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2)
——只是希望对方能笑一个。
——只是希望自己能笑。
幸福又无聊的日子/为了赋予未来希望,献身作战的日子。
虽然什么也没有,却因此无比温暖的周遭/抛开所有遗憾,我为了他人而活。
我似乎不太喜欢人类这个种族,急于求生,只是不断增加数量,究竟想要追求什么呢/我喜欢人类,那些挣扎、努力却不停止向前,积极得甚至可悲的人们。
我没有谈过恋爱/你也不懂恋爱为何。
我认为这样就好。恋爱属于我之外的人管辖,因为爱着人类,所以没有喜欢过人。
这么想着——
啊,怎么会落得这么难看,甚至不肯正视受伤的内心。
对于「黑」骑兵打下了「红」刺客<塞弥拉弥斯>的所有迎击兵器这点只能感谢,但危急的状况依旧没有改变地持续下去。
「红」弓兵<阿塔兰塔>笑了——她仿佛毫不在意。浑身染满黑泥,脸上带着笑的她想要杀了裁决者。
尽管圣旗旗尖插在自己身上,「原本是」「红」弓兵的人终于抓到裁决者的脖子。
「啊…………………………呜…………………………」
「红」弓兵紧紧抓住的臂力根本是压倒性。
裁决者因痛苦而皱起脸,想甩开掐着自己脖子的手但完全没作用。看来对方不是单纯增加了蛮力。
执着。
完全可以用单纯的这句话道尽。现在对魔兽<阿塔兰塔>来说,裁决者就是阻挠其梦想的象征。
——我要杀了你,你个臭圣女,我要杀了你。你这个杀了「我的孩子」、「我所爱的孩子」的臭女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无论参数或宝具之类,得以用来决定使役者强弱的参考依据都已经无关,憎恨才是力量,执着才是足以使她现身于世的因素。
裁决者无法呼吸,意识渐渐远去。
小小的光闪烁,看到过去幻觉。蕾蒂希雅的过去和贞德·达鲁克的过去搅在一起。
回想起来。
回想起死者的面孔。
血的气味令人作呕,堆积如山的尸体都是被自己的手弄脏的。
你只是挥舞旗帜——
这无法作为借口。
对手不是人类——
怎么可能。倒下之际微笑、死去之际抱着遗憾。他们不是狂战士<berserker>,是为了钱、为了名誉,或者是某些相信的事物赌命而战。
今后,肯定会一直一直永远持续下去的无辜牺牲者。
有人说不要看比较好。
但我想将之刻划在心上。
以这种方式做好觉悟,终有一天,这般遗憾会以最糟糕的形式、在最糟糕的状况下落在我身上——
差点要对这段记忆露出苦笑。
原来如此,这真的是最糟糕的状况。她的憎恨很正确,这毫无疑问是指谪圣女<贞德>罪孽的行为。
但是,自己早已做好另一项觉悟。
不回应指谪罪孽的行为——
舍弃应当承受的罪过——
现在,要完成使命。
既然身为圣女,通常注定无法完成使命。正因为以悲剧收场而动容地悲叹,才是圣女该有的样子。
如果要完成使命,自己便将不是圣女——
「阿塔兰塔,你可别瞧不起裁决者<ruler>……!」
放开握住圣旗的手,用双手抓住她勒住自身脖子的手。
紫水晶<athyst>的眼眸中没有一丝忧愁。
正面粉碎魔兽显露的憎恨——没多久,魔兽双手就被拉开。
接着握住旗杆,连同仍捅着的魔兽一起砸在巨无霸喷射机上。魔兽因为这动作摆脱了旗尖,在钢铁机顶上弹跳滑行,转眼间坠落。
这样就结束了。既然这场战斗已经分出胜负,那只魔兽也就等于退出战线了。
「……我得去空中花园。」
花园近在眼前,如果从这边应该一跃就能抵达,毕竟脚下这架巨无霸客机已经开始摇摇晃晃了。
不管是敌人、伙伴,还是杀害对方,对裁决者来说,使役者都是很宝贵的存在。
因此,她才有必须做个了断的念头。
然而这仍是她将失去宝贵对象的行为。
真正该做出了断的对象是天草四郎时贞——
突如其来的冲击。
「……『黑』弓兵<凯隆>。」
「黑」弓兵消失了,迎接第二度死亡,离开了这个世界。
这就代表强敌「红」骑兵<阿基里斯>存活了下来。当然这是个大问题,但更重要的是对我方来说,「黑」弓兵几乎等于精神支柱。
他已经不在了,身为主人的菲欧蕾应该会长叹不已吧……
我方阵营只剩下「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和「黑」剑兵<齐格菲>。
裁决者跃起,终于抵达了空中花园。虽然她也想过先与其他使役者会合,但仍判断现在必须尽早一步前往大圣杯所在之处。
「黑」骑兵和他的主人对「红」阵营来说是不值介意的存在,恐怕会最优先被针对的就是自己。
那么会合只会大大增加危险性。无论对方怎么小看,都不会放过协助裁决者的他们吧。今后还是独自作战比较好,光是他们愿意一起前来死地就已经非常令人高兴了。
——我得快去。少女如此嘀咕,迅速前往中央高塔。
心中渗出不祥情绪——简直像无法再做些什么,一步步走向致命终结的感觉。但这样的感觉是正确的。
§§§
女王咂嘴。因为被「红」剑兵<莫德雷德>划伤的肩头淌血,弄脏了衣服。
无与伦比的自信与符合这般自信的实力。原来如此,不愧是颇负盛名的反叛骑士<莫德雷德>,确实具有终结亚瑟王传说的实力。
「——然而,一介莽夫竟然伤了吾一刀啊。」
被砍中所产生的憎恨,以及逃跑所产生的屈辱已不复在。该恨的,是因为支配了这座花园就松弛下来的自己的头脑。
因为沉浸在这座花园的强大之中而大意,所以发誓下次见面一定要使出全力烹杀作为回礼。
……仔细想想,打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她就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这当然会敌对。对塞弥拉弥斯来说,反叛王<主人>的使役者是该最优先肃清的对象。
她边叹气边传送念话给术士——没有回应。
对方似乎无视了此次念话。塞弥拉弥斯瞬间心想他该不会产生反叛意图了,但立刻打消念头。恐怕是正忙着准备宝具吧。
「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可没有神经大条到跑去打扰人家启用宝具。
接着她发现自己又下意识地用手指敲着扶手。她很清楚自己情绪烦躁,都是因为方才的大意造成。
还没吗?还没吗?还没吗?
吾主尚未回归吗——
想知道结果。
那个会失望吗?会挫折吗?会绝望吗?或者——实现第三魔法,找出了希望呢?
