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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食梦之宴(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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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咖啡厅门庭若市。

仅管今天并非假日,上门的顾客依然川流不息。有购物途中的主妇和跑业务的上班族,也有貌似大学生的团体等等,形形sè • sè的客人各凭己意,度过午后的时光。

即便在这样乱哄哄的店中,有两人依然格外醒目。

双方都是少女。

其中一人身穿水手服。长度齐肩感觉整洁的发型,以及戴了副眼镜但难掩锐利目光的双眸,给人一本正经且顽固的印象。

至于另一名少女的打扮则特别引人注目。

染成了粉红色的头发,头上戴了顶附有兔耳的缩小版高礼帽,右眼则挂了副眼罩。除此之外还有项圈型的项链,绣上十字架图腾的连帽外套,添了荷叶边的招摇裙子,原色条纹的裤袜——身上所穿的一切都和这座民风纯朴的乡下小镇显得格格不入。

两人中间夹了张桌子面对面而坐,不发一语。双方的视线都无比冷峻。这画面用「被训斥的不良少女和风纪股长」来形容可谓十分贴切。率先开口打破沉默的,是走庞克风打扮的少女·巳代。「……你是认真的吗,通夜子?」她一边用手指拨弄手边的冰咖啡玻璃杯,一边询问制服装扮的少女。「对。」另一个少女——通夜子回答得简洁有力。她直视着对方,语气坚决。「不好意思,我不会再帮助你们了。」闻言,巳代貌似心浮气躁地咂了声嘴。「哼,好个见风转舵啊。」巳代语带嘲笑地奚落道,但仍无法完全掩饰满腔的怒火。「算了,这样一来我也用不着客气,可以跟你好好厮杀一番了。」「你不要误会了。」通夜子与之相反,始终保持冷静,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也没有投靠枯叶她们的打算。」「啊?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要成为人类。」

巳代哑口无言。

「你这家伙在说什么……?」

「如我所言,我要以人类的身分活下去,不再干涉铃鹿一族的斗争。」

沉默又一次笼罩了双方。但也只维持了短短数秒——那仅是巳代理解通夜子想表达的意思所需的时间。

她的表情霎时砌满了愤怒。

「少胡说八道了!」

这一声大吼吓到四周的客人,引来好奇的目光。

然而巳代无视周遭的反应,眼神冷峻地咄咄逼人。

「要成为人类?别想用蠢话转移焦点!说穿了不就是你怕死吧!」

这话说来充满挑衅的意味。巳代本身应该也很明白事实绝非如此,通夜子不是那种贪生怕死之辈。

「随便你爱怎么解释都行。」

或许是否没有察觉巳代感情的变化,也或许是明知她正在气头上仍刻意这么回话。

通夜子的回答单纯明了,没有任何欺瞒。

「总之我要退出这场斗争。就只是这样而已。」

「……说的倒简单。」

巳代咂了声嘴。

「你以为凭那种无聊的结论能说服我接受吗?我们可是连村落都狠下心烧掉,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没有参加纵火行动,挑起战端的是你们。」

「还不都是一样!」

巳代好歹仍保有顾虑旁人目光的理智,音量又压低了一些。然而,她视线里所夹带的杀意则又更高了一层。

「你曾要求我们帮忙你一次。所以我们是一丘之貉。」

「……说的也是。」

通夜子低头承认。

「我想我以前只是在逃避而已——阿枣说的没错。」

「啊?」

「可是……也正因为如此,我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接着重新抬起了脸来。

她的表情显得坚毅磊落。一如要与巳代那凶恶的独眼对抗似的。

「我已摆脱了迷惘,也不会再唯命是从。往后绝不会再插手帮助繁荣派或本家侧。不过我也不会寻求你们的援助,我该保护的事物将由我自己……只凭我的力量来保护。」

巳代将眼睛眯成缝作势威吓。

「你的盘算不关我事。我问你的问题是……你以为我们会眼睁睁放你半途退出吗?」

「我不这么认为。」

「所以你怎么做?和我们为敌……」

「要开战也是可以。」

通夜子打断巳代的话迳自宣言道:

「如果你们坚持不肯放过我,那尽管放马过来吧,我随时奉陪。不过你们现在有这个余力吗?」

「……呜。」

遭反唇相讥的巳代一度语塞。

「现在不仅『圣』返国了,连『木阴』先代也跟着出手,局势对哪方有利还很难下定论。虽然我不清楚上周日废墟一战的结果如何……可是至少枣他们还好端端地活着。我看到他们全都平安无事地回到学校上课。」

虽然通夜子试图拐弯抹角地探听详细的经过,但巳代默不作声。

可能是想保密,也有可能是依纱子什么都没跟她透露。

「况且……繁荣派是一盘散沙。」

通夜子接着说了下去:

「过去,我和你都是遵照秋津依纱子的命令行动,即便如此,那跟团结一致又是两回事。供子……『此花』的动向甚至从没告诉我们。」

或许是心中也存有同样的疑惑吧,巳代稍稍地别开了视线。

「神乐和秋津依纱子在打什么主意,我们一样不知道。从头到尾我只是默默听从她们的命令在行动而已……我想你应该也一样吧?」

「我有义务回答你吗?」

「你为什么会加入繁荣派?」

经这么一问,巳代蹙起了眉头。

「可以不必再避讳人类,自由地活下去——你真的相信这种莫名奇妙的谎话吗?」

「……你给我住嘴。」

巳代悄声制止,通夜子不肯就此打住,话冲口而出。

她说出了直指巳代心底的——决定性的一句话。

「应该不是吧?你只是想向人类复仇而已。」

眼见心思被三一道破,巳代终于按捺不住大叫:

「我叫你住嘴!」

巳代挥拳敲打桌子。手边的玻璃杯应声翻倒,里头的冰咖啡随着冰块一同洒了出来,但她连看都不看一眼。

「满口蠢话也就算了,这回又一脸得意地想跟我说教是吗?好啊,来分个高下如何?就算当场开杀戒我也无所谓!」

「你的复仇应该早就结束了吧。」

通夜子夹杂着叹息垂下眼帘,巳代更加粗声粗气。

「少啰嗦。」

「你憎恨的对象早已不存在,可是你却……」

「你说够了没!」

巳代终于激动地站了起来。

「你总是这样!每次都一副旁观者清的嘴脸故作清高,站在离一步远的地方观察我……不是只有你。还有枯叶、步摘、供子……你们全都半斤八两。只会说什么『死心吧,没有办法,那是意外』这种话……然后对人类忍气吞声!」

巳代此时不再是以通夜子做为说话的对象,而是试图向某个不存在于这个地方的东西宣泄自己的深仇大恨。

「累积在我心中的怨气到底该何去何从?:我下定了决心,只要有办法向把那家伙变成那副模样的那群人报仇,就算背叛一族我也在所不惜!所以……」

通夜子并不容忍巳代那宛若一股脑儿宣泄的喊叫。

一如要打断她的埋怨般,通夜子提出了疑问:

「你有想过,为什么型羽没有杀光那个设施里的小孩吗?」

「那是因为她懦弱没用!」

巳代一脸不屑地驳斥。但——

「雾泽景介重视的人也遭到了杀害,可是他没动过复仇的念头。」

「别把人类和我混为……」

「就连枯叶也放过了你这个杀父仇人。」

巳代无法再对一一举出的例子充耳不闻,她继续用力紧握拳头,凶狠地怒瞪着通夜子。

「……你到底想说些什么?」

通夜子开口说道:

「复仇之后你得到救赎了吗?你的恋人获救了吗?」

她的语气不愠不火,十分平静。

然而又带有一丝的哀戚。

「……呜!」

此话一出——

巳代顿时哑口无言。

她陡然睁大仅剩的独眼,身体紧绷僵直,然后别开了视线。

见她如此反应—

「那就是你的答案。」

通夜子轻声叹了口气。

「大家早知会如此,所以才劝你死了这条心。那句话触怒了你或许也是事实,但……你终究还是选择了放纵憎恨。任凭杀意与敌意摆布自己,到头来只是把无处宣泄的感情转化成破坏的冲动。」

