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2)
摇摇晃晃地打算站起身子,手摸到冰凉的粗糙岩石。在自问这里是哪里之前,察觉到在眼前的动静,一股寒气窜过身子。
呼吸「咻咻」地吐出,但不知为何自己以全身接受著那股气息。
……是因为那个应该存在于眼前的「某种东西」非常巨大,怀著凶猛的愤怒与邪恶,正等著充分享用自己。
自己的呼吸变得急促。想逃走,得尽快以全速逃跑、逃跑,非逃不可。尽管如此,身体却像被钉在影子上动弹不得,冰冷不快的汗水像蛞蝓那样滑过全身。
──好冷。
身躯因恐惧而冻僵,全身却无比发烫的原因或许就在眼前的玩意儿是比任何火焰更凶猛的存在吧。
吸入的空气有如剧毒,伴随著痛楚呼出,但那玩意儿绝不会主动出手。
那玩意儿没有现身,没有发出声音,缓缓地转向。并不是要逃走,也不是要离去,只是把巨大的身躯移往深处。
那玩意儿想传达给自己的话语只有一句。
「不要忘记」。这句话就像刺青深深刻在男人的皮肤上。
──这不是梦,也不是现实,是位在梦与现实界线的夹缝世界。
绝对不要忘了那玩意儿,马上就会再次相遇。
就这样,如同被针刺的胸痛和如烈焰燃烧的血的感觉──促使他醒了过来。
§§§
结冻般的空气、凝结般的寂静,森林只是又黑又安静。一直因为太感动而啜泣到方才的「黑」骑兵──阿斯托尔弗总算站了起来。
他拉起倒在地上的人工生命体。原本应该比骑兵矮小,或者顶多一样的身高,现在却成长了不少。看样子是因为吞下「黑」剑兵──齐格菲的心脏,导致身体产生了剧烈变化。
人工生命体以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握了自己的手两三次,虽然心脏破裂造成的闷痛还残留著,但已经不会构成障碍。
「看样子剑兵的心臓有顺利运作。」
骑兵感佩地点点头。人工生命体将手放在心脏上,明确而强烈的脉动传来,足以令人冒汗的炙热鲜血正在全身流动。
「啊啊──」
人工生命体对于自己能毫不痛苦地发出声音有点感动,没想到吸气、吐气竟是这么舒畅的事!
他显得有点兴奋地环顾周围,目光停在一棵树上。
人工生命体调匀呼吸,启动魔术回路,将手轻轻搭在树干上,确认接触到的树木材质,并释放魔力将之破坏。树木就像枯枝一样轻易折断,但人工生命体的身体完美地承受住了启动魔术回路的冲击。
看到他这么做的骑兵有些寂寞地点点头。
「……嗯,如果是这样,之后就算只有你自己也没问题吧。既然剑兵已死,如果没有人快点说明,事情会变得更麻烦。」
骑兵说得没错,位在千界城堡的主人们应该也会逐一确认使役者的状态。如果剑兵是来追踪骑兵和人工生命体,很有可能再派其他人前来。
「而且也得带这家伙回去。」
骑兵轻轻拍了拍被剑兵打晕过去的剑兵主人……戈尔德&8231;穆席克&8231;千界树的头。以两人的体格来看,戈尔德实在不是骑兵可以扛起来的对象,但骑兵好歹是个英灵,只是要扛走他不是太大的问题。
「喔,对了,毕竟不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事,所以这把剑给你吧。」
骑兵以很轻松的态度,彷佛不当一回事地将挂在腰间的细剑交给人工生命体。人工生命体尽管困惑,还是收下了。虽然是一把细剑,但以钢铁打造的剑带给他的双手沉重的手感。
「可是,这样一来你就──」
「啊,我除了剑以外还有枪跟书本,而且更重要的是我有幻马【鹰马】啊,实际上我不太用剑的。」
见骑兵满脸笑容+手比v字──人工生命体找不到理由拒绝,于是把剑挂在腰际。虽然只有一边有重量让他有些在意平衡问题,但应该早晚会习惯吧。
「……希望你能好好用它。我好像误会了剑兵那家伙。就是,该怎么说,我以为他是个闷骚、不知变通的无趣家伙。」
「我明白。谢谢你,真的帮了我很多。」
「甭客气、甭客气,我也没帮上什么忙。」
人工生命体心想没这回事,只有骑兵,一个人回应了自己的声音,伸手表示愿意帮助自己。他毫不犹豫地做出没有任何报酬也无法获得回报的事……或许就是因为有这样的他所说的话,剑兵才愿意在最后的最后帮助自己。
「话说,我之前就想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啊……」
人工生命体双手抱胸,心想:真是个困难的问题。这也是当然,如果他是作为女仆或战斗用而特别铸造的个体,就会被赋予个别辨识用的名字。但他原本只是大量生产的工业产品之一,当然不需要拥有名字。
所以必须从现在起自己思考,总不可能一辈子都以「人工生命体」这个名称度过。
这时他忽地将手按在心脏,是英灵赐予他的心脏。那么起码──
「叫齐格如何?」
「不是齐格菲?」
「……模仿全名太让人戒慎恐惧了,但如果因此被遗忘又太可惜,所以我想可以用齐格这个名字。」
骑兵「嗯嗯嗯」地大大点头。
「说得也是……嗯,我觉得齐格应该是个不错的名字吧?」
「谢谢,那我就叫做齐格。」
「啊哈哈,齐格,多指教喽!」
骑兵伸出手,人工生命体犹豫地回握,彼此都理解今生永别的时刻即将到来。
「有没有什么事情是我能为你做的?」
骑兵露出有些难熬的表情,缓缓地摇头。
「──没有喔。你已经从这场战争中解放,现在是自由之身。另外我推测你的寿命应该变得跟普通人类一样了吧,所以可以正常地活著、正常地死去,如果是这样,拯救了你的剑兵大概也会很高兴。」
骑兵以少女般温柔的动作将双手抚在齐格的脸颊上笑著说,接著彷佛感动至极地拉过他的头,搔乱他的头发。
一会儿之后,骑兵总算放开齐格。
「好了,你快走吧,这边我会想办法。」
齐格听到骑兵这番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后,点点头退后了一步、两步,缓慢但确实地离开骑兵。骑兵虽然依依不舍地挥著手,后来仍像斩断什么迷惘一样颔首,一把扛起戈尔德后转过身背对齐格。
