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3)
在战场手握圣旗,认定不能被洒落箭雨的恐怖给击败,专心一致驱策着白马。
没问题,尽管快要挫折,尽管快要倒地,尽管快到极限,仍然能够忍耐。
压下恐惧的惨叫,与士兵们一同向前再向前————
「这种事情不管重复多少次——」
不管重复多少次,自己该做的事情都不会改变,该走的路也不会改变。自己的过去不会改变,也不会因过去而悔恨。
即使迎接了最后的一瞬间……内心也不可能因此挫折。
『原来如此,确实如同令堂所说呢。无论在怎样的状况下,只要找到该做的事,你就只会朝向结局专心向前,真是太棒了!』
贞德·达鲁克忍住想要破口大骂「吵死了」的冲动,只能随着「红」术士<莎士比亚>编写的故事起舞。
求饶的敌兵、被认为不需要俘虏而遭到杀害的敌兵、在战场上的诸多矛盾。
尽管身为圣女,仍在战场上作战;尽管身为圣女,仍接受杀害伙伴。
应该已死的敌兵指责这点。
「既然是圣女,为何杀害我们?」
「你手握圣旗,还想危害我们?」
「我们不是罪人,只是跟你立场相异的普通人。」
贞德静静地接受这些骂声,一切都如同他们所说,她尽管身为圣女,仍挥舞圣旗,并认为伤害他人没有不妥,这实在不该是圣女该有的行为吧。
过去,圣女马大以祈祷的力量逼退恶龙——
自己所做的,只是跟人们一起打倒他人的一介指挥官罢了。
「正是如此呢。我自己认为,我绝对不是圣女。」
无论抱持怎样坚定的信仰,每天都对主祈祷——连接受了启示之后,仍如此认为。
「那么你为何挺身而出?」
带着染满血的头、空虚的眼神、僵住的紫色嘴唇,头部被箭射穿的敌兵这么问。
贞德以肃然态度回应化为尸体的他。
「但即使如此,我仍相信这条路将连接上正确之路。」
那并不是愤怒,而是表现出坚决的意志。
出口的话语不分敌我,粉碎了所有士兵,他们化为尘埃,与血和烟尘飘荡的战场一同消失。
贞德踩下无法处理的罪恶感大喊:
「术士!还有第三幕吧?你要不要快点?」
『嗯,是的,当然是的。这是探究你的人生是否有错误,而若有错误是否该当纠正的故事。好了,我们进入第三幕吧!』
景色转暗——场景一转,来到贞德身骑白马参加游行的行列,周遭人们发出欢呼。
她连看都不必,光听欢呼就知道自己身在何方。这是查理七世的加冕仪式,是他们终于实现的奇迹。查理七世在汉斯圣母院接受圣油倒在自己额头上,完成了加冕仪式。
贞德仰望在圣母院正面入口微笑的天使雕像,与伙伴共享这份感动。
查理七世起身,转而面向此处。虽然身躯过于瘦小,但拥有一双带着强悍意志的眼眸的他,以诚恳的表情询问贞德·达鲁克。
「圣女贞德,你为什么不到这里就好?」
欢呼停止,在圣母院内的所有人都以抱持疑问的眼神看向她。贞德无视心中的些许痛楚,反问:
「……您的意思是?」
查理说道:
「我在这里跟你走上了不同道路。在这个时间点,即使不是主——应该也能理解你即将坠落,聪明如你该不会说你不知道吧。」
「……」
「贞德,回答我,你要说你走的路乃正确吗?」
「……是。」
「没有任何根据。你所接受的启示是主只传达给你,『结果则是后来才追加上去的』。你要怎么让别人相信只有你认为是正确的道路?」
「——说穿了,我走上的路就是这么回事,跟怀抱着猜疑,但仍相信了他人的陛下不同。」
查理七世期望与敌对的勃艮第派之间和平共处,这成为他与贞德·达鲁克分道扬镳的决定性理由。
圣母堂里尽管充满了人,却陷入了一股冰冻般的沉默。这是贞德·达鲁克的故事,身为配角的他们若没有获得允许,既不能发言,也无法消失。
查理七世吐血般诉说:
「若回顾历史,确实可以证明你是对的。但那都是后世的历史家加的无聊后设。在那时、那个状况下,朕做错选择了吗?有人可以说错了吗?还有贞德,你为什么——没能让朕相信!如果你有力量,朕就会相信你!不是朕不信你!是你没有相信朕……!」
这是后世历史责怪他「错了」而产生的苦恼。
同时——也是因为他眼睁睁抛弃了敬爱的少女而产生的烦恼。贞德紧紧握住查理七世的手,摇头否定。
「不,陛下和我在此分道扬镳乃是命运……而且,假使陛下相信了,应该也不会有任何改变。我们只是构成历史这庞大阶梯的一块砖头,才必须走在自己相信的道路上前进。陛下或许错了,但你也是正确的;我或许是正确的,但我也错了。我和陛下都只是赌命而战,只是这样——只是这样,不也足够了吗?」
一切与话语同时消失。
『——我就是想知道这个答案。好的,我们进入下一幕吧。』
下一幕果然出现了不出所料的对象。
「皮埃尔·科雄……」
主导针对贞德·达鲁克异端审判的主教,属于与贞德支持的查理七世对立的勃艮第派,原本应是无权制裁她的男子。
为了把贞德·达鲁克当成异端处刑而燃烧热情的男子。
男子露出嘲笑她似的表情低语:
「可悲的母狗,我们又见面了。」