让所有人类抵达天之杯,人将成为不死存在。据说激情将会淡化,且欲望将不再支配人。
这么一来——没错,说穿了人类将变成像「他们」那样,而塞弥拉弥斯并不知道这样是好还是坏。
人类的历史高声主张。
战争,是战争培育了人类。因为有战争、有持续在世界上打造极小<iu>地狱,现实才会存在。
这是人类的业吗?或者该说必然?能够很有效率地破坏人类的兵器,有时会打造出与想象中用途相反的未来。
少年<主人>说过。
圣人即使能从现实中拯救人们,也无法获得未来。
战争使人类成长,这或许是事实。但是这么一来——这么一来,就会变成弱者持续遭到践踏的世界。
所以要拯救。
拯救一切——
使役者一笑置之,认为这根本在说笑。
主人一脸正经地点头,说或许如此。
但这是他活了六十年所得出的结论,无论碰到怎样的障碍都要加以克服——
被召唤出来后,如此得知了他的目的。
……虽说是在订定契约之后才被告知。
他说若没能获得自己同意,计划毫无疑问会瓦解。原以为他会安排出自己不存在的备案,但四郎露出破灭性的笑容说了。
——在没能获得算是我半身的你<使役者>协助的当下,就已经澈底走到死路了。所以这次我会放弃,等待下一个机会。
他很平常地说出等待下一个机会。
拯救全人类的心愿澈底刻划在他的灵魂上,死后被召唤到英灵座,即使激情只是化作单纯的纪录,他似乎也持续等待着下一个能作为使役者被召唤的机会。
当然大可笑他活得没意义。
但若要说活得没意义——现在这个瞬间确实「活着」的刺客<自己>也一样。
第二人生,被召唤、被利用,接着消失,名为仆人<使役者>的奴隶。
有些人觉得这样就好,历史就是累积过去的工作,未来的人类有厚颜无耻地利用的权利,所谓英灵就是为此而存在。
但塞弥拉弥斯不这么认为。无论如何,自己只为了自己而生,要为了别人、为了将来使用她的力量——说穿了就是从属。
她虽然没打算当个奴隶,却无法阻止召唤本身执行。
那么——借由反复永远无意义的生,自己便能持续作为「最古老的毒杀者<塞弥拉弥斯>」存在。
这一点也不好笑。至少吾主想挣扎反抗。
……曾经犹豫是否找出机会将之变成傀儡,或者让他把令咒转让给其他傀儡<主人>。无论哪种做法,只要凭自己的力量,这点小意思都能轻松办到。
但是,当察觉了他挣扎的瞬间。
她发誓会协助主人。当然这是充满了欺瞒的誓言,是以若他派不上用场便会立刻将之放逐为前提的誓言。
主人明明也理解这一点,但当女王发誓会协助时仍松了一口气——以太没有防备的笑容低语了一声「非常谢谢你」。
——这是何等伪善又伪恶啊。
他带着毫无防备的笑容接受了她下的毒。
尽管肚子里满是坏水却体会到了最终仍无法加以实践的愚蠢女人。
咚、咚、咚。
手指又开始敲着扶手。四郎应该还在大圣杯里奋战,没有失败。若他失败了,应该很明显能感受到因果线<le>发生异常。
但主人现在在大圣杯内部,可能无法感受到异常——
「愚蠢至极。」
即使如此,该做的事情仍没有改变。控制大圣杯,支配地表,以永远的女王立场君临现世。
抑或……若觉得这一切都变得无趣,要舍弃所有也行。
甩开苦涩记忆,像某处的女王那般被蛇咬了等死便成。但说起来,自己不会被毒蛇毒死就是了——
「……哼。」
丢开败犬般的念头,无论最佳结局或最糟结果都能接受才是英雄。现在总之去做能做的事,只需要完成身为使役者的任务。
「红」刺客在空中映出两道幻象<vision>,一边是「红」剑兵,另一边是裁决者。一位想要圣杯,另一位则是想阻止圣杯而向前奔驰。
女王没有看向裁决者,而是瞪着方才伤了自己的剑兵。
「就跟你玩玩排解无聊吧。尽量享用最古老毒杀者塞弥拉弥斯端出的美酒。」
「红」刺客淡淡地笑,开始重组尖塔构造以将这两位引导至理想的地点。
§§§
「红」弓兵<阿塔兰塔>无法飞翔。即使是使役者,也有办不到的事情。无论怎样优秀的剑兵,都不可能像拥有飞空战车的骑兵那样,在没有辅助的情况下飞翔天空。
弓兵也一样。阿塔兰塔身上没有关于飞翔空中的传说,也没有相关宝具和技能,只要跃入空中,就会直直下坠到落地为止。
这就是道理,这就是「常识之内」的范畴。
但是——现在的她却是身于「常识之外」的存在。
没错,「红」弓兵无法飞翔,但魔兽可不同。她身上所披的「神罚之山猪」是一块以憎恨与欲望织成的布。
如果无法飞翔——
只需要把身体改造成能飞翔便可。
「裁……决者!裁决者啊——!」
发出可怕的shen • yin,她的双手扭曲变形。尽管因为痛楚而惨叫,阿塔兰塔的黑色手臂仍以扯开的皮形成翅膀,朝天飞去。
当然,这不是能维持多久的翅膀,只是临时构成,只要能往上飞个一千公尺就够了的玩意儿。
张开双翼,强行让自己的肉体上升——神经、肌肉断裂,并马上修补。
即使如此,她这对难看的羽翼仍利用偏执这种燃料,做出简直可谓强行的加速与爬升。变化成异形怪物将永不停止地给「红」弓兵带来痛苦。
但这点痛苦算什么?
若是为了作战所必须承受的痛苦,无论多少都接受。爬升一千公尺之后,勉强回到花园。
纤细美丽的两条手臂已经变成拧烂的抹布那样,血液源源不绝流出,无法抑止。
「——哈——哈、哈、哈——呜、咿——」
「红」弓兵笑了。
看见自身双臂的瞬间,稍微找回了一点理性。怎会如此丑陋、如此难看啊……不过这也不重要。外表怎样无所谓,身为英雄的荣誉原本就不关我的事。
理性刷淡,只有暴虐占据脑海。我还能战、还能追、还能杀。
慢慢地一步一步追上裁决者之后。
没问题,我记得她的气味,一切的一切全都记得,这场战争还持续着。
「——喂,大姐?」
那头传来声音。
这种声音我才听不见,即使听见了也没有义务回应。
中央尖塔——在抵达大圣杯所在处之前,一定要追上裁决者。
不管扭曲变形的双臂,也不回应呼喊自己的声音,魔兽往前奔出。
§§§
——抗衡着。
压迫而来的黄昏色极光与不输给这道光的鲜艳红莲火焰,无法侵蚀彼此的领域,四散黑暗之中。
齐格落地,「红」枪兵<迦尔纳>将枪插在石地板上。
「——三分钟了。」
「红」枪兵淡淡述说的声音只是单纯地道出事实。如他所言,结束三分钟作战的齐格瞬间变回了原本的肉体。
「嘎、哈……!」
齐格跪地咳血。虽然这是变回原有肉体时造成的fǎn • dòng,但症状变得更加轻微。现在他只是稍微咳出几口血就已经可以活动,甚至能再次变身。
当然,这不代表他有足以锻炼自己的时间。
这果然是一种预告。虽然可能不是预告死亡,但或许是死亡以上的——
——无聊,现在只需专心考虑眼前这个男人。
齐格激励自己。即使战了三分钟也无法击倒对方,但他还能再战六分钟。
这位「红」枪兵毫无疑问是强敌,自己无论如何都得打倒他……!
「——等等,不好意思,请你等一下再变身。」
「……啊?」
齐格实在免不了傻眼,停下动作。「红」枪兵着实一副很抱歉的样子搔了搔头说:
「其实我有事情想拜托千界树的魔术师,希望能在这请托完成之后再开战。毕竟难得——有两个人在那里啊。」
「红」枪兵看向旁边的石墙,齐格也跟着看了过去,躲在墙壁后面的佛尔韦奇姐弟于是露脸。
「……面对使役者,躲起来也没用。」
「我只是没有勇气让身体暴露在外。」
卡雷斯耸肩说道。齐格发现在他身后的菲欧蕾正抽动着肩膀哭泣——因此体悟「黑」弓兵<凯隆>已经过去了吧……这么一来,就代表「红」骑兵<阿基里斯>还活着,或是两败俱伤。
「所以……方便吗?」
「红」枪兵凝视齐格的双眼。他的眼睛妖美得令人发毛,但话语明显别无他意。
「我明白了,麻烦请尽快。」
「嗯,这是当然。千界树的魔术师,跟我来。」
「红」枪兵率先迈出脚步,卡雷斯推着菲欧蕾的轮椅跟上。齐格犹豫了一下,但因为想知道枪兵期望些什么而跟着三人过去。
走下外围的日晒砖瓦楼梯,来到一个小小的房间。这里就是「红」枪兵的目的地。入内后的卡雷斯等人不禁抽了口气。
「这是……」
五位男女坐在五张椅子上,围绕着一张圆桌。
口中分别嘀咕着毫无脉络可言的话语。
「听好了,比起明确的式子,东洋术式更注重柔和——」
「我拜见了传说中的伊凡雷帝书库,这么一来应能理解俄罗斯一带的魔术师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变迁——」
「吾兄啊,明明获得了圣杯,为什么愿望没有实现呢?」
「吾弟啊,这不是当然嘛,因为我们没有获得圣杯啊。」
「啊啊,想工作、想工作,什么都好,必须工作——」
这是某种活祭品还是什么吗?既然能开口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这些人肯定还活着,但这个状况真的能说是活着吗?
