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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接触(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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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从眼前笔直的深处角落里传来。直人便朝着那里,沿着铺上了水泥的路直线飞奔。

周遭的时间像是停止了一般。明明排列着这么些几乎是立刻就能使用的建筑,却没有一丝一毫的人生活过的气息。有的只是这片空地和被遗忘的树木们。以及从未被排出过的浑浊空气,还有仿佛紧贴在上头的阴影。

这里会诞生出数不清的怪谈也算是情理之中。毕竟那些掠过余光的景色,无不让直人觉得心里一阵恶寒。

那个少女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是不是因为她正被人追赶?如果是的话,那往人更加多的地方逃不是更安全吗……)

要么的话,直接冲进警察局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在繁华的街道上尖叫一声也足够引人注目。

如果少女是与自己的意志无关地被赶到了这里头来的话那着实是刻不容缓的紧急事态了。必须地赶紧找到她,然后联系警察不可。

毕竟都是在无人街区内建成之后立刻闲置下来的建筑,同样的景色在不断延续,立刻就让直人丧失了方向感。

没有可以当作地标的独特建筑。而这里分明是一片规划区域却连一块地图公告牌都找不到。

「可恶……到底往哪边跑了……?」

直往前冲的路上撞到了干枯的树木,让直人连忙停下了脚步。

现在路上呈现出了丁字分叉,往左右各伸出一条岔路。尽管直人迅速确认了两边的路,却没法从任何一条上听到什么动静。

周围一片寂静。让他感觉很不舒服。西边那深沉的橙色像是要把无人街区就此烧毁似地融入其中。被烙印下来的影子给他一种一旦进入其中就会被黑暗囚禁的错觉。

赖以判断方向的倒塌声已经荡然无存。周围的沉寂让自己粗重的喘气声听起来格外吵。

「……她是、逃脱了?」

直人像是要找某个人来确认似地喃喃自语。

好好想想的话,他们两个可是能一路追赶一路把电线杆都给掰断的人物。哪怕直人拼了命去追也不见得能追得上,很有可能在直人追过来之前少女就已经彻底逃脱了。

(我这是……在干什么啊)

毫无计划也不带这么盲目的啊。再者说了,联系警察难道不该是第一要务吗。

直人隔着眼皮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深深叹出一口气。

或许那个少女已经不在这里了。既然不知道她去了哪里,那还是折回去的好吧。还是说,再稍微在这附近找找看呢。

正当直人犹豫着打算转过身去的时候。

──吱呀呀呀。

「……!?」

直人在很近的地方听到了这声音,于是猛然朝那边扭头看去。顿时发现,t字岔路的左侧路上,那个男人就站在那片浓厚的阴影中。

(到底是什么时候……!)

没有脚步声也没有气息。直人连忙摆好了架势。反射性地确认了他头上。是『0』,没错了,就是刚才发现的那个男人。

男人身穿皱巴巴的还歪歪扭扭的藏青色衬衫。脖子上的条纹领带已经被划得破破烂烂,他的着装看起来相等的草率。身形本来还算是高挑而瘦削,不过却垂下了两条粗壮得近乎不自然的手臂,正隔着剪得乱糟糟的刘海观察着直人。

才看到男人的那双眼睛,直人就大气不敢喘了。全身寒毛慢慢直竖。

男人的眼睛明显不属于人类。

因为眼球已经胀大到了拳头大小,导致眼睛已经从眼窝中高高凸起。而瞳仁部分更是大大地扩散开去,打在上头的湿润水光就是隔开几米都清晰可见。

那双黑眼珠子像是在确认周围似地胡乱上下左右转动。并不是在按顺序看着什么东西。而是右眼往右,左眼往左,同时朝两侧看去。他的眼球可以有如变色龙那样各自转动,接下来那只右眼注视着直人。

「唔……」

直人不由得发出了抽筋似的叫声。因为他首先感觉到的不是可怕,而是恶心。

毕竟这家伙不管怎么看都不是个人类。最重要的是……他头上的数字是『0』。早就难以说是还活着了,可那男人却为什么还能活动,还能看着自己。

「吱呀吱呀吱呀」

又听到了这股奇怪的声音。但是这一次他很清晰地发现了是从哪里听到了的,以及从什么东西上听到了这声音。

声音的来源是眼前的这男人。他很邋遢地半张着嘴,在口水流个不停的同时,嘴里还发出了如同甲虫蠢动那样的声音。

这是无比瘆人的光景。纯粹的厌恶感让直人往后退了一步。

大概是被直人这小动作吸引了吧。这下他那只硕大的左眼也对准了直人,男人像是拖着那件皱巴巴的衬衫似地朝他逼近。

(糟糕……!)