贞德叹气,也不知道该往哪里看——总之看向天空。
「『红』术士,没用的,即使透过你的剧本将他重现,也只是重复我生前经历罢了。你的宝具应当无法给予肉体痛苦吧?」
贞德的指摘为真,「红」术士的宝具顶多只对精神有效,即使是世界知名的莎士比亚,也无法透过舞台剧重现痛苦。
皮埃尔·科雄耸耸肩,点了头说:
「没错,圣女贞德啊,凭我的力量甚至无法让你流下一滴血。能对抗你的只有『红』枪兵<迦尔纳>、『红』骑兵<阿基里斯>那样的古代英雄,或者只有吾主吧。」
「红」术士透过皮埃尔·科雄之口滔滔不绝地说道。
「……那么,你这宝具的目的究竟为何?」
「这到了最终局面<高潮>再告诉你吧。」
扮成皮埃尔·科雄的「红」术士踏出脚步,他只消一弹指,风景立刻切换——尽管已经有所觉悟,贞德·达鲁克仍显得疲惫似的叹息。
「这是你最后遭到处刑的景象呢。」
时间停止。
嘲笑她的人、报以同情目光的人、哭着目送她的人——会悼念在卢昂老集市广场遭到处刑的她的,几乎都是一般市民。当然,嘲弄她是魔女的人也不在少数就是。
——若咒骂有如遥远国度之歌,那么悲哀便是母亲的摇篮曲——
「你明白这光景吗?」
贞德颔首回应「红」术士<莎士比亚>的问题:
「嗯,我有觉悟将走上这样的结局。」
「你不后悔吗?」
「——当然,因为我成为基础,并能够拯救故国。」
「原来!你说你不后悔啊。即使无论在这个时代或者后世,都没有比你更加悲剧性的少女,也一样吗?」
「从旁看到的与实际体验的并不会相同,我认为我的人生绝对说不上糟糕。」
这是贞德的真心话。
过于短暂的人生、过于短暂的荣耀,以及悲情结局。即使如此,她仍能够怀着骄傲,斩钉截铁地说自己的人生绝对不悲哀。
火焰包围她的周围,过去因为火焰而消失的圣女,以及下达此般指示的男子,在不知不觉间化为无人状态的广场面对面。
「你会死是命运的安排?」
「是的,无法逃避,而且我也不打算逃避的命运。」
「你需不需要向被你的傲慢连累的人解释?」
「红」术士透过皮埃尔·科雄的脸嘲笑——就连贞德也不禁在心中起了一阵涟漪。
熊熊燃烧的火焰像在责备自己般摇晃,黑色眼眸直直盯着贞德。那与过去的异端审问相同,是充满憎恨与嘲笑的眼睛。
即使如此,贞德仍处之泰然地回答。她不恨皮埃尔·科雄。他也是以自己的方式活着,且最后甚至不得善终……某种意义来说,两人属于同类。
「不,虽然有些难过,但不需要。」
没错,那些自己<贞德>拖累,以及跟着被拖累的对象都不需要解释,因为这等于亵渎他们命运与选择的行为。
没有错误、正确的答案引导贞德——
「我就是想听这句话。」
「红」术士取笑这正确答案,弹响手指后火焰消失。拓展于视野的不是黑暗,而是什么也没有的一整片白色空间。一回过神,发现已不见皮埃尔·科雄的身影,而是「红」术士现身了。
「『那么,翻到下一页吧』。」
「……你说什么?」
下一幕。贞德·达鲁克已经没有下一幕了,她并没有这之后的人生,因为她在这里就结束了。「红」术士对板起脸的贞德笑了。
「请小心喔,下一幕是有一点『冲击性』的哟!」
啪。
切换后的场景是现实化的地狱,微暗的石造房间内充满恶臭,中央摆放了一张豪华大床,一旁的桌子上排列着被割下的孩童首级,而无数具他们的躯体则放置在地板上。一半还是新鲜的,另一半已经开始腐烂,但都同样流着血,带着绝望的表情死去。
贞德握紧了拳头。她并没有实际知道这般地狱存在,但有着相关知识。这是说到她这个人时不能刻意回避的内容。
「……这里是蒂福日城堡对吧?」
「正是如此,就是那个地狱男爵,吉尔·德·莱斯的城堡啊。」
吉尔·德·莱斯,跟随在为了拯救故国而起义的贞德身边,也是解放奥尔良的一大功臣。在英法百年战争留下许多功勋,甚至成为陆军元帅的伟大英雄,以及——
同时在自身领地沉醉于少年癖好与黑魔术之中,拷问、残杀了超过数百的少年的连续shā • rén魔<serialkiller>。
贞德并不认识这样的他。贞德只知道身为自己的守护者,两人并肩作战时的吉尔。当然,既然她身为使役者,肯定持有吉尔·德·莱斯残忍无情行径的相关知识。
不过——
「知识跟实际不一样,对吧?」
贞德以僵硬的表情看着过去曾是活生生少年的尸体,这景象太骇人了。曝尸战场什么的是再普通不过的事,但在贞德眼前的这些人都是身形娇小,手脚跟枯树枝一样纤细——在大人们互相残杀的战场上不太会见到的尸体。
虽然这样的景象亵渎得足以使人晕眩,但也只是稍稍动摇了贞德的内心。过去就是过去,无法颠覆。
即使是舞台剧的赝品<objet>,也必须将他们的死烙印在眼底。
然而同时以此为基准,否定认为自己的人生抱持遗憾的论调。
贞德的意志非常坚定,清廉的内心绝不受扰。
「即使如此,我仍不动摇。」
「想来也是,你看见未知少年的尸体顶多同情,内心并没有软弱得因此挫败。」
