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怪 鬼(2/4)
「是啊,很足够了,足够到连这个信封都不需要。」
「你说什么?」
「你在警察局里面有帮手,我也有。」
棘不悦地说完,皓在一旁说道:
「既然如此,就让我们看看吧。」
他正要伸手去拿信封,但是——
棘的手杖飕地落在信封上,挡住皓的动作。两人在沉默中暗自较劲,看在旁人眼中像是一出小剧场。
然后……
「哎呀,凛堂先生,简讯又来了呢。」
他的内袋里发出了彷佛带有谴责之意的通知音效。
棘愤恨地瞪著皓,再次发出响亮的咂舌声,同时移开手杖。皓立刻抢过信封,拍拍上面的污渍,露出笑容。
……不知道他们在搞什么鬼,总之看起来是皓获胜了。
「喔?这是警方的调查资料啊?」
信封里全是和玻璃女士那件事有关的资料。
无论是现场状况或尸体状态,里面都有钜细靡遗的纪录。一冴特地找来这些资料,可见他真的很关切这件事。
外面传来叩叩的敲门声。
「打扰了。」
没有等房里回应,就有一个男人走进来。
「我听霜邑先生说有人找来了可疑的侦探。你到底想做什么?」
这个男人大约年近三十,单眼皮的细长眼睛,戴著感觉极富知性的无框眼镜,全身散发完全符合那套高级名牌西装的菁英气质,一看就是个能干的青年企业家。
但他冰冷的语气严峻得像是在发怒,想必他一定没有多少朋友。
「那位是绚辻紫朗,一冴同父异母的哥哥,璃子小姐的堂哥,据说是绚辻家的下一任当家。」
「这样啊,看起来确实很有魄力。」
听到皓的即时说明,青儿虚脱地吐了一口气。要么是艺术家,要么是设计师,这座岛上怎么都是这种高水准的男人?
「咦?你说同父异母……」
「紫朗先生是正房生的孩子,一冴是qíng • fù生的孩子。」
原来如此,真是简单易懂。
「一冴先生因为选择了时尚设计师的路,所以被建治郎先生断绝关系。而紫朗先生从东京大学经济学部毕业之后,就进了家族企业的子公司工作。」
真是截然相反的两兄弟。
一冴啧了一声,说道「好威风啊」,怒目瞪著紫朗。
「你没有资格教训我,给我出去。」
这时……
「等一下,难道……你是凛堂棘?」
紫朗脸色发青,注视著弟弟叫来的侦探。
「喔?我们在哪里见过吗?」
「我不认识你,只是去参加县长的派对时碰上有人得了急病,那时你……」
他害怕得声音发抖。
这位「招来死神的侦探」似乎在政商名流之间成了创伤等级的不祥代名词。
「开什么玩笑!你到底要胡闹到什么地步!竟然把这种莫名其妙的人叫来这座岛上,难道你想让这里又死人吗!」
「那也无所谓,只要能把逍遥法外的shā • rén凶手交给警察就好了。」
「……你是在说谁?」
「啊?还会有谁?当然是那只脑袋不正常的乌鸦。」
「你是说幸次叔叔吗!难道你现在还在为玻璃婶婶的事……」
一旁突然发出咚咚的声音,像法官要求现场肃静的槌声。
两人愕然地闭上嘴,发现是棘用手杖敲著脚边的地板。
「关于这件事。」
棘的双手在腿上交握,淡淡地说道。
「很遗德,你的期待要落空了。」
「……什么意思?」
「意思是玻璃女士的死因不是他杀。」
现场一下子冻结了。
断然说出这句话的棘,冷冷地瞄了僵立不动的众人。
「玻璃女士的遗体并没有和别人打斗过的痕迹,衣服也没有乱。她穿著睡袍,体内还验出酒精,从这些迹象看来,一般都会认定是酒醉引起的意外事故吧。」
他像连珠炮似地说得非常流畅,这口条足以媲美舞台剧演员。
「此外,留在她遗体上的撞击痕迹不只一处,而是全身都有,全都是皮下出血,由此可以看出她生前的行动。」