还是逃走的好。直人紧咬牙关,顶过了恐惧,同时抽身离开。

然后身边传来了一道嗓音。

「……你好碍事」

「诶──?」

不对,从身边掠过的是一阵风。漆黑的,金色的——风。

等那阵风以少女的身影冲到直人面前后,顺势轻轻蹬地朝空中跃起。

这极具速度感的跳跃着实和疾风一般。而那疾风一脚踢飞了朝直人靠近的男人,直接把他踢到了身后的那堵墙上。

被轻盈踹飞的男人的身体带着地震一样的声音击碎了混凝土高墙,直接倒在了建筑物里头。

从长年累月的紧张之中得以解放的沙尘瞬时飞舞,形成了一道厚厚的灰色幕帘。

这都是一瞬间的事,而直人还没能理解发生的是什么事。

犹如疾风一样冲过来的少女扭过头来看向了被吓得魂不附体并哑然失声的直人。

靓丽的金色在这被烙上夕照的茜色和黑影的无人街区内翻飞。

那是一位美丽的少女。璀璨的金色秀发被绑在了稍高的位置上,发束根部装饰着直挺挺的黑色发带。肌肤白皙通透,承接着照耀下来的茜色,化作一股仿佛正在燃烧的色调。

金黄色的眼眸注视着直人。远比发色更为奢华的这一瞥都能他感受到了一股难以估量的高贵。

正如他所想,确实非常像。像极了今早做白日梦的时候遭遇了那么一瞬间的,绑着双马尾的金发赤瞳的那小兔子一样的少女。

但是现在正和直人对峙的这位只绑了单马尾的金瞳少女看起来似乎年长几岁。估计和直人同年吧。

薄薄的嘴唇,纤细的肩膀。身高比直人要矮上不少,她稍稍收颌,用一双大眼睛看了过来。身上缠着长及脚跟的黑斗篷,纤细的肢体毫不吝啬地展现出没有一道伤痕而嫩滑的洁白肌肤……。

展现出──。

「……哈啊!?」

直人难以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东西,发出失措的叫声同时探过头去注视起少女来。

一度张开的嘴没有被堵住,却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

是衣服啊。遮盖着纤细身体的漆黑斗篷下理所应当穿在身上的衣服……全都没有啊。别说白日梦中的那个少女身穿的黑色长裙了,甚至连一件文胸、一条裙子,不对,她身上……甚至完全找不到任何一件内衣。

她披在身上的就只有那斗篷而已。而少女甚至并没有以这样的身姿为耻而试图遮掩,反而是双手撑腰地轻轻哼了一声。

「你这是一脸傻相地盯着什么看呢。你……是变态不成?」

这是一道还留有一丝稚气的甜美声线。但是和她的口吻相去甚远的是,她的音调明显在表示看不起直人。

虽然直人想要回她一句,我可不想被你这个暴露狂这么说。可奈何话堵在了喉咙里头。

直人看着眼前少女头上的数字。尽管少女的打扮已经足够叫他难以置信,而这串数字却让他更加惊愕。

看来刚才一瞬间瞥见的『异常』确实是现实没错。

「八……八千万!?」

这是一个破天荒的数字。无论数多少次都有八位数。从没想到在人头顶上看到的数字居然能有这么多位。

但是她明显不是一般人。无论是从现在正目睹的数字来看,还是从她刚才只一脚就把男人踹飞的非比寻常的力量来看都不言自明。

「……你说什么?我完全听不懂你是什么意思」

看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头顶看的直人,少女很是讶异地皱了皱眉头。

这是理所当然的反应。毕竟眼前就站着一个应该视线相对的人,但是那人却看向了另一个地方,而且不知怎么的还盯着一个什么都没有地方看。

直人的视线像是被吸引过去似地回到了少女的眼睛上,然后搜肠刮肚可以用来糊弄过去的说辞来。因为他觉得哪怕这少女再怎么异常,也没办法听信关于头上的数字这么一种说法。

「不是,那啥,我就是觉得……你胸好小」

太过惊愕而转不动的脑袋完全想不到什么好的借口,甚至还一不留神说出了直人的心里话。

于是直人的视线也自然往下移了移。白皙通透的肌肤,那上头是描绘出女性风韵的曲线的柔软鼓起……还真不太能看得出来。

一瞬间,他感觉似乎听到了简短的吸气声。然后还没等直人理解到底是为了什么而吸气,少女的拳头就带着压倒性的速度直冲面门。

「唔噗!」

直人发出了被直接击垮的叫声。这是眉间被打了,而且还是被打了一拳。

这一记对于用作反驳来说显得太过强烈的拳头,让直人站都站不稳,并双手捂脸。视野都在一闪一灭。尽管想要吐槽一句,你明明都不穿衣服却很在意胸部大小吗。可难保不会像刚才那个西装男一样被直接轰到后头那片地方去,所以还是别了。

少女一副揍你一拳完全不算个事的态度,那张有如精工雕凿的脸庞变回了人偶一样的毫无表情,看向直人。

「你在这种地方晃悠很碍我事。赶紧走吧」

「赶紧走,你是谁啊……」

「啊,不过嘛」

少女打断了很是不满地打算回敬这么一句的直人的话,然后扭过头去。金色眼瞳看向刚才被轰倒的墙,眼睛眯得细而尖锐。

「现在已经晚了」

满不在乎地这么说话的少女的尾音被覆盖了过去,此时可以听到有什么硬邦邦的东西被嚼碎一样的声音。刚才的西装男推开了压在身上的混凝土碎块,直接钻了出来。

他的那副样子令直人说不出话来。

因为男人的脸庞已经变得不再是人类的样子。

非要打个比方的话,那就是虫子了吧。肥大突出的眼球得以从憋屈的眼窝里解放出来,红黑色眼珠子变成好似是乘在脸上。鼻子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长有如蚂蚁那样用来啃碎东西的巨颚的嘴巴占据了下半张脸。

