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翼（3/3）

「如果只是想要扮演英雄过过乾瘾，你可以去给小孩子看的剧场表演，或是参加同好齐聚一堂的角色扮演活动就行了。如果只要做一些像是自卫队之类打击犯罪的事，那也只要好好锻链身体，找些像是武器之类的东西做做样子，再找附近看起来像是凶神恶煞的人打架也行。但是……你却是一次两者同时进行，我实在不懂你这么做的意义。」

「呃，因为……我就是《alphas》啊！那可是穿着洁白服装，由正义之魂所构成的形体呢——」

「那也只是动画的设定吧？《alphas》穿成那个样子，还能在天空飞翔，那不就是外星人——呃，超银河什么的……？」

「超级银河能量生命体。」

「那个叫做什么生命体的，如果是动画里的《alphas》，拥有这些能力是理所当然的，但是……高雅先生，你又不是那个叫做什么超银河的英雄。」

高雅的表情瞬间冻结。翼所指出的确实是毫无误谬的事实，但不知为何却带给他不小的冲击。

「……能够在空中飞确实是件很不得了的事，但是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高雅先生虽然换穿上白色的角色扮演服装四虚飞行，但也不是因此而想要主动帮助别人，或者是设法让这个世界变得更美好吧。」

「呃，这个嘛……当然，今后我希望能够朝带来好的结果的方向进行……」

「可是问题就出在这里……举例来说好了，我长得又瘦又小，个性也称不上开朗，经常像是昨天还有今天一样被一群不良少年纠缠……呃，应该说他们几乎每天都会找上门来。但是，高雅先生出手帮助我却也只有昨天和今天两次而已，今后你并没有办法一直保护我。这两天我所躲过的份，明天阅始还是会回到我身上，事情完全没有得到任何解决啊。」

「这个嘛……好像是这样没错……」

翼看着高雅不知所措的模样，心中不禁想着：

——或许我刚才说了太多多余的话了。

然而同时，翼也觉得自己必须得认真面对眼前的状况才行。

「高雅先生的《alphas》并没有办法为我解决问题，不过那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毕竟……你并不是来自宇宙的正义使者，而只是个模仿正义使者作为的——再普通不过的人类。」

「……」

此时，翼像是要表示歉意般，向沉默不语的高雅低下了头。

「……明明是你帮了我，我还说了这么多目中无人的话，对不起。但是，这一带真的有很多凶恶的坏人……如果你再继续随便插手的话，总有一天会受重伤的。」

「会受重伤是吗……这么说来，刚才那个学生还拿出了刀械呢！我也没有想到学生之间吵架竟然会连那种东西都拿出来……」

「——你说的那种东西我也有啊，你看。」

「咦？」

翼毫不犹疑地从口袋中掏出某样物品。那是把可以收在掌心之间的折叠刀，刀刃部分则可以延伸到接近刀柄的两倍长。

「在我们学校里，每年都会发生许多杀伤人或者被人杀伤的事件，因此很多人都会因此休学。」

「咦，那样不是很糟糕吗——」

「……不过，这个也是一种安全装置。」

「安全装置……？」

高雅摸不着头绪地覆述了一次，翼则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大家将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坏事朝最糟的状况思考，因此，所有人都备着这种护身的武器——这么做至少比单方面持续被欺负，最后甚至自杀要来得好一点。」

「你指的就是所谓的霸凌自杀对吧……我曾经听说过……」

「是的……我想你应该听过才对。」

如果换成天城高雅就读的私立学校的话，只要是可能会引发问题的学生，想必立刻就会被驱逐出校了吧。如此一来，问题人物就能从眼前消失。而收留问题分子的地方，必定是污水流经的污秽之处——就像是自己的学校这样的地方——无论发生再严重的状况，这里的人都会视而不见。

「因此，能够保护我不受伤害的，只有这把小刀而已……并不会是那从未存在过的正义伙伴。」

听完翼的话后，高雅露出屏息无语、表情严肃，接着反覆做了几次深呼吸——

「……你——」

「让您久等了。」

门打了开来，服务生将方才入店时，两人所点的饮料送了过来。

翼将刀刃折进刀柄里，再将刀子收入口袋。店员虽然瞥见了这一幕，但也只是迳自将玻璃杯放在桌上，没有多说什么便离开了包厢。

翼点的是可乐，高雅则是乌龙茶，然而两人却未曾伸手取用面前的饮料，而是尴尬地各自保持着沉默。

设置在室内的萤幕画面上播放着广告，偶尔也能听见从其他包厢流出的歌声穿过走廊而来。

「……即使如此——」

经过了好一段时间后，高雅才再次开口说话：

「——即使如此，只要有『真正的正义使者』存在，你就不需要再拿着那种东西自保了……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样啊。」