「骑兵!我该做什么才好?」
齐格对离去的背影询问,骑兵又一个转身带著满脸笑容大叫:
「做什么都好!现在的你什么都做得到!到镇上与其他人见面,喜欢上某人或讨厌某人,去过愉快的人生吧!」
原来如此,这听起来确实挺愉快。齐格也认同……心中某个地方好像有种贴著薄薄皮膜的不协调感,但他尽可能不去关注这个部分。
骑兵满足地叹气。
啊~~这个人工生命体不再是需要庇护的存在了。他拥有强健的身体、一流的魔术回路。如果是这样,要偷偷混进人类世界里生存下去也不是不可能吧。
当然,千界树付出的代价太过庞大,尤其在打圣杯大战的情况下,失去号称最优秀的剑兵实在太过致命。
虽然「黑」阵营也打倒「红」阵营狂战士【斯巴达克斯】,并将之纳为手中棋子,但剑兵跟狂战士实在不能相提并论。
「……也罢,不追究,总有办法吧。」
骑兵想到这里,就再也不思考圣杯大战的趋势问题,毕竟自己只需要在空中飞舞作战。当然,他还得好好想想该怎么说明关于剑兵的事──不过他不擅长说谎,也不觉得自己有做错什么。
确实「黑」剑兵【齐格菲】将心脏给了人工生命体后逝去,这在圣杯大战中或许是致命的行为,但那又怎样?以结论来说,获得第二人生的他还是「做了想做的事」。那不是被谁强迫,是无私的──正义行为。
就正直地、老实地、抬头挺胸地说,他做了正确的事吧。
骑兵如是下定决心。
就这样,齐格缓缓踏出脚步。双脚有力地踏出,在结冻的地面踩出淡淡脚印。不过他的脚步仍显缓慢,因为他每往前一步,就会回头以目光追逐渐渐远离的骑兵背影。
骑兵不会杀害现在还活著的戈尔德。毕竟戈尔德是个主人,如果令咒还留著,就有可能跟新的使役者缔结契约。
问题在于骑兵可能受到处罚。除了天生保有的知识以外,齐格不知道任何圣杯战争的详情,但他起码知道剑兵被誉为最优秀使役者。
但剑兵死了,而且是因为把心脏送给自己才死。说白一点,这就是一种自杀行径。尽管他们是使役者,但对他们来说现况毫无疑问是真实的,在几乎等于获得第二人生的情况下,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
……齐格不知道剑兵的愿望是什么。自己不是他的伙伴,也不是朋友,甚至根本不认识他。以同样是如渣滓消耗的性命这点来看,某种意义上算是有一点共通之处。
尽管如此,齐格还是被他拯救。感谢之情不断涌现,不知如何才能报答这份恩情。
好了,总之先按照骑兵所说,去镇上看看吧。话虽如此,也不太可能潜入托利法斯,那里毕竟是千界树一族的管辖地,所以他就直直走,往村庄方向前进。
……虽然不去不行──
但对他来说很神奇的是,尽管已经看不见骑兵的身影,脚步还是走走停停,迟迟没能前进。
「嗯,为什么会这样呢?」
他不自觉地自言自语──喉咙不会痛这点让他有点高兴。他很熟悉身为人工生命体的自己,没有什么事情不知道。起码不能不知道这些与自己身体异常有关的事项。
他没有受伤,目前的身体状况在他短暂的生命之中为最佳状态。体内有热度;心跳强而有力;双脚没有任何异常。脑部异常──没有;神经损伤──没有;因为病毒引发的疾病也没有。
身体很正常,然后眼前的目标是「前往村庄」。因为必须找一个托利法斯以外的地方作为落脚的据点,将村庄作为据点的成功机率约有八成多吧。如果运气不好,偶然被千界树的人马发现,可能就会落得悲惨的下场。
有目标,身体状况正常,双脚也不是动不了,却不动。
「早知道就向骑兵请教一下移动双脚的方法……」
到了这时才忽然想到。
人工生命体这时候才发现自己又落单了,也发现今后再也没机会见到骑兵了。
「……嗯。」
胸口有点揪紧,让他觉得痛,但他尽可能忽略,想办法踏出脚步。
§§§
以结论来说,「黑」骑兵阿斯托尔弗不仅双手双脚被打桩贯穿,还被流体型魔像封住所有行动,事实上跟「红」方狂战士一起处于幽禁状态。
因为他太老实地说出一切,甚至加入了自己的感想(「哎呀,其实很爽快耶!」),也难怪「黑」方枪兵──弗拉德三世会气到七窍生烟。
听说「黑」剑兵真名的其他主人们都毫无例外地以非难的眼光看向「黑」骑兵。毕竟剑兵是低地国的「屠龙者」齐格菲,对「黑」阵营来说,是可以当作王牌的存在。
枪兵下令幽禁骑兵之后立刻灵体化,虽然他的主人达尼克尝试安抚,但短时间内应该无法消气。如果是还在世的他,毫无疑问需要有人牺牲性命换取他消气吧。
主人塞蕾妮可把其他人请出地下牢房之后,给了骑兵一巴掌。而且这一掌的声音很小,对她来说更是不悦。骑兵脸上虽然带著严肃表情,却没有因为痛楚而shen • yin──更重要的是,他没有表现出绝望的态度。
「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好事?」
「知道喔。拯救了一个人工生命体……只是这样。」
「别闹了!剑兵可是消失了啊!在使役者之中最优秀的剑兵!而且甚至还没上场作战,连作战都没有!怎么可以因为内讧这么愚蠢的事情而消失!都是你害的!」
骑兵思索了一下,虽然觉得这样说可能会挨骂,还是低声嘀咕:
「不,这不是我的责任。剑兵表现得像个英雄,出色地实现了自己的心愿。」
塞蕾妮可又给了骑兵一掌,对毫不在乎的他更加不耐,抓住贯穿他双手双脚的桩子摇动。
「好痛、痛痛痛痛痛!呃,等、等一下,饶了我吧!」
塞蕾妮可因为骑兵总算表现出痛苦的样子而满足。那是不管她在床上做了什么都无法看到的表情。
插图012
──「明明只要这样就够了」。
塞蕾妮可打从心底这么想,使役者没有真正的肉身真的很可惜。
「既然身为使役者,就表现得像个使役者,乖乖跟在我身边,也不至于落得这种下场。」
「啊──如果从现在开始这么做,可以帮我解开这个吗?」
就算是塞蕾妮可,也只能摇头否定这项提议。至少「黑」枪兵不可能允许她这么做,她可不想被连累。