当他威吓似地大大张开下颚之后,里头就有无数的尖牙像是在招手一样蠢动。

「骗人、的吧……这是、什么东西啊!」

直人以为自己正在做噩梦。如果同样都是白日梦的话,那还是做在一个空荡荡的繁华街里和陌生少女互相注视那种没什么后续发展可言的梦更好些。

身上只披着一件斗篷的金发少女站到了狼狈的直人面前,静静朝着已经变成了怪物的男人摆好了架势。

「如你所见,那就是怪物」

「你怎么还能这么冷静说话!那玩意很不妙呀,还是逃走的好……」

直人的忠告被他自己突然的泄气打断了。

因为下一个瞬间,有什么东西带着凶猛的速度和风压掠过直人眼前。然后,直人身后的墙就像是发生了爆炸一样粉碎。轰隆声向四周扩散,冲击波裹夹着沙尘一同席卷至直人侧面。

「不、是……哈?」

刚才发生了什么。

他侧目用余光确认到炸得粉碎的墙之后,在一股预感的催促下朝反方向扭过头去。

背靠着一楼部分已经被直接轰开的住宅区的西装虫男就站在那里。他的手已经伸长到了原先的两倍以上,每一个关节都在朝着不可能的方向扭曲。

活动起来莫名显得僵硬的手臂看似瘦弱纤长,却能把堆积在他身后的崩塌墙块轻松举起。红黑色的眼睛瞪了过来,翕动着下颚发出吱呀的令人厌恶的声音的同时朝这边丢来混凝土块。

「不是吧,开、开玩笑也不带这样的啊!」

少女拉过了很是狼狈的直人的手。半强制地让直人蹲下,随即便有砖瓦从他头上飞过,再一次砸碎了身后的墙。

算上瓦砾的重量之后,还能用以那样的速度和威力甩出去,可见那手臂的力量非比寻常。如果少女没有拉过直人的手的话,现在他怕不是已经身首异处,或者直接被那堆瓦砾给压扁了。

「真是的,都是因为你,白给了那家伙一堆武器」

抬起压低的身体,少女的长长金发一阵翻飞。

「诶,怪我咯!?」

少女嘴里说的武器就是指堆积在那里的瓦砾了吧。如果真是如此的话,那整出那一堆瓦砾的人不正是少女吗。

但现在相比起这样的愤愤不平,还有更加需要优先处理的事情。

「啊,那个。不好意思。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看到过,直接老老实实回家立刻躺下来睡觉,所以今天能不能就这样放我一马……」

直人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少女突然就朝直人的胸口踹了一脚,接着直人就被这股冲击力轰飞出去。

直人就这么听着肺里的空气被击碎的声音,惨兮兮地倒在后方的地上。也不知道是他走运,还是少女巧妙地控制了力道,反正料想不到的是直人那被轻轻踢飞的身体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到了偏离主道的一堆泥土上。

虽然在倒下的时候稍微吃了点土,不过当直人抬起头之后立刻明白这样的损伤实在是太温柔了。

因为他方才身处的位置已经被尖锐的瓦砾刺穿。看起来简直像是公园里用意不明地竖起来的围栏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但绝不是什么能令人觉得安详,或者刺激艺术感性的那类东西,只不过是想要以狂乱粗暴的方法shā • rén后留下的产物罢了。

现在直人的太阳穴都已经冷汗直流。这下让他恨起了随意参合这件事的自己的轻率。要命了啊,这可太要命了啊。虽然完全看不清这里头的事情缘由,不过真不该趟这一趟浑水。

再一次朝传来钝重声音的方向看去,随即看到了少女在华丽地跳跃、闪躲着飞击过来的瓦砾,和直人一比简直云泥之别。而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感觉……少女也在看着他自己。

(这是……)

这件事我来想办法摆平,你趁现在逃走吧。……或许,她是想对直人这样说的吧。不对,她肯定是想要这么说的。

在这种百分百的自我解释之后,直人强行撑起了被冲击力弄得生疼的身体。

尽管直人心想着绝对有某种比刚才那一脚要好得多的方法,不过在她看来的话或许也是在情急之下的挺身保护吧。少女心地可真是温柔,虽然现在浑身都疼就是了。

那这时候自己就应该尊重少女的意志,选择逃走。她肯定也是这么希望的……应该是的。

「好、好的,我马上就去给你叫帮手……!」

直人站起身来,正打算转身就跑。但是,等他临别一回头时,却猛然僵住了。

因为沉重的风压再一次撕裂了直人的身旁,至于飞过来的是什么东西,事到如今也不需要再做确认。

而面前不远处,大概也就是两米左右,一盏路灯已经被从中折断,被涂抹成白色的混凝土墙块直接嵌进了地面。

这一回可没人拉自己一把踹自己一脚。直人要万一早走几秒钟的话,估计已经被直接命中了。

「啊、啊咧……?」

直人扭头看向身后,想着趁机逃跑又能怎样。明明刚才他都还自顾自地做出了那样解释,却又一瞬间很认真地改变主意了。

少女还在这里。但是与其说她是在保护直人,倒不如说是在寻找昆虫男的破绽。

「我没闲工夫照顾你,你自己管好自己去」

昆虫脸男还在嘴上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把细长的手臂朝后方甩去。无视了关节应有的扭向,抱起了身后的一大块瓦砾。

「等、等下,虽然我有想过这个,难道……」

不好的预感自然而然地降临了。

昆虫男红黑色的眼睛盯着直人。用长得异样的手臂高高举起白色瓦砾,然后毫不犹豫地用力挥下,瓦砾便带着低声咆哮瞬息飞来。

「呜哇啊啊啊啊啊!」

直人边嘴上发出丢人的惨叫边拼了命往旁边跳。把自己的整个身体朝地面一扑之后顺势伏倒。

不久之后身边不远处就被爆炸一样的声音撕开。这下他也算是立刻明白那都是什么动静了——那种建好的住宅楼房的墙被轰出个大洞的声音。

一种类似第六感的东西让直人着急地抬起头来,寻找少女的所在。然后他很快就找到了,只见少女甩动着长长的金发,如风一样疾驰。但去向却并不是直人或者昆虫男,而是第一次把昆虫男轰进去的建筑里头。

这道理他懂,含义也懂——她是想要绕到那怪物的后头去。

但是,换句话来说。

「我果然就是个诱饵吗!」

直人佯装不认识就在十多秒前都还打算脚底抹油的自己,声嘶力竭地咆哮。

昆虫男又一次朝直人丢来瓦砾。

值得庆幸的是这一回他丢过来的瓦砾很脆弱,在被甩出去的同时就粉碎了,所以没有什么大碎块朝自己飞来。不过真要是被什么东西砸到终归不是闹着玩的,于是直人就在地上滚着躲避。