看看他们的服装,所有人身上都确实穿着魔术礼装,从稍可瞥见的手臂咒术性防护刺青来看,他们明显是魔术师,而且都是一流。
「这些家伙——该不会……」
卡雷斯抽了一口气,菲欧蕾的脸色也略显惨白。卡雷斯他们似乎理解了这些人是什么人。
「没错,这才是我们『红』阵营原本的主人们。」
听到「红」枪兵这句话,齐格也总算能理解。原来如此,确实「红」阵营也不是一开始就由四郎召唤出所有使役者。起初应该是由「红」阵营——也就是魔术协会召集的主人们召唤出使役者才对。
「他们……还活着吗?」
菲欧蕾这么问,「红」枪兵点点头。
「是的,刺客为了让他们和平地转让令咒,下毒降低了他们的思考能力,因此我想应该能加以治疗,我不认为这样的毒素会永远有效。」
卡雷斯询问:
「——所以说,『红』枪兵,你希望我们怎么办?」
「红」枪兵说道:
「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们能救助这五人。虽然他们与圣杯大战有关连,但已经处于败退状态,不能就这样一直让他们待在这里。」
「……说要救助,但这对我们没有好处啊。」
卡雷斯这么说。「红」枪兵直直地看着他,他的额头马上冒出汗水。
没错,不可能没有好处,应该说有太多好处了。
这些人接下魔术协会暗地里的工作,是台面下的魔术师,其中一位甚至是钟塔都报以期待的菁英。
说白一点,救助他们只有好处,对现况被逼到绝路的千界树而言,这简直可谓天上掉下来的救命绳,能用来交涉的筹码当然是愈多愈好。
「或许是这样,但这边只能拜托你通融一下。」
「……『红』枪兵,如果我们救了他们,你愿意做什么?我认为身为施予英雄的你,不可能没有准备任何回报给我们才对。」
菲欧蕾精准地要求起更多好处。卡雷斯心想:这样「红」枪兵应该会动怒,但他却以严肃的态度接受了这个要求。
「确实如此,但很遗憾,我没有什么能够给你们的。」
「那么,你觉得——那把枪如何?」
菲欧蕾战战兢兢地提出厚脸皮的要求,「红」枪兵难过地摇了摇头。
「——很遗憾,把枪给你们就等于表达将胜利交给你们的意思,所以我做不到。因为我发过誓,要全力与『黑』剑兵<齐格菲>一战。」
这再合理不过的理由让菲欧蕾困扰地垂下眉。
听到这句话的卡雷斯直截了当地问:
「『红』枪兵,你说你发誓要跟『黑』剑兵全力交战,是真的吗?」
「是的,我早就知道『他<齐格菲>』只剩下心脏,以及这个人工生命体只能变身为『黑』剑兵三分钟。」
卡雷斯瞥了齐格一眼。
「这么一来就好说了。既然你发誓要全力而战,那如果你不能在三分钟内打倒这家伙,能不能放过我们呢?」
「……唔。」
「因为不就是这样吗?『黑』剑兵只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三分钟,他把这宝贵的三分钟献给了你。那么无法取胜的当下,不觉得就等于你败北了吗?」
「红」枪兵<迦尔纳>难得说不出话。齐格认为按一般常识来思考,会拒绝这项提案。说穿了,只要没能在三分钟内打倒自己,实质上就等于「红」枪兵败北。
「……确实,面对在三分钟内出尽全力应战的战士,却得花超过三分钟才能将其打倒,也没什么荣誉可言。我了解了。」
不过「红」枪兵似乎有自己的一套原则。
令人惊讶的是,他接受了卡雷斯的提议。而当然齐格只要能战满三分钟,就等于获得实质上的胜利。
「等一下……『红』枪兵,你不认为我会想办法把战斗拖延到超过三分钟吗?」
齐格这么问。
这对枪兵来说应该是最不乐见的发展。无论他怎么想全力交战,只要齐格拒绝——
但「红」枪兵以一派平常的表情点头。
「这也无妨。我发誓要全力而战,跟你选择不使出全力,只打算战成平手的战术是两件事情。说来在这种情况下,没能在三分钟内收拾你的我才是最有问题的。」
强大的自信。
以及非常高尚的英雄理念。
「你不会全力奋战……要选择逃避吗?」
迦尔纳询问。
那对眼眸深邃、稳重,里面不带一丝非难的情绪。
如果想逃避也没关系,他本人比任何人都深知誓言之类都很自我。
那只是——静静地认为这也无可奈何并接受一切的眼神。
在印度最古老且最壮阔的史诗《摩诃婆罗多》里,背负着遭到大英雄阿周那讨灭的宿命的悲剧英雄,迦尔纳。
所有悲伤与所有诅咒降临其身。
在迦尔纳襁褓时代便抛弃他的母亲恳求他与其监护人难敌不要与敌对的般度族五兄弟交战。
——那么,除老三阿周那之外,我不交战。
身为般度五兄弟父亲的雷神因陀罗因为护子心切,便玩弄奸计剥夺了迦尔纳身上的黄金铠甲与耳环。既然能挡下各种攻击的铠甲遭夺,将来便只有一死等待着迦尔纳。
——不,我不能逃避。
甚至受到诅咒,在最关键时刻忘记必杀剑梵天法宝的用法。
——这也无可奈何。
而现在,他正打算以不同形式接受诅咒。
面对能确实取胜的对手,被迫发誓要放弃这份胜利。
「……在那之前我想问一件事。你为何要救他们?」
「持有『黑』剑兵心脏的人工生命体啊,我想救他们很奇怪吗?」
不奇怪。
如果是慈悲为怀的英雄,就会想拯救他们吧。
但事情总有个限度,即使富人想援救穷人,也不至于想要因此导致自身破灭。
「不奇怪,但是——为什么?」
「他们曾经是我的主人,理由这样就够了。我无法保护他们。尽管身为使役者,却没能完成这项任务。即使他们脱离了圣杯大战,我仍想救他们的性命。我自己也觉得这个愿望有点捞过界、傲慢……」
——三人只能愕然。这到底哪里傲慢了?
「红」枪兵以甚至令人觉得尊贵的眼眸看向仍嘀咕着莫名其妙话语的五人。
「即使如此,我也只能以这种方式活下去。而且,这种生存方式……意外地挺畅快的。」
齐格的逻辑性思考诉说着。
这真是大好机会。只要在这三分钟内逃跑、逃跑再逃跑,用宝具抵销对方的宝具,便能取胜。
毕竟对手是大英雄迦尔纳,采用这种战术绝不可耻,甚至是值得赞赏的策略。
然而,另一种思考诉说着。
这是一种丢脸的策略,难道不应该以自己的全力回应他的全力吗?
理念与信念不合拍,齐格拼命压抑混乱,起码不要表现在脸上。
——于是,卡雷斯清了清嗓子,打开局面。
「我知道了。不过魔术师无法带着这五人下去,必须请『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协助护送——」
「这点不成问题,有个房间可以传送到地面。只要使用魔力,就连我都能把你们送回地上。」
「——等一下,这应该任何人都可以完成吧?」
迦尔纳点头表示当然,卡雷斯看了看菲欧蕾。
「……姐姐,到此为止了。」
这句话令菲欧蕾犹豫了一下——然后悲伤地缓缓颔首。
「是啊,我们必须与戈尔德叔叔取得联系,并好好保护、管理他们,所以我们得回到地面上。」
「黑」弓兵<凯隆>已亡,令咒也消失,菲欧蕾·佛尔韦奇·千界树等于在这场圣杯大战败北了。
也就是她在这里并没有意义,只消多待一秒,死亡就会更加逼近。
……明明是这样,卡雷斯却很平淡地说:
「嗯?回去的只有姐姐喔,我要留在这里。」
「……咦?」
「我不是说过了,我要成为千界树,所以我必须好好见证这场战争的最后结果。」
身为千界树一族之长,有义务见证到最后的最后。
「可是……可是!」
卡雷斯一副议论到此为止的态度冷淡地别开脸,对「红」枪兵说:
「『红』枪兵,麻烦你带我们到传送房,毕竟我们得带这些主人走吧。」
「——了解了。」
迦尔纳扛起三个人,剩下两人则由齐格和卡雷斯各负责一位。
奇妙的四人组向前。
石造回廊绵延不绝,或许因为施加过某种魔术,天花板散放着淡淡光芒。菲欧蕾心想:比起希腊,这风格更像残存于墨西哥中央的阿兹特克人神殿。
她发现自己正下意识地追着弟弟的背影。她看着弟弟扛起被施予轻量化魔术的魔术师并默默向前走,心想:自己为什么无法反对呢?
觉得现在的他跟自己熟悉的他有着什么决定性的不同。
……或者、或许,其实开始有所不同的是自己吗?因为再也不当魔术师了,便开始无法理解仍是魔术师的他了吗?
想要往那遥远的背影伸手,但停下了。
这和失去「黑」弓兵造成的悲伤不同,感觉好像被高耸墙壁围绕,有种难以言喻的寂寥。
卡雷斯真的要——尽管毫无意义,仍要留在这座战场上吗?