巳代一语不发。

「明明你已经成功复仇了,却还是没办法就此罢手。直到把看到的一切全都破坏殆尽之前,你一定……不,恐怕就算毁了一切,你还是无法停止憎恨。」

不对——或许她是开不了口。

「你要怎么折衷感情是你的自由,可是你的憎恨现在受到繁荣派的利用,至少要搞清楚这点。」

一如在表示言尽于此似地——

通夜子从椅子上直腰起身。

斜睨了站着不动的巳代一眼后,她抓起帐单背过身子。

「慢着。」

巳代用低沉的嗓音叫住往前走了几步的通夜子。

但她始终面朝着前方。

「你的青梅竹马叫什么来着?假设……我去杀了他,你还有办法跟我说同样的话吗?你敢打包票你不会重蹈我的覆辙吗?」

「……我不知道。」

所以通夜子一样头也不回地回答。

「我只知道就算杀了你,死去的他也绝对不会回来。」

「……报仇?」

同一时间。

距离巳代和通夜子对谈的咖啡厅有数公里远的公园。

两名保持微妙的距离坐在长椅上的少女,谈着和午后时光格格不入的话题。

两名少女皆身穿水手服。

其中一人面带乍看之下气质娴淑又高雅的笑容。另一人则恰恰相反,不仅凄厉地扭曲着嘴唇,表情也略显阴沉。

「没错,复仇。那就是巳代学姊的目的。」

依纱子举止优雅地用手按住随风飘扬的头发,一边点头。

「是那个吗……真的是蠢透了。」

而供子则是愤恨地睨了迎面吹来的春风一眼,撂下这句话。

「你早就知道了?」

「巳代有男人的事,村子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哎,是这样啊?」

依纱子一脸意外,笑笑地说了声「遗憾」。

「亏我以为找到了一件很好笑的趣事可以分享呢。」

「咯咯……有办法用『好笑的趣事』来形容那个,你这个人简直坏到了骨子里。」

「你不也一样常常把人家的不幸当『有趣』吗?」

「但我不会笑成像你那样子。」

如供子所言,依纱子脸上挂着非常愉快的表情。

她的眼神一如凝视着岸边野花的小孩般天真无邪。即使现在两人谈的是惊悚——甚至可算是惨痛——的故事。

「如果我是疯子,这个世界肯定比我更疯狂。」

依纱子的表情没有变化,看起来就像是在眺望心爱的公园风景一样。

她向一旁的供子询问:

「欸,为什么巳代的情人不会醒过来呢?」

「筱田医院的人诊断他脑死了。」

「嗯,是啊。这我知道。」

供子向回应得理所当然的依纱子投以诧异的视线。

「你想说什么?」

「供子学姊,我想知道的是……」

同时,依纱子也回望供子的眼睛。

「……为什么脑死的人不会醒过来?」

「哼……我没兴趣跟你探讨哲学问题。」

「我说的不是那么艰涩的理论,而是更简单的道理。」

这时,偶然有只蝴蝶轻飘飘地飞来依纱子的眼前。

那是白粉蝶。或许是被两人脚边的蒲公英吸引过来的吧。

见蝴蝶停在长椅的边缘,依纱子向停止拍动翅膀暂时歇息的它伸长了手。

灵巧地拎起蝴蝶后,将其包在掌心——

然后毫不犹豫地使劲捏碎。

「你看。」

朝着供子摊开的手掌上,黏着一团捏碎的腹部和折断的翅膀所留下的污渍。

「被捏死的蝴蝶无法恢复原状、脑死状态的人再也醒不过来。你不觉得那是一种疯狂吗?如果巳代的情人能醒来的话,她就能获得救赎了。」

或许是供子一语不发的反应令她感到愉快,依纱子继续往下说:

「比方说,假使这个世上存有『死者复活』的法则,那么就不会有人变得不幸了。不仅憎恶与怨恨的情感不会饱和,也不再会有无止尽的复仇循环。想必连战争都会因此绝迹吧……所以莫名其妙的是这个世界,其实是世界疯了。」

「哼。」

供子向面带陶醉高谈阔论的依纱子回以冷笑。

「不切实际得救我想吐,理论荒谬得让我一肚子火,你讲的那些废话连个屁逻辑也没有……憎恶与怨恨岂会那么简单就凭空消失。」

「哎,我倒觉得如果有那样的世界,你们『此花』一定也能过和平的日子呢。」

说完,依纱子便站起身朝饮水台走去。

用清水洗掉黏在手掌上的蝴蝶尸体和体液后,又重回原位。

「鳞粉很难清洗干净呢。」

「那就是你要的答案吧,依纱子。」

瞧依纱子目不转睛地端详着指头,供子忍不住低声发出嗤笑。

「捏死蝴蝶会把手弄脏。就算蝴蝶死后复生,留下的污痕也不会因此消失。」

「噢,你这话说的好有学问喔。」

依纱子像是感到佩服似地笑逐颜开。

「那就是你的感想?」

供子忽然垂下视线看着地面。

沉默了半晌。

「……愚蠢透顶。」

她喃喃地咕哝道:

「既然用清水洗不干净,那整只手臂都拿去烧掉不就得了?巳代现在做的就是那样子的事情。所以我不会怪罪她,也不会瞧不起她……只是,巳代那憨直的样子实在可怕到引人发噱,美到教人羡慕不起来。」

「巳代学姊,是打算拉整个世界跟她一起陪葬吗?」

「她迟早会走到这一步的,前提是她没有输给这个世界。」

供子夹杂着轻声的叹息回答后,接着说道:

「……我没兴趣陪你废话。找我出来到底有什么事?」

不过依纱子似乎仍有些不满足。

「有什么关系,我很想跟人多多闲聊呢。」

「没事的话我要回去了。」

「好啦……我说就是了。」

依纱子向打算起身离去的供子噘嘴,心不情不愿地启齿。

「母亲大人指示,是时候准备行动了。」

从她口中说出的,不过只是一句抽象的话。

伹供子却换了个表情。

「……咯、咯。」

原本阴郁的笑容扭曲得更加凄厉了。

「是吗?那真的是太美妙了,太美妙太愉快了。」

「因为母亲大人成功得到了全新的身体,『通连』也在我们手中,已经不需要再鬼鬼祟祟地行动了。」

「时机随你决定。」

供子的回答毫不拖泥带水。

接下来的对话—

「我以『此花』的身分行动。没问题吧?」

「那当然了……坦白说,我没兴趣探究你的如意算盘,不过我不认为你有阻扰我的意思。你会协助我吧?」

「哼,该说那句话的人是我才对。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企图。只是,如果你敢妨碍我的话,我一定会毫不留情地解决你。」

这是在悠闲的午后显得格外突兀,带有牵制意味的示威。

「我突然开始期待起来了耶。」

依纱子面不改色。

甚至是笑得更开怀了。

「不晓得他能撑到什么地步呢?」

就像明天准备要出发去远足的小孩一样,她难掩兴奋地喃喃说道。

供子轻叹了口气。

「你还在执着那个女婿大人啊,真是够了。」

依纱子从供子脸上别开视线,向天空投去。

「你会感到吃惊,让我好意外呢。执着心上人不是很正常吗?」

「……你是认真的吗?」

这时——

听到这问题的瞬间,笑容从依纱子的脸上消失了。

她唐突地重新面向供子,以无比严肃——那是秋津依纱子鲜少会露出、也因此最不符合她形象的表情——开口说道:

「是啊,我是认真的。请你不要再认为我是开玩笑或胡思乱想了……我喜欢他。我是真心喜欢他,我爱上他了。」

那个感情已经超越了「真挚」的层级,几乎要散发出杀气。

「……依纱子。」

或许是被她的气魄震慑,也或许是对她所说的话和态度感到意外。

供子隐隐蹙起了眉头。

只见她缓缓张开嘴巴打算说些什么。

然而就在这时——

「供子姊姊!」「供子姊姊!」

从依纱子两人的后方公园的草坪上,传来了两名少女的声音。

听到两个酷似的音质重叠在一起呼唤自己,供子阖上了嘴转头回望。

「你看你看,是咪娃娃耶。」

「刚才我们抓到的,很可爱对不对?」

跑来找供子的,是一对双胞胎。

外表约莫十二、三岁。两人将各自的长发系成左右对称的样子。

「不要拿那种脏东西给我看。血香、血沙。」

见其中一人怀里所抱的三色猫,供子不悦地板起了臭脸。

「呜……供子姊姊是不是讨厌咪娃娃呀,血沙。」

正面右手边的女孩向左手边的女孩说道。

「对啊,血香。明明它长得这么可爱。」

正面左手边的女孩轻抚了怀里小猫的头。

「哼,我不懂你们为什么会那么宠爱动物。我只觉得那种东西丑陋得要死。」

供子态度冷漠。她宛如把双胞胎的到来当作脱身的好机会,起身离开了长椅。

「走了,血香、血沙。」

好——两人齐声应和,血沙把猫放回了草坪。一脱离血沙的怀抱,三毛猫旋即发出像是不满的叫声,不知逃哪儿去了。

「我们先走一步,行动时间决定后再跟我联络。」

供子俯视仍坐在长椅上的依纱子说道。

依纱子点头答应。

「嗯,我明白了。到时就麻烦你配合罗。啊,对了……」

一如倏然想起什么似地,依纱子向准备转身离去的供子问道:

「欸,我从以前就想问你了……为什么你现在还穿着白州高中的制服呢?我记得上个月你就毕业了吧?」

闻言,供子听下了脚步。

水手服的裙摆随着驻足的动作微微地摇晃。

然而,供子回应的却不是问题的答案。

「就我看来,扭曲世界的因子才不是什么憎恶与怨恨,那些不过是一时性的感情罢了。无论再怎么强烈,无论再怎么可怕,还不是一把火就烧得连影子也不见……终究不敌熊熊燃烧的烈焰,既迂腐又平凡得没有特色。」

这话听似与问题无关,可是却充满了暗示性。

「哦~」

不过秋津依然听得津津有味,向前探出了身子。

「你对枯叶的憎恶也是一样吗?」

「我没有怨恨也没有憎恶枯叶,纯粹只是看她不爽而已。」

「这是在玩文字游戏吗?不过……照你说的,扭曲了这个世界的又是什么呢?」

供子她—

定睛注视依纱子的脸,接着斜睨了双胞胎一眼,俯首不语。最后她从身上所穿的制服别开视线,停留在头顶的某处虚空,喃喃地说了两个字:

「是爱。」

一听到答案,依纱子就像听到了笑话似地突然开始捧腹大笑。

供子没予以理会,领着双胞胎离开了公园。

2

上回的事件发生后五天过去了,周末又即将到来。

枯叶一直故作开朗。

然而她的内心俨然怀有烦恼,常常一幅失魂落魄的模样,不然就是独自露出黯然神伤的表情。景介每次看到她那个样子都会绞尽脑汁思考安慰她的方法,却始终想不出好点子。

既然当着砂姬的面发出『我会当她的支柱』这种豪言壮语,那就得实际有所作为才行。尽管景介如此心想,可是一旦真的有状况发生,却又不知所措。

最有效的方法是解决她心中的惦念,但这问题是知易行难。

枯叶——更进一步地说,景介等人面临了艰钜的问题。

一族的宝刀『通连』被夺走。

夺走宝刀的人有可能是日崎步摘。

神乐的真实身分和村子焚毁的当晚枯叶所撞见的画面。

「杀了姊姊的凶手是母亲大人。」——那天晚上枯叶所说的那句话究竟代表了什么意思?假使真相正如枯叶所言,那么神乐又真的会是『神乐』吗?