「疼死了……」

他手撑在质地坚硬的走道上起了身。

这一瞬间,他听到了和猛地吸气一样的尖叫声。

反射性地扭过头去,看到昆虫男的手臂已经伸长得像是鞭子一样,抓住了企图绕后的少女的脚。

倒也是啊,直人不由得咂咂嘴。正因为那家伙的眼睛已经变得跟虫子一个样,所以能各自观看左右情况。看来即便一只眼睛看着直人这头,却还能用那只左眼确认另一边的情况。

男人用力甩动手臂,高高举起。将少女的身体高高扬起,刹那间猛地挥下。

「住手啊!」

「咕……!」

一阵强风贯通而过,抹掉了直人的惊叫和少女的shen • yin。

随后,少女的娇小身体就带着钝重的声响被砸到了地上。但是好歹还是落到了肆意生长的草皮上头。这要万一再偏开一点点的话,只怕是会直接和混凝土来个硬碰硬。

可那股力道还是足以让她的身体在地上轻轻弹起。少女的动作似乎没有那么灵敏了,却总归没有直接昏迷,能直接起身。

大概是给抓到的这个猎物而狂喜吧。昆虫男直接背过了直人,朝向还没能完全站起身来的少女。然后男人用力一拉手臂,就轻易让少女的身体在地面上滑动,猛地撞到了干枯的行道树上。

「呜啊……!」

沉重的冲击声和身受的痛苦令少女发出了轻声悲鸣。

那一瞬间,直人径直冲了过去。用力调转方向之后,背朝着少女冲了出去。

(只有现在了……只有现在了!)

这几秒钟里,昆虫男的意识完全被少女吸引住了。再者说了,直人会闯入这里本来就是计算之外的事情,男人原本的目标就是那少女。

放走一个直人这点程度的家伙应该无足轻重吧。

直人跑着跳过了茂盛的草丛,好不容易才钻进了刚才被轰出一个大洞的楼房里。

在这个被厚厚的墙壁和天花板包围起来遮挡阳光的地方里,一切都是那么阴暗。浓重的阴影立刻遮掩了直人的身影,笔直冲过来的直人的脚步声也终于消失在了影子的另一边。

……这一幕,少女都用余光看在眼里。

看到直人彻底消失在了楼房里头之后,趴在地上的少女露出了淡淡的笑。那既是一抹自嘲,同时也是安心的表情。

在不久前曾有个人对少女说,人类脆弱而胆小。现在少女回想起了这句话,并有了深刻的理解。

抓住纤细脚踝的手开始发力,那是那头可憎怪物的手。明明已经彻底失去了身为人类的形态,但手上却依旧留有五根手指,还紧抓着少女不放。

伸长的手臂再一次把少女的身体高举到空中。让她娇小的身体起飞似地浮起,划破高空。

少女执拗地想要从这手腕上逃走而不断扭身挣扎,但是紧抓住脚踝的手指始终不放。

这一次手臂挥动得比刚才都要高,而且男人这一次还仔细瞄准了。

异形的眼睛望向的地方是最开始把自己的身体掩埋起来的崩塌楼墙。他的下颚吱呀作响,扭动全身,在紧抓住猎物不放的同时挥下手臂。

正在这时……。

「唔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从瓦砾阴影中窜出的直人用某个沉重且坚硬的东西猛砸昆虫男的后脑勺。钝重的金属响声响彻四周。

然后利用上反作用力再补上一记。这一回直接命中了昆虫男的侧头部,直人的手里随即传来了什么东西被打碎的不快感觉。

变成异形的头部稍稍歪扭,昆虫男巨大的身体一个歪斜之后缓缓倒下。

在倒下的身体的带动下,紧抓住少女脚踝的手指也松开了。

被抛向了空中又得以解放的少女身体朝地面落下。长长的斗篷被风吹得哗哗响。

追上去之后,直人用力伸出自己的手臂。

然后和金色的眼瞳四目相对。

接着,在直人用力站稳在已经有一部分墙壁粉碎的楼房前头的同时,少女的身体也落到了他伸出的手臂中。

「……哎、哎……」

手上承受的重量并没有自己做好的思想准备中以为的那么沉,直人在心觉讶异的同时连忙朝手里接住的人看去。

在用手一摸便知道质地高级的斗篷的那头,可以感受到纤细肢体的柔软。无论是肩膀还是手脚,全都没有什么不妥当的痕迹。尽管脸颊和斗篷被泥土弄的有些脏,不过完全找不到能让她流血的擦伤。

「看来,你没事对吧?」

直人这样问抱在怀里的少女,打算确认一下。

怎么可能会没事呢。尽管他心想着应该留有什么伤痕才对,不过这样的疑问姑且还是延后再谈吧。基本上来说,终究是人类的脸变成了虫子一样或者是娇小少女用力一踢能让一个男人撞碎水泥墙要更加不现实。

