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4/4)
「所以,这惨烈的拷打确实有其意义在,问题在于我们该怎么查出她的用意──」
「……只要重播残留思念不就行了?」
听爱琪雅这么提议,卡雷斯张嘴「啊」了一声。召唤术里面确实存在一种魔术,可以重播过去在场曾存在的意念。
「卡雷斯阁下,这有可能吗?」
弓兵、裁决者、骑兵以及爱琪雅的目光都投射过来。
「啊──嗯,这个嘛,应该……大概、或许、可以吧。」
「你真没出息,对自己有自信一点啊!你可以!你一定可以!大概!」
「我、我知道了!我做、我做就是了!不要把脸凑过来!」
骑兵的鼓励让卡雷斯吓得瞪大了眼猛点头,然后打开橱柜,从中取出几样魔道具。
「呃,所需材料……都有呢,我知道了,我试试看。麻烦你们都先离开地下室,我要集中精神。好了的话我会弹指,听到之后你们就可以下来了。」
使役者和人工生命体面面相觑后,先离开了地下室。卡雷斯先呼了一口气,接著面容紧张地看著烧焦的尸体。
……重播残留思念并不是太困难的魔术,那是一种捡起烙印在此处的「声音」的魔术,比起召唤恶灵或低级魔兽,实在不值一提。
虽然不值一提,但卡雷斯本人很不擅长这重播思念的魔术。因为当施术者重播这些残留思念时,一定或多或少会与当时的状况同步。
技术好的魔术师虽然可以调整同步与遮蔽痛觉之间的平衡,但这方面卡雷斯实在很难说做得好。也就是说,若要尽可能正确地掌握残留意念,即使不需要照单全收,他也必须承接受害者相当大部分的苦痛。休克死亡的案例在召唤术者之间算是众人皆知的状况,是刚踏上这条路的魔术师常会发生的意外。
专攻降灵术的菲欧蕾应该也能使用类似的魔术,但为了这点事就特意把在城里的她叫过来也太丢脸。
幸好时间已经接近傍晚──乃黄昏时分,尽管不如深夜,但不同于白天,波长将比较容易稳定下来。
「……好,来试试吧。」
卡雷斯下定决心,打开橱柜里面的小瓶子的瓶盖,滴了一滴具有刺鼻气味的液体在手背上,接著舔一口。舌头麻痹,头晕目眩。
「准备同步。」
声音里带有感情,而感情有时会感染在物质上。但是,最容易感染的不是别的,正是尸体。留在尸体上的意念将会不断反覆死前的轮回,当然随著时间过去仍会消失,但愈是凄惨的死亡就愈会留下强烈的意念,甚至感染到无生物家具或建筑物上,这就是形成鬼屋的机制。
这次的状况,受害者死亡到现在有没有超过一天都很难说,而且死状凄惨。这具尸体的意念毫无疑问会留在现场吧。
「进行同步──时形倒流。」
回溯时间,肉体融解,只有精神回到过去。这时,卡雷斯的额头突然冒出汗水,「好热」……这是正在燃烧的感觉,被放火烧著。
「时形倒流,加速──停止,重播。」
在倒转一些之后开始重播。卡雷斯命令肉体弹指,使役者们便再度回到地下室。
他们看到的是坐在木头椅子上闭著眼睛的卡雷斯。骑兵本来想出声搭话,但爱琪雅阻止了他,低声说:
「要开始了。」
热
啊叽嘎
救救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卡雷斯痛苦地惨叫,但爱琪雅仍阻止打算冲上去的骑兵。
「不要紧,这只是重播残留思念而已。」
「真、真的吗?这小弟看起来非常不妙耶。」
「……我想应该没问题。」
「……吃!……了!…………用…………!」
惨叫之间断断续续夹杂著对话,弓兵将脸凑过去,集中精神在听觉上。
痛楚有如雪崩席卷卡雷斯。他连忙想截断这超乎想像的痛苦,却无法妥善控制精神。小时候,他使用魔术时曾差点失控。那是常见的意外,只记得当时承受了非常剧烈的痛楚。
不,但是,这真的如字面所述,是「超乎想像的痛苦」。最糟糕的是尽管这痛苦如此剧烈,思考却无比鲜明。给出这些痛苦的那方充分理解了人体结构。影响给予痛苦的关键在于点、量、手法,以及给予方式所带来的视觉效果等四点。
『……要……吗……?』
「谁要招供啊」的信念不到一秒就消失无踪。
『……要招供吗?』
我说,我都说,我什么都会说!所以快点抽出这把小刀、快点把这根针从手指里拔出来,好痛、好难过、好痛苦。
『……要……告……』
不,杀了我吧!拜托!「让我解脱吧」!我无法忍受,虽然痛楚令我无法忍受,但自我存在崩毁更令人无法忍受!