「就是这里。」
「红」枪兵<迦尔纳>停下脚步,打开房门,地上刻着形状复杂的魔法阵。枪兵细心地将扛来的三人放在地板上。
卡雷斯和齐格也跟着做。
「姐姐。」
在这句话催促下,菲欧蕾抱着不甚踏实的心情进入房间,并感受到地板流窜的庞大魔力。这种简直像站在炸弹上的感觉让她坐立难安,不安地看向卡雷斯。
「别担心,我认为『红』枪兵没有说谎。」
「嗯,我不记得我说过谎。」
「红」枪兵老实地同意。
「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这样真的好吗?
卡雷斯也搔搔头。
「……虽然我也应该一起回去比较好,但毕竟这是我们挑起的战争。主谋是达尼克,然而我们无法违抗。即使如此,我们还是开战的那一方,所以我觉得起码要有一个人见证到最后。」
「既然这样——」
既然这样,自己留下来也——
正想这么说的菲欧蕾看到卡雷斯的眼神。那是比起自己的性命,更想追求神秘的魔术师眼神。
是自己终究没能抵达的领域。
「……对不起。卡雷斯,拜托,你要活着回来。」
「我知道,都来到这里了,根本不可能下场作战。我会尽全力活着回去。」
菲欧蕾无力地笑。「红」枪兵关上门。
突然,一股周遭魔力爆炸的感觉——很刺眼,让她不禁闭上眼睛。
不过,能感受到的魔力只有一瞬间。
马上抹消的同时,空气变成了某种冰冷的东西。
「啊……」
环顾周围,自己在一座很普通、随处可见的小山丘上。拓展在眼下的是一片黑色漩涡,菲欧蕾推测那应该是黑海。
周遭没有人影,没有看见自己会骚动的人。只是除了自己,还有五位「红」阵营的魔术师依然持续碎碎念。
菲欧蕾立刻透过念话联络戈尔德,请他派出大型车辆来接人。
这么一来就算是——平安逃脱了吧。没想到自己竟会如此干脆地接受到接近魔法领域的大魔术效果。
虽然是宝贵的经验,但对将来却没有任何意义。因为菲欧蕾·佛尔韦奇·千界树已不再是魔术师。
啊啊,我的圣杯大战就此结束。
握紧拳头,觉得好不甘心,没能好好跟「黑」弓兵道别真的非常遗憾。
不过,那个使役者毫无疑问地,毫无疑问不会白死。
「红」骑兵<阿基里斯>应该也已经死了,或者处于快死的状态。
……那个人的宝具<王牌>就是如此优秀的武器,从召唤出来的瞬间便已装填完毕的那枝箭肯定会分毫不差地命中「红」骑兵独一无二的弱点。
然而,这一切都已从自己的手中离去。
之后只剩活下去,放开至今握紧的手,挑战不同的生活方式。
——我将走上不同道路,他将走上不同道路。
这虽然是好几次在脑海中反复的严正事实,然而一旦这样远离便理解了。
「……好寂寞呢。」
弟弟正在过去自己所走的道路上前进,不回头,直直向前。
若自己还有些割舍不下地不时瞥向过去所走的那条路——会失望,也会安心吧。
——这样就好。
想起之前曾被「黑」弓兵这样提点过。
割舍不下是当然。
认为自己做错了也是当然。
然而,这项选择并没有错,有的只是对于自己放下的事物的乡愁罢了。
——这场战争结束后,主人一定会发现另一项失去的事物吧。
——但那并不是失去,只是再也看不到罢了。
原本觉得他这番话很神秘,到了现在就能理解。
当卡雷斯毫不犹豫决定留在那座花园的瞬间,感觉弟弟好像变成了离自己的认知非常遥远的存在。
再也看不到与弟弟之间的羁绊了。
那并不是失去吧。正因为有事先被告知,所以能够理解。
但依然不改寂寥的事实。
菲欧蕾·佛尔韦奇·千界树败北了。
选择不当一位杰出的魔术师,而是一介平凡人类——埋没在世界而活。
凝视着眼前拓展的漆黑大海。
菲欧蕾静静地落泪。认为失去的东西、取回的东西、再也看不见的东西、变得能看见的东西都非常值得爱怜。
§§§
「——感谢你,这样我总算卸下肩上的重担了。」
「红」枪兵带着平静的表情向卡雷斯致谢。卡雷斯耸耸肩,嘀咕了一声「是无所谓啦」。
「……那么,按照约定来分胜负。我们要换个地方,没问题吧?」
「嗯。」
齐格毫不犹豫地点头。
「红」枪兵看向卡雷斯。
「千界树的魔术师,你打算怎么办?」
「你问我怎么办……我原则上打算跟去。」
「你最好小心不要被波及,毕竟对军宝具无法控制力道。」
「我知道啦。」
三人迈开脚步,齐格看向走在身旁的卡雷斯。他原本以为卡雷斯会理所当然地跟姐姐一起逃离。
他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身为姐姐的菲欧蕾要跟「黑」弓兵<凯隆>同进退,齐格觉得既然她要逃脱,卡雷斯也会跟随而去。
「……你真的要见证吗?」
齐格这么问,卡雷斯点点头。
「嗯,我要……虽然我什么都做不到,但也不能因为做不到就抛弃义务吧。」
「义务?」
齐格歪头。卡雷斯搔搔头,犹豫着该怎样说明才好。
「因为是我们开始的啊。虽然整个战局转向意料之外的方向,但如果因为这样就逃跑,我就不能算是主人了。」
「……你确实不是主人了吧。」
齐格淡淡地说,卡雷斯摇头否定。
「直到这场圣杯大战结束,我都必须以主人自居。我打一开始就这么决定了。」
卡雷斯下意识地抚摸手背……之前令咒所在的位置。
齐格这下更不懂了。一般来说,在使役者消失的时间点就算是从圣杯战争落败。尽管紧急与其他使役者订定契约的发展少见,但并非没有——然而以现况来说,不太有这样的可能性。
「……说得也是,哎,该怎么说……啊,不行啦,说穿了就是要拼一口气。」
「只为了这一口气,你就要前往死地?」
听到齐格这个问题,卡雷斯绷起一张严肃的脸保持沉默……实际上,他本人也很难解释这种被逼急了的情绪。
逃跑也没关系、逃跑很合理、逃跑是当然。
这里是使役者与使役者相争的场所,不是区区一介连主人都不是的魔术师该存在的地方。
卡雷斯觉得齐格话中似乎有这层含意……所以他才拼了一口气也要留在这里。即使派不上用场、无能、可能会死,也一样。
即使如此,这里仍是自己该来的地方——
走在前面的「红」枪兵<迦尔纳>回头说:
「那边那个魔术师的决定或许不聪明,但我认为身为一个人,这是很高尚的行为。你别太苛责他了。」
「不,我不是在苛责他——」
卡雷斯叹气大喊:
「好啦,这话题到此为止!『红』枪兵,你快点带路吧。」
「嗯,已经到了。」
走在前方的「红」枪兵停下脚步,不当一回事般打开厚重的石门,将两人引入那非常宽广的地方。
「这是——」
微暗房内的宽敞程度明显异常,看不到天顶,让人觉得没有尽头的地平线不断延续。恐怕是利用魔术进行过空间扩张吧。
「红」枪兵表示:
「如果是在这里,不管我们怎样大闹都不会造成多大伤害。魔术师,你尽量离远一点。」
「……好。」
卡雷斯颔首,然后尽可能与他们拉开距离,深呼吸一口气——发誓绝对要好好看着他们。
——接下来要和「红」枪兵交战,这是从之前就决定好的事项,齐格也没有任何不满。但真的该与他一战吗?
这是一场只要在三分钟内全力逃跑就一定能获胜的战斗。
若要问自己是否憎恨「红」枪兵,答案是否定的,但两者之间有着约定。
只为了一个人工生命体,毫不踌躇地献出心脏的剑士。
这是他所期望的战斗。
裁决者给了自己即使逃避也没关系的选项,自己完全不需要作战,就算逃跑了也无所谓。她说——没有人会责怪你。
虽然不恨,但若不交手就不会开始,无法前进。
——也是会有这样的战斗要面对。
那么,自己要怎么选择?不是问何者正确,而是想选择哪一个。
「怎么了,你不变身吗?」
「红」枪兵疑惑地问。决定了,下定决心了。说不定这是太不合逻辑又最糟糕的选项。
不过——
总觉得若不这么做就会失去稍微在自己心中生根的这股情绪。
「……我有一事请托。」
「嗯。」
「红」枪兵默默地催促齐格「说说看吧」。毕竟他是个不惜一切持续造福他人的施予英雄<迦尔纳>,并不会踌躇。
「我给自己取名为齐格,这名字来自赐予我生命、默默地要我『活下去』的男人。所以,我希望你也能这样称呼我,然后——」
啊啊。
真是的。
怎么做出如此愚蠢的选择啊——
「为了报答你,我会尽全力作战。虽然只有短短三分钟,但我会像原本应当与你交手的那个男人那般作战。」
「红」枪兵稍微睁开了双眼。
场面沉默——这真是个愚蠢的选择。明明这么想,但不知为何有股沁凉的风吹入心底。
很舒畅。自己的选择、自己的愚蠢令自己感到舒畅。
感觉枪兵稍微浮现了笑容……虽然可能只是错觉。
「……这样吗?那么齐格,就让我们彼此拼尽全力吧。」
此话一出,齐格用掉第四道令咒。
庞大魔力包住他。如果这是最后一次就好了……但心中某处浮现了事情应该没有这么简单的念头。
双手握住幻想大剑。
「……齐格,我要攻了。」
「——来吧!」
在瞬间沸腾的空间内,最强的剑兵与最强的枪兵激烈冲突——!