木制门板发出嘎吱声敞开,贞德反射性回过头去,因惊愕而皱起脸。削瘦的脸颊、闪耀着疯狂气息的眼眸。过往的英勇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染上绝望与憎恨的模样。
这并不是贞德所认识的吉尔·德·莱斯——
而是名为「蓝胡子」,受人畏惧的传说中的怪物。
「哎呀,这不是贞德吗?你怎么会来这里?」
吉尔不慌不乱,平静地向贞德搭话,并一副很宝贝的样子紧紧抱着用一块沾满了变色血迹的布所包住的某种物品。
贞德告诉自己要冷静,这是幻觉。一股仿佛紧紧咬住锈铁般的不快感、有如冷雾缠饶全身般的寒气、布所包住的那样物品——不行,「不可以去想那是什么」,那对贞德·达鲁克来说一定是很致命的某种东西。
「……够了吧,结束这一幕。我很遗憾他因为我的死而走上歪路,然而我——」
「让我告诉你一件好事吧,这个吉尔不像方才那些只会说出吾辈指定台词的演员<傀儡>。吉尔·德·莱斯是以自身意志思考、以自身意志介入这个世界的英雄,是我『红』术士召唤的使魔<使役者>。」
裁决者愕然发言:
「使役者……怎么可能!你是说你身为使役者,却召唤出了使役者吗?」
「若有此花园之主协助就完全不是问题。话虽如此,他并非拥有职阶。裁决者你该知道吧?他只是重现了吉尔·德·莱斯的灵魂,外壳是个脆弱的老人罢了。」
贞德狠狠地瞪了「红」术士,这样的召唤等于是侮辱吉尔·德·莱斯这位英雄。
「『红』术士,你这么做究竟有何目的——!」
「这你去问他本人吧。男爵啊,你是不是有什么话想说?」
「红」术士的话让吉尔露出疯狂笑容。
「是的。贞德啊,我有东西想让你看看。我至今砍下了无数小孩的首级,且每每因此高潮……」
布缓缓揭开。会觉得时间过很慢是因为恐惧吧。贞德开口——以沙哑的声音低语。
「……不要,吉尔,住手。」
吉尔没有停手。贞德知道相关知识,吉尔·德·莱斯会砍下喜爱的少年首级并加以怜爱。「吉尔,住手」。他杀害少年,剖开肉体,并享受器官的触感————
「贞德,你看!这个头颅是我至今疼爱过的对象中『最棒的材料』!」
布取下了。头颅,可以看见头颅,这头颅是——啊啊,是那么熟悉的少年脸孔。
「很美丽吧?这尽管端正却青涩的脸,如红宝石般美丽的眼眸,更重要的是头发如此美丽,简直像是融解银矿得来的头发——」
「……不行……那个不可以……!」
贞德遮住眼睛蹲下。那是不可以看的东西,甚至是不能去想象的东西。
正是与她一同作战,并且有某些部分互相理解的人工生命体的首级。
「拜托,不要……让我看那种东西……!」
吉尔对着惨叫的她继续说:
「——这就奇了,你不是不得不舍弃所有存在吗?」
那是非常冷酷、寂寞的话语。更进一步的惊愕袭向一脸茫然抬起头的贞德。
「吉尔……?」
再也不疯狂的双眼,以及并非身披奢华却诡异的长袍,而是穿着钢铁铠甲的身影,正是往日的元帅——吉尔·德·莱斯本人。
但是他那冷得澈底的双眼,让贞德抱持着无法排解的不安。
「你是圣女,无论你怎么想,这都是不变的事实。因此无论面对什么人,你都会公平地制裁、平等地对待。无论是与你亲近的我,或者是可恨的皮埃尔·科雄都一样。身为一个人,你对我或者对他都是诚恳以待。」
「这又……怎么了呢?」
吉尔默默驳倒少女软弱的话语。
「但『只有唯一的例外』,你并没有诚恳待他,而是抱持几近疯狂的热情。对方才我所杀死的他,那个人工生命体——」
内心煎熬。不对,不是这样,因为这份感情不属于自己。
「……不是这样,齐格是基于自身意志参加圣杯战争,他拥有令咒,而且更重要的是他本身既为主人,同时是使役者,并且在这场混乱至极的圣杯大战之中,是我打从心底信赖的存在。」
只是这样,就只是这样。他是并肩作战的伙伴,甚至要说算是后辈,会担忧他的将来也是理所当然。
吉尔反对,要她别说谎。
「不,不是这样,因为你想要让他离开这场圣杯大战。你多番确认他的想法,尽管嘴上说『没办法』,内心却觉得遗憾。」
『齐格小弟不用战,不用投入作战。』
『齐格小弟,顺从意义并非人生的一切啊。』
『所以,齐格小弟可以逃避的。』
「这是——这是因为他——」
「因为他太可怜?可是若要说可怜,『黑』刺客<开膛手杰克>也很可怜,无论生前还是现在都一样,你身边不是有无数可怜的人吗!」
吉尔的声音不带一丝苛责,但贞德很清楚,他的声音没有恶意,只是以过往的热情与威严——质问贞德·达鲁克。
「我只是相信他是伙伴!」
「不,不对!你——」
不要说,「不要再说下去了」。那是禁忌的情感,是无从怀疑的罪恶,同时也是打开更进一步绝望之门的钥匙。
吉尔把仍然抱着的少年首级递给贞德,这恐怕是贞德被召唤而出至今首度战栗。明明是幻影,现在的自己却无法这么认为——这是指谪。贞德·达鲁克现正接受盟友吉尔·德·莱斯的异端审判。