说人是灵魂的生物什么的根本胡扯,只要把内外都乱搞一通,这样的存在便早已不是人,而是怪物!拥有脑的肉块说穿了还是肉块!可恶,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住手住手住手住手「请不要捏著我的心脏」!
『……要不要告诉我?』
我说的话就让我死了吧!拜托……拜托了。
『……告……吧……』
啊啊,原来如此,难怪你在这过程中保留了我的眼、鼻、耳朵和舌头。眼睛必须看到拷问过程;鼻子必须闻到这股恶臭;耳朵必须听到你的问题;有舌头才能说话!
好,我说,我说。没问题,「如果是我就可以回答她的问题」。太好了,我真是幸运,所以快点回答问题吧。
『……只有……这样……?』
就是只有这样但有这样就够了吧所以拜托不要不要不要不要那是什么那是什么这是什么好臭好臭好臭好臭好臭好臭好臭好臭不行不行不行那个只有那个拜托────
燃烧。
之前感觉到热度的是自己的血流。但是以科学方式提炼出来的汽油,搭配工业制造品火柴所带来的极度正确物理性热量,将「真正的热度」刻划在他的身上。
「……………………卡雷斯阁下!」
「黑」弓兵凯隆这声呼唤总算让卡雷斯醒过来,浑身冒出的汗水湿透了衣服。尽管解除同步就会立刻消除,但两条手臂上仍残留了骇人的烧伤痕迹。
「……啊啊,可恶,同步太深入了。」
那是足以致命的痛楚,而这具烧死的尸体甚至体验了在这之上的痛楚。为了逼供严刑拷打,且在迅速获得解答之后泼洒汽油点火。光是这样就已经是非比寻常的痛苦了,拷问者竟然还「活生生将这个人的心脏挖出来」。
尽管因为火烧让人「失去所有判断能力」,还是能判断自己失去了内脏。那瞬间究竟有多么令人绝望呢?
他在严刑拷打下步向死亡、在烈火燃烧下步向死亡,最后因为心脏被挖出来而惨遭杀害。
「……所以?知道了些什么吗?」
「很遗憾,我只知道刺客是为了逼他说些什么才加以拷问。只是被拷问的魔术师途中嘀咕了一些令我在意的内容。」
「是什么?」
「『如果是我就可以回答她的问题』。」
「……我带来的清单呢?」
爱琪雅递出清单,接下的卡雷斯迅速翻阅,突然变了脸。
「我去联络姊姊。」
卡雷斯取出手机,冲出地下室。城堡里面没有设置市话,菲欧蕾和卡雷斯虽说是魔术师,但仍旧是年轻人,很轻松就能学会使用手机。
电话响了一声,菲欧蕾就接听了。
『怎么了?』
「姊姊,你手边有没有魔术师清单?」
『你在说什么,我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声音透露出傻眼。卡雷斯忍下焦躁,再度询问:
「没错……但我手上这份只有写每个人专攻的范围和擅长的术式对吧。」
『除此之外你需要什么吗?』
「我想知道城堡的防卫机制跟哪些人有关连。」
『唔,这很难知道。不过城堡的结界大部分是达尼克叔叔设置的,除此之外就是戈尔德叔叔和塞蕾妮可了。』
「在我们一族之中的召唤魔术师suoner亚维&8231;迪凯尔有没有涉猎?」
『你等一下喔,我现在正在整理达尼克叔叔的遗物,记得确实有相似的清单──啊啊,有了。』
「迪凯尔负责什么?」
『保养负责城堡警卫的低级恶灵。』
听到这句话,一股令人全身发毛的恐惧感贯穿卡雷斯。「警卫」,也就是城堡关键的魔术防御。不管是走廊或是房间内,要塞内部都张设了警报结界。
说起来,昨晚入侵城堡的齐格原本就是内部人士,所以警报当然不会作用。但如果跟千界树没有瓜葛的人必须入侵的时候──
「也就是,迪凯尔知道解除城堡警卫的解除戒备暗号对吧?」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但这又……』
「老姊,现在立刻逃离城堡,『刺客很有可能在那边』!」
『咦?你到底在说什────────』
卡雷斯大喊的瞬间通话就切断了,他急忙看了看液晶萤幕──并不是没有讯号。接著他尝试使用念话联络──这个方法也失败了。
「弓兵!快化为灵体回去姊姊那边!」
听到卡雷斯这么说,弓兵只消一个点头就立刻消失。爱琪雅等人吃惊地看著卡雷斯奔了出去,接著也连忙跟了上去。
「欸,发生什么事了啊?」
骑兵这么问,卡雷斯边跑边回答:
「刺客逼供出来的情报是潜入城堡的方法!拷问的残酷程度之所以有差异,取决于对象是否知道城堡警卫相关情报!面对知道的对象,她就会『很仔细地问出想知道的情报』!」
来到这一步,裁决者等人终于知道刺客属于连环shā • rén魔中最棘手的类型。她不仅拥有无论如何就是想shā • rén的特性、擅长湮灭证据,甚至可以安排能完全获胜的战略。
棘手,无比棘手。尽管无谋,但那个shā • rén魔是真心打算打倒所有使役者,而且是利用打倒主人这种刺客最擅长的战术……!
