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常世之惑(2/4)
那是礼拜五午休时间,景介打算去上厕所时途中偶然碰到她的时候。
——不瞒你说,我看她有点不耐烦是真的。
——我觉得朋友自己想办法交不就好了吗?
景介不认为这能当作什么证据。心情上也觉得这纯属偶然。可是另一方面,在听到了秋津说词的当下,不安也跟着浮上了台面。
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去跟日崎打听吗?只是,从早上对话时的口吻看来她好像什么都不知情。
还是去质问枯叶?如果能请她详细描述当晚经过,或许可以问出个什么端倪来。而且,他记得她们曾说过完成丧服的一族或多或少会继承身体原主人的记忆和感情。或许枯叶会记得欺负灰原的家伙的长相。把茶道部所有社员的大头照拿给她比对,只要有其中一人符合的话——
“雾泽同学你没事吧?”
秋津担心的声音令景介回过神。
“啊、啊啊。抱歉。”
“……现在怎么办呢?我拐弯抹角地试探看看好了?”
“不,不用了。”
景介摇摇头。绝不能让秋津也受到波及。如果这只是一般的失踪事件也就罢了,问题是牵扯其中的可能还有一帮非常识又非现实的家伙。
“我们暂时观察状况吧。再说灰原也有可能突然跑回来,若欺负的事件是真的,到时再问她本人就可以了。况且我觉得现在不适合讲太多引发fēng • bō……所以你先不要跟其他人讲这件事。”
“嗯,没问题。”
景介慎重地叮咛后,秋津点头答应。
“把女孩子们的悄悄话跟别人说,我自己也会觉得惶恐不安。”
“不好意思,让你好像在当间谍一样。”
“不会啦。”
秋津对景介露出一个感觉有些羞涩的微笑。
“如果是别人我才不讲呢……是你我才说的喔。”
听到这句话景介的心脏不禁怦然跳动。
“谢谢。如果我有接到什么消息也会跟你报告的。”
对方毕竟是秋津,这番话肯定没有什么其他的含意。
“等到事情完美解决了,我再回敬个谢礼什么的吧。”
但,秋津的回答反倒教随口做了承诺的景介为之吓得半死。
“真的吗?那请你跟我约会好了?”
“……啥?”
“我长这么大还没约会过呢!还挺向往的说。”
“不、不好吧,约会还是等你交到男朋友再说啦。”
以秋津的条件,男朋友应该是随便你挑吧——景介本想藉由这句玩笑话来转移焦点的,但是——
“……真是的,所以人家一直很想交呀。这一年来再怎么努力示好还是一直都被当空气,我也是会气馁的耶。”
令景介讶异的是,对方又说出了更不得了的话。
“咦…………啥?”
“唉,算了。反正我也觉得这种时候不适合想这种问题。总之……如果发生了什么记得联络我喔。我也很担心灰原同学。”
“啊,不……啊啊。”
面对含糊的回应,秋津以一句“那我先回教室了”结束对话掉头转身离去。景介反应不过来。只是呆若木鸡地杵在原地茫然目送秋津的背影。
——喂喂,那是怎样啊?
明明出生十六年以来,直到不久前从来没有受到女生青睐过。
结果现在一下子是经由第三者口中得知已不在人世的同学对自己的好意、一下子是被继承了同学身体的少女求婚、最后甚至有荣幸得到学年数一数二的美少女才媛的约会邀请,脑袋瓜被陨石直接砸中感觉都还比较贴近现实……要不是现在这种状况,景介早就乐得随便抓一个人紧抱狂贺了。
不过现在实在无法为自己的桃花运开心起来。
景介深深地长叹一口气后,一如要尾随秋津离开般无精打采地举步而行。
自周末以来,有太多太多的事情陆续在发生。为什么幸运和不幸偏偏全都要挤在一起同时到来呢?景介不禁愤恨地诅咒了神明大人。
3
景介接下来整天都在犹豫要不要找日崎商量,但她似乎因为内斗的问题和一族的其他女孩来往频繁,每节下课时间都不在教室。就在时机不对的情况下,一眨眼就到了放学时间。结果,景介什么事情都没有问到,一个人踏上了归途。
——对了,名单那帮人的长相我也还没去查呢。
该处理的事情全都晾着没有进展。
虽然只要自己对木阴野尚有一丝的存疑,名单或许就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不过这样的想法终究只是在为自己的拖拖拉拉找藉口。
“我到底在搞什么鬼啊……嗯?”