「……所以呢?」
「如果有人把她推下楼梯,无论她朝向哪个方向,一般都会推她的上半身,也就是说,应该是头先著地,而且摔下去时是前倾的姿势,所以离地相当远。在这种情况下,脖子和头会在落地的瞬间受到强烈撞击,多半会因此丧命。」
青儿似乎可以想像出那个画面。
因为他在小学时代偷吃过给地藏菩萨的供品,结果曾祖母变得像恶鬼,把他从神社的石阶推了下去。
「相较之下,意外摔倒是踏空阶梯,长距离地滚落,身体各处都会受到撞击,就像玻璃女士的遗体留下的伤痕。而且她的手掌还有擦伤,可见是跌倒时想要抓住扶手造成的。」
的确。
从调查资料看来,案发地点的大阶梯上有两个地方检验出血液,一个是高处的阶梯扶手,另一个则是由下往上数第二阶的尖角。
统整所有资讯来看……
「玻璃女士喝醉了酒,在下楼的途中踩空,虽然想要抓住扶手却还是滚下楼梯,撞得满身是伤,然后很不幸地用脑袋撞上阶梯的尖角,造成了致命伤。也就是说……」
棘停顿片刻。
「结论就是,这是一起意外事故。至于为什么会发生意外,仍有调查的空间。」
现场陷入一片沉寂。
「怎么可能……」
一冴茫然地喃喃自语,脸色十分苍白,像是变了个人。此时,紫朗突然发出「哈哈」的乾笑。
「真愚蠢,你拚了命地宣扬家丑,最后得到的却是这种结果,真是太好笑了。」
他这段话乍听只是讽刺和批评,但其中还夹杂了一丝安心。
一冴突然目露凶光,在冲动的驱使下揪住紫朗的衣襟。
「喔喔,这样吗?既然你这么自以为是地嘲笑一切,干嘛还来这座岛上!而且是在璃子的二十岁生日!」
「我是因为……」
面对一冴愤怒的质问,紫朗本来想回答,却又沉默地摇摇头。
「哈,我就知道,你是专程来监视不长进的弟弟吧。不过璃子这件事你若是敢阻挠我,我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会杀了你!」
一冴的语气里带著怒气和敌意,还有真正的杀机。就算不管这一连串的事件,他们之间也有很大的冲突与矛盾。
这就先不管了。
「那个,皓,我们一直不发言真的好吗?」
「喔?为什么这么说?」
「刚才我看到幸次先生变成妖怪的样子,所以说……」
幸次先生一定是犯过某种罪的「罪人」。所以棘的分析有误,玻璃女士应该是死于他杀,凶手搞不好就是幸次先生。
可是皓盘著双臂「唔……」地沉吟,一脸犹豫地歪著脑袋。
「真是这样吗?如果幸次先生的罪状,真的是一冴先生说的『杀妻』,那你看到『打铁婆婆』这种妖怪实在不太合理。」
「怎么说?」
「说不定你看到的是和玻璃女士无关,也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其他罪行。举例来说,可能是地板下藏著尸体,但至今还没有人发现。」
青儿感到一阵寒意,忍不住发抖。
「怎么可能嘛……你是说还有其他人死了吗?」
就在此时……
「不好意思,打扰你们谈话。」
一个不符合现场气氛的开朗声音传来,没有敲门就走进来一个人。
——是绯。
「咦?你不是那个打工的吗?」
「是的,我叫绯,不足一提的暑期工读生,请多指教。」
他悠哉地自我介绍,脱下报童帽按在胸前鞠了一躬。
「霜邑先生要我来转告各位:『餐点已经准备好了,请各位换上正式服装到餐厅来。』」
然后他对一冴灿然一笑。
「此外,我顺便用手机把一冴先生的发言录下来了。霜邑先生说,关于你威胁他和紫朗先生的事,他最近会去和警方谈谈。刚才那句『无论用什么手段都会杀了你』真是绝佳的证据!」