「这……」
「骑兵,你也快点赶过去!你的主人也有危险!」
骑兵连忙点头后化为灵体,裁决者则转眼间已超越卡雷斯,加快速度往前奔。
如果是使役者的脚力,不用五分钟就可以回到城堡吧。但很有可能因为晚这五分钟就造成致命的结果,卡雷斯只能祈祷最后那番话有正确传达给姊姊。
他早已忘了方才那些拷打体验所承受的痛苦,只是一心一意地奔跑──
§§§
清脆的声音在中庭响起,长度约与战斧相当的木制长枪与仿造双手剑的木剑彼此剧烈冲撞。
尽管不像铁制品那样会迸出火花,两把武器之间的冲突仍蕴含了敌意。
齐格「呼」地短促呼一口气,打算果敢地杀进她的怀里。枪与剑的攻击范围有差,出招的速度也不尽相同。
尽管是双手剑,攻击范围仍不及战斧。因此,他必须先以冲刺展开这一招攻击。但对于手持战斧的战士来说,这是常套手段,很轻松就被预测了。
人工生命体觉得无趣地呼了一口气,旋转战斧迎战,接著往后退开拉大间距,漂亮地化解了齐格逼近过来的杀招。
戈尔德为身为战斗用人工生命体,同时是领袖的她取了「图儿」这个名字。
木枪直接命中齐格的侧腹,他被战斗用人工生命体特有的怪力打飞出去。
图儿眼见此景,将木枪立在土地上说:
「我说啊,我们已经打了一个小时,你差不多该死心了吧?」
「……」
起身的齐格默默地捡起剑,脸上表情显得有些欠缺霸气。
「你身上确实有剑之英灵附身吧,而且因为那个心脏,让你虽然身为魔力供应用的人工生命体,却拥有破格的生命力。但战斗能力只是一般,平凡、平庸,没有特别值得一提之处。」
「被这样点破,还真有点失落……」
看到齐格这样无力垂肩,图儿笑了。
「基本上,你不可能打赢我这种专为战斗强化设计的人工生命体,更别说要面对使役者了。」
「……嗯,但我有必要在最前线作战。」
「如果你打算以这个模样作战,还是老实点放弃或者躲起来吧。所谓使役者,是在你就算花上百年锻炼也无法到达的领域的怪物们。不管看起来多么弱小、多么可爱──依然不改他们是专门强化了斗争与杀戮的存在这项事实。」
无论是「黑」骑兵阿斯托尔弗、裁决者,都是能以一敌百的强者。即使是稳重的知识分子「黑」弓兵凯隆,一旦让他握起弓,也会立刻变为无比精确的狙击手。
世界上拥有为数众多信仰的英雄分灵,为了在圣杯战争取胜而受到召唤的极小却最大的奇迹,这就是使役者这类存在的真面目。
「我想我理解。」
「是吗?反正这轮不到我多嘴──」
对话突然中断,两人茫然看著选来作为练习场的中庭。一直到昨天还美轮美奂,「黑」狂战士弗兰肯斯坦常来摘花的花园已经凄惨地遭到成堆瓦砾压垮。
……尽管如此,余晖将一切染成橘色的模样有种虚幻感,让齐格觉得著实美丽。时间来到傍晚,使役者们应该再过不久就会回来了吧。如果他们能掌握到关于刺客的情报就太好了。
「我就不客气问了,你什么时候会死?」
齐格态度平常地问出口。
图儿也显得毫不介意地回答:
「老实说,大概剩下两个月到三个月吧。」
