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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 朱色白雪(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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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来,她应该是在叛乱之前出生,不久因为生母神乐被逐出村落的缘故,被神乐之妹──新任首领收养,当作长女抚养长大。

按理说应该是不会造成问题的。因为木春虽不是现任首领的亲生女儿而是甥女,但她仍旧披当作是次任首领、被当作是本家的长女来看待。

可是木春不知从哪得知了她真正生母是神乐的消息。

再加上她又身染成长停止的怪病。

身为本家继承人,往后却无法生育子嗣的打击。

还有按自己的身世,原本并没有成为首领资格的事实。

然而,旁人却坚持推崇木春当次任首领。最有资格接任首领的枯叶却对事实一无所知,只是天真无邪地把木春当亲生姊姊来仰慕。

正统的首领血统,正常成长的身体。枯叶拥有木春渴望获得的一切。

回想起来,这一连串都是不幸。

木春之所以把一族的性命当蝼蚁,原因就在此。

大摡是因为看在她眼中觉得碍眼吧。

无论是敬她为次任首领的大人们,还是把她当亲生女儿养育的冒牌双亲,甚至连亲密的友人也不例外。

昙花一现的好意令她生厌、虚伪的善意令她憎恶、肤浅的敬意令她不齿。

所以她扭曲了,整个一族的爱扭曲了她这个人。

然而,为了摆脱扭曲,她却又选择以对景介的爱做为手段,这到底算是一种讽刺,或是必然的结果呢?

这问题没有答案。现在去追究这个也于事无补。

只不过──

雾泽景介虽为木春摆脱扭曲的希望与寄托,却被枯叶夺走了。

连景介都被枯叶夺走的这个现实──

或许就是促使她的扭由严重到无法挽救的关键。

即便如此,景介还是无法原谅木春所犯下的罪过。

杀害供子还有日崎的时候,她都是一副冷酷无情的模样。

无辜死在她手下的尸体堆积如山,她却不伏罪,只是一厢情愿地对景介示好──那样的感情,景介岂有接受的道理。

如果接受的话,自己势必成为大骗子。

势必弃当初喜欢上吉乃的雾泽景介而去。

「……姊姊大人。」

枯叶定睛直视着木春开囗说道:

「不介意的话,可容许奴家换个武器吗?」

「随你便。」

木春回答得毫不犹豫。

在失去了突袭机会的现在,看来她似乎做好了跟枯叶正面对决的准备。

「景介&8231;麻烦你了。」

景介向转头看自己的枯叶点点头,朝门外跑去,抓起放在树下的背包折回现场,然后打开,拿出收放在里面的东西。

「……那是什么?」

见到从背包里现形的物体,木春发出了与其说是惊愕,不如说是茫然的声音。

那也难怪。

「拿去。」

「谢谢。」

枯叶从景介手中接过的,是一部骇人的机械。

加上握把的引擎,和外圈布满了锯齿状刀刃的椭圆形铁片。

──那是电锯。

刀身的部分只是一般金属,并非是由藏物镕铸而成。

不过枯叶仍选择它做为最后的武器。她以自己的喜好为优先,弃祖先所遗留下来的藏物不用,主张要带这个东西同行。

「你想用那东西跟我斗?」

「正是如此。」

在出发前,枯叶曾说过这样的话。

──这是奴家……和吉乃真正合为一体时,第一次使用的武器。

既然如此,景介也没有理由反对。唯一的缺点就是有点重罢了。

枯叶拉下起动装置。

引擎开始运转,发出了断断续续的低沉声响。

旋转的锯齿掀起残虐的波浪。

「姊姊大人。」

她摆出架势,与姊姊对峙。

以铁铮铮的态度宣示。

两人间的战火就此点燃。

「……让咱们堂堂正正分个高下吧。」

率先发动攻势的人是枯叶。

她一囗气缩短彼此的距离,高举电锯,从头顶劈下。

木春面露冷笑躲过攻击,弯下身子,横挥『通连』向枯叶的脚踝扫去。

枯叶就地轻轻跃起闪过剑锋,同时煞住了往下挥砍的电锯。原先纵向的劈击在转眼间变成对角线的斜砍,攻向木春的娇小身躯。

但这一刀纯粹只是为了牵制。

枯叶的视线始终停在往后退开一步的木春身土,并在着地的同时展开追击。

她作势突刺,从正面冲锋。

木春不改从容冷静。

她脸上挂着冷笑,主动朝枯叶冲去。

在电锯的锯齿刺中身体前,纵身往前方腾跃。

只见她就像在枯叶的头上飞舞似地扭身旋转。

闪开冲锋的木春降落在枯叶的背后,顺势拖刀砍向她的脖子。

「……呜!」

枯叶屈身蹲下,只手放开电锯,在地上打滚。以前滚受身的方式拉开距离后,从地上爬起来站好。提着那么笨重的机械,为何行动还能如此灵活矫捷,着实令人不解。实际看她露了一手之后,感觉就像在看魔术表演似的。

枯叶迅速面向正前方。

木春打住追击,露出嗤笑。

「本以为是莫名其妙的机械,没想到还挺有威力的。」

她的脸颊上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割裂伤。

皮肤外翻,伴随着大量的出血。很可能是刚才两人错身之际──枯叶在瞬间改变电锯的轨道攻击了位在她头上的木春吧。

但这部电锯终究只是平凡的金属。木春用手背随便抹过脸颊,伤口瞬间消失不见,只剩血迹残留在脸上。

在看了两人这一波的攻防后,景介默默地发出叹息。

木春的身手可说是非常出色。

其实景介跟本没料到她会这么厉害。她的臂力因为身体停止成长的缘故而略逊一筹,所以景介原以为一旦枯叶拿出真本事,木春绝不会是她的对手。之前她屡用奇谋异策,也是造成景介产生如此偏见的原因。不过,单看她的剑术──就算扣除她握有一击必杀的『通连』这个优势──实力和枯叶约莫在伯仲之间。

这么说来,型羽不仅年幼而且体格娇小,照样不怕面对比自己年长的铃鹿。换而言之,关键应该在于技术。缺乏力量也有缺乏力量的加强方式,只要设法让身手变得更加轻盈,强化瞬间爆发力和敏捷度的话,力量的差距不至于构成太大的问题。

木春之所以会朝这方面补强,是因为身为次任首领的责任感使然吗?或是想抵抗染上停止成长的怪病的境遇呢──

木春一如在嘲弄枯叶般,冷冷地笑了。

「但那终究只是一般的武器而非藏物。你以为凭那种不入流的东西也打得赢我?」

彷佛在说体格的差距-点也不重要,论身手和武器算是自己占上风似的。

但枯叶却摇了摇头。

「你错了,姊姊大人。」

枯叶悄悄瞥了景介一眼,稍稍垂低眼帘,然后一如下定决心般抬起了头来。

「奴家……不会输的。」

「……你说什么?」

「奴家是不会输给你的。」

枯叶的语气显得无比坚定。

她注重的地方大概跟木春不一枝。景介听得出来,枯叶指的并非身手或武器那类的外在要因。

「奴家不会蝓,不可能输。你蔑视生命,也不为葬生于你刀下的死者镇魂,甚至视景介的心如无物,奴家没有理由会败在你手中。」

而是一种──属于更内在层面的理由。

「……你这家伙。」

「所谓的爱,是和另一半互相扶持地走下去。配合对方调整自己的步调,同舟共济。而你没办法做到这-点。甚至完全不想那么做,只顾自己-人往前刖冲。」

那不是愤怒,也不是悲伤,

既非仇恨,也非怨忿。

只是很纯粹地用灌注了个人意志的言语,向误入歧途的姊姊说道:

「不只是景介,爱你的人是那么的多。除了母亲大人和供子,部落里其它人也都很爱戴你。然而,你却抛下了她们。」

「……爱说笑。」

相对地,木春的反应则是流于情绪化。

「你说那什么莫名其妙的鬼话!什么配合步调!什么同舟共济!」

口气就像在谩骂叫嚣似的。

「这副身体……就凭这副停止成长的身体……你说我该和谁配合步调是好!我抛下别人?被抛下的人分明是我吧!你这家伙不也一样吗!你抛下了我!远远把我抛在后头,长大成人了!」