少女默默不语又一动不动了一小会儿。她并没有失去意识。从被抛到空中去的那一刻起,少女那双大块宝石一样的眼睛就一直看着直人。

「喂?你没事吗?」

因为她一直沉默让直人很是担心,于是又问了一次。

然后终于,少女凌乱的刘海后头的眼睛终于眨了眨,薄薄的嘴唇动了动。

「……为什么?」

而她的回答却是很小声的反问。

这让直人愣了一拍之后皱紧了眉头。

「什么为什么?」

「你回来了。明明我都已经你逃走了」

「我说哦……」

原来是问的这个么。直人很失望地耷拉着肩膀。

而少女完全不理睬他的这个反应,朝一旁看去,看向了那个被丢在路边角落上的红色物体。直人就是抱着这个东西冲了过来,然后用力砸向昆虫男的头。

那是个被一直弃置在楼房之中从没被使用过就一直沉眠的灭火器。

「再怎么说我也不能丢下一个女孩子自己逃命啊。姑且,你也算我的救命恩人」

直人无语地这样回道。

然后少女金色的视线回到他身上。眼皮用力眨了几下。这让直人心想,这眼睛还真是跟洋娃娃一样。明明又大又色泽鲜艳,却和温暖以及感情不怎么沾边。

「你说的话还真是很奇怪呢。我可没做什么值得你惦记恩情的事情」

正如她的眼睛一样,少女嘴里说的话也稍稍缺乏感情,很是平淡。

听起来甚至像是有些拒人千里之外。于是这让直人有些不爽了。

「倒是你不要说这么奇怪的话行不行。还是说你以为我没注意到?最开始的时候是这样,在那之后也是这样」

少女最开始猛冲过来的那一记凶猛踢腿,彻底阻止了让想要攻击直人的那男人的动作。在那之后也伸手拉他蹲下躲过了瓦砾的投掷,最后还一脚踢开他,把他从直接攻击中保护了下来。

离开了少女身边之后的那些瓦砾也不是靠直人水准的反应神经能躲避的玩意。但直人之所以一下都没被打中,全是多得有少女在给他偏移瓦砾的轨道。

虽然直人不知道她是怎么办到这种神乎其技的事情,不过除开这少女也没人能在这种超常现象中帮到他。

少女无视了直人的指摘,又一次把头扭向另一边。

这估计是害羞了吧。如果是的话,那直人倒也感叹她还有这样少女的一面。

可话说回头,如果她真的要表现出自己的少女一面还是重新认识一下自己的衣服状况比较好。

直人顺着少女的视线看去而仰起头,然后又一次皱紧了眉毛。这一次不是因为惊讶,而是因为不快。

倒下的男人就躺在堆积起来的瓦砾一旁。头上浮现出的数字果然是『0』。

然后像是终于回想起了这个事实似的,男人的身体发出了什么噪音。他的整个身体好比年久失修的电视机那样划过几条细线,像即将坏掉的灯泡猛地闪烁几下。

接着变化就开始发生了。男人的身体从末端开始徐徐变黑,像是白纸不断浸入墨汁中那样。还伴随着隐隐可闻的堆积细沙一样的声音。

终于,在几秒钟之内男人的身体就变成了一块黑色物件。

彻底的死就这么摆在直人面前。

这已经不再是某个人了。不再拥有诸如:这是个人类、住在哪里、姓什么名什么,在哪里出生,在怎样的一个家庭中长大的信息。只不过是一块黑漆漆的东西罢了。

这才是直人所知的,数字为『0』的人类的样子。

也唯有直人能看得到他的这个样子。挂在眼窝外头的眼球中,深处有一块闪闪发光的水晶体。在『狩人之眼』的作用下,所有尸体在直人眼中都是一块黑漆漆的东西。

而这样的光景,这叫他作呕的光景……像是手牵着一根丝线似地从直人脑海深处扯出了一段不容忘却的记忆。

4

似远又近的那段回忆总是伴随着恐怖。

那时候,直人孤身一人,呆愣愣地站着。

才感觉到脚边被打湿了,然后发现周围充斥着另人作呕的臭味。拜此所赐,让他甚至没能想起那到时候到底是几点,周围是亮是暗。

唯一清晰记得的是贯穿全身的恐惧。太吓人了,太可怕了。

他甚至忘记了大哭和发抖,只得勉强维持心肺功能,在这样一个状态下他只能一个劲地注视的东西……是躺在身边不远处的黑色东西。

那东西有着人的样子。不对,是看起来像是个人。

至少的话,那里是脑袋。因为比其他地方要更加突出和显得有些圆。相反的另一边就是脚。然后比整体稍稍要高些的部分,估计就是手臂了吧。

这东西直到刚才都还有着直人的母亲的样子。

这股臭味让直人脑袋发晕,是铁的味道。那股铁锈味让他的胸口一阵发闷。

不是的,不是这个。

血腥味。

躺在地上的黑色东西旁边就有一个即便被打湿之后依旧裹带着光泽的东西。一个被弄湿之后,依旧显得锋芒毕露的东西……那股诡异的光、那是——。

「……到了什么时候你才愿意放开我呢。差不多也该把我放下来了吧?变态先生」

冰冷的,不近人情的声音把直人的意识拉回到了现实之中。

「啊、啊啊,抱歉」

直人这才把眯着眼责怪自己的少女的身体尽可能轻地放到地上。

这时候,他才注意到。

「你说谁是变态啊!」

「你啊。这里还有别人吗?」

「没有啊!问题不在这里,我是说我可不是变态啊!再有的话,天底下我唯独不想被你叫变态!」

尽管他还想要补上一句,你这全裸斗篷女。不过这话还是留在心里吧。

哪怕对方是个超规格的变态,而且还有着超越自己理解的着装嗜好,可她姑且也还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和刚认识没多久的女孩子。虽然感觉为时已晚,不过还是试着用相应的态度去对待她吧。

而那少女像是在表示直人的这些体贴全都无所谓似地,毫不在意地双手叉腰,展示着自己的身体。

等回过神来,现在太阳都已经下山了。很遗憾的是,在高高的楼房整齐排开的无人街区内,观赏不了多少被最后一抹光芒粉刷上幻想色调的西方天空。

而远远的另一头的路都已经亮了起来。都已经到这个时候了。虽然现在还感觉周围只是有些昏暗而已,不过夜幕很快会正式落下吧。到时候,没有路灯的无人街区就只会沉没在暗影之中。

