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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幕 咳病的床褥(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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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太看得起我了。」

「一旦爱上了男生,他在女孩子的眼里就是会不一样呀。」

景介搔了搔头。夭则是一副彷佛乐开怀的模样。照理说彼此只相差了两岁,看起来却一点都不像。该怎么形容呢——她给人一种大人的从容感。

「呃,我也有听枯叶她们转述过你的事情。你是学姊对吧?」

「是呀……只不过如你所见,我几乎都没办法上学。」

「请问学姊是身体哪里不舒服呢?」

这么说来,果然铃鹿一族也是会生病的啰?从『几乎都没办法上学』这句话来判断,她似乎已经在这里住院好一段时间了。只是砍断头也不会死的一族,竟然也会久病不愈到无法上学,这倒教景介有些好奇。

不过,夭只用简单的一句「是啊。」便带过这个问题。

「话说,你怎么会和槛江出现在这种地方?」

她收起笑容,一脸严肃地询问。

「啊,不。」

难不成她在怀疑我?

槛江毕竟是繁荣派的。跟她厮混在一起会被怀疑也是无可奈何。

景介连忙摇头否定。

「我们是放学后偶然在路上碰面的。然后……在我跟她问话的途中,莫名其妙地就跑来这里了。所以我连这所医院是干嘛的也不太清楚。」

景介说着说着发现到一件事。仔细想想,反倒是自己应该怀疑她才对。

面对身为繁荣派一份子同时是本家之敌的槛江,夭看起来并未特别表现出什么怨恨与仇视之意。甚至还像遇到熟人一样简单打了个招呼不是吗?除非夭跟繁荣派私通勾结,否则怎么想都不合道理。

「请问学姊你跟槛江学姊是什么关系呢?」

「哎呀呀。」

景介一间,夭有如感到错愕似地笑了出来。

「原来枯叶没跟你说明啊。」

「怎么回事?坦白说,我完全在状况外。」

看来她似乎知道很多内幕。

这是个好机会,就请她从头开始说明吧。

「请问你目前在这里住院吗?槛江学姊也有说她是来诊疗的……铃鹿一族也会生病的吗?是说,槛江学姊是繁荣派的吧?可是你怎么……」

打定主意,景介把从一开始想到的疑问一一列举出来。

「另外……这里到底是什么设施呢?我是本地人,所以当然从以前就知道有这所医院……可是我一直以为是普通的医院。」

——还有呢,呃。

大概是把发问被思考打断当成问题问完了,夭接着开口回答:

「你对自己就读的高中有所了解吗?」

「嗯,『圣』的事情我也有听说了。」

景介等人所就读的白州高中,还有一个功用是训练铃鹿一族的女孩融入人类的社会。发挥火车头作用的,就是『圣』这个分家。

「啊,难道这里也……?」

「是的,没错。」

夭点点头。

「这话虽然有些不中听……但这间筱田医院其实也是仰赖我们一族的鼻息的。」

或许是体谅景介是无知的外人,夭继续了详细的说明。

「因为我们的身体与人类不同,即使生病,一般的医生也无法替我们诊疗。古时候就不提了,即便现代也是一样。说到这里呢,景介,除了一般综合医院这个表面上的面孔以外,这里还有铃鹿一族专用医院的另一面喔。」

「原来是这样子啊。」

「在这里是严格禁止斗争的。不单是繁荣派的人无法出手,我们也一样受到限制。况且,不论患者是谁都要一视同仁地诊疗才是医生的职责,不是吗?」

「啊……虽然感觉似可以释怀又似不能释怀,不过我理解你的意思了。」

回想起来,白州高中也是一样。

通夜子她们也没因为身属繁荣派便遭到退学处分。就连背叛了枯叶的日崎和可能身处繁荣派核心的秋津也是一样,即便她们俩自此人间蒸发,还是获得了「转学」这个社会性的名目好使人信服。

她们恐怕讲究的是优先顺位。

比起『繁荣派造反』这场一族的分裂骚动﹒白州高中和这所医院更优先重视族人在人类社会避人耳目和一族整体的存续问题。

「意思也就是,个人的深仇大恨和主张主义在这里都要暂且先搁置一旁是吧。」

「你的理解力很强喔。」

开心似地笑盈盈的夭突然向景介伸长手。

一如在夸奖小孩子一样,摸了摸景介的头。

「乖孩子乖孩子。」

「……请不要捉弄我啦。」

「唉,表现得再更害羞一点有什么关系呢。捉弄你一点意思也没有。」

其实景介着实吃了一惊,也害臊无比。轻轻地拨开头上的手,脸也跟着发烫了起来。该怎么说呢——本来还以为自己对年纪较长的女性不感兴趣,没想到一旦被美女这样逗着玩,心脏怦怦跳的程度比原先想象的还要夸张。