§§§
醒来后,「黑」骑兵<阿斯托尔弗>落单了。
「咦?哎、呀、呀?这里是……哪里?」
「……什么,你醒了啊?」
「黑」骑兵到处摸摸拍拍自己的身体。虽然他算不上聪明,但他也知道醒来前的记忆竟然忘得这么透彻绝非一般状况。
「呃——啊——我记得我——啊,对了,想起来了!」
「……喂,你有在听吗?」
急忙起身东张西望,确认周遭状况。应在远处飞行的飞机已经全部消失,看来是完成任务了。
主人————不要紧,还活着。
虽然活着,但不在身边。
「呃呃呃呃呃……?」
得追上他,但不知道他在哪里。该怎么办才好呢,找到线索就追上去吗?好,那么事不宜迟——
「阿呆,听我说话啦!」
「哇呀啊!」
整个人弹起,然后往旁边一看,一脸不耐烦的「红」骑兵<阿基里斯>就在那里。
……「红」骑兵?
「你、你不是敌人吗!」
「喔,是啊。」
「黑」骑兵手忙脚乱地从他身边离开,准备抽剑——但没有配剑,只能出枪——却想起枪被自己丢了,只好先双手握拳摆出架势。
「……你该不会是笨蛋吧?啊啊,抱歉,你就是笨。」
「啰、啰唆耶,什么啦,你活着就代表——啊啊,王八蛋,我们这边的弓兵被干掉了喔。」
「红」骑兵听了「黑」骑兵这么说,移开目光,眼中充满压倒性的悲伤神色。他仿佛没有一丝喜悦般难过地说:
「——嗯,没错,我打败老师了。长年抱持的愿望终于实现了。」
「……这样啊。」
原本架起的手臂无力垂下。如果「红」骑兵出言侮辱打倒的对手,即使要挑起绝望一战,「黑」骑兵也会勇于执行吧。
但「红」骑兵的态度澈底相反,因为老师的死亡而悲伤,悼念恩师。
「红」骑兵所说的「愿望」应该没有虚假,打倒老师、超越老师,这是许多当徒弟的人心中描绘的理想。
但是,实现这愿望之后留下的不是喜悦。打倒心爱的对象之后,抱持深切悲伤也是理所当然。
场面一片沉默。「黑」骑兵甚至有想与「红」骑兵共享悲伤的心情,因为「黑」弓兵就是个这么有魅力的人。深思熟虑、稳重,而且在最后的最后天真无邪地朝梦想迈进的男子。
「我得与你一战吗?」
面对「黑」骑兵提问,「红」骑兵傻眼地耸了耸肩。
「……我觉得还是不要比较好喔。应该说——你打不赢我吧?」
「谁知道呢?如果是现在伤痕累累的你,说不定有机会呢。」
「黑」骑兵很干脆地看穿「红」骑兵脚跟已遭射穿的事实,「红」骑兵不禁佩服地低声「喔」了一声。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尽管属于骑兵这个要在前线作战的职阶,却是个被贬低为弱小的使役者——即使如此,仍因为长于战斗而受到召唤。
「——但很遗憾,我赶时间。抱歉,麻烦你找别人吧。」
虽然要打也无所谓,「红」骑兵有自信不会败,或许还可以打出一场不错的战。但他不想打了,已经满足了,现在的自己跟死人没两样,只是愿望实现之后还活着的——
「这样啊。那我要走喽!」
「……不,等一下。」
「红」骑兵反射性叫住立刻转身打算迈步奔跑的「黑」骑兵。
「怎样啦?」
「你的主人——就是那个『黑』剑兵<齐格菲>的『仿冒品』。」
「不要说仿冒品啦!主人有齐格这个很棒的名字!」
「黑」骑兵立刻反驳,「红」骑兵一副嫌麻烦的态度搔搔头。
「啊啊,好啦好啦,你的主人齐格啊……那家伙正在跟我们的枪兵交手吧。」
「嗯——大概,毕竟他们之间好像有约定。我最后有印象的就是正在与『红』枪兵<迦尔纳>交战的主人身影。」
「——这样啊。」
「红」骑兵迷惘了一会儿后下定决心。虽说自己这双拳头打倒了老师<凯隆>是事实,但他之所以答应与自己决斗,也是因为两人约定好了一件事。
一时迷惘、背叛……不,不是这样,这是对愿意配合自己目的的「黑」弓兵所能致上的一点点谢礼。
「你干嘛啦,是你叫我等等,我才等你的喔,我要走喽?」
「黑」骑兵一副等不下去的样子转身,「红」骑兵又叫住了他。
「就叫你等一下了!」
「……烦耶……」
不耐烦地回过头来的「黑」骑兵视线明显带着不悦。
但或许「红」骑兵已经打算要这么做了。他显得格外神清气爽地说:
「我有件事情要拜托你,我觉得你听听不会吃亏喔。」
「红」骑兵目送爽快地答应这项「请托」的「黑」骑兵离去后,重新转向位在中央的倒立尖塔。
§§§
——对双亲的回忆有些欠缺。
或许因为出生没多久就被送走了,自己的记忆绝大多数都被与恩师凯隆之间的回忆占据了。
然而,要说双亲是抛弃了自己吗?倒也不是。尽管父亲珀琉斯非常爱母亲忒提斯,仍深痛地感受到人与神之间无法跨越的高墙而离别。
并不是因为他憎恨妻子,更不是因为他憎恨儿子。
只是他体悟了——「不可能在一起」。
对年少的阿基里斯来说,听闻这些关于父亲的回忆是一项乐趣。
珀琉斯的个性谦虚纯朴,但仍是一位立下许多战功的男人。在战场上的英勇事迹、笑话、不禁令人泪洒当场的故事……
其中,珀琉斯说得比其他话题都更起劲的——是关于一位女猎人的故事。
他说她很美,而且不是只会在王宫欣赏花、蝶的那种美。
那是如同驰骋平原的骏马般的美丽。
特别强化在某一点上的身体性能——她身上沾淤泥、染满了血,完全看不到像王宫内的公主那样的楚楚可怜。
然而她所有的不是一触即弯的纤弱。珀琉斯说那种不把所有苦难当一回事的坚强有着足以撼动人心的美。
「……所以,你被摔出去了?」
「嗯,应该是我心怀不轨吧。我就整个人被摔出去,根本无法辩解。」
珀琉斯苦笑着回答阿基里斯的提问。
她名叫阿塔兰塔。
希腊最优秀的猎人,同时是不与任何人相容的野兽——
她说她有个梦想。
她希望所有小孩都能被爱。虽说生前没听她提过这个愿望,但如果真心问了,自己或多或少会做出跟「红」刺客<塞弥拉弥斯>同样的反应吧。会因不可能达成而放弃,并笑她这梦想太愚笨。
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人之一,会说所有小孩都能被爱的和平世界根本不可能到来,这是愚蠢的梦话,并对身旁的不幸视而不见。
但是,尽管她的梦想会被嘲笑——仍不改这是很美妙的梦想这个事实。尽管知道永远无法达成这项理想,阿塔兰塔仍选择走上这条路。
那么究竟谁有资格笑她呢?