少女似乎完全不觉得这清凉的空气有多冷,就这么光着脚踏上了凉冰冰的路上。她走向了躺在地上的那个玩意。俯视着前不久还是个怪物,更前不久都还是个人类的黑色玩意,停下了脚步。

「这是死了呢」

「……是啊。看来是了」

不想太仔细盯着看的直人没好气地回答,视线从少女的脚边移到了她的金发上。

那一头金发像是丝质缎带似地摇摆。少女越过肩膀扭头看向了直人。

「啊啦。很冷静呢。明明才杀了人」

虽然感情上还是那么的平淡,不过她的语气中有着稍稍吃惊的感情。

会为这种事感到意外那可真是够意外的了。直人像是要把什么很苦涩的东西咽下去似地扭了扭嘴角。

「你是在开玩笑的话,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也是相当动摇的啊」

「嗯哼。是嘛」

这么一说之后,顿时连直人自己都觉得很故作姿态了。兴许少女也这么觉得,所以也只是回了他一句不算理解和疑问的单纯应和。

直人像是要逃避注视着自己的少女似地,视线一阵游移,用手捂着头。明明没有被她说什么,却在心里头找着借口,对自己说变成这样也是无可奈何。

(这肯定是会动摇的啊。看到了那么一种东西,不可能还能保持平静)

像是要用余光偷瞄似地,直人看了看那个东西。

那个就这么躺在地上的黑色东西。无论看起来有多么像曾是人类的那些时候,见识过那个状态之后怎么都没办法认为他是个『人类』。变成了这样的话就只是个什么『东西』了。

有这种感觉的自己算是无情吗。

「嘛,从刚才那个样子看来的话要当成是人类算是强人所难了吧」

「诶?」

直人在为这句仿佛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似的话一个激灵的同时抬起了头。一瞬间,他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在少女看来尸体也是块黑漆漆的东西吗。

但是他又很快想明白了。那个男人在死之前就已经没有了人类的样子。少女估计是在说这个吧。

少女用洁白的手指缠住长长的金发发梢,像是梳理似地放下。

「不管怎么说,他已经被过度侵蚀,早就没救了。变成这样也是迟早的问题」

(这算是……在给我开脱吗?)

从少女平淡的语气中完全无法判断是不是在自言自语。想要推敲少女的心情,直人对她的了解实在太少。

「那么呢?」

少女缓步走来,在直人面前停下,然后有些妄自尊大似地轻抬下巴,诘问似地仰视着他。

那是一双眼角稍高的大眼睛。面对在眼前闪耀的瞳色,直人不由得有些慌张。

这双眼睛太漂亮了。金色的虹膜有着一道让人觉得自己正被非现实的东西窥探的幻想色彩,给人感觉如果被这样注视的话灵魂会被直接吸走似的。

「能不能容我问问呢。你、到底是什么人?」

「什么人……我就是个碰巧路过的高中生啊」

少女似乎有些烦躁,眼瞳中的光芒变得更强烈了。

「这座城里的一介高中生,会碰巧路过这么偏僻的地方吗」

「这个的话……」

直人开始含糊其词。

因为他能看到的浮现在少女头上的异常生命力数字。这一点他实在是没有老实坦白的打算。毕竟这少女都已经置身于这么异常的事态之中了,估计她还可以原封不动地接受直人的说辞吧。可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感觉整件事还会变得更麻烦,这也是他不愿意见到的。

「先不说我了,那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那家伙中途脸都变得彻底不像人类了啊,你知道些什么对吧?」

稍稍清清嗓子之后,直人强行把话题替换成了自己想要问的问题。

这样也没有让少女感到不快,只是对这个新的话题「对哦」地应和了一声。而正当她想要继续往下回答而吸一口气的时候,忽然有什么不安稳的声音参杂了进来。

「──!?」

那阵声音让少女抿紧了嘴唇,让直人屏气凝息。

因为那声音他们都听过。

──吱呀吱呀。

他们隐隐听到了那阵像是甲虫在地上爬行蠢动的恶心声音。而那股声音则在不断挣扎,发出另一阵像是用力把什么东西剥下来的声音。

等直人看到那个什么东西的时候,才终于有所理解。

「唔恶……」

然后发出了很是厌恶的唾弃声。

那个彻底死了之后动弹不得的漆黑物体。现在正有一个如人头大小的虫子在用尖利的爪子撕扯那东西的头部,不断蠢动。

从里头……从死者的头部里,此刻有成虫破茧而出。

那是一种深青色的,分成好几节的平坦身体上长有无数细长的腿的瘆人虫子。而隆起的红黑色眼球则在头部上滋溜溜地转。

与其说那是虫,说是毒蛊可能还贴切点。而那东西正在啃破曾经是人类的那个东西钻到外面来,像是要亮出大而外凸的下颚似地张开獠牙——。

「让开!」

身体突然就动了起来。直人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强行拉过少女的手臂。然后自己站到她前头去,把另一只手举到眼前当作盾牌。

而下一瞬间,他用来当作盾牌的右臂仿佛是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粗暴拉扯似地朝身后扬起。