「──只有在要你出面作战的时候才可以解开这些。你在这场圣杯大战将会被彻底当成『棋子』运用。」
塞蕾妮可露出无情的笑,贴近他耳边说:
「要恨,就去恨人工生命体吧。」
骑兵以茫然的表情看著塞蕾妮可说完后离开的身影,歪著头说:
「……为什么?」
塞蕾妮可错就错在认为自己的使役者是个「正常人」。骑兵完全无法理解她为什么要说去恨人工生命体这番话,就算已经被「黑」枪兵的桩子贯穿,被主人痛骂也一样。
塞蕾妮可前脚刚走,「黑」弓兵──凯隆就前来看骑兵。刚才在所有主人跟使役者都在的场合,他没有说任何一句话。
「──如果你让我处理这件事,就不至于受到这么严厉的处分。」
这是真的。枪兵很欣赏弓兵的战略眼光,也很信赖他高洁清廉的人格。只要他开口维护骑兵,骑兵只是挨骂几句作收的可能性很高。
但骑兵一开始就对弓兵微微使了个眼色,阻止他这么做。
「不不,没必要因为这么无聊的小事弄得阵营分裂。如果这次的事情因为我挨骂并受到惩处可以了事,那就这样吧。」
骑兵理解自己为何会受到惩处。不管做的事情正确与否,以结论来讲,剑兵死了是不争的事实,所以作为王的枪兵当然需要找出惩处对象。既然最应该惩处的剑兵已经不在,那么除了自己以外也没有别人了。
尽管知道这没道理,尽管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事,骑兵仍不抗拒接受惩处,因为他在回到这里之前就下定了决心。
──说起来,这也不是他第一次被关起来、被幽禁了,他甚至有被某个魔女变成树木的经验。
「可是……」
骑兵只担心一点,如果弓兵说自己也在放走人工生命体这件事上帮了一把,枪兵可能就会疏离弓兵。
战争再过不久就要全面开打,要是王跟军师闹不合可就伤脑筋了。如果只是一个不用脑的骑士受罚就可以了事,战线还不至于彻底瓦解。
「这样就好了啦。而且只是失去剑兵并不代表我们就输了,对吧?」
骑兵勾出一个嚣张的笑容。
「──对,你说得没错。」
「黑」阵营确实失去了剑兵,但按照弓兵的考量,这并不代表他们完全丧失优势。只要将「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投入战线,肯定能给对手造成莫大打击。虽然只是无心插柳,但当时采取的捉拿战术的确是那个状况下的最佳选择。如果打算消灭对手,或许会承受更多、更大规模的损害。
说归说,但使用起来毫无疑问要小心谨慎。
「……不过,我没想到剑兵居然会那么做。」
「啊,关于这点我有同感。嗯,或许该多跟他说说话交流一下才对。到了现在,我才后悔没有那么做。」
「但既然主人戈尔德禁止他说话,我们也很难与他交流。」
「啊……」
对剑兵来说,最不幸的一件事应该就是在千界树一族之中,偏偏是那个人当上他的主人吧。骑兵也不禁叹息,那个稀世大英雄竟然被那样的胆小鬼……更正,那样谨慎的主人使役,只能说不幸到了极点。
「话说,他没事吗?」
「嗯,大概因为吸收了剑兵的心脏,不论是身高或面容都变成优秀的勇士模样了。那样的他没有问题,依我看至少可以活上百年吧。」
「哦──」弓兵难得表露惊讶之情。
「剑兵……齐格菲是沐浴了龙血而变成钢铁身躯,并且听说他喝下龙血使之在体内循环。心脏是输送血液的器官,或许在这过程中混入了身为龙种的血统吧。」
「真好耶,屠龙者。我也想要屠龙者这个称号啊!」
「──不管怎么说,我想他应该可以顺利融入这个世界活下去吧。」
不论是弓兵或骑兵,都不担心这个部分。这座城堡为数众多的人工生命体当中,只有他一个勇敢地明确表现出自己「想活下去」的意志。
不论是多么困难的状况,他一定可以强健地生存下去吧。
「话说回来,为什么弓兵这么帮忙啊?」
「说到底,我们只是没有实际肉体的虚假亡灵,但这样的我们就算刻划一个东西在世界上,应该也无妨吧。」
弓兵的声音显得非常稳重。
「我觉得你才应该当王耶。」
骑兵嘀咕著若被枪兵听到,很可能小命不保的危险发言。但弓兵只是摇摇头,苦笑著说:
「我不擅长站在第一线啊。」
骑兵听到这句话,「唉」了一声,怨叹:「有一好没两好啊。」
§§§
齐格一边走一边心想:行有余力是好事。如果是以前那副只走几步就疲劳不已,甚至觉得痛苦的身体,连边走边茫然地想事情都很困难。
因为结界在运作,森林一如既往地沉寂,没有生物的气息。但已经离那座城堡有一大段距离,就算千界树透过结界知道齐格大概在哪里,也不至于再派人追踪了吧。
来到山腰附近,开始可以听到轻快的鸟啭,这就代表驱赶生物的结界已经没有效力了。虽然因为大树林立,导致周遭一片昏暗,不过似乎快天亮了。也就是说齐格已经走了好几个小时,但身体还没有产生任何疲劳。而且以他身上的穿著,要在晚秋的山区行动也显得太过单薄,他却完全不觉得冷。
就算身体变得健康,这也实在有些异常。齐格推测应该是「黑」剑兵齐格菲的心脏带来的力量。
……想要更多可以思考的事情,想委身于复杂奇怪的方程式中。这么一来,或许可以稍稍从刚才就一直缠绕于脑海挥之不去的真相不明的雾霭中逃脱。
虽然脚步依然缓慢沉重,即使如此──只要继续向前,总有一天道路会敞开。
越过山头,齐格看到眼下远方有一座称不上城镇的小小村庄,那里应该跟托利法斯不同,没有被魔术师【千界树】染指。
以暗示操控村民的意识应该用不著一天。也就是说,如果是在那座村庄就能获得平稳的日常生活,或者也可能以这个地方为跳板,前往不同城镇、不同国家。
所以只要踏出这一步就能开启那样的生活。不管怎么说,没有比之前的自己更糟的状况,而且只要踏出这一步就能使之好转。
人们称这样的日子为──「自由」。
一切都是好事,都很美妙。不论怎么做,都不会有比之前更糟糕的状况,而要扭转这样的局势,只需要踏出一步即可。
为了自己的这一步,一位英雄授与自己生命,一位英雄疗愈了自己,然后一位英雄跟著自己一起走。
一切都是为了踏出这一步。
但是为何?为什么?自己却抗拒踏出这一步呢?
