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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安排,意思很明显:陈群和辛毗,是给曹昂预备的近臣,前程似锦。至于荀氏,被收走兵权,看似一门显贵,其实只是表面光鲜,毫无自保之力。
郭嘉突然登门,曹-cao-有些心虚,他这件事做的,也就比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稍微厚道那么一点点。别人或许没胆子议论,可郭嘉一向是敢于拔虎须的人啊。
符合音律的、轻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曹-cao-一颗心都提起来,说不清为什么紧张,理由太多了,他大约最怕从那双无比明澈的眸子中窥见失望。
出乎意料,郭嘉根本不提那件事,悠哉悠哉地玩着折扇。
曹-cao-携了郭嘉的手,同席而坐。
郭嘉不着痕迹地收回手,低低咳嗽两声:“河北既平,明公最好多征辟一些青、冀、幽、并四州的知名之士,尤其是陈琳,就是写《讨曹檄文》的那一位,最好重用他。一则补充掾属,二则使河北人心归附。”
没有半句指责,没有半点怨怼,神情依旧透着几分闲适,仍然在为主公的大业尽心谋划。
曹-cao-鼻子发酸,扶着几案的手也颤了:“奉孝,我……”是“我”,不是“孤”。“孤”不能输半分气势,但是“我”可以。
郭嘉用扇子轻轻抵住曹-cao-的嘴:“别说了,‘敌国破,谋臣亡。’从古至今,反复上演。明公曾将文若比作张子房(张良),其实文若很羡慕子房,他辅佐刘邦开创大汉四百年基业,还能功成身退。主公若还念旧情,记着我们一起走过的那些时光,将来用不着文若的时候,请允许他激流勇退,成就一段佳话。”
曹-cao-琢磨许久,郭嘉、戏璕、荀彧,一个个都想着功成身退,就这么怕他鸟尽弓藏?一代枭雄微怒:“郭奉孝,你也太小瞧孤了,孤岂是那种可以共患难,却不能共富贵的人?”
郭嘉一想,正史上,和孙权相比,曹-cao-迫害的功臣真不算多,可能是事关荀彧,他难以冷静。
于是,浪子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曹-cao-:“那嘉就放心了,共富贵倒也不必,记得酒管够就行。”
曹-cao-:“……”
春寒料峭,繁花次第开,飞絮逐风舞。
随着司空府的掾属陆续迁居邺城,冀州渐渐成为新的权力中心,许都的朝廷已经形同虚设。
大公子曹昂代理冀州牧期间,施行仁政,美名远扬。
曹-cao-多次来信,让荀彧也去邺城,还许以三公的官职。
荀彧固执的不肯离开,当初许多人共同的理想,如今只剩下他,还在独自坚持。
陈群来劝,戏璕来劝,荀攸也来劝,曹氏取代汉室,是大势所趋,他一个人,怎么挡得住时代的滚滚洪流?
三月三,上巳佳节。休沐日,同时也是节庆,几位尚书郎都去颍水边,参加祓禊仪式,只有荀彧一个人,坐在尚书台空旷的正堂里,给曹-cao-写回信。
雕花古朴的高大梁柱,依然支撑着尚书台的肃穆。
又有一道人影挡住光线的时候,荀彧沉静地重复:“如果是明公的说客,请不要开口。”
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笑,荀彧抬头,就对上郭嘉灼灼的目光。
郭嘉双手撑住几案,侧着将上半身倾向荀彧,脑袋几乎顶到他的下颌角:“嘉千里迢迢来看文若,怎么不太受欢迎的样子?”
“奉孝。”荀彧手中的笔顿住,墨色在帛书上缓缓晕开。
郭嘉替荀彧把狼毫笔放下:“文若,还记得你答应过我,会兑现一个承诺吗?”
荀彧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连奉孝也要劝我明哲保身?”
郭嘉摇头:“嘉怎么舍得让你为难?先回答一个问题一一如果明公送给你一个食盒,你打开,发现是空的,你会怎么想?”
荀彧:“空食盒,就是无食禄,无禄可食。《礼记》中,士死曰“不禄”,明公要我死。”
郭嘉摸摸荀彧的脸,那你答应我:“不管是别人将你逼到绝境,还是你自己心灰意冷,无论任何情况,你都要等我,别擅自决定生死。你是最后一个汉臣,可大道亘古长存,不需要任何人殉道。大汉的传承也不曾断绝,只不过又会换一个名字,还是泱泱华夏。真正不能没有你的,是我。”
荀彧的唇动了动,想回应一个“诺”字,却在发出声音之前,一滴泪溢出眼眶,恰好落在郭嘉的指尖。他抱住郭嘉,至少,他还有一个知己。在几乎所有荀氏族人都希望他为了家族,放弃不合时宜的忠贞的时候,还有郭嘉理解他的坚持,愿意和他一起面对最糟糕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