同时,一阵被什么猛扑过来的冲击落到了他的肩膀上。

但是这两种感觉全都持续不到一秒钟。然后从所有的干涉中得到了解放……直人身体右侧失去了重量。

「……诶?」

到底、发生了什么。

似乎是不知道,又似乎是不愿意知道。

失去了平衡而往后退了一步的直人像是被谁拧了过去似地转动脖子,看向自己右肩。

原先还在那上头的东西,理应在那上头的东西——没有了。

他的右臂……。

「啊、啊啊、啊咕……唔、啊、啊啊……!」

直人全身都出现了异常大幅的颤抖。

像是一度被冰冻起来东西缓缓溶解那样,粘糊糊的液体从刚刚失去的手臂断面中流出。那液体渐渐开始越发粗越发激烈地溢出、落下,眨眼间就在直人脚边上铺开了红黑色的血洼。

「是我大意了。居然早已经在身体里羽化了吗……」

少女在直人身后一步远的位置上轻声呢喃,用指尖抹掉飞溅到自己洁白脸上的红色飞沫再送往嘴里。轻轻伸出舌头舔掉了沾湿指尖的那一抹鲜红,尽管那股味道让少女的嘴唇露出了妖艳的微笑,但她那恍惚的神情和话语都没能传达给直人。

诸如恐惧或者疼痛,这些感情全都被送往思维的另一头。身体只是擅自采取了行动,用另一只手用力抓住失去了那部分重量的右肩。

小指指尖碰到了湿乎乎的肌肉。那种些微的触感让他涌起了一股呕吐感。

他稍稍用力摁压伤口。那里已经被咬断了,被那叫人恶心的虫子的强韧下巴咬断了。

吱呀呀。

厌恶感让直人往上看去

虫子再一次回到了直人的正前方。细细的腿支撑着从人头部钻出来的漆黑身体,像是要展示自己的巨大下颚似地低吼。上面还沾着血。

虫子又一次张开了下巴,带有青蓝色的坚硬表皮下的柔软肉体在全身掀起阵阵的颤抖。然后像是在呼应这样的动作似地,虫子的后背张开了透明的翅膀。

虽然刚才没能仔细看清楚,不过它估计就是靠那翅膀飞过来的吧。然后把直人的手臂咬断了。

在视野的一隅,很熟悉的裹着校服的手臂就躺在不远处。就这样被丢弃在地上感觉实在没有什么现实感,让他觉得好似是什么做工失败的产品。

「咕、唔……啊、啊……」

痛苦的shen • yin从咬紧了牙关深处泄出,直人死盯着虫子。

他感觉身后传来了说话声,估计是身后的少女吧。不过他听不见,也听不不清。

毫无意义。这里、毫无意义。

「啊……哈啊、哈……啊、呜……唔啊啊啊」

有一股类似冲动的东西挤开了粗重的呼吸,不断往上涌。

血液简直像是从被咬断的肩膀上倒流回来似地,把他眼前染成鲜红。

直人明白虫子将会在不断被侵染得鲜红的视野中飞过来。与此同时,一股鲜红从直人体内迸发。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喉咙在咆哮,脚在飞奔。

看到他直面冰冷的风疾驰过去,虫子像是在他鲜红的视野汪洋之中迎击似地跳起。

在翅膀即将拍动飞舞的前一刻,被直人的左手抓了个正着。

一把抓住之后,直人将虫子从被当做落点的男人尸体上扯了下来。再顺势高高举起,任凭蛮力朝地上猛地一砸。

直人听到了什么东西被砸扁的声音。手里还留有虫子被撕碎的翅膀,等丢到一边之后他的记忆——到此戛然而止。

5

重重的、重重的眼睑终于睁开了。

至于为什么要睁开眼,理由自己都不知道。感觉好像是自己在思考着什么,但是又感觉和这种理性的层面毫无关系,不过是为了汲取氧气而呼吸一样的自然反应。

直人不过像是被上浮的意识拽起来似地睁开了眼,于是便看到了延伸开去的浓厚黛色夜空。

(是……晚上了)

此时可以看到月亮远挂在天边。皎白而圆润的月亮如镜子一般俯视着直人。

他想要起身,但是身体纹丝不动。使不上一丝一毫的力气。

甚至感觉自己能睁开眼皮都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哪怕想要动一下手指的指尖都无法做到。感觉和意识全都模糊不清,身体好冷,好沉。

(啊,是嘛……)

直人终于理解了身体会这么沉重的理由。因为身上正盖着好几块瓦砾。压在身上的冰冷瓦砾让人喘不过气来,自己的身体仿佛快要被它压垮了。

「咕……」

想要找回正常的呼吸可肺却没办法顺利工作。别说深吸气了,现在只会让粘稠的液体往上涌,顷刻之间就从直人的嘴里溢出。

打湿了嘴唇和下巴的东西,是血。似乎还掺杂了其他的什么体液的,黏糊糊的鲜血。带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

血气像是带着声响似地迅速从身体流逝,让体内核心变得更加冰冷。直人体会到了一股,慢慢的、慢慢地沉入无底沼泽般感受不到自我的感觉。

(是嘛。这是……这么回事吗)

这就是所谓的死亡吗。

恍惚之中,他仿佛觉得事不关己似地这样想,在心里头嘟囔了一句。

(就是这样结束的吗……)

如果那月亮真是镜子的话,那估计能看到自己刻印在自己头上的数字不断减少吧。现在数字大概还剩多少呢,或许已经比今天的伊佐还要低了吧。

还有多久会归『0』呢。

自己是不是也会变成那西装男一样的漆黑物件呢。自己看不到自己死去的样子,因而无从确认。

有月光落下的视野渐渐失去光明变得昏暗。

仿似听到了数字在骤减的声音。

在这时候,直人回想起了现在估计正着手给自己做饭的青梅竹马的脸庞。

(啊……头疼了啊。衣服被弄得这么脏、怕不是要惹她生气了吧)

明明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家。不对,应该说是明明身处一个不可能还回得去的状况下,直人居然还满脑子想着瞒住遥弄到一身新校服的方法,以及尽可能抚平她的担忧的借口。

一阵冷风吹过,像是在朝直人宣告现实。

那一瞬间,直人的视线里再一次找回了光芒。尽管心知肚明那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光芒,可他还是朝着新闯入视野中的光芒眯细了眼睛。