齐格叹气,似乎无法甩开覆盖脑海的那片雾霭。如果自己要以一个人的身分活下去,是不是就得一辈子跟这片雾霭为伍呢?
但他还是勉强抬起脚──
『停下来!』
制止自己的声音跟接著出现的声音让齐格急忙回头。刚刚的声音不是自然界的声音,而是某种沉重物体倒下的声音。
是追兵吗?但没有使用魔术的气息,也没有感觉到如同使役者那样强大的魔力。齐格犹豫了一下,想说如果只是去看看应该还好,于是一个旋踵。
踏进稍微偏离山路的森林里,想说声音确实是从这附近的方向传来而环顾周遭──发现了。
在那瞬间,齐格觉得灵魂都被夺走了。
「────」
他甚至无法吐出叹息,只能看著倚靠在巨大树木上痛苦蜷缩的少女。
在穿过树木缝隙洒落的黎明微光照耀之下,微微飘动的头发有如金色丝线,凝视著这边的紫水晶般的眼眸无比澄澈,让齐格不禁产生一股不必要的罪恶感。
她没有人工生命体那样精巧的造型之美,也不像骑兵那样有一种只是陪在自己身边就令人心情雀跃的可爱,她拥有的是非常缺乏现实感的梦幻般的美丽。
少女身上穿著铠甲──毫无疑问是使役者,不管是「红」还是「黑」阵营,都不是自己应该有所牵扯的对象。
如果要说她是敌是友,那毫无疑问是敌吧。但齐格觉得离开这里是非常可惜的事。
这或许就是所谓被艺术品夺走目光的状态。齐格不知不觉走向少女身旁,正当他蹲低打算伸手触摸少女脸颊的瞬间,挂在腰际的剑警告般发出声响。
彼此沉默,目光交错,齐格陷入混乱。仔细想想,刚刚自己到底打算做什么啊?
竟然想伸手触摸蜷缩的少女,这是何等下流的行为啊。于是他急忙打算缩回手,少女却倏地握住他的手。
「太好了……我见到你了!」
微笑的少女如此宣告的瞬间,齐格心想:就算她是敌人──或者自己会在这里被砍头,但看过这个笑容也就值得了。
§§§
圣女贞德&8231;达鲁克在此次圣杯大战以裁决者身分被召唤出来。她仔细检查过作为第二战中「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和「黑」枪兵、骑兵之间,以及「红」骑兵、弓兵和「黑」剑兵【齐格菲】、狂战士、弓兵之间战斗舞台的森林之后,松了一口气。
遭到破坏的只有战斗过程中被扫倒的树木一类,而且没有占去森林太大范围。若「红」枪兵──身负太阳的大英雄迦尔纳也加入,森林就很可能化为一片焦土了。
先不论据守在千界城堡的「黑」阵营,她没有看到应当进攻的「红」方主人身影。不过若考虑到这场战争才刚开打,那么这种情况绝非不可思议。参加圣杯战争的主人大多是魔术师,并不习于战斗这种事。
「……总之,这算是场一般战斗。」
没错,虽然参战的使役者人数较多,但战法合乎常理。弓兵在远距离狙击;狂战士突破;术士以魔术统率驾驭魔像;枪兵召唤桩子刺穿敌人──骑兵和剑兵也不是逾越英灵范畴的不合常理的存在,不论「黑」或「红」都一样。
……当然,既然是使役者,力量肯定非常强大,其中就属「红」骑兵特别突出。按裁决者判断,他应该拥有足以与「红」枪兵【迦尔纳】匹敌的力量。
这也难怪,毕竟他是颇负盛名的大英雄。只要他存在,就可以扭转战局。光是有骑兵和枪兵,「红」阵营在使役者的「质」这个层面上就占了优势。
不过,这是单纯比力量的评断。使役者之间可以考量的因素包括有利与否、宝具能力、战术、地点等不胜枚举,状况很有可能因为直到现在都还没现身的「黑」刺客、「红」剑兵、术士、刺客的特性而产生相应变化……
不管怎么说,现在还算在一般圣杯战争的范畴之内。即使进入十四位使役者的全面战争状态,托利法斯这座城市人口只有两万,且处于一种孤立于外界的状态,只要使用裁决者才有的特权就可能将损害压至最低吧。
完全没有可疑的部分,完全没有──
但心中还是有一股无法掌握的疑虑。都已经像这样在夜晚前来调查战斗痕迹了,还是无法得到什么线索。果然唯一的线索就是「红」使役者们想排除自己。裁决者知道「红」枪兵是个高尚的人物,才会在主人的命令下前来收拾裁决者的性命。
……看样子果然得想办法接触「红」阵营的主人。
总之,今晚的战斗到此结束……就在裁决者这么想的时候,身体突然没了力气……自己似乎是「想睡」了。说得更精确一点,不是身为裁决者的贞德&8231;达鲁克想睡,要求睡眠的自然是蕾蒂希雅的肉体。话虽如此,想睡觉这件事本身对使役者来说算是一种缺陷,这之间的落差为贞德带来一种新鲜的冲动感觉。
「唔……不行……我还……」
这股睡意真的不是她可以靠意志克服的问题,必须回到镇上、回到教堂、回到阁楼房间的床上才行。然而,身体太唐突地要断电了。
贞德伸手按在大树树干上支撑身体,但这样还不够,她只好捏了捏自己的脸颊,痛楚让她的意识勉强清醒过来……这肉体还真不方便。因为召唤过程不上不下,虽然可以长时间忍耐,然而一旦超过极限,恐怕就会像断电一样瞬间失去意识。
贞德决定之后再来思考怎么处理这个问题,总之先用圣水再次探测使役者所在的位置。如果没有发生任何问题,今晚的任务就到此结束。
「黑」阵营五位与「红」阵营一位在城堡内,那一位「红」阵营的使役者应该是狂战士。虽然是很大的猎物,但看来他们顺利完成更换主人的程序了。这不算违反规则,变更主人或变更使役者是理所当然的事──不,等等。
「少一位……?」
驻留在城堡的「黑」使役者应该有六位,剩下一位怎么了?就算将探查范围扩大到极限也找不到。
……有股不祥的预感,应该──不是死了。十四位里头要是有人退出了,裁决者一定可以透过某种感觉察觉,而现在并没有使役者退出。
不过,不太对劲。不是身为裁决者使役者的感觉,而是贞德&8231;达鲁克的直觉诉说著,就在自己不知情的状况下发生了什么事。
必须尽快找出那一位不见的使役者,但要怎么找?有可能在没有任何方向性的情况下找出来吗?