「喂,小鬼,你到底想干嘛……」
「那我就先告辞了!一冴先生,为了你自己,最好明天就离开这座岛。其余的诸位,祝你们顺心!」
他话一说完就走掉了。
房间里好一阵子没有人开口。
过一会儿才听到一冴骂了一句「混帐」。
「所有人都给我下地狱吧!」
*
不管怎样,现在得吃晚餐了。
「说是要穿正式服装,但我穿原来这身衣服也没关系吧?」
「常言道入境随俗,你还是乖乖地换衣服比较好。」
「呃,可是我又没有正式的服装。」
「呵呵,我早就料到可能会有这种情况。」
皓得意洋洋地说著,拿出一个对摺的西装收纳袋,里面放的是西装外套、西装背心、西装裤三件组。
难怪行李提起来那么重,原来里面还放了这些东西。
「尺寸没问题吗?」
「这可是红子亲手缝制的喔。」
听到这句话,青儿想起来了。
某一天他刚洗完澡,红子竟然冲进脱衣闲,她不顾青儿只穿著一件内裤,把他从头到脚每一处的尺寸量了个遍,这突如其来的疯狂举动把青儿吓得都快哭了,原来那是为了帮他做西装啊。
话说回来,红子的能耐再次超出他的认知,根本看不到尽头,说不定她下辈子会投胎到二十二世纪变成哆啦美,或是魔鬼终结者。
「你穿上正式的衣服,看起来跟平时截然不同呢。」
「喔?真的吗?」
「是啊,都说猴子穿了衣服也会像人嘛。」
青儿一点都没有被夸奖的感觉,这是被害妄想吗?
「你那头乱发……算了,还是保持原状吧,否则就不像你了。驼背这一点倒是需要好好矫正。」
皓边说边帮他拍落肩上的灰尘,然后在他的背后拍了两下。青儿觉得皓最近经常拍他的背,原来那是为了矫正他的驼背啊?
「好啦,接下来轮到我了。」
皓说完也开始换衣服。就算他是个美少年,青儿还是没兴趣看男人只穿一条内裤的模样,急忙低头玩起自己的手机。
反正皓是衣架子身材,穿什么都好看,让人觉得颇为无趣。他穿订制西装一定更加适合——青儿本来是这样想的。
「……咦?」
青儿转头望向皓,吃惊地眨眨眼。
「怎么了吗?」
「呃,那个,该怎么说呢……没有我想像的好看耶。我不是说不适合啦,唔……啊,对了,一定是因为身高吧!」
因为皓的身高比较矮,穿西装的模样让人无法不想到七五三(注1)。
青儿从未和皓比过身高,如今看这情况,两人的身高差距还挺大的。不对,应该说……
「皓,虽然你长得像高中生,但身高是不是矮了点?」
「……有吗?」
「和红子比起来,应该是你比较矮吧?」
「不,红子的鞋跟比较厚,她脱下鞋子的话,我们就差不多了。」
虽然皓的语气很冷静,却隐约透露出不高兴。青儿觉得很愉快。露出调侃的贼笑。
「好,你明天开始不准抽菸。」
「不会吧!」
青儿忍不住发出哀号。如果他是宠物,皓对他的所作所为铁定会因为违fǎn • dòng物保护法而受罚。
「没想到你有时还挺孩子气的。」
「我本来就是孩子啊。」
面对青儿的埋怨,皓不以为意地回答。青儿很想抗议皓只会在有好处的时候装成小孩,但突然发现一件事。
「说到这个,你到底是几岁?」
「我们都认识这么久了,你现在才问这种问题?」
的确。
「没有啦,那个,我在猜你或许是平安时代出生的。」
「呵呵,真是那样的话,我和篁就是同世代了。我是二次大战后出生的,大概是战火肆虐后的遗迹里出现黑市交易的时期。如果以人类的年龄来计算,大概是十五岁吧。」
「咦!那你真的是个孩子耶!」
没想到皓竟是货真价实的青少年。
……现在才搞清楚这件事也太可笑了。
「仔细想想,我好像完全不了解你的事。」
「我对你也是一无所知啊。」
怎么搞的?