尽管知道这是很美妙的梦想却对那段艰苦道路视而不见的胆小鬼,根本没有权利贬低她的梦想。
——明明真心觉得那个梦想、那个自己走不上的道路非常尊贵。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弓兵<阿塔兰塔>把自己献给了魔性,那毫无疑问是区区一头山猪披上了就让一个国家陷入恐慌的卡利敦魔兽皮。
「红」骑兵并不知道她将之当成宝具带了过来。既然他都不知道了,应该也没有其他人知道吧。
这只是从老师<凯隆>那里听说的故事,卡利敦魔兽是月女神<阿缇蜜思>派遣下来的,只不过那原本只是单纯的山猪。
但是,当月女神把那块布披在它身上的瞬间,它就化身成魔兽。
应该是月女神想威胁人类。
——只要没能好好献上活祭品,你们国土的所有野兽都会变成这样。
好,问题来了,如果是现在世界上速度最快的「红」弓兵<阿塔兰塔>披上这块皮。
究竟会变成什么样的生物呢?
那已经不该以「红」弓兵称之,而是被贪念迷惑,已经迷失了最初目的的悲哀且最强怪物。
既高尚又勇猛的希腊最强女猎人阿塔兰塔已不复在。
所以,该怎么办?
「……啊啊,真是的,这第二段人生也不会都是好事啊。」
「红」骑兵<阿基里斯>叹气,过去师父的教诲浮现脑海。
『你对待自己认定为敌人的对象是无比苛刻,然而即使不是当成同伴,只要被你认定为「好人」的对象,你就会非常善待他们。』
「老师,您所言甚是。不过……」
生前父亲曾对这样的自己说过。他将手放在告诫自身要当一个英雄的自己头上,于道别前说出了这番话。
『这是爸爸我最后给你的忠告,不可以基于身为英雄的义务而战。你必须出于自身所想而战,千万别忘了这点——』
「红」骑兵不知道自己是否正确。或许他做错了所有事情,即使如此仍发誓要顺从自己的心意而战。而自己的愿望毫无疑问是要拯救她。
所以他全力狂奔而出——脚跟传来的疼痛对他来说早已不是障碍。
结果,阿基里斯<自己>只能作为一个英雄持续奔走。
§§§
裁决者正持续往目的地奔去,不管这里有多宽广,空间怎样被魔术窜改,她都不会弄错自己的目的地。
而既然主人不在了,也不需要费力应对没用的陷阱。
这点「红」刺客应该也心知肚明。她似乎只专注在利用距离争取时间,但说到底这做法仍有极限,因此使役者们应该毫无疑问等在前方了。
「红」弓兵、「红」骑兵、「红」枪兵<迦尔纳>在外面执行奇袭,但「红」刺客与「红」术士<莎士比亚>两位使役者至今仍未现身。
尤其是刺客——身为这座「虚荣的空中花园」主人的塞弥拉弥斯,恐怕就在非常接近大圣杯所在处等着吧。
术士则不明。毕竟在那片战场上,以及首次与天草四郎时贞见面时,这位使役者一次也没有露脸。有可能在某处设下了陷阱,或者——
裁决者边思考如何对应各个使役者边快步奔跑,毫无迟疑,即使眼前有一百个入口,她也不会犹豫地选出其中一个。
……齐格没事吗?
因为「黑」剑兵<齐格菲>的反应还在,她知道齐格还活着。但裁决者只能判断「是否还活着」,没办法知觉到这条生命下一秒是否会死亡。
如果停下脚步,用圣水描绘地图,或许就能知道他是否在活动——
瞬间舍弃这无聊想法,这想法实在太过愚蠢了。明明自己是为了不要在这里停驻、要在这时候持续奔驰才走到这一步的。
——我要阻止。
我要阻止天草四郎时贞,我非得阻止他不可。利用大圣杯拯救所有人类这种事情不可能办到,绝对不可能——
『他本人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
『但为何他还是选择了救赎呢?』
曾经好几度浮现并遭到驳回的思绪再度闪过脑海。
他真的对人类如此绝望吗……虽然不是不能理解他对人类绝望的心情。
尽管人类的本性亦正亦邪,却是一种无法忍受自身是邪恶的存在。所以人类会以正义自居、执行正义、赞扬正义。
因为不这么做就无法承受。
不过,从第三者的角度来看,天草四郎应该毫无疑问是正义的一方。他并不是为了出头当官,是为了遭到欺压的弱者而起义。
然后他失败了。对他来说这等于邪战胜正,所以才对人类失望,选择救赎。
贞德心想。
为了拯救法兰西挺身而出的自己和他<四郎>,在本质上并没有任何差别。
自己是听见主悲叹着什么也做不了,少年则是承受了民众的悲叹。
但是,两者之间对人类的解读有落差,而且是致命性的落差。
强者并非永远为强,也并非邪恶。
自己知道。
知道蹂躏、嘲笑自己的人类在心爱的人面前也是会温柔地笑。
自己知道。
知道与自己并肩而战的人也会无法看清而堕入邪道。
即使如此——————自己知道即使如此,人类仍值得爱。
所以要战。
所以要杀。
所以要救。
正因为事先已下定决心,她的心坚如钢铁。无论何种苦难、何种诱惑都对圣女<贞德>起不了作用,这点是确实。
……然而,但是,另一方面,她的心里一直有一股风,那是她平常完全不会在意的弱风。
不过,这阵风一直吹着理应化为钢铁的内心,仿佛想表示既然她的心是钢铁,只要利用更强劲的风吹送便能轻易折服一般——
裁决者接下来冲进的房间只能用广大形容。这大小粗略评估大概有一座棒球场大。
有一点奇怪的地方,应该就是有许多石柱诡异地耸立着,让人联想到树林吧。柱子上施加了魔术——并非攻击性,应该是窜改空间,仿佛迷路森林那般迷惑人的机关。
当然对裁决者来说这毫无意义,她只需要顺从直觉往前冲便可。
往前冲便可——
「……!」
突然,奔跑的裁决者背后窜过一股寒气。
那是绝望性的魔性生物,对她的憎恨足以使人恶心呕吐。
尽管裁决者心想不可能,但她仍立刻切换思考,以双手握住圣旗,顺从自己的感觉跃起同时回头,挥下旗帜。
彼此都算是偷袭。
「原本是」「红」弓兵<阿塔兰塔>的魔兽<卡利敦>逼近到身旁,并在空中修正姿势,千钧一发之际闪过旗杆。
对双方都该觉得可怕吧。
只凭借自身的感觉便能针对无声偷袭加以反击的裁决者。
而尽管无声偷袭在空中遭到反击,仍能避开的魔兽。
「『红』弓兵————阿塔兰塔……!」
「『还没完』!我才……我才不会,让你阻挠……!」
她为了追求自身梦想,已经澈底走歪了。即使如此——正确的恸哭至今仍未停歇。
「我要拯救,一定要拯救!用不可能存在的圣杯实现不被允许的愿望……!不要妨碍我实现梦想啊啊啊啊——!」
魔兽踢蹬石柱,并利用反作用力跳得更高。这柱子有如茂盛生长的树木,对使用长柄武器的裁决者来说较为不利。
相对地,这对魔兽而言是压倒性有利的地方,除了因为她是不把任何障碍物放在眼里的传说中的飞毛腿阿塔兰塔之外,还有一点。
破风声。
认知此为何的裁决者立刻躲到柱子后方。这是对刚才这道声音有反应的人理所当然会采取的对应方式。
但是面对这魔兽——完全不该采取这样的措施。
「唔——?」
黑色箭矢正确地贯穿石柱,插进裁决者的肩膀。裁决者从破风声知道她放了箭,也认为躲在石柱之后就能防范。
或者,就算是引诱她躲到石柱后方的箭,她也还能应对。
但没想到——竟是速度完全不减,以音速贯穿石柱的箭,这究竟该怎么应对……?
「这里是我的狩猎场!裁决者,这里是我的森林、我的狩猎场啊!」
诅咒般的声音从黑暗的某处传来,这句话令裁决者毛骨悚然。裁决者认为卡利敦兽皮透过让阿塔兰塔发狂的方式,催出她身为使役者的力量直到极限。
这点恐怕没有错,那更接近所谓的反英雄或魔兽,但她不仅拥有狂奔的力量,也还存在逻辑性思考。
目前无法得知这是因为她是阿塔兰塔,还是卡利敦的特性造成,但这仍旧是可怕的事实。
……魔兽恐怕随时都能追上裁决者,她却压抑自身气息专注在追踪上,并且认为这个房间是最棒的狩猎场,于是出手偷袭。
不能忽视。若能这么做,打一开始就逃跑了。
所以从刚才起每过一秒就阵阵发寒,并因为迟了好几拍才发出惨叫——!