齐格只嘀咕了一声「这样啊」,又把目光转往中庭。齐格心想:在她死之前,应该会持续扮演这种角色吧。
「……话说,我好像没有跟你道谢。」
图儿突然这样嘀咕,唐突得令齐格不禁歪头。
「道谢?」
「对,道谢。多亏有你,我们才能得救。因为你来到这里、因为你逃跑了、因为你想要逃跑,我们才能获得自由,也可以像你一样逃离──并投入作战。」
图儿很自豪似的说道。
「哪有……」
接续的话语不安定地摆荡,就这样消失。做出选择的是他们,齐格只是稍微推了他们一把而已。
他很清楚这点,虽然很清楚──
「我可以自豪吗?」
「我认为可以喔。」
图儿说完笑了……接著突然看向天空嘀咕: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气温降低,起雾了。也流了不少汗,先回城堡里吧。」
就在图儿跟齐格一起折回城堡的途中,她突然脸色苍白地倒地。齐格正打算上前关心时,也突然觉得一阵晕眩,膝盖跪地。
「这什……么……?」
齐格立刻察觉,那是某种渗透肌肤的可怕东西。是雾,这阵雾绝不是自然现象!
「快进去里面!」
齐格勉强起身,抓著图儿的肩膀强行将她拖进城内,接著一甩门板关上,并拍打图儿的脸颊。
「喂,你站得起来吗?」
「……别管我,去照顾其他人……!」
图儿虚弱地说完便闭上眼睛。冷汗瞬间窜过齐格的背,不过看来她只是昏倒而已。
齐格按照图儿所说,呼吁在城内的人工生命体们「不要出去」,并打算出去救在外面的人工生命体。
但他光是将手伸出窗外,就有一股令他浑身起鸡皮疙瘩的痛楚窜过──看样子不准备一些对策就这样出去,无疑是自杀行为。
「喂,人工生命体!这、这阵雾气是什么鬼?」
听到陷入错乱的戈尔德如此大喊,齐格也在焦躁驱使下吼了回去:
「你都不知道了,我怎么可能会知道!」
「啊啊,可恶,是使役者吗……还是魔术协会那帮人……?」
「戈尔德!喂,戈尔德&8231;穆席克&8231;千界树,这座城堡里面有没有可以截断毒素的魔术礼装?」
齐格抓著戈尔德的双肩猛摇,他才总算恢复冷静。
「在寻找凯隆的触媒时有发现阿拉克妮的布匹……!应该收在仓库里,跟我来!」
仓库里塞满了被认为在现阶段的战争派不上用场的东西。据说是由阿拉克妮编织出的挂轴破片。毕竟是进贡给神的贡品,能防止一定程度的秽气。
齐格用戈尔德取出的那块布掩住口鼻后,在后脑杓打结。
「你听好,虽然可以靠这个方法正常呼吸,但眼睛就没办法防范喔!」
「嗯,我知道……!」
齐格知道外出晾衣服的人工生命体们在屋顶上,于是奔上楼梯,来到户外。
雾气已经浓得非比寻常,简直像一切都笼罩在一层纱之下。齐格膝盖跪地,爬行著挥舞双手,一边祈祷能摸到三个人工生命体其中之一,一边不断摸索。
痛楚每过一秒就增强几分,视野每过一秒就缩小一些。好像全身都要融解的感觉著实可怕──让人感觉无比恐惧。齐格不断要自己冷静点,自己的心脏可是「屠龙英雄」的心脏,不管碰到什么状况都不可能停止跳动──!