此外,秋津依纱子的动向也引人关注。供子和巳代随时都有可能发动攻击。

景介本身也有耿耿于怀的事情。在这样纷乱的状况下,真的还能查出姊姊雅的下落吗?目前得到的情报宛若雾里看花,反倒更促使他感到不安。

光只是列举出来便让人头痛的难题层出不穷。

除了一一解决也别无他法了,景介心想。就这层意思而言,能成功说服小折谷通夜子回心转意可谓相当关键。虽然那不算景介的功劳,而是木阴野枣豁出去拚得的。

「唉……」

景介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怎么啦?」

眼前的女性错愕地缩起了肩膀。

「一来就看你又是发呆又是叹气。男生啊,在女生面前就是要表现出从容不迫的气魄喔?就算虚张声势也是打起精神的方法。虽然我只是在现学现卖从丈夫的漫画看来的句子而已啦。」

「啊……不好意思。」

景介慌忙抬起头。只见打直上半身坐在床上的和服女子淘气地点了点头。

「不过,沮丧的小男生感觉也很可爱耶。」

「……所以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呢?」

对方一如既往难以捉摸的言行令景介不禁苦笑。

「你就继续消沉吧。耍帅的那一面最好为喜欢的女孩子保留下来。」

女子——夭微微弓起红唇,眯着眼睛。

礼拜五放学后—

景介独自一人来到了筱田医院。

这一趟景介并未预设特别具体的目的。不过在枯叶意志消沉的这个时期,他希望可以尽量多参考不同人的意见。景介现在所知悉的情报寥寥可数,就拿繁荣派火攻村落的事情为例,他至今仍未掌握全貌。

景介盼望能有更深的了解。不对,是非得了解得更透彻不可。不单是火攻村落的真相——还有关于枯叶她们,以及整个铃鹿一族的状况。

后来景介向木阴野、型羽、还有槛江打听相关资料,今天则是跑来找夭谘询。

和夭在病房话家常一番之后,景介切入了正题。

夭早就听说过礼拜日晚上所发生的事情。所以景介便开门见山地询问她是否知道任何线索。

可是夭却摇头否定。

「很抱歉让你白跑一趟了……村子遭大火烧毁的那晚,我也是待在这间病房。」

「这我明白。」

这件事当然在景介的预料之内。

「我想知道的不是事发当时的状况,而是更早之前的事。」

「更早之前?」

「我希望你能告诉我,枯叶她们在你眼中的感想……恕我这话有些失礼,严格说来你并非当事者。」

景介定睛注视着夭,隔了一会儿——

「原来是这样子啊。你说的对,我比枯叶她们年长,也因为生病的关系,大部分的时间都卧病在床。与其说我跟她们是玩伴,不如说我总是退到一旁看她们嬉戏比较正确。」

「能拜托你告诉我从你的角度所看到的感想吗?」

「不过,以你的诉求来说,槛江的意见应该更有参考价值吧?」

「她啊……我是问过她的意见没错,不过她完全没有掺入私人的感情。」

在村子里受人排挤的槛江为了忍受不平的对待,把自己的内心牢牢地封闭了起来。所以村子里所发生的一切她就只是『看过』而已,至于对所见所闻的感想和感觉她则一点记忆也没有。也因为她只把映入眼帘的情景当成纯粹的情景,所以她甚至不知道枯叶和日崎曾是亲友。

「……是吗?」

夭一脸落寞,但随即换了个表情端正坐姿。

「我明白了。那我就告诉你我所见的印象,可以吗?」

「拜托你了。」

于是夭一如沉浸在昔日回忆似地缓缓敔齿。

首先是枯叶。现在景介所认识的她,个性与过去相较已经圆滑很多了。过去的她无论律己待人都很严格,顽固的程度不是现在所能比拟,她是那种听闻男女情事便会嗤之以鼻地说「无聊」的类型。从以前就跟巳代水火不容,处处看对方不顺眼。

得知那个巳代过去性格并不若现在这么火爆,景介吓了一跳。虽然基本上依然是个好战份子,但个性没有那么冷漠残酷。

所以说是某种契机导致她变成现在这个样子的吗?夭对此也不甚清楚。是因为行了不只一次的丧服的关系吗?或者另有其他原因?