当景介无精打采地走在路上自言自语时,手机铃声突然响了。
是简讯的提示铃声,于是景介拿出手机打开。检查内容后,发现是母亲传来的。
‘蛋一盒,鸡胸肉五百公克,一公升牛奶两瓶。’
“这是怎样……”
原来是购物的指令。要景介回家时顺便去一趟超级市场当跑腿。
话说回来,简讯上连个一句“去把这些东西买回来”也没有,这样根本不算文章,顶多只是罗列物品的清单罢了。难道语气就不能客气一点吗?景介叹息一声。如果换作是自己为了同样的事传简讯给家人,结果大概也是半斤八两吧。一想到这景介不觉苦笑起来。有其父必有其子的确是不争的事实。
——姊姊她就不是这样呢。
虽然景介现在已想不太起来姊姊的脸长什么样了,不过个性倒是记得很清楚。她跟父母一点都不像。她的脾气温和,不论做什么事态度都很稳重大方、气质优雅——
“……啧。”
景介咂了声舌。会去想到姊姊,也就证明自己现在处于非常心烦意乱的状态。
从以前就是这样,只要一碰上棘手的麻烦,就会去做“换作是姊姊的话不晓得会怎么做呢”,或者“要是姊姊还在的话”这种无谓的假设。
不晓得身上有没有带钱。景介抓抓头打算换个心情,翻开皮包确认。
因为金额应该够买东西,所以景介便直接前往了附近的超市。尽管不在回家的顺路上,不过也没远到需要先回家骑脚踏车。
——说到这个,脚踏车后来怎么了?
礼拜五晚上景介是骑脚踏车折回学校的——然后就随手抛在校门前还是校园里没去牵回来了。
话说今天上学时,也不记得有看到被自己丢在一旁的脚踏车。枯叶和木阴野也不可能好心到连脚踏车都替他保管起来。
恐怕是礼拜六的时候被其他人就这么顺手牵羊骑走了吧。
看来只好找个藉口跟爸妈说脚踏车被偷了。这不是在说谎,大概吧。
景介抵达了超市。
历史悠久的陈旧店面不改些许萧条冷清的模样。乡下特有的超大型停车场上只停放了零星几部车,不免令人替老板担心起经营状况。
景介穿过店内的自动门,拿了一个购物篮。此时,赫然有一个异样的影子,从正打算调出手机的简讯收件匣重新确认购物清单的景介的视野内横越而过。
“嗯?”
景介抬起头朝感觉不对劲的方向看去。
“……等一下,喂。”
异样人影的真面貌令景介为之哑口无言。
是那个和风女仆。
她深蓝紫色的素面和服上头多穿了一件围裙,并将色素淡薄的头发系起来披在肩口上。虽然衣衫整洁,却唯独脸色显得格外惨白,一副让人嗅不出丝毫生气的异常样貌。
她在肉贩区的前面提着购物篮手拿各式各样的混合绞肉比较衡量,这般画面令景介怀疑自己脑袋是否错乱了。
路过的大婶还用打量疑似可疑人物的眼神凝视着她的背影。说“疑似”也不对,百分之百就是可疑人物。
“喂。”
踌躇了一会儿,景介下定决心出声向那名女性——记得是叫棺奈——攀谈了。
她回过头。那个动作让人感觉不到呼吸和气息,宛如死板的电脑动画般。
和景介对上视线后,她微微垂低头的角度打了个招呼。
“景介大人。”
“为什么要加上敬称啊……”
和服围裙的女性尊称高中生为“大人”,此举引来其他顾客刺人的视线。
“大小姐嘱咐我、对待您要像、对待一族一样。”
“枯叶她?”