裁决者很确定不可能找到。神明只会帮助自助者,漫无目标地乱找只是一种停止思考的行为。
那么──她看了看五位使役者驻留的城堡,直接去问他们或许还比较有建设性。
至少「黑」阵营还想拉拢自己,不会像「红」阵营那样打算杀无赦吧。
虽然这想法偏乐观了点,但不采取行动就不会有进展,裁决者决定直接堂堂正正地前往城堡。
城堡屹立在睥睨整座托利法斯的小山丘上,略微朦胧地浮现于黑暗中的轮廓令人联想到亡者蠢动的巨大地狱。虽然雄壮的外观与人口只有两万的小都市太不相衬,但镇上的人也都不打算将之当作观光景点。尽管原因之一在于这座城堡不是公共建筑,而是建造在私有土地上的个人建物……但更重要的是,镇上所有居民都害怕这座城堡。
害怕的程度还不是觉得这座城堡受到诅咒这么简单。支配托利法斯的就是这座城堡──居民们的认知大多如此,实际上这样的认知也属正确。
裁决者来到城门前,抬头仰望到感觉脖子都快折断了。这座城堡毫无艺术性可言,实质上只因一个目的而被建造,易守难攻,但这座城堡真正的特性并不在此。
她轻轻碰了城堡一下,一股麻感瞬间窜过,应该是兼具强烈妨碍与探查功能的魔术造成。因为这里施了无数防御魔术,即使是使役者出马,要攻陷这里也需要相当大的破坏力。
裁决者来到城门前,还没报上名号,门就自动开启。一边撼动地面一边打开的大门另一头,站著一位手持法杖的「老人」。
「你是千界树的魔术师吧?我是──」
「负责裁定此次圣杯大战的贞德&8231;达鲁克对吧?能够迎接声名远播的圣女乃是我无上的光荣。我叫达尼克&8231;普雷斯顿&8231;千界树,是逗留于此座千界城堡的魔术师一族,千界树的族长。」
达尼克抢先夸大地行礼,之所以宣告贞德的真名,与其说是为了表示亲近之意,更像是警告意味浓厚。但贞德的真名就算泄漏出去也无妨,更该说如果她持续隐瞒真名,就很难获得各主人和使役者信赖,才会故意在教堂以贞德自称。
「……保险起见,我再表明一次。在此次圣杯大战,我没有打算协助『黑』或『红』任一阵营,之所以来这里是为了询问两三件事。」
就算贞德说得如此冷漠,达尼克还是维持脸上的笑容回应:
「这我当然明白,但总之请您先见见我等领主,他得知您来的消息后非常开心。」
「领主……?」
达尼克点点头,露出足以让裁决者抱持警戒的笑容宣告:
「瓦拉几亚王弗拉德三世是我的使役者,『黑』枪兵。」
裁决者在达尼克引导下踏上石板地走廊,来往的仆人们接连鞠躬致意。她从这些人的面貌太过统一,以及体内蕴藏的魔力回路看出他们都是人工生命体。
「我们认为连累的人类数量愈少愈好。」
达尼克一边慢慢走著一边如此嘀咕。这确实符合圣杯战争尽可能不要连累毫无关系的人类这个基本原则,但是──
「人工生命体也是毫无关系的性命。」
裁决者不带感情地回应。
圣杯战争原本是世界上最小又最大的战争,应该是七位主人与七位使役者便足够的状况……不过这次的情况差别实在太大了。
「喔,圣女连人造生命都珍惜吗?我们有违反您的规则吗?」
对方投以挖苦的笑容,裁决者稍微绷起脸回答:
「──我没有这么说。」
……但是,以目前的战斗规模考量,也可说是无可奈何。裁决者确实没有余地以违反规则论处,很难说千界树一族没有强制人工生命体,但也很难说他们是小孩。他们只是被打造成这样而已。
「我们跟对手魔术协会不同,赌上了我们一族的存亡,请您也将这点考量进去。」
通往谒见厅的门开启。
「唔。」
裁决者虽然低喃了一声,还是毫不犹豫地踏入谒见厅。王座上坐著「黑」枪兵──弗拉德三世,还有「黑」阵营的三位使役者弓兵、狂战士、术士随侍在旁。
除此之外,魔像与手持战斧的人工生命体也齐聚一堂。
……虽说威胁意图很低,但这种集团性的敌意还是带来相当程度的威压。尽管如此,裁决者还在世时就已经体验过身边全都是敌人的状态了。
她并不畏缩,处之泰然地来到王前。因为不是臣子,她并没有低头致意,王的表情也完全没变。
「我是在此次圣杯大战中身负裁定任务而被召唤出的裁决者,贞德&8231;达鲁克。」
「──嗯,与裁决者信仰同一神明,令孤感到莫大助力。」
「……正因为信神,所以希望你能理解我追求公平的态度。」
裁决者坚决的目光让「黑」枪兵【弗拉德三世】嘴角勾出笑容。他大概认为这没什么好大惊小怪,只是乡下姑娘讲出的笑话吧。
「好了,天快亮了。裁决者啊,你有何贵事?」
「深夜时,你们有与『红』阵营发生战斗吧?对手应该是骑兵、弓兵和狂战士。」
「嗯,怎么了吗?」
「以结果来说,骑兵和弓兵撤退,狂战士则似乎遭到你们俘虏──但在那之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裁决者的问题让「黑」弓兵【凯隆】有了一点反应。不,不只他,握著战斧的人工生命体们也表现出些许动摇。
但反应比任何人都剧烈的是「黑」枪兵。
「……真不愉快。」
枪兵只消说这些,谒见厅就充满了杀气。这反应跟小孩子闹脾气一样没道理,不过枪兵的力量却与广范围镇压兵器相等。裁决者一派轻松地接受这有意识的兵器所投来的杀意。
这股杀意还不比她以一介村姑身分在席农城堡晋见王太子查理的时候,或是以俘虏身分遭到异端审问时接收到的恶意严重。比起当时她一举手一投足只要有什么奇异之处就会遭到诛杀要轻松多了。
「如果不便回答,那也没办法。我说完了,我会自己想办法调查。」
就在她转过身的瞬间,枪兵立刻放松了杀意。