「不提那个了,我还有更多事情想请教你……」

「哇,你真的好乖巧呢。」

但夭还是继续说着莫名其妙的事。

「啥?请问什么意思?」

「受到女人的诱惑也不会露出一副羞答答的模样,正是好男人的证明喔。枯叶的眼光果然没有错……真是,那女孩儿也挺有两把刷子的嘛。」

「所以说,请不要再捉弄我了……」

景介这才发现。

本以为她是个气质端庄的美女,不过如今看来,这名女性似乎拥有调侃别人为乐的兴趣……而且比自己年长的年纪和乍看之下成熟稳重的外表,更加让景介感到棘手。碍于这个原因景介也变得比较收敛,不好意思卖弄得意的嘴皮子。景介最后只得一路挨打。

「唉……为什么铃鹿一族的人每个都像这样……」

「个性有些古怪吗?」

「没错,我就是这么觉得。没有更普通一点的人吗?」

景介试图以发泄不满聊表抵抗之意,但——

「毕竟我们本来就不是人类。要求我们普通也太强人所难了。」

摀着嘴边、彷佛觉得非常可笑似地,夭果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打败的。

景介叹了口气,就在这个时候……

咳咳。

大概是笑得太激动了吧,夭轻咳了一声,拿开原本摀在嘴边的手。

「对不起,失礼了。」

抽了几张放在棚架上的卫生纸后,夭重新摀住嘴巴。

接着又连续咳几声。

这次不再只是轻咳,听起来有些严重。

「你、你还好吧……」

景介手足无措,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视线游移不定。

那个东西——卡在摀住夭的嘴边的卫生纸上。

附着在上头的,是红色的液体。

「夭……学姊?」

亦即鲜血。

「我没事的。」

停止咳嗽的夭扬起脸来,擦拭着嘴角。脸上虽挂着笑容,但感觉似乎非常痛苦。

「不好意思,能麻烦你帮我拿放在那边的水吗?」

「啊,好!」

景介将棚架上的细嘴壶递给夭。

喝下里面的水后,夭这才像平复下来一样吁了口气。

「那个……」

景介想不到自己该主动表示些什么。

毕竟她会在这里住院,想必一定是染患了什么疾病。不过一旦亲眼目睹到她咳血的事实,不免还是会感到惊讶。

「枯叶也没把这件事告诉你吗?」

见景介一副心慌意乱的模样,夭轻叹了口气。

「她……是有说会找机会介绍我们见面啦。」

「呵呵,大概是在担心我的身体状况吧。真是体贴的女孩。不过,我的身体从没有好转过就是了。」

宛如在自言自语般的夭,脸上浮现出一抹貌似厌世的shén • yùn。

「请问这话这么说……呢?」

「我生病了。而且是不治之症。」

她的笑容显得虚无缥缈。

景介倒抽了口气。

因为他领悟到——夭所具有的妖艳气质或许并非与生俱来,而是在成长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培育出来的也说不定。

躺到床上只坐起上半身的夭,神色落寞地开始侃侃而谈。

「铃鹿一族现在面临了种族存续的危机。」

同样的内容记得以前也曾听枯叶和木阴野说过。不过如今在景介耳中响起的话语,含带着比当时更为沉重的感情。

「丧服这项仪式,最初也是因为铃鹿的女性无法受孕才衍生出来的。」

天生的身体无法生儿育女。

所以必须跟人类交换,藉以得到人类的躯体。

「更不巧的是,现在铃鹿一族只生得出女婴,这你应该也知道吧?」

「知道。」

「所以单靠丧服也没有用了……现在的我们必须借助人类男性的力量,利用掺杂外族血统的方式才有办法传宗接代。一族的血统实在过浓了。」

景介忆起在生物课上学到的有关遗传的原理。

因为当初没有很认真地听讲,而且就凭高中生的初步知识也不太清楚专业的理论,不过——好比说男性的y染色体产生了某种缺陷,下一代的孩子照理说y染色体也会有异常。万一那样的异常在群体数目小、且不断重复近亲婚姻行为的一族之中持续发生的话,也可能导致只生得出女婴的现象。