彼此的认知似乎始终没有交集……

——眼前的这个人，真的就像是外星人一样呢！

翼不禁如此想着。

※

天城高雅的主张执着于「『英雄』实体化」之上。他认定只要实现这个目标，「一切都会渐上轨道」。

当然，翼并不打算接受高雅超脱世俗的观念。

只要「正义使者」存在，这个世界就会变得和平，霸凌就会因此消弭无踪……想不到竟然有高中生抱持着如此天真可笑的想法，这才是令翼真正感到讶异的一点。

但是，除了高雅高谈阔论的内容之外，那充斥热情的说话语气，更是让翼不得不相信，对方真的是打从心底如此认定着。

「——那是你的梦想对吧？」

听见翼这么一说，高雅像是寻得知心好友似地拚命点头。

但是，翼的这句话其实并无任何肯定之意。

「梦想」——

在翼所就读的「仲岳第二中学」里，也有会谈论「梦想」的人。例如努力读书进入好的大学，或是在演艺圈发光发热等等——这些人大多数都会在放学后的教室里高声谈论所谓的梦想。然后，总是会有人不客气地吐槽「还不是只能在这里做白日梦而已」，接着包括被吐槽的人在内，所有人会一齐放声大笑，而原先谈论的梦想也就此无疾而终。

偶尔，学校里也会出现认真向学而到补习班恶补课业，或是登记报名艺人培训班的人……这种时候，不出一阵子，这些人就会受到周遭敌意的围攻，最终必将遭到摧毁。

每个人都试图逃离此处，另觅一片新天地。然而这里不允许他们擅自逃脱——对于身在底层的混杂之地，且靠着廉价的连带感聚众而活的群体之中，「想要出人头地」的想法就等同于罪不可赦的背叛行为。

最后，前往「补习班」的学生会因为遭受霸凌而无法继续学业，报名「培训班」的学生则往往备受拍摄成人影带之类的流言攻讦，最后只能黯然休学。

——此时，「正义使者」又在做些什么呢？

天城高雅——他认真地追求着「梦想」，并且已经获得了一定的成果。不光只是那套能够遨翔天际的白色服装，就连本人应该也累积了相当的格斗技巧或因应紧急时刻的行动训练才对——

能做得如此彻底，想必他应该从未因周遭的嫉妒或嘲笑而退缩，而平时的人际关系或许也早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隔天午休时，翼不自觉地想起或许不会再有见面机会的天城高雅，以及他扮演《alphas》的模样。翼在走廊上停下脚步，表情呆滞地眺望着窗外的天空。

就在此时——

「喂，你在发什么呆啊！装死吗？啊？」

平时纠缠翼的金发恶少声到人至。

他的名字叫做福本。几年前两人都还是小学生时，经常感情融洽地玩在一起。上了国中后，两人逐渐硫远，如今，他都和聚集了高中生及许多二十岁左右混混的不良少年集团往来厮混。

「……有什么事？」

翼也将视线投向对方，福本顿时露出有些困惑的表情。但下个瞬间，他立刻表现出毫无遮掩的不悦。

「……是我在问你！」

福本表情扭曲地放声大吼。

——这个人又莫名其妙地抓狂了。

翼心想。

福本是个情绪不稳定的人，反应在行动上的症状包括突如其来地发怒、耻笑他人、甚至是直接对他人暴力相待……而翼认为，这些行为并非福本自身的意志使然，而是潜藏在他身体内部几乎满蓄的负面能量，正以某种节奏释放出来甚至几近爆发。这是翼切身的感觉。

「……你干么一直盯着我的脸看！」

福本用手掌使劲地推了翼的胸膛，翼则是向后退了两步，接着重心不稳地跌坐在地。

「好好笑喔！」

「逊耶！」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远处已经聚集了许多看热闹的学生，众人夹带着嘲笑的谈话声间续地传进耳里。

「把他打趴吧，福本！」

同伙的电卷头站在福本的身后，不断地煽动他。

一旁跟着起哄的学生们也开始吹起口哨助兴。

福本带着迳自生成的敌意，将腿高高抬起。

翼取回平衡准备起身，并且将手插入口袋，手握紧放在里面的小刀。

有些惊讶的福本稍微减缓脚势，但仍持续地朝翼的腹部踹去。

「呜……」

遭到踹击的翼当场蹲了下来，此时背后围观的学生们又是一阵嬉笑声。

「你还敢看！」

福本发狂般的吼叫让周围顿时陷入静谧，最后，只剩下失序的踹击声断绩地传出。

※

在保健室休息了约二十分钟后，翼决定早退。

现在是下午的授课时间，通学的路上畓无人烟。

为了尽可能避开人群尽速回到家里，翼刻意地提早离开学校。腹部此时仍残留着断续而沉重的疼痛。他用单手按着腹部，低着头快步走在路上。过了一会儿后，终于有些不支地用手撑着电线杆稍做休息。