仔细想想,他和皓住在一起七个半月——该说是「已经七个月」,还是「只有七个月」,青儿也不太确定。
(原本觉得我已经很了解他了。)
但说不定这只是青儿一厢情愿的想法。
「不过,我觉得不知道也无所谓。如果你有想知道的事,直接问我就好。只要你问,我一定会回答你。」
看到皓的笑容,青儿突然明白,他们之前不了解彼此的事,或许只是因为没有必要知道。
「……是这样吗?」
「就是这样。」
皓戏谑地点头,又呵呵地笑了。青儿也跟著笑了起来,同时感到肩上某种沉重的感觉好像消失了。
「其实我也是这么想的。」
这时候,内线电话突然响起。或许是他们换衣服换得大久了。
「哎呀,我们迟到了呢。因为要重换衣服,请再等一下。」
虽然青儿觉得,皓看起来像七五三也无所谓,但要是说出口,皓一定会立刻叫他戒菸,所以还是放在心底就好。
不过,他一定把想法表露在脸上了……
「先改成一天一根菸好了。」
「……你饶了我吧。」
*
两人依照内线电话的指示来到本馆,餐厅在大阶梯的后方。
拱形的天花板上挂著威尼斯玻璃制造的大吊灯,铺著纯白桌巾的长桌上整齐摆放著银餐具。老实说,要不是霜邑先生站在一旁服务,青儿真的会以为这是电影布景。
突然间……
「喔,不是说要穿正式服装吗?你还是穿著白天那套嘛。」
回头一看,是穿著燕尾服的棘。看他比青儿等人更晚到场,就知道他有习惯性迟到的毛病。
他可能是要打扮得超乎完美,但由于平时的穿著已经隆重得有如角色扮演,所以青儿看到他现在的模样,心里只觉得「快秃头吧」。
「是啊,因为我穿不惯西装。穿和服应该不至于失礼吧。」
「……喔喔,一定是因为身高不够高。」
皓的笑容瞬问冻结。糟、糟糕了。
「还好你的衣服依然合身。我还以为你被鵺咬过之后身材比例会改变一些呢。」
「皓、皓、皓……别这样……」
「……喔?你打算找我吵架吗?」
「对不起对不起,他现在心情不太好!」
青儿像啄木鸟一样不断向棘鞠躬,揪著皓的衣襟跑向桌边。
——皓刚才真是太不成熟了!