过了一会儿,齐格的手臂碰到人工生命体的身体。幸好,她们似乎也察觉到了异常而集合起来,所以齐格很快就发现剩下的两人。
「振作点……!」
感觉对方没有回应。倒在地上的人工生命体共有三位,齐格不知道该先救谁,只能先扛起两人。虽说人工生命体因缺少肌肉,较人类轻,但他还是顶多只能扛起两个。
一起来就觉得一阵头晕。因为眼睛没有保护,视野立刻变模糊。他时而以手帕擦眼睛,勉强保有一定程度的视野,并将两人拖回城内。当里头的人工生命体接下两人之后,他立刻折返救援。
还有一个人。齐格再次回到雾中──这回不光是视野,连方向感都开始出问题了。
只不过在几公尺的距离间折返,但足以令人发疯的痛楚就不断由外往内刻划。
感觉脑袋与脊椎都被烧过的针突刺搅拌似的。
每吸一口气,肺部就有种灼烧的感觉;每呼一口气,喉咙就被压迫一次。几乎只能靠摸索的方式爬行前进,并一边祈祷一边吐出诅咒地向前。
手碰到柔软的物体。已经不能再爬了,只好强行站起摇摇晃晃的身体,灌注全身力量扛起最后一人。但一回头,只看到满满的雾气、雾气、雾气──
(……可恶。)
齐格咬牙,仰赖依稀的记忆勉强沿著路前进。皮肤整个被融成溃烂,贯穿全身的痛楚实在骇人,甚至有血从眼球流出。
「……这边!在这里,快点!」
顺著人工生命体微弱的声音,齐格拚命拖著身体向前。伸出去的手被某人抓住──并强行被拉了过去。冷水一举灌在齐格与他扛回来的人工生命体身上。
疼痛马上获得舒缓,接著再用毛巾按住之后就妤解到思考能力得以恢复的程度。
「这样应该所有人都回到城内了。」
听到人工生命体平淡的声音,齐格先喘了一口气,接著问:
「大家都没事吗?」
「你最后扛进来的人工生命体……已经死了。」
这句话让齐格转头看向扛过来的人工生命体──啊,原来如此。确实如她所说,齐格拚命救回来的人工生命体已经气绝。
「……可恶!」
他遮住脸,原本就快剥落的皮肤就这样一片片掉下来。
「但一开始的两个人得救了,都是你的功劳。」
人工生命体这样安慰,但齐格只是诅咒自己的无力。这时一阵尖叫,接著是玻璃破裂的声音传来──齐格立刻站起来。
刚刚的声音不是人工生命体。充满强烈感情的声音……应该是菲欧蕾发出来的。
「我去。」
「喂,你等等……!」
齐格静不下来,把痛楚什么的都拋诸脑后,只是一心一意地往前奔。他心里有股愤怒,也有股无法拯救大家的遗憾。
等他回神,发现已经不再觉得痛,视野也变得清晰许多。反正只要冲进雾气,又会开始痛了吧──但现在齐格只关注这股怒气。
不管对方是魔术师、使役者,或者任何人,都一定要打倒。
§§§
「喂?卡雷斯……?」
通话切断,菲欧蕾看了看液晶萤幕,上头显示没有讯号。虽然才刚到傍晚时分,但周遭天色感觉突然暗了下来。
对魔术师来说,直觉是很重要的能力,也是一种才能。菲欧蕾的直觉已经敲响剧烈的警告。直到方才为止的平稳时光早已结束,现在已是一瞬间的判断就将决定生死的激烈战场。
周围没有任何人,刚刚人工生命体帮她送了红茶过来,但很快就退下了。然而说到底,即使那个人工生命体留下,也因为不是战斗用的,无法做些什么吧!
(啊啊,真是的,我要冷静啊!)
深呼吸一口气,然后用拳头敲敲额头──找回冷静。
(首先该做的是装备魔术礼装。这里是叔叔的书房,我的礼装则放在自己的房间。所以我该先回房去,而且若是在我房间的工坊里,就设有很多防范措施。好……)
她小心翼翼地留意轮椅发出的嘎吱声响,缓缓离开走廊。从达尼克的书房到她的房间距离约三十公尺,既然不知道刺客是否已发现自己,就无法使用魔术。
冷静点,慢条斯理地──但要尽快。只不过是短短三十公尺,而且是平常理所当然经过的走廊。
走廊非常安静,平常稍微可以听见的人工生命体之间的对话或使役者吵闹的声音都已不复存在……这也是当然,没什么好奇怪的。因为使役者全都出去,且人工生命体的人数大幅减少。
没什么好奇怪,这条走廊理所当然会一片寂静,并不奇怪。
然而──
(觉得车轮的嘎吱声似乎比平常大声。)
(觉得走廊好像没有打扫乾净。)
(觉得走廊好像变长了。)
(觉得走廊好像比平常昏暗。)
(觉得好像从哪边飘来了血的那种独特腥味。)
(快点、快点、快点──)
这时突然「当!」一声,让菲欧蕾的心脏猛跳了一下。不,不对,这是时钟的声音,时间是十六点,只是某个房间内的大型立钟响了罢了。对手是shā • rén魔刺客,最擅长无声无息地逼近吧──
菲欧蕾强行忍住想要回头的冲动。如果对方已经潜伏到自己身后,回头确认只是浪费时间。
(我得动动手臂……)
动动手臂,感觉命令从脑部透过神经传导的速度比平常慢。
时钟又「当!」一声响起。对喔,因为是十六点,所以应该会响四声。那这是第二声,第二声?才第二声而已?难怪脚步几乎没有往前。时间被无止尽地拖延。
冷静地……冷静地……当!啊啊,真是的!吵死了,会让人分心!立钟敲响的间隔是一秒,所以这样就过了三秒。
平常是花多少时间走过这三十公尺?如果是全速奔跑……大概要花两分钟吧,房间在这走廊底端的左边,要坐在轮椅上开门非常不方便,所以菲欧蕾早已决定使用开锁的咒文。她只需要吟唱一次就够了。
当!第四声,这声音静下来之后就没什么特殊状况了,只有一片昏暗、一片寂静。
「咦……?」
菲欧蕾惊愕地环顾周遭。好暗,「太暗了」!明明才刚过傍晚时分,天色不可能这么暗!
