名称时,同时做的说明。
据说以前有位母亲被领主残酷地杀掉刚生下的婴儿,这把刀是母亲拿来复仇用的。母亲为了用心谨慎地接近领主,花了很长的时间成为他的qíng • fù,将刀藏在自己的身体里,引诱领主上床后刺杀了他。但在遭受领主的反击后,母亲也在遗憾下身亡……
简单说,这是那母亲为了接近领主,而藏在体内的复仇心的凝聚、被夺走的婴儿的替身。因此这把刀会潜入使用者的身体作为诅咒,就某种意义来说也是理所当然的。
不管是潜入身体,或是从身体这刀鞘拔出时,都不会留下伤口,就只会带来痛楚。但是久留里领悟到,刀子正渐渐潜入更深的位置,恐怕当刀刃抵达心脏时,自己就会死吧。尽管这样也无所谓。透过这把刀,自己被赋予了杀死叔叔的勇气,才能脱离行尸走肉的状态。
「若要让诅咒加深,果然还是要再shā • rén吧?我不会诅咒这份诅咒的……」
一面暔喃自语这些话,久留里开始用刀刃蘑擦绑住手腕的电线。
突然间,目光停留在摆在身体附近的盘子上。盖上保鲜膜、装了饭团的盘子。想起昨晚结果什么也没吃——以及最后打算口对口让自己摄食的奇怪女童,久留里不禁啧舌。
安静的房间里,比起那声啧舌更响亮的,是她肚子所发出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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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听见一声微弱的咒骂声,银发少女的身影从视野里消失。抱歉啰——仅在内心稍做道歉后,此叶重新面向走廊上的两位敌人。
「杀掉学校里的所有人——姑且一问,果然是为了制作蛊毒吗?」
「没错。若只是要绑架箱形的恐祸,也没必要做到这样。是因为考虑到之后的事。」
「之后的事?」
「虽然不太清楚,但研究室长国不是在协助你们吗?若要以实力劝诱菲雅大人,接下来就必须考虑到对付那些人的对策。」
此叶皱眉。那是锥霞的虚张声势。原想说或许会有拖延比布利欧等人的动作这点程度的效果——没想到他们不但相信了,还打算克服那层威胁。
「为什么不惜如此也想得到菲雅?那孩子只不过是个笨丫头喔。」
「我也问了同样的问题。赞美主。」
「那时我不是已经回答过了吗?是我的任性。若要我再说明一次,那就是——我深爱着祸具。这样的我,心有所感……就是如此一来,我也得深爱菲雅大人不可。该怎么说好呢她——才是祸具中的祸具。祸具、受诅咒道具这种存在的象征。我有这种感觉。」
「你太高估她了。虽然那孩子或许确实是受到了极度诅咒的存在没错。」
深呼一口气,像是受这一呼气引导,她缓缓缩近距离。
「我可也不容轻忽喔。噬血的妖刀——若在游戏里,十之bā • jiǔ都是最强的武器喔,你们知道吗?」
「那还真教人羡慕。看来只要能想办法解决这把最强武器,也就能前去帮忙蓝子了……那么我就当你的对手吧。艾莉丝,你退后。」
「小心点喔,阿比斯。可以的话,希望你别把这位大人破坏掉。」
轮椅往走廊深处后退。上一次菲雅所造成的伤势似乎尚未痊癒。
「感谢你那慈悲为怀的发言。我决定向你好好学习从明天开始!」
压低身体,此叶有如出鞘的刀刃般疾驰。
若是现在,流点血,她觉得多少忍受得住。而所谓流血,指的是给予对方损伤。只要一股作气解决就好。若是见到无法承受的血,届时就是对方身首异处的时候。没问题。
阿比斯也向前跨近。在他剧烈的体重移动下,走廊上的磁砖发出弹飞的声音,紧接着使出的是包覆着皮手套的右拳。右拳与带着刀刃利度的手刀交错。被弹了开来。阿比斯进一步踏着脚下的磁砖前进,这次换左拳击出纯粹的破坏力。此叶扭转身体回避,脚尖一面在掠过的窗户上叽吱地留下细微线条,一面使出后回旋踢——
「唉呀。」
毫不留情锁定头部的一踢,被阿比斯的手臂坚固地挡下。阿比斯不怀好意地笑着伸手想揪住那只脚。
「女人不该把脚抬得那么高喔——像雪一样的肌肤呢,赞美主。」
「变……变态!」
此叶纵身一跃,另一只脚也跟着踢出。虽然同样又被挡下,但藉由踢了对方手臂一脚的反作用力,此叶抽开差点被抓住的脚往后跳。两人在与前一刻相同的间距下彼此互瞪——这时刚才脚尖掠过的玻璃窗才终于齐声破裂。
在动作静止的世界里。
只有「叽咿咿……」的清澈声响穿梭于互瞪的两人之间。
「……看来是肉体派的十字架呢。还有,是个变态。肉体派的变态,这真是极度恶劣的组合。怎么办好呢?」
「我是自学的啊。唔嗯,伤脑筋,手套变得破破烂烂了。我很中意这手套昵。」
「自学的变态吗?更是恶劣到极点了。你马上就不会再在意什么手套了。」
出其不意地往走廊上的灭火器一踢。阿比斯挥拳以拳背轻易将其击落但她事先开了一道裂痕。灭火器在这阵冲击下轻微爆炸,散布雪白的粉尘。唔皱眉的阿比斯的身影,一下子就看不见了——