棺奈点点头。
“那你到底在干么?”
“汉堡。”
“啥?”
“今天的晚餐、是汉堡。”
她开始说出了让景介穷于反应的话。
“我不是要问你那……”
“上面还要、放凤梨。”
“肉配凤梨是旁门左道吧……唉,重点不是那个。”
景介情不自禁地插嘴干涉别人家晚餐要怎么吃。
“景介大人。请问、这边这个、三百九十五日圆的肉、和四百五十九圆的肉、有什么、差别?棺奈、分不出来。”
她双手拿着肉盒,面无表情发问的那个模样教景介忍不住噗哧一笑。
“让我看看吧。”
“是。”
“啊啊,产地不一样。比较贵的肉质比较好。”
“味道、有所不同吗?”
“坦白说我觉得没有差那么多啦……汉堡是枯叶要吃的吗?”
“大小姐、喜欢吃、汉堡。”
有没有搞错,那家伙竟然喜欢吃这种孩子气的东西。
“买这个就可以了啦。”景介指了售价较便宜的肉向棺奈推荐。
“那么、就选这边。”
“买便宜的就够了。吃得那么奢侈干么。”
“我会这样、转达大小姐的。”
“……那种废话就不用告诉她了。”
“不然、我转达大小姐、肉是景介大人、挑选的。大小姐听到、一定会、很高兴。”
“……也不用跟她讲那种肉麻的事。”
应该说,现在不是聊这种会使人会心一笑的话题的时候。
虽然场合有些诡异,不过能偶然碰上棺奈对景介而言求之不得。
“啊啊,呃……棺奈小姐。”
“叫我棺奈、就可以了。”
“好吧,棺奈。我有事想拜托你。”
“是。”
等到棺奈把肉放进购物篮后,景介询问:
“能让我跟枯叶见个面吗?”
“好的。您想、选在、什么时候呢。”
景介本以为就算被拒绝也不意外,不料却轻松就得到对方点头允诺,不禁有些错愕。
“可以吗?方便的话就今天吧。”
“要跟、大小姐、共进晚餐吗?景介大人、喜欢吃、汉堡吗?”
“不必连晚餐都一起吃啦。”景介苦笑答道。
虽然面无表情的她很难猜透脑筋在想什么,不过搞不好还挺喜欢照料人的呢。
她正是动手砍下灰原脑袋的那个刽子手。其实,当时的记忆在见到她的瞬间又重新复苏,景介本想放弃搭理她的念头。说不觉得可恨那是在自欺欺人,即使理智上可以理解灰原并不是死于她的手下,但感情上就是无法轻易说变就变。
只不过——不晓得是不是因为听她谈起家务事的缘故,景介不可思议地卸下了心防。
虽说她砍下了灰原的头,但其目的也是为了拯救自己的主人枯叶。就当她应该不是出于恶意的吧。至少在这个场合对她心怀芥蒂也不能怎样。
“我有事想要问她。用电话联络也可以。”
“迷途之家、没有电话。”
“既然这样……不好意思,那就约晚上九点会合吧。由我过去找她也无所谓。”
“我明白了。那么、该在哪里、会合呢?”
“这间超市的停车场如何?”
“没问题。”
成功订下约定后景介总算安心了。
总之,如果不向枯叶问清楚当晚的详细经过,就不会有任何的进展。包含木阴野实际上是否有涉入那起事件的疑问在内,景介只想尽早弄清真相。
“那么、我会在九点、前来迎接,到时、麻烦您、来停车场。”
直立不动且面无表情的棺奈令景介羌尔一笑。
“谢谢……话说你也真辛苦呢。”
“辛苦?”
“啊,我的意思是你还要照顾枯叶之类的。分家还得像个佣人一样被本家差遣使唤,好像上一个时代的风格呢……啊,不过枯叶对木阴野和日崎好像就没有这样说。”
这只是景介一如话家常般所无心说出口的一句话。
但——棺奈的回答让景介疑惑地歪起了脑袋。
“本家与分家之间、并未有、主仆关系存在。”
“咦?”