「你——喜爱这名少年,以圣女不该有的感情爱慕着这名少年。这并不是父母对待儿女的情感,也不是对待朋友的情感,你的这份感情毫无疑问该被称为爱。」
不对,不是这样,这是错的。
因为抱持这份感情的——不是自己<贞德>。因为事情必须是这样的。
「不是!无论恋情或爱情都与我无关……必须是这样才行!」
……「红」术士<莎士比亚>的宝具「开演时刻已至,给予此处如雷喝采」会揭露无论敌我的目标对象的人生与精神,并作为娱乐展示。
她的人生之中没有恋爱,有的只是对所有人类的普遍性关爱。所有人都这样想,连她自己也这么认为,但「红」术士的宝具让她下意识封锁的感情显露,毫不留情地将之分解。即使是贞德的感情,也没有例外。
插图p369
「那么,你不承认喽?」
吉尔以柔和声音询问。正当贞德想肯定的瞬间,喉咙却哽住了。闪过脑海的是一对茫茫深邃的红色眼眸,明明离人类无尽遥远,却选择了比任何人都更有人味的选项。
在无计可施的遭遇下诞生,还被丢了最糟糕的选项——
啊啊,认同这份感情什么的……亵渎得令人晕眩。比起任何人,对他才是最失礼的,因为他——
「……我不认同,我不认同这份情感。」
她毅然决然说出这番话。
心中这股悸动属于亲爱的少女<蕾蒂希雅>。
那股渗透内心的喜悦、揪心的怜爱,一切的一切都是应该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类所该享受。
自己没有那样的权利。
「——哎呀,『正是如此』!不愧是奥尔良的圣女贞德!你不可能有这样的情感,不应该有!」
「……………………咦?」
吉尔鼓掌,「红」术士也鼓掌,贞德只是茫然接受喝采。她原以为会被拒绝,以为会被告知,其实自己对他抱持不应该有的情感……
她原本鼓足全身力量准备加以否认,但他们很干脆地认同了这答案。
然而,这是「红」术士的陷阱,在安排了两层、三层伏笔之后才来个大翻转,对众所公认的世界第一作家而言,是理所当然的把戏<发展>。
吉尔宣告:
「因为你——知晓他的命运,无论怎样挣扎,他在这场圣杯大战中都会用掉所有令咒并且死亡。」
————————扑通一声。
————————有种心跳响遍全身的感觉。
「不应该是——」
确定吗?自己不是知道吗?只要在这场战争用掉所有令咒,他确实会死亡,而他会在这场战争中使用令咒,毫无疑问会全数用掉。
不,不会这样,他期望活着,至少自己有这种感觉。啊,可是……可是,他同时也是「英雄」。
比起活下去的意志,更强烈追求自己的梦想。如同他过去赌命屠龙那般,在这个世界不也会赌上性命想打倒「红」阵营的英雄<使役者>们吗?
……说不定,自己其实。不对、不对、不对。
「不对!不可能是这样!不可能是这样!」
「红」术士大喊:
「而你不得不利用他。因为他身为使役者的力量才是对抗我们所必须的!没错,那个人工生命体来到这里不是基于他的选择,而是你做出了选择,『你杀了他』!」
「红」术士的小刀<话语>分毫不差地贯穿少女心脏。
「啊————————」
想不到反驳的话。
无论怎么想否认、无论怎么想辩解,他的话都是正确。自己利用并肩作战的方式把纯洁的他带上战场,尽管好几次否定他上战场,却没有拒绝与他同在。
如果真的为他好、为他着想,即使会伤害他,也不应该跟他一起——
吉尔·德·莱斯说话了,以温柔的声色平静地告诫贞德。有如过去指导不知战场为何的她战场有多么严酷与存活方式。
「——贞德,你是知道的吧?不,你只是假装不知道,也没有去理解。圣女啊,你的『启示』命你带这位人工生命体来这战场,但你有被告知若不这么做,他就不会获得幸福结局吗?确实如此,这个少年是『为了死在这里而生』,这才是他的幸福。」
「不……对……」
说点什么啊,快说些什么啊,什么都好。坚毅地面对他们,以言语之盾防范言语之剑——但下个瞬间,身为裁决者的探查能力发动了。
——「红」枪兵<迦尔纳>,确认消灭。
——「黑」剑兵<齐格菲>,确认消灭。
「………………死、了?」
不敢相信,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是很高机率能够推测得知的未来,应当是已经觉悟好的未来了,但完全不敢相信。这是一出舞台剧,他<齐格>的死亡也只存在于梦想的彼端罢了。
……不,不对。
这是给予裁决者使役者这般存在的情报<冲击>,「红」术士是一个「只能让人观看」的使役者,他无法干涉裁决者的能力。
所以,这是真的。
使役者「红」枪兵消灭,而在下一秒,「黑」剑兵也完全从这个世界上消灭。这也就——意味着人工生命体齐格的死亡。
死了。
非常出乎意料,甚至连道别都没有,持续视而不见的结果就是这样。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圣女惨叫,「红」术士张开双臂,高声宣告。