「──失礼,孤似乎调侃过头了。」
裁决者不禁对把方才那股杀意说成「调侃」的「黑」枪兵感到傻眼。不,这或许是他的本意。对王来说,喜怒哀乐都是为了为政。明明不悲伤却得为了臣子哭泣,明明不开心却得收下进献品。对他来说,或许连愤怒都是一种表演吧。
「剑兵自裁了。」
「什……」
连裁决者听到这句淡淡说出口的话都不禁哑口无言。「黑」枪兵则显得悲伤地摇头叹息。
裁决者本想说「怎么可能」,却连忙闭上嘴……看样子「黑」剑兵【齐格菲】是真的自裁了。不过这之中有一个矛盾之处。「黑」剑兵虽然快死了,却还活著。
……主人不可能感受不到使役者的死活与否,如果感受不到,就代表因果线【le】已经切断了。
然而,裁决者拥有更胜「灵器盘」的察觉能力,她能够明确地说,尽管微弱,但「黑」剑兵还没切断与这个世界的联系。虽然她无法得知对方身在何处──总之应该还活著。
「有人能具体说明状况吗?」
「前来报告的是『黑』骑兵……似乎是他教唆剑兵这么做,因此孤将他关入地下牢房以示惩戒。」
「……这样啊。」
「──好了,裁决者啊,孤就单刀直入地说吧。我们在毫无建树的情况下失去了可谓关键的剑兵,那么我们当然想补充不逊于剑兵的战力。不觉得这想法很自然吗?」
裁决者绷起脸,觉得话题往可疑的方向发展了。
「方才我也表明过,我是裁决者,经由圣杯召唤而出,是这场战争无可动摇的裁判……我有我的目的,而那不是与你们同在。」
「你没有愿望吗?既然被圣杯召唤,你应该有私人的愿望才是。」
「──关于这部分,裁决者也属例外。要能以裁决者身分被召唤的条件之一,就是对现世不抱有任何愿望。」
这句话让在场使役者们微微起了骚动。
「……裁决者,你没有愿望吗?」
「是的,没有。」
枪兵怒气冲冲地「咚」一拳打在椅子扶手上并站起来,表现出过往的疯狂,带著怒气大吼:
「贞德&8231;达鲁克,孤知道你的下场!被所有事物背叛、夺走一切,最后落得冤死的你怎么可能没有愿望!回答孤,不许你说谎!」
如果枪兵方才散发的杀意属于广范围制压兵器,现在这番话就带有桩子般的尖锐。裁决者有预感,只要说谎或说出枪兵不满意的答案,就会当场被刺穿。
裁决者凝视了枪兵一会儿,用足以压过他气势的冷静声音说:
「没有。所有人都认为我临终时一定非常悔恨,认为我期望复仇或者期望获救。但是──我走过的人生有著只有我才知道的满足。虽然不是任何人都能与我有同样感受,至少我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一丝悔恨,也没有希望透过圣杯实现的愿望。若要说有,只有把这场圣杯战争调整成正常状态。」
「甚至被神舍弃的你没有愿望?」
「──这样说才真的是愚蠢。主没有舍弃我们,不,说起来主没有舍弃任何人,祂只是什么也做不了。」
「什么……?」
「不论是祈祷或奉献贡品,都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主而做的吧?我们是为了疗愈主的叹息、主的悲伤而祈祷。没错,我确实──」
『听到了主的叹息。』
有惨叫、有叹息、有呜咽,也有悲伤。
世界直线朝著地狱滚落,没人能阻止。不,或许那个──其实就是地狱本身吧。
主叹息著,这是多么悲伤的事啊。人们甚至不被容许简单地活著,被迫只能选择变成野兽,不然就是变成食物。
争端没有结束的一天,血不断流下濡湿大地。
所以主才叹息──祂的声音传到了我【贞德】的耳里,我接收到那不论是谁都会忽略的细小呢喃。
其实我很清楚,只要听了这道声音诉说并且回应,就代表要舍弃自己至今的一切。
不论是简单的村民生活,或者爱人、被爱的喜悦都要舍弃,除此之外还没有回报。我一定会被敌人和同伴──被许多人类嘲笑。
那是很可怕的事情。一个乡下的村姑竟然要跳入人类杀意席卷的战场,可不是一句「疯了」就可以说明。
但是,主在哭泣。
啊──我一定……无法忍受这一点,无法忽视这一点吧。
为了让主停止哭泣,为了抚慰主,就由我前往这个世界的地狱吧。身披铠甲、腰配利剑、手握旗帜──奉献我的性命吧。
没错,我从主那儿获得的启示不是荣耀与胜利,不是义务与使命感,主只是叹息,只是表达了悲伤。
──所以,我想至少接收了这些启示的自己要让主停止叹息。
「黑」枪兵【弗拉德三世】瞪著裁决者一会儿,最终摇摇头后坐下。
「──虽然信同一位神,但你与孤似乎并不相容。」
「尽管信同一位神,还是有人把我送上火刑台。你我不相容也是当然。」
裁决者一脸轻松地说,这句充满戏谑的话让「黑」枪兵愉快地笑了。
「……这也没办法,但『红』阵营想要你的命是事实。我们只是想要拉拢你,看来对方不是这么回事。」
「是呢,以我来说也必须调查『红』阵营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虽然我没有与之敌对的念头──」
「但被攻击的话,又是另一回事了。」
「……确实是如此。」
「祈祷『红』阵营是群想要你性命的愚蠢之徒。」
「黑」枪兵这么说完,再次露出笑容。
裁决者离开谒见厅之后,直接前往地下牢房。那里应该关了在战斗中擒来的「红」狂战士【斯巴达克斯】,和另一位「黑」阵营的使役者。照枪兵所说,那应该是「黑」骑兵。
地下牢房有一股长期未使用的感觉,八间牢房几乎只看得到腐朽的木材、稻草和蜘蛛网而已。