经过了这些插曲……
「请大家开始用餐吧。」
在霜邑先生的问候之后,众人各自把白色餐巾摊开在腿上,让他用水晶酒瓶帮大家倒葡萄酒。
相对而坐的绚辻兄弟也穿著一身正式的西装。
令人意外的是,感觉很讨厌礼数规矩的一冴穿起燕尾服也很适合。该说是血统吗?看得出他的教养很好。
(不过他们的表情实在不够得体。)
两人都板著脸。皱著眉头。
老实说,在这种场合吃什么都索然无味。话说回来,若是他们两人融洽地聊天,可能更像恐怖电影的一幕。
(更糟糕的是……)
皓和棘。
这两个人面对面而坐的情景,只能说是人间地狱了。青儿似乎看到了引信越烧越短的炸弹,不禁胆战心惊。
「呵呵,就算这样,青儿还是能吃完所有食物吧。」
「……这是在夸奖我吗?」
「我们来聊聊天吧,这样或许会比较不尴尬。」
「嗯,是啊,的确如此。」
话虽如此,青儿实在想不出这种场合该聊什么话题比较好。
「呃,魔族的名字好像都很奇怪呢,例如皓或棘。」
说出口之后,青儿才发现自己完全选错话题了。看到青儿脸色发青的模样,皓噗嗤一声笑出来,肩膀不停颤抖。
「你没有立场说别人吧。」
「啊?是这样吗?」
真是意外。青儿还以为自己的名字很平凡。
「我是因为出生时被脐带缠住脖子,整张脸都发青,所以才取名为青儿。」
「……啊?」
没想到有反应的人竟然是棘。
他摆出一副「这家伙在胡说什么」的表情看著青儿。
「难道和东乡青儿没有关系吗?」
「啊?那是谁?」
「他是昭和时代极具代表性的美女画画家。话说回来,你能活到今天真不容易。」
皓用感佩的语气说道。
其实青儿的父母也说过「没想到你有办法活下来」,让青儿十分在意,他既想问又怕受伤害,结果还是没有问。潘朵拉的盒子若不打开,也只不过是个杂物收纳箱。
「棘这个名字是怎么取的?」
皓还是一如往常漠视现场气氛直接问道。本来以为棘又要发作,但或许是刚才的几句闲聊让他平静下来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是和双胞胎哥哥搭配罢了。」
棘说完似乎很后悔,立即啧了一声。如果他父母在场,一定会骂他没有礼貌。
不过,他说和双胞胎哥哥搭配是什么意思?
「喔,是荆棘吗?」
最快想到答案的依然是皓。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点点头。
青儿疑惑地歪头,皓便用指尖在桌巾上写给他看。原来是那两个字啊。
「真是个好名字,尤其是你那过世的哥哥……」
皓漫不经心地说出这句话时——
空气突然一震。
棘竟把餐刀插进桌面。
「喂,你们在吵什么?」
相较于一脸不耐烦的一冴和紫朗,棘反而像戴著面具一样毫无表情。
然后他猛然站起身。
「不管是谁,都不准在我面前提到我的哥哥。」
那声音冰冷到不能称之为杀气。
他只留下了一片肃杀气息和插在桌上的刀子。
「要告诉霜邑先生吗?这个赔偿起来应该不会低于七位数。」
「……你真是找碴的天才耶。」
「不过,如果是他亲自动手的,会有那种反应也不奇怪。」
青儿闻言,愣愣地眨眼。皓的语气似乎带著一丝哀伤。
但是……
「同情和同感或许只是傲慢吧。」
皓的话语听起夹像在自嘲。
*
平顺地吃完晚餐后,两人回到客房。
听霜邑先生说,会客室按照人数准备了葡萄酒和零食,服务真是太周到了。
(但也不能彻夜喝酒到天亮吧。)
八月十九日将会发生分尸案——出圳发这一切事情的那封信既然如此预告,今晚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不过寄来那封信的究竟是什么人,青儿看到的「打铁婆婆」又代表著什么罪行,都仍是未解的谜题。
话虽如此,或许皓的心里已经有底了。
「……嗯?」
青儿听见细微的鼾声,转头一看。
(哎呀,真难得。)
坐在窗边椅子上的皓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有一本书掉在地上,他一定是在读书时睡著了。
(大概是长途旅行太累了……应该吧?)