她转头往设置在走廊的窗外看出去──「一片白」。
「这是……」
虽然周围就像被颜料抹成了一片雪白,但绝称不上明亮。不管怎样看,都只能看到窗外一片白。
这不是下雪……是雾气。
『──几乎所有人类的肺都溃烂──』
『就像吸入硫酸那样──』
『开膛手杰克活跃时的伦敦,工业革命造成的污染正好开始受到重视────』
『雾之都伦敦!』
『雾之都伦敦!』
『雾之都伦敦!』
时间的观念已经从菲欧蕾的脑中离去,她也不管会发出声音,只是尽全力让轮椅往前冲。
在这个时期,托利法斯不太可能起雾。当然,自然现象千变万化,也不可能断言一定不会──尽管如此,认定这阵包围城堡的雾气属于魔术造成的现象比较妥当吧。
还有十公尺。
因为冲得太快,导致轮椅车轮嘎吱作响,但菲欧蕾顾不得这么多了。一想到说不定对方已经来到身后,她根本无法保持平常心。
还有六公尺。
刺客拥有既有技能「断绝气息」。因为这个最适合利用来杀害主人的技能,只要没有亲眼见到对方,就绝对无法看穿对方是否已在自己身边。即使如此,也应该会被架设在城堡内的多重警报结界其中之一逮到才对。
还有两公尺。
然而──
如果──
刺客是根本不在乎那些警报结界的对手──
来到门前。
菲欧蕾停在门前,低语开封aperio与解锁的咒文。门打开后,推动轮椅──瞬间,她不经意往左方看过去。
这是下意识的动作,她没有感受到气息,也没有任何声音,完全没有那种有人站在自己身后的独特气息传来。这甚至不是直觉,只是她进入了安全区域后,想确认一下至今让自己忐忑不安的「什么」是否真的存在而已。
无论是谁,都希望能确认到追著自己的白色物体只是塑胶袋,敲得窗户铿杂作响的其实是强风。
所以,这真的只是偶然。
没有任何不协调与不自然的感觉,「少女」融合在背景之中,跑了过来动作明明像猎豹那样充满动感,但踏出的每一步都寂静无声。
若要说幸运,就是这条笔直的走廊上没有任何可以让少女躲藏的地方。在惊讶地发出惨叫之前、非欧蕾已经从轮椅上滚下来,抢先跌进房里。
「锁门cudere!」
门板的防御力能不能撑十秒都是问题,但这十秒非常关键。目标就在桌上,快点、快点、快点……!