那俨然是嘶叫。

停止成长的疾病。

名不符实的次任首领宝座。

只能把所有的不幸转化为对景介的爱的少女,竭尽浑身之力嘶叫。

但,纵然如此……

「……胡言乱语的人,是你。」

枯叶仍不为所动。

她定睛注视景介和木春两人,同时以不容置疑的语气斥喝道:

「不过才这点艰苦……你以为景介就会拒绝配合你的步调吗!」

「……唔!」

木春双眼圆睁。

「为什么你不相信景介?」

此时,枯叶的眼眸里流露出了悲戚之色。

「连奴家这种害死吉乃,夺走她身体的女人,景介也都敞开心胸接受了。不只是奴家,跟你一样身染怪病的槛江也不例外。」

她眼中的悲凄逐渐化为实体,积聚在眼眶中。

「你只不过是在害怕罢了。不愿相信景介的你,害怕被景介拒绝,选择了逃避。所以奴家是不会输的,绝不会输给……这样的你。」

枯叶以单手拿稳电锯,从怀里掏出某个东西。

「而且……奴家不是孤军奋战。」

黑色的铁扇。

那是前一刻还搂在她怀里的亲友──步摘昔日所爱用的藏物。她走向景介,递出铁扇。

「奴家有吉乃、有步摘相伴。而且奴家还有……」

景介很快就理解枯叶想要他做什么。

所以他接过『白银魉牙』,用『贺美良之枝』在上头刮了一下。『白银魉牙』没有抵抗,彷佛早昐望景介这么做似地,接受了支配。

「……景介。」

一如在呼应枯叶的点名般,景介改变了『白银魉牙』的形状。铁扇一如被拆解般变成了绳状。在景介的支配下,变成绳状的『白银魉牙』被吸进电锯的刀刃里面,两者合而为一。

嗡。

狂风包住了旋转的刀刃。与其说平凡的锯齿刀刃获得『白银魉牙』的特质,不如说这部机械如今已化成散播真空旋风与龙卷风的藏物。

「把仰慕者通通抛舍掉的你形孤影只,只剩你孤单一个人了。」

彷佛一改哀伤,要将先前的泪水给拭去似的。

枯叶果敢地说道:

「姊姊大人……奴家誓言要打破你的幻想。」

木春闻言,不假思索发动了猛攻。

「少胡说八道!」

她龇牙咧嘴,带着杀气腾腾的视线刺出『通连』。

那是含着怨恨、诅咒、忌妒──参杂了各种负面感情的一刀。

不过那一刀在刺中枯叶的身体前,便被电锯所释放出的强风挡下。同时,电锯掠向了木春的手臂。木春将手抬高闪避反击,腾空跃至后方。

着地的瞬间,旋即发动第二波的突击。

一场速度快到景介只看得到残像的激烈攻防战展开了。

「……说什么……」

龙卷风将朝枯叶挥砍而来的直剑弹向一旁。

「什么形孤影只!我孤单-人又如何!」

斜劈的轨迹因风产生偏斜,刀尖插入了布满碎石的地面。

「我本来就是一个人!打从自娘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是如此!」

飞溅到半空中的碎石里,夹杂着电锯的刀光。

「对于生来孤单一人的我……那上天赐予给我的缘分……」

犀利的击剌被电据的机械部硬生生挡下。

「我岂能白白奉送!唯独景介,休想要我让给你!」

幼童体态的姊姊,把感情一股脑儿地宣泄在长大成人的姝妹身上。

一如猎物遭到横夺的猛兽般。

一如亟欲寻仇的复仇者般。

一如──幼小的孩童般。

「错了……你错了,姊姊大人。」

枯叶咬牙,将她的攻击、言语、情绪通通领受下来。

「是你自己抛弃了──你抛弃了一切!」

「住囗、住口、住囗──────!」

木春卯足全力瞄准枯叶的头顶挥刀砍下。

枯叶以外面缠绕着风的电锯招架。

「呜……!」

即是木春个头婑小,施加上体重的浑身一击爆发力仍不容小觑。更遑论手持的是重心不平衡的电锯,风压的缓冲也带来了反效果。

枯叶脚步踉跄。

木春着地。

瞬间,乘胜追击的-闪。

木春就着着地的姿势,挥出了『通连』。

那个动作看似仓促,却十分精准。

从电锯前端的斜下方──

『通连』穿过风的防壁,直击电锯的刀身。

这-击将她的电锯弹开了。

猛然被弹开的电锯突然不受使用者的支配。旋转刀刃所形成的力场受外力影响,变成往上方出力的向量,连带使枯叶失衡,身体大幅往后仰。

扬起脖子的木春摆出架势。

朝着枯叶破绽百出的侧面刺出『通连』的同时,木春喊出夹带着强烈怨念的字眼。

「……去死吧!」

那声嘶吼就好似所有感情皆已溃堤般。

瞧木春那副杀红眼的模样,枯叶却只是貌似惆怅地淡淡一笑。

向上弹开的电锯刀身,往反方向吹出『白银魉牙』的疾风。

一如倒带播放的影像般,只见枯叶提着电锯往下砍。

犀利的剑光和强劲劈砍的呼啸声交错。

吸走了无数性命的宝刀,没有刺中枯叶的身体,反倒是木春手肘以下的部位,连同袖子──

嚓。

一起被真空旋风与引擎的双重奏给斩飞了。

「呜……啊!」

即便忍不住从喉眬发出痛苦shen • yin,木春仍不死心。

她企图捡回和手臂一起落地的『通连』。

那份执着,也成了致命的空隙。

「……姊姊大人。」

木春一背对枯叶转身蹲下,工作机械的刀刃旋即抵在她的脖子上。

随蓍引擎的空转声,枯叶语气凝重地宣告:

「是你输了。」

木春没有应声。

她把捡回的『通连』抱在胸前,扭头回瞪枯叶。

「拜托你丢下『通连』。不然……」

经过半晌的沉默。

「好吧。」

木春垂低着头,作势缓缓起身。

她正在把宝刀放回地上──做出如此判断的枯叶,梢微把电锯从她的脖子上方移开。另一只手则放在引擎的开关上,准备关掉电源。

景介瞅了木春一眼。

面孔低垂的木春,只是用冷冰冰的视线注视着地面──

「……快闪开,枯叶!」

剎那,景介的喊叫响彻了『迷途之家』的庭院。

枯叶赫然退开一步。不过那纯粹只是反射性的动作。

「景介……?」

枯叶无法理解为何景介会突然大声警告,在退开之后,一脸诧异地瞥了他一眼。

「到底怎么了……」

「……这混帐东西。」

景介唾骂的同时,感到了痛心。

对于即使兵戎相见,仍选择相信姊姊的枯叶。

还有用这种轻蔑的眼祌注视幼时恋人的自己。

然而最令他痛心的,还是放弃了和妹妹堂堂正正分出胜负的木春──

「你看仔细了,枯叶。」

景介瞪视木春。枯叶也把视线挪回木春身上。

「姊姊……大人。」

然后她不敢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哼。」

原本被砍断的手臂,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又被重接了回去。

而且──五根手指还紧握着枯叶下令丢掉的『通连』。

木春打算佯装投降再伺机偷袭枯叶。她先前的表情尚未心死,景介察觉了这点,在无意间察觉到了。

「还没了结哪,枯叶。」

木春低声嘟囔:

「我不会住手的,岂能就此善罢甘休……在你死之前,我岂能善罢罢休!」

诅咒。

憎恨。

她所怀抱的情感恐怕是永远也无法消失──

枯叶重新提起电锯摆好架势。

──啊啊。

所以。

「……木春。」

景介制止了枯叶,挺身而出。

在唤了她的名字之后,景介噤囗不语。

他不晓得自己跟木春还有什么话好说,或许是因为身为当事人的景介没有教训她的资格吧。鼓励也好责备也罢,不管说什么结果都将是自我欺骗。

所以。

该做的事情只有一件。

自始至终只爱着我,却也因此从未正视我这个人。我能为这样的初恋少女做的事情──

「我……」

就只有把蒙蔽了她双眼的、对于雾泽景介的爱与幻想,给彻底毁掉而已──景介如此心想。

景介把手伸进囗袋,握住那个东西,然后取出。

他用左手拿稳。然后使劲地以右手的『贺美良之枝』的尖端抵在上头。

虽然没在上面留下刮痕──

不过扩散的意识仍顺利被吸进那个东西里面,经过一会儿的吸收后,融为了一体。

「……莫非……」

木春面色铁青。

她发现了景介的企图。

「住手,景介。那是……」

景介拿出的是一把小手术刀。当初木春交给篠田玲二郎,后来篠田计划失败自杀,辗转流落到景介手中的──宝刀『通连』的碎片。

其实景介自己也没什么把握。

支配碎片,是否也会对本体造成影响?有失败的可能,而且势必得耗上一段时间。在那期间景介等于毫无防备,也会迫使枯叶置身危险。

而且这么做心理上也有罪恶感。因为──这是木春目前唯一的精神之柱。

但他不得不做。不对,应该说他有动手的义务。

──因为这是我的责任。

景介的意识逐渐和那个同化。

既像潜入内部一样,又像慢慢融化、五感全融为一体一样。

眼前的光景和浮现在脑海的情景彷佛重迭在一起。

有一名女性。

她年轻貌美,长得跟枯叶和木春十分神似。年龄看起来还是个少女。

身着的服装是束带,简言之也就是男装。(译注﹕束带是日本平安时代贵族公家的男性衣装。)

少女把一头长发系在脑后、头戴乌帽、只手持剑,目不斜视地盯着我这里。

──请原谅妾身。

少女开囗了。

即使态度谦恭,却面带愁容。

──因为,妾身爱上了那位大人。

只见她举起剑,在朝前方刺出的同时缓缓说道。

──你疯了!

一个声音响起。那声音和少女不同,给景介一种彷佛近在眼前的踖觉。

──你要跟同胞反目成仇吗!你迟早有一天也会被人类给……!

痛心疾首的嘶叫。无情挥下的刀剑。

前方少女的面孔看似哀恸的同时,又彷佛感到心满意足。

──啊啊,原来如此。

知识流进了景介的脑海、意识里。

正确来说,是一种确信。不是说他看到了什么画面,只是无意间明了了。

那个爱上人类男性,背叛族人,对同胞赶尽杀绝,一切只为回报心爱之人的始祖所经历的遭遇。

嫁为人妇,为人类怀胎生子的少女──铃鹿御前。

不过──

她的故事最后应该是以被丈夫亲手杀死作为结束吧。

她所生下的女儿不是人类,跟母亲一样同属妖魅。

女儿逃离父亲的身边,奉母亲为始祖,重新振兴一族。并且对一族克星的『通连』怀抱戒慎恐惧之心──

「景……介。」

木春愕然地朝他伸长了手。

另一只垂挂在身旁的手则握着剑柄。

颜色是斑剥的白金。扁平的剑镡、双面的刀锋,是大和时代的样式。

插在腰带的青绿色刀鞘雕刻了繁复的图纹,纹路上镶嵌有好几颗点缀用的珠玉。那些原本是粉桃色的珠子,如今变成了鲜艳的红色。

「住手……我、我……」

刀和刀鞘·大通连和小通连。

以及沉睡在珠玉里的铃鹿一族的生命──

「木春……我已经无法回报你的心情了。」

就在此时此刻,随着景介手中的手术刀彻底粉碎了。

接下来的事情全都发生在眨眼间。

一如舍不得放开被粉碎成金属碎片的『通连』一样,木春放声嘶叫。

那是声彷佛感倩已彻底崩渍般的咆哮。

瘫坐在地上shen • yin。然后缓缓抬起头的木春用失魂落魄的眼神盯着景介。

景介闭上眼睛,背过身子。

所以他没发现从地上站起来的木春两手握着短刀。

「啊啊啊啊啊啊啊!」

木春脸上写满了绝望,朝景介狂奔而来。

短刀握在身旁,作势往前直刺。

见那突如其来的举动,景介僵住了。

但木舂的刀并未刺入他的胸囗。

一如早预期会有如此结果般,枯叶挡在景接口前。&8231;