「红」狂战士在一间牢房里,被某种像是蜡的流体泥泞完全封住身体。虽说已经完成更换主人的手续,但「黑」阵营也不会随便放他出来乱跑吧……在这种情况下,脸上持续挂著笑容的样子实在诡异。
好了,重点在关在另一间牢房里的使役者。
「──咦?你是哪位?」
少年一脸傻愣的表情歪头。虽然是不经意的动作,但束缚他的封锁比方才的狂战士还严密。手脚被桩子贯穿的模样,看了都替他觉得疼。
「你是『黑』骑兵吗?我是裁决者使役者,名叫贞德&8231;达鲁克,为了管理此次圣杯大战被召唤出来。」
裁决者这么说完,骑兵就「喔喔」理解般点点头。
「对喔,好像有听说这类的被召唤出来了耶,不过你没骗我吗?该不会是『红』阵营的使役者吧?」
「黑」骑兵狐疑的眼光跟一副觉得事情变好玩了的微笑,让裁决者思索了一下,接著脱下护手、卷起袖子,露出「那个」给骑兵看。
「哇……」
「这样可以证明吗?」
「……可以。嗯,你确实是裁决者。原来如此,那就是裁决者的『特权』啊。真好,我也想要!」
骑兵理解般点了好几下头。
「多谢理解。好了,骑兵,不好意思,我有些事情想请教。」
「好喔好喔,只要是我能回答的就随你问喽。」
骑兵以轻佻的态度回应。
「……我听说『黑』剑兵【齐格菲】脱队了。」
「嗯,是呀。」
……但应该不可能。不管是剑兵还是其他使役者,裁决者都能透过感觉知道这十四位全都还在,都还「活著」。他现在应该还在这个世上。
「不好意思,可以告诉我详细一点的状况吗?」
「好啊,我正好无聊得发慌呢。」
骑兵笑著说起关于剑兵的事。那内容跟英雄事迹相去甚远,简直可算是圣人般的故事;然后,被这位英雄拯救的无名少年【人工生命体】则为了追求自由踏上旅途。
「总之就是这样,我也因此被独自关在这间牢房里喽。哎,虽说『红』狂战士在旁边,但他根本不说人话啊……你好吗──?」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出声打招呼,隔壁牢房也传来回应:
「我不打算奉承权力的走狗,话虽如此,还是回答你的问题吧。我很好,如果能解开这些束缚就更好了──」
「这个下次再说喽。」
虽然发展令人震撼,但同时裁决者总算理解了。
「……剑兵的确消失了,但是他将『心脏』分给了那个人工生命体,对吧?」
那不是以魔力编织成的剑或铠甲,也不是像头发那样的东西,而是对人类来说跟脑一样重要的心脏。就算是使役者,灵核也是存在于心脏和脑中。用手挖出心脏赠与他人可是前所未有的行为。
而且,赠与心脏的是「黑」剑兵……也就是沐浴龙血,获得与龙种相近的肉体,变成几乎是不死之身的英雄齐格菲。若因此对人工生命体的身体造成什么影响也不奇怪。
「嗯,我在那里与他分道扬镳,然后他就顺路往山道走去了。之前我试乘鹰马的时候看到那边有一座村庄,现在他应该在那里吧?」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谢谢。」
裁决者道谢,「黑」骑兵则露出有点复杂的表情询问:
「……你要去见他吗?」
「嗯,如果你所言属实,会散发使役者气息的除他之外,别无他人了。」
「关于这一点啊,我希望你不要害他被这场战争连累呢。」
原本脸上带著乐天笑容的骑兵突然以带著些许敌意与强烈决心的眼光瞪向裁决者,眼神之中有非常坚定的决心。
「……我明白你的心情。如果你没说谎,那他真的只是受害者。只要他没有意愿,我就不打算过度干涉。」
骑兵呼了一口安心的气,敌意立刻烟消云散。
「听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嗯,只要他还活著,我落得这个下场也值得了。」
听到骑兵如此嘀咕,裁决者提出了一个她仍不理解的疑问:
「骑兵,为什么剑兵会出手拯救那个人工生命体?如果换作是你站在剑兵的立场,那我还可以理解。如果是查里大帝十二勇士之一的阿斯托尔弗──」
若是贯彻骑士道,而且是彻彻底底的滥好人的阿斯托尔弗这么做,还算是可以理解的行为。但「黑」剑兵是齐格菲,是一位王族,也是低地国的王子。当然,保护悲叹的弱者、打倒骄傲的强者是非常符合英灵身分的行为,不过这之中也有限度。既然是被召唤来参加圣杯战争的使役者,他应该也有希望圣杯协助实现的愿望。至少不至于舍弃性命,只为拯救一条甚至不是自己主人的生命。
对使役者来说,参加圣杯战争等于获得第二人生,是几乎在万分之一的机会下才可能发生的奇迹。所以如此轻易地──只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工生命体舍弃,实在太不寻常了。
「就算是使役者,也不一定就会做出跟生前同样的事。甚至该说,就是为了抹去在世时的悔恨才做出完全不同事情的人也不在少数吧……哎,不过呢,做这些事大多会以失败告终啦。」
英雄就是因为生前的事迹才得以成为英雄,没有人期望他们做出生前没能做到的事情。
「……谢谢你告诉我这么多,愿你成为这场战争的赢家。」
「咦?你要偏袒我?」
裁决者听了,嘻嘻笑著摇摇头。
「不会,我只是祈祷所有参战者都能成为赢家。」
「喂喂,裁决者,你怎么这么贪心啊?圣杯战争的原则不就是赢家只有一组吗?」
「说得没错──尽管如此,我还是祈祷大家都能成为赢家。」
裁决者静静地离开地下牢房,留下的「黑」骑兵忽然想起剑兵临终时。
为了拯救人工生命体而毫不犹豫地献出生命,满足地微笑著的那个男人算得上「赢家」吗?