对于这阵烟雾,有预料到与没预料到,两者有着天壤之别。
此叶间不容发地拉近距离,白烟之中,朝着应当是阿比斯头部的方位使出贯手。虽然没能贯通,但确实造成了冲击。从气息感觉得到,阿比斯踏着步微微后退。
「的确有点痛……听说武士是堂堂正正战斗的。难道说武器没继承到这份精神吗?」
「那也要看情况。若是为了夺回重视之人的回忆,当然也就准许多少卑鄙手段……就是这样,我还满拼命的,所以能请你还来吗?春亮的回忆。」
「事到如今你说这些也无济于事。老是找藉口的女人,会被讨厌的喔!」
「不再更温柔一点说不行吗?那么,我就以最高级的温柔告诉你——」
斗争本能在悸动。体温上升。脸颊擅自扭曲。
这是她所期望的瞬间。只要这男人消失,一切就结束了。
他就会想起来。
非常、非常重要的,不惜让自己赌上一切的重要之事。
「若无心归还,妾身就击破你那头盖骨拖出来,伴天连(注:日本古代对传教士的称呼,亦指基督教)的十字啊!」
仅仅这一瞬间,过去残酷且无情的自己满溢而出。一瞬间就够了。这是为了让自己忘却杀害同族的禁忌的必要仪式。
得到了过去的杀意的助力,此叶再次开始破坏阿比斯的行动。
拳头与手刀撞击的声音,不消多久便盖过了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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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
低着头的少女不做回答。湿淋淋的头发晃也不晃一下,不做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回答我,蓝子!」
「……因为我想忘记。」
喃喃的一句回答,比起一滴雨声还微弱。
「忘记什么?」
「忘记我是我。」
菲雅皱眉,但蓝子只是持续凝视儒湿的世界。她道出非常微弱、有如诅咒的话语:
「……我犯了罪,一直以来都不断在犯罪。我杀了人以作为诅咒。不管是狗、猫、婴儿,全都被我杀来当作诅咒……杀了那些生命的臭味已经渗进我体内了。所以他们才会领悟到这一点,然后哭叫。我明明是那么、那么地喜欢,却连用这双手拥抱都不被允许。每当看见他们,我就会想起我自己。我不想这样……」
菲雅回想起来,相遇时那只狗的事,还有涡奈带来的婴儿的事。
蓝子是因为被他们讨厌而感到痛苦吗?正确一点来说,看见他们厌恶的模样——就不得不强制再次认知自己的罪,因此而感到痛苦。
「我也杀了人,杀了上百、上千人,所以受到诅咒。我也会因为回想起那些罪而痛苦。但正因为这样……所以我才要解开诅咒,为了不再加深罪业。」
「我认为…这想法不错。但——我一直在思考。这段期间呢?要一直抱持着罪恶吗?要不断害怕会回想起来而生活吗?就算每当看见想拥抱的东西,就要嚐到有如被宣告『无法原谅』的心情,也要解开诅咒吗?」
说到这里,蓝子轻轻摇头。
「……太懦弱了。对不起,我太懦弱了。比起任何事,比起为了未来而解开诅咒,我更想忘掉过去的罪。我想消去我身为我的事实。」
「所以才要借助阿比斯的力量?看到春亮被夺去记忆,你也希望变成那样吗!」
「……要是不听话,他就不肯帮我。所以非做不可。我必须做那个人期望的事……」
「为了忘掉罪业,你这是在刻划新的罪孽喔?这是太过可憎的矛盾啊!」
「……没办法。再说——」
停顿了让她仅仅深吸一口气的瞬间。
声音像是带着祈愿,同时传递出坚定不摇的决心,她继续说着:
「再说,最后一定…一定……连这次的罪,也能够忘记——」
啪喳——是蓝子在泥地留下足跡的声音。
白费工夫——菲雅心想。蓝子的愿望是白费工夫。她错了,唯独这点菲雅明白。
但是现在就算这样告诉蓝子,她也听不进去吧。
「看来——首先得先让你清醒才行。」
「没用的,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有着就算诅咒解开也绝对无法原谅的罪所以非做不可,非做不可……」
「看来你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部分,但我不能饶恕你打算做的事或许我会使点力,你可别恨我。」
「……我才要向你道歉。明明跟你约好了…运动会…要去帮你加油……」
「你这不是来了吗?遵照约定来了。」
菲雅扬唇。但蓝子没有笑。
她只是伸出手臂嗫嚅:
「蓝蛊之一,名称『不详』。蓝蛊之二,名称『樱』。蓝蛊之三,名称『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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