就在此时——

咪……忽然有道微小的声音从上空传来。

……？

受到声音吸引的翼顺势拾起头一看。

「不准看上面！」

一阵斥责声与一只帆布鞋从天而降，擦过了翼的头部。

「啊……咦？」

翼急忙伸手护住头部，并且向后退开一步。但是方寸瞬间掠过眼前的景象仍然令他十分在意，于是还是趁机向上瞥了一眼。

在距地面约三、四公尺的位置，有个身穿水手服的女学生正紧抱着电线杆不放。

「请问……你在那里做什么？」

「看就知道了吧！」

「呃，我看不太出来耶……而且，我又不能抬头看上面。那我先走了。」

如果被牵扯进去的话，事情可能会变得更加复杂，于是翼决定低着头走为上策。

「啊、等一下啦！你可以看！我准你看上面啦！」

「喔……那我就看了喔？」

调整呼吸后仔细一看，翼才总算了解了状况。

附近民宅的围墙内侧种植着一株高大的树木，枝干甚至朝外延伸到道路上方。而有只爬到树枝上的小猫，正发出尖细的声音咪咪地叫着。看起来应该是爬到树枝上头，却无法自行下来的缘故吧。

穿着水手服的女孩为了救助小猫，而沿着围墙边缘攀上电线杆，试图伸手将小猫抓过来。由于女孩不顾形象地张开双腿环抱着电线杆，因此裙子也被卷起，依稀可以窥见裙中的粉红色内裤。

因此方才她才会拿起鞋子丢掷停在正下方的翼，试图将他赶离电线杆——

「……我大概知道情况了，那我就先走了。」

翼捡起地上那只应该是女孩所有的鞋子，并把它放在电线杆下方的书包旁边，接着转身准备离开现场。

此时女孩对着翼的背影大声叫喊：

「啊、等一下啦！你也帮帮我再走吧！」

「……呃，我要怎么帮你呢……？」

「嗯，你等一下喔……嘿咻！」

「咪～」

女孩从电线杆上将身体尽可能地延伸出去，接着一鼓作气将小猫从树枝上一把抱了过来。

「我只有单手可用，这样没办法下去啊！你先在下面帮我接住这只猫。」

「……啊，好的。」

翼听从对方的指示，再次回到了电线杆下方。

「嗯嗯……再、再把手……伸长一点……」

「呃……这、这样已经是极限了……」

由于两人之间相隔着一定的高度，因此只得各自从上下将手尽可能地伸直，直到双方只剩下约五十公分的距离后，女孩便松手放开小猫，再由翼将小猫接住——原本是这么计划的。

「咿啊！？」

「哇！？」

但此时女孩另一只手却滑了一下，连人带猫从电线杆上摔了下来。

在下方的翼则成了肉垫，两人像是重叠似地跌撞在地上。在落下时从女孩手中被抛出的小猫平安无事地落地后，便迅速地钻进围墙的缝隙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痛喔……你还好吗——啊，对不起，你受伤了耶！？」

压在翼身上的女孩将脸凑近，近距离仔细一看，才发现她的眼瞳是蓝色的。脸蛋和整齐的五官也和日本人有着不同的感觉。

「啊……这是原本就有的旧伤。昨天发生了一点事……」

「啊，这样啊！但我还是得向你道歉，对不起喔……你站得起来吗？」

女孩拉着翼的手，将他从地上扶起。

「猫……跑掉了。」

「嗯，不过没关系啦，反正我本来就不认识它。」

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拍掉裙子上的灰尘，并且伸了个懒腰。她比翼还要稍微高一些，身上穿的则是附近的「仲岳高校」的制服。

「谢谢你喔！你是仲岳三中的学生吗？叫什么名字？」

「咦？呃……我姓建野，叫做建野翼。」

「喔，原来是翼同学啊！好可爱的名字喔！」

「……是喔。」

翼将视线撇了开来。自己并不喜欢被他人用「可爱」形容。

「——小梦。」

「咦？」

女孩手指着自己的下巴说道：

「青井梦，我的名字。哎唷～『翼』加上『梦』，真是恰到好处的组合昵！听起来有种充满了希望的感觉呢！」

梦脸上带着笑容，湛蓝的眼睛也向上仰望着蔚蓝的天空。

「嘻嘻……感觉好像快要可以飞上天的样子呢！」

翼呆滞地注视着她的侧脸，此时梦忽然转过头来。

「小翼也是一样，不可以只看着下面喔！」

「喔……好的。」

——我想起来了，刚才自己低垂着头，踉跄地走在路上的模样都被她看见了，真是丢睑！

「喂，你又来了！快把头抬起来啦！」

梦把双手放在翼的脸颊上，然后将他的脸颊向上捧起。

「不好好看着前方走路不行喔～……」

梦突然把臀部朝向距离自己约三步远的翼，并且稍稍将裙摆的边缘撩起。

「说不定可以看得到好东西呢！」

「咦，啊……这样啊。」

翼急忙将视线撇开。

——这几天以来，怎么老是不断碰到怪人呢！？

翼在心中暗忖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