不过最教景介意外的,莫过于供子的事。

夭微微蹙眉回忆当年的供子,开口说道:

「供子她……至少对本家是很忠诚的。」

「你说的是真的吗?」

「没错,我听说在神乐内乱之际,身先士卒的也是先代的『此花』。虽然她的个性一直都是那样没变,很少跟同年的巳代玩在一起……不过我觉得最主要的原因在于她得忙着进行『此花』的修练。更重要的是,供子她跟木春大人的感情很好。在不用修练的时候,她总是陪伴在木春大人的身旁。」

「咦……」

枯叶的姊姊——木春。

原本是下一任的首领,但早已命丧黄泉,有可能是被枯叶的母亲亲手杀死。

「而且木春大人年纪也跟供子一样大。那一年出生的那三个里面,巳代或许算是比较独来独往的吧。严格说来……巳代比较喜欢捉弄年纪较小的步摘、枣还有通夜子。」

「照你这么说的话,供子根本没有加入繁荣派的理由啊……」

「当然,她内心是怎么想的,我就不得而知了。」

夭用既非表示否定,但也不代表肯定的点头回答了景介的疑问。

「可能是她一直很痛恨『此花』的宿命吧。即便她跟木春大人感情很好,也不见得就会喜欢她的妹妹枯叶。毕竟供子的双胞胎妹妹碰上那种惨事,所以她也有可能是看枯叶境遇跟妹妹类似却过着安和乐利的日子,因此对她怀恨在心也说不定。又或者是不能接受木春大人死后改由枯叶继任下任首领的事实。」

「原来如此……」

—所以说她投靠繁荣派的原因可能不只一个吗?

照这么说来,供子是在什么时间点加入叛乱的,不免教人好奇。

如果她是在事发后才成为一份子,那么夭现在透露的跟事实便没有相互矛盾之处。不过,如果她是在筹划阶段就加入的话,等于是背叛了感情跟她很好的木春。假如情况是后者,那她的动机又会是什么?

尽管还是有无法释怀之处,至少许多事情都渐渐可以瞧出端倪来了。

繁荣派的内部果然比想像中的还要复杂。至少,事实并非如景介当初所听说的,繁荣派不见得每个人都抱持『不用避讳人类,把一族推向繁荣』的理念在行动。神乐和巳代可能是认真的,可是供子和双胞胎另怀鬼胎的可能性应该很高……另一方面,秋津依纱子的想法实在难以推量。

「欸,景介。」

正当景介陷入长考时,夭突然问了一个问题。

「你有什么计划吗?」

「咦?」

景介一时之间脑筋转不过来,忍不住反问。

「现在『通连』落入繁荣派的手中,步摘很有可能成了敌人的爪牙,神乐复活后,桔菜处在大受打击的状态……是吧?坦白说,我觉得目前的情况好比腹背受敌。今后你们该怎么办才好,我也想不到具体的配套方式。」

景介向面露不安表情的夭投以微笑。

「没关系啦,船到桥头自然直罗。」

景介有一半是在虚张声势。不过虚张声势也是打起精神的方法,这话也是夭自己说的。

「我们该做的事情屈指可数。那就是夺回『通连』和日崎,然后阻止神乐和秋津……严格说来就只有这两个。」

尽管不多,依然是艰钜的挑战。正如夭所道破的,我方的情势处于压倒性的不利。

可是——

「只要击溃任何一项,势力平衡就会跟着变动,我觉得我们不是没有机会。单就削弱对方势力这件事来说,我们已经有过好几次成功的经验了。」

不但拉拢了槛江。还阻止了通夜子。也毁掉了『白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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