「好了,这出舞台剧的类型决定了!是喜剧!我说圣女啊!欢迎来到shā • rén的世界!没想到一次也没弄脏手的你,第一个选上的牺牲者就是你打从心底爱慕的少年啊!」
『是我杀的!』
『是我杀的,是我用这双手选择了他,用这些话语教唆,杀了他啊!』
『你是shā • rén犯。为什么没有吃了秤铊铁了心,即使被他讨厌、即使他会伤心,也要拼死阻止他呢!』
『骗子、骗子、骗子!我应该知道他会死!应该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会走上这种结果……!』
「红」术士<莎士比亚>对着蜷缩在地痛哭的裁决者宣告,世界翻转,只花了十分钟就走到这个结局。「红」术士为了打倒圣女而献上一切的这出舞台剧<宝具>,是只发生在短短十分钟之内的事情。
但值得,原本震荡着的大圣杯突然沉默,同时地板也开始微微震动。「红」术士连想都不用想,能够直接察觉那个「存在」。
支配了大圣杯所带来的压倒性存在感,只是伫立当场就被认可足以支配全世界的神圣力量——这正是一出喜剧结束,另一出喜剧高唱凯歌的时刻。
「红」术士擦去喷出的汗水,高声唱和:
「玩把戏的时间到此结束,救赎已准备完毕——接下来将是吾主天草四郎时贞再次降临。」
§§§
「虚荣的空中花园」的地下空间为了保护大圣杯,而有着投影出无数房间与透过各式各样术式<trap>打造成迷宫<aze>的特性存在。
很像落入人体内的感觉——如果只是一般魔术师、一般使役者,一定会永远迷途,无法脱身。
但「黑」骑兵<阿斯托尔弗>拥有宝具「破灭宣言」,散开的纸片像是小小的蝙蝠般飞舞,在告知正确路线的同时破除陷阱。
即使用魔术增加房间,也绝对不会无限增加。既然起点和终点存在,无论怎样用魔术延伸两点之间的距离,只会损失些许时间。增加房间,只是为了迷惑人。
「好了,我们快点!裁决者在等我们!」
「黑」骑兵和齐格奔跑着,卡雷斯则跟在两人后方。因为他以魔术强化过双腿,所以不至于被抛下,但要是再被拉开就会超出「黑」骑兵手中书本的有效范围,所以他拼死命地跟着。
这是还好,毕竟「黑」骑兵是使役者,脚程快也是合理。问题在于他的主人齐格这边。
「黑」骑兵或许没有察觉,但齐格正跟骑兵并肩奔跑着。骑兵没有拉着齐格的手,齐格也没有利用魔术强化自身。即使身为魔术师只算三流的卡雷斯,还是能看出有没有使用魔术。
不太对劲,有些状况怪怪的——卡雷斯如是想。
尽管直到方才仍是使役者,但现在的他只是人工生命体,所以能跟使役者并肩奔跑这本身就不可能。
虽然有种假设可以说明,仍不出假设的范畴。说起来,以假设来解释现况本身也于事无补,但是卡雷斯就是很介意。
卡雷斯推测,齐格使用了五次令咒之后应该发生了些什么。虽然只是不明确的推测,但合理来说应该是他数度让容许量以上的魔力循环全身,导致魔术回路全毁,因而致死——大概是这样吧。
可是,齐格却以与使役者相同的速度强力地奔跑着,眼前这个人工生命体真的……活着吗?卡雷斯的思绪从刚刚起,一直在这个点上反复打转。无论怎样假设,那个人工生命体都理应会死,但现在他却在自己眼前奔跑着——
三人突破已经不知道是第几间的房间,打开门。
跑在前方的「黑」骑兵停下脚步。巨大走廊、规律排列的石柱,毫无疑问是跟至今徘徊的地方相异的道路。
纸片原本围绕在骑兵周围,但现在拉出一条直线直指走廊最深处。看见纸片如此反应,齐格点点头。
「应该就是前面了。」
三人于是再次奔出,一口气奔过长长的走廊,推开巨大铁门。
三人说不出话。那里是谒见厅,有着一张与绚烂女王合衬的王座,但座上无人,墙壁与地板带着可怕的破坏痕迹。卡雷斯从残留的魔力及痕迹想象在这里曾使用过的魔术,不禁毛骨悚然。即使有上亿次奇迹发生,恐怕连菲欧蕾或达尼克都不足以达到这般层次吧。
女王不在,取而代之的只有靠在墙上,像是睡着般死去的一位魔术师。
「狮子劫界离……」
卡雷斯嘀咕他的名字,却看不到应与他同在的使役者身影,他人也没有任何反应。或许因为这死状太过寂寥,卡雷斯心中瞬间浮现无法自已的寂寞情绪。
「……我们走吧,这里什么都没有了。」
卡雷斯点头回应齐格的话语。抵达这里,并且与「红」刺客<塞弥拉弥斯>交手的就是他和他的使役者吧。
只不过最终究竟是败战了呢,还是报了一箭之仇呢……无论何者,「红」刺客都还活着。从「虚荣的空中花园」不见崩毁征兆,就是证据。
「好了,虽是说要往前,但从这里要往哪里——」
正当「黑」骑兵这么嘀咕的瞬间,纸片剧烈地飞舞,他往自己的主人那儿看去。一如往常地带着一张有点憨傻表情的他,身后出现一团黑色漩涡。
「主人!」
骑兵毫不犹豫推开自己的主人,用护手弹开飞射而出的锁炼,但锁炼像蛇一般缠住骑兵手臂,甩动他的身体。尽管骑兵被重重砸在墙上,仍紧紧抓住,并压制了正在狂躁的锁炼,出声大喊:
「主人快逃!这玩意儿的目标是你!」
一部分纸片来到齐格身边,如同领路一般滑行空中。
「跟着它去!那边那个也是!」
「了解了,骑兵你也要马上跟来!」
「……嗯!当然!」
纸片一个急转弯冲破墙壁,齐格跑着跟在其后。「黑」骑兵安心地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并赫然发现他的背影已经变得相当可靠了。那不是单纯因为他变强了,或者他长大了之类。
那是朝向自己发现的目标,专心一致迈进的人类的可靠。骑兵心想要快点追上,于是凭借一股蛮力扯碎锁炼——但下一条锁炼又立刻出现,缠住骑兵。
「唔……烦耶……!」
这实在是太迂腐又执着的魔术。「黑」骑兵判断这应该不是「红」术士,而是「红」刺客的把戏。
但这般迂腐反而提供了一项重要情报。骑兵抓住锁炼,显得很开心地对着天空大声说:
「原来如此,我大概懂喽!『红』刺客!你受了致命伤对吧!只能召唤这一点也不华丽的锁炼就是最好的证据!如果你认真起来,当时应该可以轻易杀了我和主人!但现在你连这点都做不到——」
骑兵再次扯断锁炼,打算冲往墙上的破洞。锁炼再次被召唤出来阻止骑兵,不让他离去。
「表示你受了伤,无法保护主人!而比起你的主人,我的幻马<鹰马>比较强!换句话说!如果让我过去里面就不妙了!」
「黑」骑兵扯断锁炼。尽管看不到使用这魔术的「红」刺客身影,但这片沉默证明了他的推测正确。
§§§
两条手臂从满溢出庞大魔力的球状大圣杯中伸出。
空间挤压,发出简直像是婴儿诞生的哭声般的声音。「红」术士<莎士比亚>理解了,实质上这场圣杯大战已经结束,天草四郎时贞已经完全掌握成为这场圣杯大战基干的大圣杯了,这也就是说,累积在大圣杯上的庞大魔力全都归四郎所有。
「实现!我等梦想在此实现——!」
支配者<主人>随着欢喜大喊诞生,天草四郎时贞离开了大圣杯的世界,再次回归现实。脉动着的大圣杯证明了此事。
「红」术士看见其身影,不禁瞠目。四郎选择了生前所穿的红色阵羽织与浮夸的饰襟。原来如此,这的确是凯旋归来,他束起一头长白发,有着与女王相比毫不逊色的「王」之气势。
「吾主啊,情况如何!」
四郎以平稳的声音回应术士的问题:
「……全部实现了,现在正在暖机阶段,再过不久这大圣杯即将成为天之杯,边从灵脉补充魔力,边给予所有人类真正的不老不死吧。」
四郎就这样与裁决者目光交错,接着有如同情她一般心疼地眯细了眼,希望没有握着圣旗,正惨烈地痛哭着的她是最后一个必要的牺牲者。
插图p383
「获胜了吗?」
四郎这么问,「红」术士得意地摸了摸胡子肯定。
「嗯,除吾辈之外的所有登场人物都误解了。主人,包括你在内。」
「误解了什么?」
「『她只是个小姑娘』。尽管表现得像个圣女、身为圣女而律己、行使圣女的力量,她仍然只是一位再普通不过的少女。因为表现得太圣女,她抛下了自己<贞德·达鲁克>。唉,这也是无可奈何吧,要以使役者身份受到召唤,所需要的不是在达鲁克家生活的那十七年,而是身为故国英雄奔走的那两年啊。」
「……真是可怜。」
对于经历过类似状况的天草四郎而言,他很清楚这份痛。表现得像个圣人的代价,必须抛下过去存在的「理所当然」所伴随的痛苦——
四郎打从心底怜悯裁决者,而也理解既然龟裂已揭露,裁决者就不再成为威胁。
他毫无防范地靠过去,对她说:
「贞德·达鲁克,已经结束了。我已利用第三魔法,完成救赎人类之举。」
「第三魔法……」
裁决者当然知道这魔法,尤其第三魔法与使役者系统算是相关,大圣杯以特例形式给了她相关知识。
灵魂物质化。铸造大圣杯的三大家之一,艾因兹贝伦设定为目标的彼端奇迹。
「那不是半吊子的不老不死,而是舍弃了会腐败的肉体这种澈底的不老不死。且不是针对单一对象,而是让所有人类分享,无关善恶,激情和私欲将会淡化,虚荣变得没意义,是完美无缺的和平——好了,贞德·达鲁克,我再问一次,我的做法错了吗?」
四郎终于在圣杯大战中喊出将军。
……明明该出声,却发不出来。
明明该指谪,却找不到话语。
第三魔法,使灵魂物质化。将能够不分善恶、体现真正不老不死的这种魔法分享给所有人类,所有人类都将成为只有灵魂存活的存在。争夺资源的行为将消失,因思想不同的争端也必然会消失吧。
复仇的连锁将中断,世界会产生戏剧性变化,而变化的方向——恐怕会连接上永远和平。
……确实如同四郎所说,这样的救赎非常完美。以多数灵脉为代价,让人们得以不老不死。若斗争是私欲所造成,断绝根源的做法绝对没有错。
「——没有不对,不是错误,完成度高到让你说不出话。我认为如果能更早一点跟你好好谈谈就好了,然而有些事情不在完成后,是不会有实际感受。即使我及早说明自己的目的,你应该也同样会妨碍我吧。」