那是璀璨的金色。是那少女的发色和瞳色。

她纤细的luǒ • tǐ依旧是一丝不挂地空围着一件漆黑斗篷,像是要挡住落在直人脸上的月光似地站在他眼前。

(原来你没事吗……)

看来她没有受什么伤。浮现在头顶上的数字也没有比他最后记得的那时候要低,依旧保持着一个高到像是在骗人的数值。这甚至让他松了口气。

直人心里的石头算是落了地。尽管记不得到底是出于什么经过才变成了现在这样,不过似乎在直人被埋到了瓦砾下头之后,她也没有因那虫子袭击而受重伤。

但是他却没能说出宣告自己安心了的话。甚至还没办法顺畅呼吸。

「你没必要担心我哦。倒不如说,需要担心的人应该是被压在下头的你吧?」

少女这番冷静的话让直人有些想笑。

右手被咬断了,身体被压在了瓦砾下头动弹不得,要不了多久就会死。确实如少女所说。

而直人感到的疑问在于,为什么她会知道直人在担心自己……如果不用说话都能传达想法的话,那真是求之不得。尽管心里头想着这到底是什么黑科技,不过直人还是有件事想要问问对这个状况唯一知情的她。

(刚才的、那虫子怎样了?)

他带着疑问,好不容易才左右转了转眼球。人被压在这里的话没法看清楚周围的情况。不过的话,之所以看不清楚也不光是因为他的姿势和地方的问题。

「那家伙的话已经逃走了。就在你被埋在这里之后」

原来如此。看来直人之所以会被埋在瓦砾底下都是因为那虫子。

理解这一点之后,直人呼出了一口像是好不容易才挤出来的气。而少女正无比自傲地俯视着他,隔了几拍之后才呢喃似地问他。

「为什么要保护我?」

直人立刻明白那是指虫子从男人头里飞出来的那一刻。于是发抖似地皱紧了眉头,以摇摇头替作语言上的回答。

尽管与其说那是摇头,不如说只是他的身体微微扭了一下,不过少女好像还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不知道是什么理由。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理由。只是觉得很危险之后身体就立刻采取了行动。

虽然这样做的结果的代价远比想象要惨重得多。

「……是嘛」

少女淡淡地应和。

她的表情比月亮还要毫无感情,完全没办法从她看过来的眼神读出她究竟在想什么。只能很勉强地从她低垂的肩膀和扬起的眉毛看出她为此感觉有些无语。

犯不着甩来这种像是看着无头脑的狗一样的眼神吧。直人为她这无语背后的轻蔑而尽可能怀揣着不满地看了回去。

而直人正仰望的金色眼瞳忽然眯了眯。像是若有所思……也像是在微笑。

(切……这家伙、我终究还是参不透啊)

直人感觉自己像是被耍了。但无论是这种感觉,还是对她态度的不满,都突然被一股类似睡意的东西冲走。

身体变得更加重了,像是会就此沉没在瓦砾之中。

直人隐约能明白这到底意味着什么。估计很快就要到『0』了,很快就要结束了。

像是要对再一次变得浑浊的直人的意识细语似地,少女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近。

「想活下来吗?」

直人心想着,这真是个奇怪的问题,于是笑了笑。不过表情却没有任何的动静。

「那……当然是……」

直人从被沉重的瓦砾压着而直不起来的胸膛里挤出了点声音。话声走调又毫无力气,以至于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说出了声音来。不过直人还是继续往下说。

如果被问到想不想活下来的话,那答案早都有了。

「那肯定是……想、的啊……」

直人拼命稳住虚晃而浑浊的视野,寻找那双金色的眼睛。

少女就在他身边。直人像是瞪着她一般,仰望着注视自己的那双眼睛。

这双眼睛太漂亮了。仿佛会被吸进去的金色水面倒映出了直人痛苦的脸。

于是眯细了眼睛的少女露出了微笑。

「那我就救活你吧。你就当我『拉凯尔=阿尔卡特』的仆人吧」

金发少女有些甜蜜地如此说道,同时摇曳着斗篷长摆地在直人面前弯下腰来。只不过是披着一层布的洁白肌肤裸露了出来,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白得发亮。

陶制人偶一样的嫩滑小手犹如赋予人救赎的天使一般朝直人伸去。冰冷的指尖轻抚他的脸颊,少女像是要用双手好好裹住直人的脸似地,稍稍用力地让直人抬起头来。

「相对的……麻烦你去把『苍』弄到手吧。然后把我给──」

细细的声音似乎还往下说了什么,不过长有长长睫毛的眼睑轻轻遮住了少女的金色眼瞳。接着,少女的脸轻轻凑上前去。微微张开的嘴唇看起来似乎很柔软,里头还有一根湿漉漉的鲜红舌头。

少女吸了一口气之后,大大张开了嘴。在掠过视野中的那一瞬间,直人看到了尖利得发光的獠牙。但是还没等理解到这是什么意思的时候,少女的嘴唇就触到了他。

贴到了直人的……脖子上。

尖锐的疼痛立刻传来。一度变得迟钝的感觉像是在表示这是最后一次似地传来皮肤和肌肉被什么刺穿的触感。顿时全身都紧绷起来,反射性地想要抵抗。

但是直人的身体动弹不得。少女用力压住了他那本来就动不了的身体,然后把嘴唇压在了直人的脖子上,用力吸走从那里溢出的炙热体液。

咕咚。直人在近距离听到了什么东西被喝下去的声音。而每当这样的声音响起,直人的意识都会急剧模糊。

那样的声音响了一次又一次,直人有什么东西被吸走了。

而那声音听起来仿佛是心跳声一般……最终,直人的意识彻底被拉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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