「──开封。」
过不到半分钟门就开了,愕然的菲欧蕾回头──总算看清楚少女的样貌。
那是一名少女。而且别说刺客了,她看起来甚至不像使役者。头发缺乏色素,面孔稚嫩,穿著束紧全身的紧身衣,以及──简直没有任何情感的冰蓝色眼眸。
「……为什么……」
「还问我为什么,我刚刚不就说过了?我耳朵很好啊。」
声音有种奇妙的浑浊感。听在菲欧蕾耳里,好像有两三道声音说著同一句话。
「你就是『黑』刺客开膛手杰克……吗……?」
「嗯!」
少女以可爱的动作点了两次头,然后右手转著小刀把玩,小刀上滴著血……看来在来这里的途中收拾了什么吧。
「你是主人对吧?我记得……是『黑』弓兵凯隆的。」
菲欧蕾一脸恐惧地往后退。
少女兴致盎然地环顾房内,菲欧蕾一边后退一边感受到一股不明就里的耻辱。因为比起自己,敌人还对房间比较有兴趣──这代表她不把菲欧蕾当成敌人,而是当成猎物看待,就像自己被偷窥狂看个精光的羞耻。
「不管哪个魔术师,房间的摆设都差不多呢。」
刺客接连用小刀指向物体──调整房内魔力的护符、架设结界的宝石、执行降灵术所用的衣服、刚开始打造的义肢,以及无数魔导书。使魔野兽则以毫无感情的眼睛看著刺客。
菲欧蕾又往后退了一些。房间角落摆了书桌,上面有一个手提箱。
「……『黑』刺客,圣杯不在这里喔,已经被人带走了。」
「我知道哟,是『红』阵营的人拿走了对吧。」
「什……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来袭击这里?」
「先从好处理的地方下手不是常识吗?」
菲欧蕾只差一步就可以拿到手提箱,但要拿起手提箱、打开、将里面的东西穿戴在背上──这期间她究竟会被杀死几次呢?
可是,就这样下去肯定也是死路一条。
「哦──欸欸,你想要那个吗?」
医疗用手术刀插在手提箱上,原本伸出手的菲欧蕾发出尖叫。看来刺客确实看出她打算伸手拿取桌上的东西。
「啊……」
愕然的声音绝对不是演技,因为收在手提箱里面的,的确是她现在所用的最新型连接强化型魔术礼装。
「这是你的宝具重要的东西吗?对不起喔,我不想给你用。」
但是──「这样就好了」。
「是吗?没关系,既然这样我就用这个吧……!」
「……?」
菲欧蕾伸手拿取摆设在外的义肢。她边后退边寻找的是不必打开手提箱便可取得,直接摆在外面的旧型礼装。
「同在educere!」
出口的话语乃礼装的启动咒文gateword,自动感应使用者主人的体温,像蛇一样蠢动之后,转眼间便包覆菲欧蕾的背部,扩张成四只手。
「战火之铁腕ars!」
一条手臂发射光弹,刺客用小刀砍过去将之弹开。但菲欧蕾已掌握刺客的技能,遑论其真名既然是开膛手杰克,对魔力的抵抗能力应比一般魔术师差──!
菲欧蕾接连以光弹扫射,刺客就站在通往走廊的门旁,只要她一动,自己就会遭到杀害的前提条件仍然没有改变,不能一直留在这个房间──但充斥整片雾气的户外也非常危险。
然而即使如此,只要不踏进死地,就毫无疑问会死。
「全手臂自动行动──目的设定为『摆脱雾气』。」
菲欧蕾说完,以具有些许反魔力效果的手帕掩嘴,接著闭上眼睛。手臂遵从她的命令自动运行,打破窗户玻璃,冲入雾气之中。
「呜……!」
皮肤接触雾气的瞬间有种要溃烂的感觉,尽管眼睛紧闭,仍感受到一股刺痛,隔著手帕吸进的空气既冰冷又刺激。
工业革命之后,伦敦因为伴随工业发达产生的煤烟与频繁发生的雾气混合,造成了空气污染。包含煤烟在内的二氧化碳在大气中产生化学变化,变成硫酸般的雾气。
这就是开膛手杰克「活著时」的伦敦的空气,以及让真面目不明的shā • rén魔得以引伸的结界宝具──「暗黑雾都theist」。
每吸一口气,肺部就有种刺激的痛楚,遭到腐蚀──身体从内部开始融解。但菲欧蕾背上的义肢仍彷佛不把这当一回事,以俐落的动作打算逃出这片浓雾。
无论从速度层面还是距离层面来看,都应该快来到城堡的出口处了。即使如此,还是完全无法摆脱这片雾气,周遭甚至传来「嘻嘻嘻」的讪笑声。
『三──』
这听来天真无邪的声音让菲欧蕾不住颤抖,有种好像在自己耳边呢喃的错觉。
『二──』