如果算就好了──不,骑兵打从心底认为必须算得上才对。
回程路上不是由达尼克,而是一位人工生命体仆人为裁决者带路。一语不发地以正确步伐前进的人工生命体果然就像个人偶。
「我有件事情想请教,方便吗?」
裁决者提问,人工生命体没有停下脚步也没有点头,只是出声回应:
「没问题,请说。」
「你们人工生命体期望参加圣杯战争吗?」
「当然,因为那是打造出我们的主人的心愿。」
这回答淡漠且毫无窒碍,裁决者回了一句「这样啊」……至少这状况没有背离圣杯战争的规则。他们和魔像都有遵从主人命令的意志,就算只是被制造出来的生命──那之中还是有意志存在。
如果是这样,也只能予以尊重。
「送到这里就好了,谢谢。」
抵达城门后,裁决者郑重道谢。以清澈眼眸凝视著她的人工生命体则深深一鞠躬,并且在打算背对裁决者离去的瞬间,先是有些犹豫地清咳了一声后说:
「他会受到什么样的惩罚吗?」
回过头来的裁决者因这意料之外的问题而歪过头。
「『他』是指?」
「他就是『他』,害我们主人的使役者剑兵丧命的人工生命体。」
原以为眼眸中没有动摇也没有感情……但裁决者再仔细观察后,从他眼中的角落发现些许担忧「他」的神情。
「不,照我听说的内容,剑兵只是回应了他想『活下去』的愿望。想活下去本身并不是罪。」
她不是以裁决者,而是以一个人类的身分笃定地回答。不管是多么邪恶的人,想要活下去的意念本身都不是罪恶。当然,想活下去行恶则另当别论。
「……谢谢你。」
人工生命体的表情稍稍放松。噢,他们果然「活著」──裁决者叹息。他们的命运几乎已经底定,短时间内创造出来的生命代价就是短命。
但是,身为裁决者的她就因为是裁决者,什么也做不了。她并没有权利拉起求救对象的手。
裁决者重新振作精神,往方才骑兵说的山头方向踏出脚步。
「黑」骑兵【阿斯托尔弗】嘴上虽然那样说,但从方才起不祥的预感就挥之不去。在圣杯战争之中,使役者自残的情况绝非稀奇,状况虽然千百种,但若是狂战士职阶,常有因为魔力用光而自灭的情形发生,也有使役者因为使用了强大宝具而跟著主人一起毁灭。
虽然前例不多,还是有使役者为了主人选择自裁,也有为了保护无辜民众而使用宝具的善良使役者。
但是现在这个状况不一样。因为是英灵本人挖出心脏,生前也没有类似事迹──完全没有这类因素和理由,从根本上就彻底不同。如果不是这样,使役者应该会只剩下十三位。
那么为何还是维持十四位呢?为何直到现在自己还认为「黑」剑兵【齐格菲】「活著」呢?这场圣杯大战果然很怪,有些地方不正常,而那位人工生命体是否就是造成不正常的原因之一?
不,这只是推测,实际情况不清楚。就是因为不清楚,更只能追上他问个清楚。
「听说他是往这片山头过来了……」
布满结界的夜晚森林安静得令人耳朵发疼,而且人工生命体不会散发如使役者那样的气息。也就是说,裁决者必须想办法找出打算徒步穿过这片森林的「某人」。
她开始觉得……这应该是一件相当困难的事情。重点在于人工生命体正打算逃离千界树掌控,应该能比一般人更敏感地察觉魔术师或使役者的气息。
就算出声呼喊,对方也不会主动露脸,甚至很有可能害怕地逃走。
脑里瞬间闪过「别找了」的念头。原本那位人工生命体就是不想与这场战争扯上关系才逃跑,对他来说,想带自己回战场的存在只会是恶梦一场吧。
然而──
压缩魔力,勉强控制在刚好可以让结界失效的程度。这么一来,至少不会被察觉自己是使役者,而且可以接近对方到能以肉眼辨识的距离吧。
但这个状态下的身体能力会变得跟一般人类没两样。虽然头上有月光照耀,但要仰赖这么微弱的光线于山路行走,非常消耗体力。
少女调匀紊乱的呼吸,祈祷自己能追上对方,一股劲地登上山路。
一阵头晕──但没有余力介意。
只是往前一步就严重地消耗体力──但告诉自己只要再忍耐一下。
为什么要费这么大的苦心──那是因为自己想见他。想见见让「黑」骑兵出手帮助、「黑」剑兵毫不犹豫牺牲自己性命的人工生命体。
只是这样吗……?只是这样,应该只是这样。那么,现在这种被逼急了似的使命感到底是什么?
不,还是先别想这个。想见他的理由就先当成是出于自我意志吧。
……不过身体却与精神背道而驰,愈来愈失控。
应该是因为这是人类【蕾蒂希雅】的肉体。目前早已超过她的活动极限,现在的裁决者只是凭藉一股意志力走下去。面对这急迫的状态,裁决者压抑内心焦躁。走在深夜的山路上可不能大意。
强忍住想休息的诱惑,只是专心一志地往上走。或许是因为切断魔力辅助,铠甲的重量令她有些吃力。
在以为绵延不绝的路上前进、再前进──来到穿过森林之后的另一头,接近山顶附近的位置时,终于看到一个茫然伫立的人影。
「啊──」
忽然放心下来……但这一放心似乎成了致命错误,视野突然转暗,世界跟著摇晃。
不行,还得──还得先撑住。
「停下来!」
裁决者反射性地对著他说,同时「失策了」的想法闪过脑海。自己明明为了不要吓到对方才这么辛苦,居然在最后的最后出声叫了他。
体力完全用尽,意识在采取什么对策之前就要先断线,只能倚著一旁的大树蹲下。动不了。虽说不至于因此死亡,但现阶段实在不可能再动了,必须睡一下。不过──刚才的声音应该会让人工生命体知道自己正被追踪,如果这时候不追上去就再也没机会见到他了。
这说不定是致命性失败。此时踏过草地的细微声音传进如此悔恨的裁决者耳中。她心想「不会吧」抬起头,意识也变得鲜明了些。一位纤细、面貌优美的少年正戒慎恐惧地朝她伸出手。
裁决者反射性地抓住那只手,呼了一口安心的气,低声说:
『太好了……我见到你了!』
──两人就这样相遇了。
虽是使役者却没有主人,只致力于运作这场圣杯大战的少女;既不是人类也不是使役者,甚至连人工生命体都不是的少年。两人在圣杯战争这场仪式里都算是异端存在。
「啊,那个,呃,我不是敌人。」
少女觉得很抱歉地低声说,少年则纯真地点头回应。
「……我隐约知道你不是。」
少女摇摇晃晃地起身站好之后,说出自己的名字。
「我是以担任此次圣杯大战裁判角色的职阶──裁决者身分被召唤出来的贞德&8231;达鲁克,我有事想请教原本是千界城堡里的人工生命体的你,请问方便吗?」
「嗯,没问题。」
「因为身为裁决者的特性,我能感受到参加此次圣杯大战的所有使役者是否退出了。现在,我认为所有使役者都还健在,不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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