§§§
——头好晕,觉得世界严重萎缩。
敌人,敌人在眼前,发现敌人了……得杀掉,必须杀掉。为了某人、为了某物。
「肚子饿了」——非常饥饿,必须以杀意……填饱肚子。
景色浑浊,无法判断是哪种生物,只要能判断对象是否为生物就够了。反正,全都要杀了吃掉就是。
从柱子移往另一根柱子,敌人应该就在这房内某处。
「……了你……杀了你……杀了你,实现我的愿望……!」
——找到了。
红色的、火红的颜色,魔兽<阿塔兰塔>的双眼确实掌握了人体散发出的热度。
是敌人。
敌人就在那里……!
「死吧——!」
在石柱林木间跳跃穿梭的模样有如山中野猴,魔兽将柱子当作立足点放箭。
瞬间放出的五枝箭每一枝都灌注了必灭愿望,即使躲在石柱后,这些黑箭也有连同柱子一并贯穿的威力。
仍身为「红」弓兵时那种驰骋荒野的野兽般的美丽已经消失,相对地是非常扭曲不祥的东西构成了现在的她。
举动也与过往大相径庭,说到底野兽仍是生物,绝对不会做出极度损伤关节的非现实动作。
亲自把手臂变形而成的翅膀像拧抹布那样拧紧,在黑箭上加诸扭转力道后以音速射出。这是一种模拟性的膛线<riflg>效果,是生物绝不可能使用的射箭方法。
魔兽绝对不会抗拒这时候产生的剧烈痛楚。
『痛苦才是给予存在本身的凯歌。』
对卡利敦魔兽而言,痛与苦才是世界的一切。因此它们很强,不抗拒被赋予的痛苦,在欢欣之情下接纳被赋予的痛苦。
「这……!」
因为太过惊讶而往后一跃,拉开距离。放出的五枝箭,每一枝都带着与宝具匹敌的破坏力杀向敌人————————悉数遭到击落。
是谁?能够平常地实现这般奇迹的敌人究竟是谁?
视野模糊……声音不清。
「好啦,■先■吧,这是我和■■做个了断的■■。」
「……我■■了,那么■■■了,■■,祝你顺利。」
「■死了,别磨蹭了————你快■■■■————————」
寂静无声。
言语已然化为声音的罗列,甚至无法解释其中含意。这也是当然,因为她选择了成为魔兽。
『只要能杀,就够了。』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暧昧,一切的一切都已往浓雾彼端而去。留下的只有杀意,以及变得模糊不清的——「梦想」而已。
来吧,为了实现梦想,随着狂乱的低吼消灭敌人吧。
魔兽奋发。
§§§
……男子不把剧烈痛楚当一回事,击落了五枝箭。能如此简单地完成即使在万全状态下也堪称奇迹的成果,完全是基于其硬实力之故吧。
男子被称为英雄,也活得像个英雄。
但即使是英雄,也不代表能够拯救一切。有如过去因为自己一时逞勇,招致盟友死亡那般——男子无法拯救眼前的她<怪物>。
在这场圣杯大战中,最优先的事项是与师父对决,他只专心致力在这一点上。若要说没有发现她产生异常当然是谎言,但他确实忽略了这些异常。
说穿了,「男子以自己为优先了」。
男子很想单纯地看待事物,这之中没有善恶之分,没有法律与混乱,自己的愿望与对方的愿望等值,剩下就是彼此比较「力量」强弱以决定谁能实现愿望。
世界以单纯的竞争原理建构,憎恨与爱不过是附属品,不该一直牵扯。
这是过去他所生活的世界<希腊>中的道理。
她也活在同样的世界,所以他擅自认为应该是一样的。
即使知道女子那单一而纯正的爱,以及因此产生的绝望,仍没能真正理解。
男子完全没能想象那竟然强大得可以让她轻易抛弃身为英雄的荣誉。
——这是何等无知、傲慢且怠惰啊。
男子的罪过多不可数,所以即使是锥心之痛,即使是每当作战便会喷发的肉体之痛,都是对他的惩罚,他必须加以赎罪。
平常觉得轻盈的枪无比沉重,每弹开一次箭的冲击影响全身,一点都不想战胜,或许干脆败了还轻松点。
……然而,不能这么做。
变成那样是她的选择,而看不过去则是自己的责任。
所以,该与她分出胜负的不是裁决者——
「要打败你的是我。」
如此嘀咕的男子以石柱为立足点跃起,展开双翅的魔兽发出挤压般的叫声。
放出的箭无视一切冲向男子,与其说这是出于计算,更像是凭借一股蛮力。男子判断出由无数箭矢编织而成的轨道,在评估过应接招的箭数与接近对手的必要性后,选择了后者。
跳跃——再次踢蹬石柱,迅速修改轨道。
没能躲开的一枝箭插入肩头。
但无论剧痛与损伤,对现在的男子来说都毫无意义。他要做的,只有打倒这匹魔兽。跃起的男子付出肩膀中箭的代价,换来贴近魔兽的机会。
男子心想自己没有资格为这澈底改变的样貌哭泣。
与自己共度一生的枪流畅地舞动,直接命中魔兽的翅膀。男子动身追上被打飞后倒栽葱下坠的魔兽。
但她在往下坠落,直接摔在石地板上的前一瞬间,强行扭转全身,维持头下脚上的状态,用双脚将自己固定在石柱与石柱间的夹缝中,并在这样的状况下对男子放箭。
男子在前一秒察觉这胡扯到极点的「炮击」,千钧一发地闪过了。
脖子被划开,渗出鲜血。
彼此都在危急之际做出几乎不是人所能做出的动作。魔兽怒吼,但男子并没有退缩或畏惧,直接刺出枪尖。
几乎等于shǒu • qiāng的快速拔枪<ick-draw>击出的黑箭,和如紫电般的枪击交错。
剧烈冲撞的巨响撼动彼此的耳朵。
彼此都同样尝到差点要呕出来的痛。
「呜——!」
「咕、唔……!」
压下痛苦的声音,拉开距离。男子的伤明显轻上许多,或许因为击中胸甲,伤势并不严重。
但对魔兽来说,伤势严重与否并不重要。正因为直到断气之前都会持续活动、持续完成被赋予的任务,所以才是怪物。
男子叹了口气,看看自己的长枪。他用这把枪打倒过许多豪杰,然而这把枪却受到了一项诅咒。
终有一天,会以这把枪杀了心爱的对象——
男子甩开多余的念头再次奔出,但被射穿脚跟的他与被誉为最快飞毛腿的猎人之间存在压倒性的差距。
男子眼中所看到的只有模糊的身影,些许破风声从右斜上方传来。
男子再次击落了看不见、无法察觉的几枝箭。
魔兽掌握到了。
男子的枪击明显慢了下来,脚跟的伤势有如诅咒般侵蚀着他。照这样下去,他应该无法再熬过三枝箭吧。
魔兽立刻下定决心,为了合理且毫发无伤地拿下这个男子而拉开距离。即使看不见他,也能透过热度追踪。
——魔兽并不在乎男子是什么人。
只要他是可以拿下的对手就够了。搭起的箭扭转后高速射出。男子保持沉默打落了这枝箭。
从脚跟冒出的鲜血染红了石地板,魔兽绕到男子身后放出第二箭。
当然,男子的枪依然管用,他打落了这第二枝箭。
不过非人的魔兽很清楚,他只能再忍受一次这般窜过全身的冲击与痛楚。她在石柱之间奔走,选择放出最后一击的位置在男子正上方——瞄准了脑门。
旋转的漆黑箭矢轻易突破音速这堵高墙。
如果被这箭贯穿很好,但即使无法贯穿,采取迎击或闪避行动也同样将连结到男子的死亡。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男子大喝。怒吼着,灌注浑身力量迎战瞄准脑门飞来的这一箭。
不仅从脚跟,他全身喷出鲜血,迎战之际产生的震动使五脏六腑重重受创,甚至从口中与眼窝冒出了血。
无关乎是不是英雄。
现在他这副浑身是血的模样,只要是生物,认定已死也绝不奇怪。
……然而,男子站着。
呼吸急促。从他的气息来看已经濒临死亡,放着不管也无所谓。
虽然无所谓,但这男子是使役者,无论怎样濒死,只要没有死透,就有机会翻转胜败。
魔兽立刻合理地判断,从石柱上滑下,在男子正前方落地。男子别说闪躲了,甚至连动一下也无法,五感恐怕几乎都丧失了。
呼吸细如丝。
心跳声早已消失。
没有犹豫、不舍、留情,魔兽将最后一击————释放出来。
侵蚀这个世界,嘲弄这个世界吧。魔兽乃为此而生,直到消灭为止都会这么做。
「『暗天之弓<陶罗波罗斯>』——贯穿吧!」
漆黑的箭射出。男子一动也不动。瞄准了灵核。能从一切恶意之下保护自己的母亲的祝福<铠甲>已不复在,只要中箭将会非常理所当然地被死亡囚禁。