倒数计时,想到结束之后自己会有什么遭遇,脑海里只有坏的想像不断浮现。义肢为了寻找出口来来去去,到现在仍无法抵达。
『一──』
尖叫声冲到喉咙,感觉声音好像从背后来,又好像直接当著自己的面宣告一样。
义肢对敌对行为做出反应,自动射出光弹。拥有感测体温能力的这款魔术礼装在什么也看不见的情况下,是非常实用的战力。
『零。』
但是,面对这个使役者仍毫无意义。雾气乃是她的宝具,只有她能在这片雾气中一如往常地行动。其他使役者的敏捷参数会自动降低一阶,魔术师和人类则会永无止尽地持续受到伤害。
这时传来奇怪的「沙」一声。
那简直不像声音,只表达了事实般,义肢就这样轻易地停止功能,同时菲欧蕾也失去平衡,凄惨倒地。
「啊……!」
义肢虽然努力地想动起来,但既然都已失去平衡,剩下两只手应该也很难说是平安无事。
「那么,掰掰喽。」
杰克朝仍闭著眼睛的菲欧蕾刺出小刀。菲欧蕾应该知道小刀近在眼前,只能发出闷闷的惨叫并呼唤自身使役者。
「弓兵……!」
只要割开喉咙,就会如之前那样安静下来──杰克以俐落的动作将小刀抵在喉咙上,一举划过。
但没有手感,菲欧蕾的身影从眼前消失了。刺客瞬间感受到投射于自己身上的强大杀意,稍微怯懦了。
「使役者……?」
「正是。」
箭射出──但刺客以灵巧的动作在空中飞舞,于附近的高台著地。
「动作真快呢,我以为还要过一段时间才会回来。」
「黑」弓兵在千钧一发之际抵达。全力狂奔也绝对来不及,即使放箭也会被察觉杀气的刺客防御吧。
最后留下的手段是令咒,但菲欧蕾无法使用令咒,应该说她甚至想不到要使用令咒。这片浓雾似乎连思考能力都能夺走。
但她还是呼唤了弓兵,不是在思考之余,而是依循本能这么做。
声音传到弓兵耳里。他理解了状况,便不是对著刺客,而是朝菲欧蕾射箭。这一箭上头没有箭族,相对地在箭尖加了能将物体弹飞的术式。
「──那么,这回让我们分出胜负吧,『黑』刺客开膛手杰克。」
「我不要,除此之外还有一位使役者吧,我没有笨到在这种状况下应战。」
口气天真无邪,说话声音有如铃声清脆的少女平淡地分析刺客的状况。而这样的分析极为精确。
「所以说,掰掰。」
只要在雾气之中抹去身影,即使是弓兵也无法追踪。刺客就这样抹消身影──理应如此。
连弓兵和菲欧蕾都无法预测,充满愤怒、使出浑身解数的一击使出。
「咦……?」
也难怪刺客一脸茫然。就在她要完全隐身到雾气中的瞬间,手臂一举被砍下。
不是使役者做的,如果是,刺客应该可以察觉;不是人类,人类无法承受这片雾气的伤害;不是魔术师,魔术师下手根本无法伤及刺客分毫。
「──是谁?」
如果方才的发言因为天真而令人觉得恐怖,那么这句话就只是充满冰冷的杀意。
「……」
沉默的少年以手按著双眼。他看起来并不像能看见东西,也不像拥有能抵抗这片雾气的力量。
但是,他却伤害了自己杰克,「做出让自己很痛的事」。就像那些女人一样、就像那些母亲一样,做出了不可饶恕的事情。
「我要,杀了你……!」
「……刺客,那是我的台词。」
尽管眯著眼,少年仍没被压倒,瞪了回去。
彼此的杀意都快达到沸点,但时间是残酷的。骑兵使役者已经快抵达战斗领域了。
无论怎样怒不可遏,刺客压根都不打算挑战打不赢的战争。
「下次一定。」
刺客就这样随著雾气消失无踪。雾气瞬间散去,天空渐渐变回淡淡朦胧的暮色。
「──得救了。」
「黑」弓兵凯隆这么说,抱起了主人。她看起来没事。真亏她能在单独对抗使役者的情况下存活下来。
「那就是刺客?」
「没错,是开膛手杰克……很遗憾,已经连长相都不太记得了。」
弓兵这番话令齐格愕然。尽管他与刺客正面对峙,甚至被对方说「我要杀了你」──他却「连刺客的长相都不记得」。
战斗结束后会忘记一切有关刺客的情报──这就是刺客的技能「消除情报」。遭到袭击、进行战斗、与之交手之类的记忆虽能留下,但具体的内容却会从脑中消除。
以■■笼罩这座城堡,拿著■■的■■使役者──刺客。
「还有两天,我们必须在这两天内收拾那个刺客。」
齐格也赞成这个方案。有关刺客的事项,他只记得一点。
如果就这样放著她不管,实在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