“分家、尊敬本家。也表现出、敬意。关于一族的决定、最终的决定权、握在本家的手上。前提是、必须获得分家全员、一致的同意。”
“可是你……”
“棺奈、并不是、一族的人。”
她说道。
“棺奈是、腐女。”
陌生的字眼令景介皱眉。
“那是啥?”
“其实、这是禁止、跟一族以外的人、透露的。”
尽管口头上说是禁止,棺奈却毫不犹豫地继续往下说。
“不过大小姐、有吩咐、凡是景介大人、过问的事情,都要、据实以报……棺奈是、腐女。是身子里、埋了‘藏物’的、活死人。”
“藏物?”
不对,重点是。
——她说自己是活死人?
是活着的尸体的意思吗?或者是另有其他对应文字的一族特有方言呢?掺杂了不安的疑问突然蠢蠢欲动。
“藏物是、一族间所流传的、秘传道具。是透过、诅咒与疾病、肮脏与污秽、所制造出来的、禁忌法宝。”
棺奈始终面不改色。
不对,是没有表情。
她的脸上并没有表情这种东西……就宛如死人一样。
“棺奈是死人。胸口、被插了一把、‘合谋之枪’。被插进、这个藏物、的尸体,将会成为、为一族、为本家效力的、腐女。”
kari。
※锁女——腐女?(译注:原文在此使用的是平假名,景介是从发音去推敲有可能对应的汉字,而锁女与腐女同音。)
“那你……难不成……”
恐惧使景介颤抖着问道。
“棺奈、本来跟景介大人、一样。是平凡的、人类。”
那声音就好似电脑模拟音声,断断续续地听起来十分地无机质。
——这么说来。
那天晚上她从景介手中抢过灰原尸体的时候,景介无法从她的手指感受到体温,甚至有种仿佛碰到了陶瓷器的错觉。因为一族体温都很低?那是不可能的。枯叶的吐息和掌心所带有的温度都跟常人无异。
“你……是说真的?”
景介的声音微弱到仿佛快要消失了。
此事对他造成的打击就是如此的巨大。
为什么会感受到这么强烈的打击呢。比这感觉更疯狂又超乎常理的事情——同学的脑袋被砍断改插上另一个少女的头颅的经过,自己不是都亲眼看过了吗?
现在只不过是尸体会动会说话而已,为什么——
“……啊啊”
景介是直到某种感情涌上胸腔后才察觉那个理由的。
“原来是这样啊。是吗……该死的畜生。”
感情。那就是——
近似痛苦的愤怒。
枯叶和灰原交换脑袋是为了活下去。枯叶她当时命在旦夕。如果不使用灰原的身体,就有性命垂危之虞。况且,铃鹿一族若不行丧服便生不出小孩,最后导致绝种。如果是出于这种不得已的缘故,那么自己还能勉强接受这种无可奈何的行为。就跟我们人类不吃生物就无法生存的道理一样。
而且景介看得出来枯叶特别厚爱灰原。枯叶曾豪气地表示选上灰原并且拿她的身体做为己用是自己的光荣。
所以他还能原谅她。不——是无法责怪她才对。
可是不一样。
现在这个不一样。
“让人类……的尸体复活以供自己使唤?”
开什么玩笑。少作贱他人了。
把人类当作一般的道具随心所欲地使用。
这样的行为哪里有什么尊严?跟繁荣派又有什么不同?
现在得知这些事情后,棺奈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的原委也跟着可疑了起来。是跟灰原的情况一样,一族的人凑巧发现尸体的吗?或者是自己弄出尸体来的呢?就算是后者,他也不会感到不可思议。
“你……难道都不介意吗?死都死了还被人家搞成莫名其妙的东西……”
景介按捺不住怒火质问棺奈,但她依然无动于衷。
“棺奈、没有生前的、记忆。”
“你都没有自己的想法吗!”
“也没有、所谓个人的、意志。棺奈的、行动准则,就只有被封印在、‘合谋之枪’里的、对于一族的、忠诚规范。”
“感情呢?例如快乐或悲伤……”
“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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