人类获得救赎,没有苦恼,也没有绝望——
然而,一股纠葛盘据在裁决者心中。尽管难以言喻,但她仍觉得有些不对。
「贞德,睁开双眼,你不至于不理解他所说的乃正确吧。」
吉尔来到贞德跟前,作为使役者召唤而出的他能不受「红」术士宝具效果影响现界,现在的四郎有用不完的魔力可供应给他。
「可是,那——!」
「你知道我的外号吧,恶名昭彰的『蓝胡子』。我为了亵渎出卖圣女的神明而做了许多坏事!让你听听孩子们的哀号吧!绝望的怨叹吧!」
「不要、别这样……住手……!」
裁决者很清楚,那是吉尔·德·莱斯的末路,而他之所以丧失自我,只能归因于名为贞德·达鲁克的少女之死。
「没错,他们是我害死的,『也是你害的』!我之所以疯狂,是因为遭到背叛的你的遗憾造成!只要你不死,我就必然不会疯狂!」
吉尔的身影转变,削瘦的脸庞、闪闪发亮的眼眸——震撼法国的shā • rén魔,蓝胡子就在那里。
「我、我——」
无法说不是这样,吉尔·德·莱斯之所以发疯,毫无疑问与贞德有关。
「那些孩子无法复苏!过去无法改变,无法把死亡当作没有发生!但未来确实存在于此!贞德,让我们可以赎罪的奇迹就存在于此啊!」
赎罪,可以赎罪。
可以从失去的生命、肇因自己而丧失的性命产生的罪恶感逃脱,可以分享人类的奇迹——
「拯救我们的不是神!那么我们必须亲手拯救人们!贞德,回答我,这是否为救赎人类!」
内心快要投降了。
胸口阵阵抽痛,紧紧按住心脏附近。
只能拼命地忍住不流泪,无法想到反驳话语。明明觉得有哪里不对,却不知道是哪里不对。
因为,生命是美丽的,如果是体恤所有生命,那应该不会是错。
自己也不是乐于分出祖国敌国并交战。
他们或许是敌人,但并非恶。人类心中抱持憎恨,也有愤怒,因此才理解无法停止,只能交战。
这般苦闷也将消失于某处。
除了幸福的结果之外不会有其他,明明是以逻辑思考后,完全能接受的救赎。
但心中的什么排拒着。
「贞德,伸出你的手,接受自己的败北,让我们并肩而战吧。不,这不是战斗,而是救赎,走上救赎人类的旅程——」
「吉尔……」
「那位无名的人工生命体也如是希望吧,他的死是必要的,为了让人类走上期望的未来,是必要的牺牲。」
为已逝去的生命无法挽回而叹息。
也无法从眼前逝去的生命上别开目光。
所谓圣人便是这般存在,如果能拯救,就想要拯救一切。
所以伸手吧,接受拯救之手,成为同胞,这绝对不是错误。
正当要做出决定时,感觉眼底阵阵光芒闪亮,让裁决者有股难以言喻的不协调感、异物感。
朦胧地想起一个场景。
『你还没————』
有人因我而死,那对自己来说一定是很重要的人,说不定是在那之上的某人。
我该背负这样的死。即使拯救了上万人,也绝对无法补偿。不想让救赎人类变成齐格死去的意义。他的死亡是我造成,杀了他的是我。
这个世界有无数死亡存在。
无数生命产出无数死亡,如地狱一般的连锁,但对世界而言绝非必要。「世界上没有必要的死亡存在」。没道理的死亡,是带来那没道理结果的生命所必须背负——
「不对!不是这样!他的死对世界并非必要!是我的责任、是我必须背负!」
裁决者起身,挤出所有声音大喊。
自己只差一点就要把他的死归咎给其他,但这种做法实在太过丑陋。如果杀了他的是自己,那么所造成的罪就只能属于自己。
同时,吉尔也必须持续背负害死孩子们的责任。
不是抱持希望起身,而是满怀愤怒、为了反叛而起身。流下的眼泪是那么炽热,即使如此,仍稍稍取回了作战的力量。
四郎变了脸,他知道裁决者原本快要崩溃的心,因为人工生命体的死而维系了下来。换句话说,她再次成了敌人。
然后,也已经没有余地好好谈谈了。她到达了与自己完全相反的结论,即使要与全世界为敌,她也不怕,她相信自己的正确。
四郎有些许被裁决者的气势压制的感觉,但他也知道这只是杞人忧天,因为他已经完全支配了大圣杯。虽然为了启用第三魔法而在准备之中,但即使只是使用残余魔力,要打倒裁决者仍是绰绰有余的力量。
裁决者已经没有同伴了,一个也没有。
或许是感应到四郎的气息,只见裁决者瞪着他,带着仿佛找回原有冷静那般静谧的氛围,但四郎察觉到她内心席卷的火热。
一秒之后,四郎和裁决者将捉对厮杀,而四郎毫无疑问将获胜。正当他如此确定时——这道声音出现了。
「太好了,你还活着。」
裁决者背脊冻僵。她已经做好觉悟再也听不到这声音,并心想这是不是幻听、是不是「红」术士<莎士比亚>为了侮辱自己而重现的。但如果是这样,也太真实了。
裁决者战战兢兢地回头,好不容易才起身的,又差点要跌坐在地。
「『黑』剑兵<齐格菲>打倒了『红』枪兵<迦尔纳>。」
齐格淡淡地陈述事实。
「齐格小弟……为什么?」
齐格听到茫然的裁决者这么问,不禁狐疑歪头。这样的举止毫无疑问是他才会做的。过了一会儿,齐格才理解似的点头赔罪。
「抱歉,确实我来也帮不上什么忙。」