只见她提起电锯,脸上的表情像在极力压抑着情感似地,强忍愤慨地咬唇。

「姊姊大人──」

枯叶开囗说了些什么。

只是她的声音被引擎的声音盖过,没有人听见。

妹妹的电锯推开姊姊的短刀,深深地刺穿了她的腹部。

4

待型羽等人赶到景介身旁时,一切都已经落幕了。

而且『迷途之家』在那时也已经被火海吞噬。

景介搂着痛哭的枯叶肩膀,直愣愣地望着眼前的红莲烈火。站在背后的棺奈面无表情,眼中也映着大火。

景介发现型羽等人爬山赶来后,回头看了她们一眼。

「……发生了什么事?」

景介向如此询问的型羽娓娓道来。

景介如何破坏『通连』。

枯叶打败『木春』的经过。

受伤的木春放着伤势不管,跑进了『迷途之家』的事。

以及她要求枯叶、景介和棺奈离去的事。

然后过没多久,『迷途之家』便窜出了火焰──

「……没人阻止得了她。」

景介喃喃说道。枯

叶自然有试图阻止。即便木春拒绝疗伤,枯叶还是努力想说服她回心转意。

可是木春向棺奈下了命令。

──把枯叶抓好。这是我最后的命令。

「是。」

棺奈面无表情地点头,遵从了木春的命令。

枯叶挣扎着想冲上前去,无奈被棺奈从后架住的关系,没办法追上木春。

姊姊大人,别走,姊姊大人。枯叶不断苦苦哀求,但随着木春的身影消失在宅邸里面,枯叶也停止了叫唤。如今则痛哭流涕,低头不语。

景介也有尝试阻止。因为他的第六感隐隐约约察知了木春的意图。而且,无论她做了多离谱的错事,价值观再怎么扭曲,死依旧不能偿还什么。

不过,木春在离去之际──

她喃喃地留下了一句话给景介。

──棺奈就麻烦你照顾了,她是你的姊姊。

从头到尾没有谢罪与忏悔。

不带丝毫的悔恨与愤怒。

也没有表露出什么「我爱你」或「我喜欢你」的一丝丝依恋。

那句话便是木春留给那使她不惜屠杀族人,就为一圆结合梦想的对象的最后遗言。

想必她一定百感交集,心情十分复杂吧。

在最后的最后遭受拒绝,不晓得她是何等绝望。

不过她完全没把心里的感受表现在脸上。

所以景介对她无话可说,也不知从何说起。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他看出木春不是真的想赎罪。

她单纯只是想让这一切有个了结。

火势已经加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不可思议的是,这场火似乎没有延烧到附近森林的迹象。

看似孤寂的火焰让景介有些心痛。

这时──

正当屋子被大火烧到连天花板都快崩塌时,背后突然有人开囗说话。

「枯叶大人,景介大人。」

是棺奈。

景介回头,仅用眼神表示疑问。

棺奈,用她惯有的一字一字断断续续的发音方式说道:

「棺奈、要随、木春大人、一起走。」

「咦……」

「……棺奈?」

枯叶吃惊似地抬起头来。

「那意思是……」

「能拜托您、答应吗?」

「不行!」

头一个大叫的人不是景介,也不是枯叶,而是槛江。

她很罕见地流露出慷慨激昂的情绪,逼近到棺奈跟前。

「棺奈你……不,雅姊姊,你必须陪伴在景介的身旁才行!」

只见槛江用力拉住她的手,就像要阻止她离去似的。

「你好不容易回到我们的身边了。拜托你。我也……」

景介看了棺奈的眼睛。

空洞,不带任何感情。感觉不出任何喜怒哀乐,一如面具般的脸孔。

曾经是姊姊的她,如今已是失去了自我的『腐女』。

可是。

刚才她主动表明了自己的意愿。

那意思大概是……

──应该就是那么一回事吧。

「槛江学姊。」

景介把手放在槛江那紧拉住棺奈不放的手臂上。

「还有大家。」

景介依序环视了每个人的脸,然后露出了微笑。

「让她去吧,好吗?」

枯叶考虑了一会儿后,貌似痛苦地点头答应。

型羽嘴巴抿成了一直线,始终低着头。

「景介,可是!」

唯独槛江摇头拒绝。

「不可以!因为……」

「欸,槛江学姊。」

此时出面帮景介劝她打消念头的,是木阴野。

「你应该也早就心里有数了吧。棺奈她……已经再也不是那个雾泽所知道的姊姊了。」

「……」

闻言,槛江惊愕地看了景介。

景介向她摇摇头后,她抱了过来,然后悄悄地开始啜泣。

于是──

景介一边轻拍槛江肩膀,一边向棺奈面露微笑。

「你去吧……棺奈。」

「谢谢、您,景介大人。」

她毕恭毕敬地向景介鞠躬后,也向枯叶等人行礼。

然后她身子一转,踩着毫不踯躅的步伐穿过了『迷途之家』的大门。

目送棺奈的背影消失在火海中后,景介闭上了双眼。

说不伤心难过是骗人的。

棺奈是不折不扣的姊姊,即便如今变成了另一种存在,当年的影子犹存。

影子、记忆。简而言之,就是回忆。

不过,那或许并不适合由景介留在身边。

还不如让比景介更重视它的那个人一起带走。

连同童年时代的回忆一起。

让美丽温柔、景介当年一度恋上的女孩。

让那个景介没能为她付出什么的少女──

「……永别了,姊姊。」

火花漫天飞扬。

一如随风缓缓飘舞似的。

彷佛从天而降的红色大雪。

木春闭眼躺在火海里时,忽然有人握住了她的手。

木春讶异地峥眼一瞧,一个女人的身影映入了眼帘。

「你这是在做什么?」

木春问,她则回答:

「我来追随、大小姐。」

木春板起面孔,怀疑是景介那帮人下令要她来的。

于是她囗气粗鲁地冷嘲热讽。

「你没听到我的命令不成?快回去。然后认景介为你的主子。」

然而──她却意外摇头拒绝。

「恕难从命。」

「你在胡闹吗?这是我的命令。」

木春硬是想甩开她的手。

好不容易做好了一个人迎接死亡的心理准备,这样只是徒然多份牵挂。

事到如今,也不期望有人可以陪自己走上一程。也没理由接受景介那帮人的同情。

所以木春斥喝:

「快滚吧。」

「恕难从命。」

但她还是坚持不肯离开。一如在强调自己的决心般,她更用力握住了木春的手,说──

「因为、棺奈是、大小姐的、腐女。」

「你……」

木春已挤不出反驳她的气力。

「是吗?那随你高兴。」

重新阖上眼帘。

掌心如此柔软,却没有体温。

因为是尸体,没体温也是正常的。

火舌包围了整个房间,延烧到柱子和天花板。崩塌也只是时问的问题。

鲜血从腹部的伤口汩汩流出。木春没有想治好它的意图。

大量失血和浓烟,哪边会先使自己陷入昏迷呢?也罢,最后会怎么死一点也不重要。

「……吶。」

木春向握住右手的那个冷冰冰触感的棺奈询问:

「你还记得你死时的经过吗?」

「不记得了。」

棺奈似乎摇头。

「就跟现在我俩所扮演的角色相反。你躺着,而我握着你的手。然后你的身体逐渐失温……啊啊,我勾起回忆了,雅。」

所以木春浅浅一笑,并且唤了她的真名。

「还记得那时候……我哭了哪。」

那是木春最后一次流泪。

确定罹病时她没有哭。

知道真正的生母是神乐时也一样。

就连刚才被景介拒绝时,明明是那么绝望,她却滴泪未流。

不过,木春还记得──

记得她──雅死去时的哀恸。

记得失去珍爱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

「对不起、大小姐。」

棺奈不知何故低头赔罪。

「棺奈、没办法、哭泣。」

「没关系。」

那模样着实可笑,木春轻声笑了出来。

「呐……雅。」

「是。」

意识逐渐模糊的木春开口说道:

「我们的约定。说好要跟景介三个人一起生活的约定。没能实现诺言……我很抱歉。」

那有可能只是幻觉。

也或许是生命凋零前,死亡所制造出来的梦境也说不定。

不过木春有听到。

清清楚楚、无庸置疑的。

真的──听见了。

「你不用放在心上,木春。」

跟以前一模一样的──雅的声音。

「因为我明白,你是这个世上最喜欢景介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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