「人类和铃鹿一族相比,比较弱势的是人类的基因吗?」

「没错。即使掺杂了人类的血统,生下来的终究还是铃鹿的女婴。」

是因为以生物的立场来说一族比人类还强大,所以才没有人类的基因介入的余地吗?这问题到底是属于高中生物课的知识程度、还是常识外的范围,景介也没个底。

夭向沉思的景介继续接着说明:

「不过,血统变浓的弊害并不光只有这样而已。」

接下来的内容,景介就没听枯叶和木阴野说过了。

「那就是疾病。」

那个声音听似寂寞,又彷佛万念俱灰般。

「一族里面,会有一定的机率出现先天患有特殊疾病的小孩子。而我就是其中一人。我的胸腔,应该说是肺部——天生就体质孱弱,时而像刚才一样咳血,时而呼吸困难……其实,我一就算短命早逝也不奇怪。」

「病治不好吗?」

「嗯。不过没有关系。我的身体里面放入了藏物『翠羽』。那个东西能抑制病情恶化。是唯一有效的药。虽然无法治愈,至少勉强能让我延续生命。」

「身体上的疾病不是只要行过丧服就好?」

景介说道。

虽然站在人类的立场,这并不是一个值得夸奖的好主意,不过只要头部以下换上健康的身体,疾病的问题总有办法解决的不是吗?

但——

「试过了,没有用。」

夭摇头表示。

「其实我已行过丧服了。一开始疾病看似治好了没错,可是健康只持续不到一年。后来同样的症状发生,我又把『翠羽』装了回去。」

或许这是一种诅咒吧,夭念念有词地说。

不过,既然可以持续一年左右……

「这样的话……」

脑中浮现的念头,难免使内心被身为人类的伦理谴责。景介强忍着心痛,犹豫不决地将想法说出口。

「既然能获得一时健康的话,那……」

丧服不见得一定要选活着的人类当对象才是。还记得有听说过『圣』会替尚未行丧服的一族之女代为领收孤家寡人的尸体。

听景介这么一说,夭不知为何直视着景介的眼睛笑了出来。

「你这人还真善良。」

「咦……?」

夭像刚才一样伸出手抚摸景介的头。

景介抗拒不了。

这次的心态不是在捉弄,而是带有一种——好似这名女性原本的感情,彷佛喜悦与怜爱随着体温一同传递过来般的——那种柔软的感觉。

「身为人类的你居然愿意这么表示。这对于背负了绝不会被宽恕的恶业的我们来说,意思等同于获得了救赎喔……枯叶真的找到了一个好对象呢。」

「没有啦,我……」

景介不禁将头垂低,别开了视线。

不对。不是因为我内心善良。

只是容易受到影响而已。

是我心志不够坚定,动不动就会对眼前的对象产生移情作用。想到姊姊和灰原的事情时,就把铃鹿一族视为异物;可是一旦和枯叶等人在一起,又会觉得她们并不是什么坏人。口头上建议夭行丧服,实际上又无法真心接受丧服这种行为。

通夜子也提醒过。不要错估自己掌心的大小。

她所指的——正是这一回事。

「我……才不是那么了不起的家伙。」

「别这么说。」

温和一笑后,夭收回抚摸景介头部的手,改放在自己的胸口上。

「而且我已下定决心,再也不会行丧服了。」

那是能让人感受到坚定信念的声音。

「这副身体属于一个我很重视的朋友。我想跟她一起走完这一生。和能跟这女孩在一起的幸福相比,一时的身体健康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一副像是感到疼惜不已,又像沉浸在幸福里似的表情。

——啊啊。

景介将刚才的自我厌恶抛到脑后,又开始心想:

我无论如何讨厌不了铃鹿一族的理由就在这里。

枯叶也像她一样,对灰原的身体呵护备至,并且把灰原视为自己的一名亲朋好友。她们都向死去的女孩致上了敬畏,与至高无上的敬爱之意。

型羽也是一样。尽管没有听说过详细的来龙去脉,不过从她讨厌人类的珲由,可以看出来应该是因为她十分重视身体的原主人,所以才会表现出这样的反面情绪。

不久前,景介上网调查后得知。古时候人类女性成年的仪式似乎就称作为『裳服』。因为从此之后要身穿代表成年女性的衣裳,所以叫裳服。

至于发音相同的铃鹿一族的仪式,大概也是同样的意思。

向为了自己而牺牲的死者追悼、服丧。她们一定也是在内心里穿上丧服,走过成年之后的人生吧。

如果说那就是一族的矜持,那景介便没有资格蔑视。

她们深明自己为了生存所背负的罪恶有多沉重。景介以为这跟能否得到宽恕无关,即便是人类,向她们抱持敬意也并无不妥。

话虽如此,要将这样的想法直接告诉夭和枯叶,景介还是有所顾忌。

「对了,有关槛江学姊。」

景介换了个话题。心中还有其他挂念的事。

「她……也是身染病痛吗?」

槛江看起来不像得了和夭一样的病。既然如此,她为何会跑来这医院接受诊疗?