如同过去受到太阳神<阿波罗>祝福的英雄<帕里斯>用箭射穿他的脚跟与心脏那时一般——男子将迎接第二度死亡吧。
男子已经接受了这点。
尽管接受了……仍有一件事无法退让。
『男子的枪受到了诅咒。』
男子忽视了一秒之后将到来的死亡,他所追求的是在更之后的事物——
高声地喊出:
「——去吧!『穿梭天空群星之尖』!」
流星之枪与漆黑之箭交错,下定决心的男子心甘情愿地承受黑箭,惊愕的魔兽尝试回避,但慢了的这短短几秒决定了成败。为了给敌人最后一击而全力放出的这箭,让魔兽的回避动作慢了一点点。
「嘎……!」
腹部遭到贯穿的魔兽发出痛苦shen • yin,虽然是致命伤,但不至于死亡。
……男子也很理解这一点。
这不是说他拥有预知未来的夸张能力,只是他身为战士的直觉这样告诉他,所以男子毫不犹豫地奔出。
就算脚跟被射穿,再也不是速度最快的人类——即使如此,我仍是最快。在他眼中只有看到堕落为魔性的一匹野兽,以憎恨为粮食,想实现梦想的少女身影。
「唔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子的飞毛腿瞬间奔过战场,魔兽虽想迎击,却被刺入的枪完全封堵了动作。
魔兽心想那就换方法,于是再次召唤出箭矢。即使没有方才那般威力也好,只需要让他停下脚步一瞬间就够了。
之前那箭已经贯穿灵核,只要再稍稍推一下这个已经站在死亡深渊边缘的男子。
最终她放出了三枝箭,男子甚至没有表现出要躲开它们的意图。
腹部、大腿、胸腔三处中箭——现在甚至不是说是否为致命伤的阶段了,他的伤势已经严重到死了也不意外的状况。
但是,这样的箭甚至连牵制都做不到。男子奔跑的速度并未减缓,甚至还加速了。与方才的枪同样,有如慧星一般的狂奔。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
面对怒吼的男子,魔兽做好觉悟,看他是要抓住枪、折断脖子、挖出心脏还是打碎头骨——做得到就来试试看啊。
别以为这点程度就能击败自己,我可是卡利敦的魔兽。只要这份诅咒还在,就绝对不会死透。
男子跃起,用一只手抓住魔兽的脖子,同时另一手打算扯下从背后长出的双翅——这动作令魔兽愕然。
「住、手……住手、住手、住手……!」
这男子<敌人>——
「闭嘴,不准再玷污她。」
打算把魔兽<我>「整个扯下来」————!
男子灌注了即将致使肌肉破裂的强大力量,强行扯下这张脏污的薄皮。被扯碎的皮先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接着化为尘埃消失。她之所以会变成魔兽,就是因为拥有宝具「神罚之山猪」。
只要失去宝具,她就只能变回「红」弓兵<阿塔兰塔>。而在那之后,她想起了眼前的男子是谁。
茫然嘀咕男子的职阶名。
「你是…………骑兵…………」
「大姐,抱歉,我来迟了。」
为什么自己会与他战斗呢?为什么会与他互相厮杀呢?自己并不讨厌他,说起来根本就是伙伴,应该不至于要跟他动手……不过,还是打了、厮杀了,自己披上了那宝具,并相信那么做是对的。
领悟到这点的瞬间,死亡快速地袭向她。
§§§
天草四郎时贞没有引发过奇迹。
不,信仰他与他所信之天神<宙斯>的人们,确实亲眼见证了奇迹吧。但是,那仍然不能算是奇迹——四郎很清楚这点。
例如治好了盲眼少女并非奇迹,只是一种治愈魔术罢了。呼唤鸽子,或者走在海面上——诸如此类「人们认为自己不可能做到的事」,都属于魔术或类似魔术的能力,并非奇迹。
天草四郎单纯只是「天生就能使用魔术」。
所谓奇迹是神所授与,天草四郎身上并没有任何神所授与的事物。
——至少他在死之前都是这么认为。
在成为被称为英灵的存在之后,因果关系颠倒了。
过去使用的魔术在许多人赞叹下升华为奇迹。「奇迹」——没有多少词汇能如此暧昧、不确实,却又能够令他人信服。
这两条手臂上寄宿了奇迹——
通过因果线介入大圣杯的系统,周遭的印象有如察觉到入侵<hackg>般变成具有攻击性的感觉。
现在的自己说穿了就是恶xìng • bìng毒,但是恶xìng • bìng毒会恶化,并以细胞增长的方式加以抵抗。
自己并不会增长,也不会变得强大,感觉好像周围被白血球包围了。
并知道自己会被杀害。
因为你的想法、你的希望之类都跟大圣杯无关而遭到指谪。
这点正确。至今为止大圣杯都没有与世界连结,说穿了这座大圣杯只是为了实现愿望的祭坛,只是位在与世界隔离之处的万能愿望机。
圣杯可以实现愿望,愿望不分善恶,只会被评估可行与否。
为了有朝一日艾因兹贝伦能够实现第三魔法,冬木的大圣杯就只是存在着。不过,这也要宣告结束。
不是因为实现奇迹而产生了信仰。
是因为有信仰,才能成就这番奇迹。
「没错,所以这是大家相信我——相信天草四郎时贞所产生的力量。」
四郎显得着实开心地如此嘀咕。过去觉得这两条手臂有如诅咒,当崇敬自己的人们遭到残杀,自己的双手被砍断时,产生的情绪甚至不是绝望,而是欢欣。但现在的他确实需要这两条手臂。
天草四郎时贞能够创造奇迹——跳过<skip>所有来袭的不可能,只把结果拉出来。
支配大圣杯,追加新功能<系统>,天草四郎要变成大圣杯。
电光窜过两条手臂,强烈的痛楚类似欢喜,以强劲的气势入侵<hack>、侵蚀<crack>:——改写<alter>大圣杯中枢。
目标是第三魔法的普及化。
撼动大圣杯,致使无论谁都能达到这般奇迹。即使世界上所有灵脉都将因此枯竭也不在乎。
大圣杯蠢动,天草暴力地加以压抑。尽管两条手臂好似要四分五裂,但无论怎样强大的力量都无法将之扯碎。
跳过所有不可能,压下所有不合理。
他作了梦。所有人都能幸福生活的世界,是人类必须抵达的下一阶段,过去许多英雄、凡人、恶人都期望的世界。
永远的和平,没有杀戮、战争——过于充分的幸福世界。
没有被欺压的弱者,没有疯狂的强者存在。
这样的东西不存在、是幻想,这种想法本身就是邪恶。
他好几次被「现实」这个敌人打倒。
……确实,这样说也正确。
很可悲地,人类只能是人类,虽然向圣人恳求便能获救,但圣人也有其极限。向圣人求援确实能获得施予,但若没有求援——就不会成为获救的对象。
即使如此。
即使如此,仍祈愿世界和平,希望打造没有人相争的世界。若说这是傲慢也好,被指谪这是罪恶也无所谓。
因为——
如果不认识的某人能在和平世界幸福地微笑,这样自己就能满足了。
……有人说人类的肉体将不会再进化。
尽管有很多细微的修正处,今后人类仍会因空腹而烦恼,智慧不再增长,同时会被无法承受的欲望缠身。
已经够了吧。
世界上有某人好几次好几次、许多次许多次持续祈祷的愿望。
希望所有人类都能平等地享受和平与幸福——
「——我问圣杯,我的奇迹有错误吗?我的愿望是异常吗?我们所相信的一切都是该被割舍的吗?」
轮回的世界。
对立的愿望。
彷徨的生命。
如果说这是世界正确的存在方式。
「那么,我们为何觉得美丽?为何喜爱和平、喜爱幸福——甚至觉得第三者是如此值得怜爱?」
这是不必要的情感,该被淘汰的思绪。
但是,为什么我们会因毫无关系的人流泪?为什么会因此心痛?为什么人类明显以互相扶持为目的,有时候又能展现出超越它的勇气呢?为什么能够宝贵地、珍惜地持续握着它呢?
「那是因为终有一天将要抵达这里。
不就是因为你这么想吗?万能的愿望机<圣杯>啊,回答我,回答看看吧!我的愿望中有邪念吗?我们的希望有污点吗?」
————————————————没有。
圣杯宣告。
这是正确、该存在的愿望、该抵达的场所。是该予以肯定,不该加以拒绝。
「那么,听取我的愿望吧!让我的祈祷实践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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