齐格绝不愚蠢,他很清楚来到这里将会造成什么结果。
他不是想死,正是因为不想死,所以才逃出那座供应槽。
他确实期望活下去,不想前往一定会死的场所。
但与「红」枪兵那一战,让他理解了。
手握圣旗,承受了可谓极限破坏的少女,无论生前、死后,她都是这样活下来的。以守护某人、保护某人、拯救某人为自身喜悦,所以被她拯救的那一方也会产生责任,产生必须做些什么的责任——
不,说穿了只是笑话吧。
对齐格而言,有一种最最单纯且重要的事实,是他在临死之际挤出来的念头。齐格一副觉得害臊的样子,但没有别开目光,对贞德说道:
「我想见你。」
只是这样。
裁决者勉强忍住不因为这句话而落泪,她甚至对自己现在的表情是否在微笑也没有自信。
「齐格小弟,我可以再问一件事吗?」
「嗯。」
「你还在思考吗?」
还在思考人类的善与恶,思考关于人类这种生物本身吗——
齐格毫不犹豫颔首。
「当然……有太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了。说不定这是花一辈子也想不出答案的困难问题,但我还是想要思考。因为我也一点一滴,渐渐地理解了。」
过去,他那对纯洁的眼眸染满了苦恼。裁决者无法以虚伪蒙骗,而告诉了他真实,人类的恶是天生存在,但即使如此,也没有放弃相信人性本善。
刚诞生于世没多久的少年狐疑歪头,只是不断思考。
善与恶。明明为善是好事,但仍要堕入恶途者所抱持的苦恼。
他还没有找出答案。
——啊啊,即使如此,这位少年仍想着要正面接受。
果然不对。
天草四郎时贞明显不对。
这结论令裁决者落泪,没想到是这么讽刺、这么可悲的真相。
「裁决者?」
齐格歪头,对哭泣的裁决者伸出手。裁决者握住他的手,祈祷般闭上双眼。
「……没事的。」
「……?」
「齐格小弟没问题的。」
仿佛要告诉齐格,同时告诉自己而如此嘀咕的裁决者,重新面对吉尔。
圣女眼中已不见动摇,以危急形势保住的内心找到了完全的中心思想,因此她明确地指谪这般救赎。
「贞德……?」
裁决者以沙哑的声音回应吉尔呼唤。
「……我终于理解了,我果然无法认同这样的救赎。」
「为何——」
吉尔睁大眼睛,她的声音之中带着确信,没有迷惘。抱持此乃正确的明确主张,与吉尔对峙。昔日圣女就在此。
圣女大喊:
「天草四郎时贞,你的行为表现出不信任人类,会让过去累积的一切全部泡汤。因为人类与邪恶持续抗战了数千年,即使数度败北仍不放弃,克服善良者们的牺牲,来到了这里!」
无力感已经消失。
忍受痛苦——像个人类,以双腿稳稳地立足于大地。裁决者感受着身后齐格的目光,斩钉截铁说:
「如果现在把那禁果赋予人类,和平或许会造访世界没错,许多事物将永恒不变,永恒的安宁或许会等待着我们。没有变化的世界、没有争执、没有受伤,所有人都能留下的世界——」
世界永远和平<没有痛苦>。
永远安定<喜悦也消失>。
只有亘久不变的世界存在<不再有存在意义>————
「吉尔,我们是死人<使役者>,不仅由死人引导活人,还妄想救赎人类,痴人说梦也要有个限度。吉尔,停手吧,人们以我们为基础,尽管缓慢,仍一点一滴地向前,应该要肯定这点啊。」
黑魔术师<术士>吉尔睁大了眼。
憎恨神的背叛而堕落的英雄,就连这样的他都觉得救赎人类这般梦想如此美妙,这件事情让裁决者意外地开心。
「但是!这么一来被我打落、玷污的灵魂将无法升天!如同你所知,是我杀了!不断消费、消费、消费了他们!如果不能救赎人类,我就无法赎罪!」
裁决者揪住吉尔胸口,将脸凑了过去。吉尔背脊冻僵。
真是美丽啊,满脸怒气瞪着自己的少女美到令人发毛。
同时他察觉自身错误。
无论这里是炼狱、地狱,或是天国,贞德·达鲁克都不会变,她总是仿佛没空烦恼那样四处奔走,为了什么而奉献己身——
裁决者大喊:
「吉尔,不要为了想赎罪而追求救赎人类!你的罪过只属于你,即使无法赎罪,那些绝望仍是只属于你。你想把补偿这些罪恶的责任推给别人吗?我和你都是罪人,没有方法补偿已经牺牲的那些人们!
你只能持续怀抱这些苦恼、这些绝望,没办法重来,但虽然只有一点点,你可以帮助受挫的生者,这就是所谓的英灵,是我们能做到的极限了。」
裁决者知道,这样很煎熬。
正因为是传说中的存在,才被认定为英灵,也才能作为使役者被召唤而出,在各方面都位于人类的平均之上。
但即使如此——不可以认为能够引导全体人类。
这是给贞德<我>的惩罚,也是给吉尔·德·莱斯<你>的惩罚。吉尔流下泪,这回换他跪倒在地,紧紧握住裁决者的手恳求着。
「——我无法被原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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