「其实,本来是不太方便谈论别人的私事的……」

听到景介的问题,夭的态度显得有些迟疑。

过了一会儿——

「……不过跟你说应该没有关系。」

才终于貌似下定决心,不过还是略有顾虑似地说:

「她染的病跟我不同。也是一族的人鲜少会染上的特殊疾病。」

「治疗呢……」

「还在研究中。因为那是比较近代才出现的疾病。」

夭——开口说了。

「她的成长会停止。她看起来有些年幼不是吗?」

「咦?」

这么说来,她——槛江的五官以高二的年纪来说显得稚气未脱。体格也是偏娇小。由于她是异性,因此景介并未特别放在心上,只以为是个人天生身材的差别——

结果事实并非如自己所想象。

「是从何时开始……?」

「大约是三年前吧。因为她的身体一直停留在十四岁的时候。她应该是还没行过丧服……不过已有证明无效的前例存在。」

「是这样子啊……」

尽管只有短暂的一时,景介还是为自己曾怀疑她是否使用了姊姊的身体一事感到抱歉。

「她的病有致命的危险吗?」

「这点目前尚未获得确认。不过,长生或许反而是种不幸……毕竟她将维持十四岁的体型逐渐年华老去,不会有长大成人的一天。」

尽管听完说明,景介还是很难具体想象,不过至少可以理解所谓的生长停止,并不代表外表就不会衰老。他不自禁地想象出一个身披老人皮肤的小孩子的模样,因而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难不成她是因为生病的缘故才加入繁荣派……?」

她没有贱视人类,宁可说刚好相反。会不会她恨的其实是自身的疾病,并且对一族的存在心怀憎恶,才导致放火攻击本家的结果呢?

夭向做了如此想象的景介摇头。

这意思不是否定,而是自己也不清楚。

「她从以前就绝口不提自己的事……所以我也无法妄下定论。」

「是……这样子啊。」

那么,当面询问本人也无所谓。

反正无论如何,终究得向她追问关于姊姊的事情。再说,既然自己身为本家的女婿人选,就免不了和槛江有所牵连。

虽然性格难以捉摸,不过目前看来她对景介并未怀有明显的恶意。只要坐下来好好谈,或许双方有机会化敌为友。

念头一转——

「……唉,我这人还真是没有学习能力哪。」

景介回想起刚才在学校被通夜子拒绝一事。

明明今天才碰了根硬钉子,却一点也学不到教训。

「什么意思?」

「没事,我在自言自语。」

景介向一脸诧异的夭面露微笑的同时,他深刻地感觉到一件事。

那就是,这辈子活到现在,之前从来没有发现——

原来自己是一个自私自利到不行的和平主义者,而且脑筋似乎相当顽固。

3

等候的一小时感觉远比想象的还要漫长。

尽管大致和夭聊过了一轮,结果却连半小时也没消耗掉。就在景介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时,夭主动提议到外头走走。

「差不多是时间了。」

「咦,还有四十分钟以上吧。」

「不,我是说另一个时间。」

瞧夭一副笑得鬼灵精的模样,景介油然感到一股可能又要被捉弄的不好预感,偏偏又找不到反对的理由,只得默默表示赞同。总不能因为没事可做,就两个人一语不发地在病房内看书

打发时间,那样也太枯燥而且气氛也太尴尬了。

「你的身体撑得住吗?」

「哎呀,你在替我担心吗?谢谢你的关心。」

乖孩子乖孩子,夭边说边把手伸出来摸景介的头。

「……呃,能不能请你不要再这样摸我的头呢?我们也只相差两岁耶。」

对这样的行为感到十分害臊的景介,只得委婉地表示困扰。

「呵呵,探究女性的年龄是不可取的行为喔。」

结果却被夭用似是而非的道理模糊焦点。

——没用。果然还是拿她没辄。

当景介放弃挣扎任她摸头时,病房的门赫然被打了开来。

「夭。你在吗?」

景介吓得回过头一看。

自命不凡的口气,相形之下显得毫不协调的稚嫩嗓音。那个耳熟的声音的主人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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