仔细一看,皓的眼下隐约有些黑眼圈,脸色似乎也比平时苍白,说不定他最近都没有睡好。
(啊,对了,是因为绯吧。)
总是一脸悠哉的皓,最近很罕见地显得心事重重,但青儿一直没有询问他原因。
如同突然迸出的火花,青儿这时想起一段回忆。
『嗨,好久不见了,青儿。』
既是同乡的童年玩伴又是多年好友的猪子石突然带著憔悴笑容、造访青儿住的公寓的那一天。
他搞坏了身体,又失去工作,染上赌瘾而欠下大笔债务,但是对青儿什么都没说,默默地结束自己性命的那一天。
虽然皓的情况不像猪子石那么严重,但青儿总觉得,皓现在的脸色看起来跟那时候的猪子石一模一样,都是一副忧心仲仲的样子。
仔细想想……
『最后一定要跟你痛痛快快地喝一场。』
猪子石最后的那句话藏了一个关键字。
他在最后的最后跑来找青儿,或许不是专程来告别,而是希望青儿能够察觉他的困境并阻止他吧。
——阻止他自杀。
但是……
『那个,你那些钱能不能借我一点?』
青儿对他说出来的却是这句话。猪子石或许是因为这样,才会设计让青儿成了债务的保证人,把青儿拉入不幸的深渊。
(如果那一晚我说了其他话……)
事到如今,再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如果我不是这种人就好了。
想到这里,青儿自己也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即使比现在更像样一点,自己毕竟还是自己。
但是,青儿还是忍不住这么想。
——如果我不是这种人,或许猪子石就不会死了。
(现在说这些都太晚了。)
青儿在心中喃喃自语。他捡起地上的书,放到床边的桌上,从行李中拿出毯子帮皓盖上。
「晚安。」
他无声地说道,把手机充电器从插座上拔起来,趴在床上打开搜寻引擎。
(……不对,以皓的能力来看,根本用不著我来帮他。)
就算是这样——
青儿再也不想袖手旁观,看著事情演变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呃,打铁婆婆到底……哇!真恐怖。」
用手机调查了一阵子,还是没有得到期望的成果。如果可以找到事件的线索,就能稍微减轻皓的负担了。
「嗯?」
青儿的脑海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对了,红子好像也没有手机呢。)
或许是因为很少使用电脑,她的调查方式都很传统。
去相关者的所在地到处打听、靠业者的帮忙搜索情报,像连续剧中的刑警一样勤劳奔走。
但是……
(难道她从来没有上网调查过吗?)
isobel旅馆曾在灵异爱好者之间大受欢迎,应该会有人把当时的「宝物」公布在网路上吧。如果其中有那张灵异照片——
「赌赌看吧。」
青儿又把手机接上充电器,在网路上搜寻了将近三小时。当他开始感到困意,揉著疲惫的眼睛时……
「嗯?咦……啊!」
那是专门讨论灵异事件的匿名留言板。
上头有一张从旧杂志扫描下来的泛黄图片。
标题用可怕的字体写著「独家奇闻!神秘的预知死亡之镜!传说中的灵异照片大公开」,有种昭和时代的味道。
也就是说——
「找到了!」
青儿顿时摆出胜利姿势,然后……
「咦?」
浏览器突然被强制关掉。
他惊慌地重新点开,但不知道是不是网路不稳,浏览器并没有出现。收发信件没问题,但是不能浏览网页。难道是台风的影响导致基地台停电吗?
「偏偏在这种时候……」
青儿失望地垮下肩膀。
「喔?你正在忙吗?」
「……啊?」
回头一看,有一团淡淡的人影浮在眼前,近到几乎碰到他的鼻尖。
「哇啊啊!」
「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吓你的。」
「才怪!你一定是故意的!」
如果青儿还是小学生,一定会给他取个绰号叫「哥尔哥」(注2)。
不用说,那自然是小野篁。
他以前都是穿平安时代的古典服装,这次不知为何穿得像拿破仑一样。即使穿著长达脚踝的外套,他还是走得很优雅,再加上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身高,简直像一流的模特儿。
眉清目秀、文武双全、头脑清晰,他根本是出生于平安时代的完美超人。即使已经死了超过千年,如今还是挂著第三冥官的头衔在阎魔殿工作。
听说他生前就是身兼二职,白天去朝廷、晚上去阎魔殿,真是个彻头彻尾的血汗劳工。
「咦?你会来这里就表示皓又要和棘比赛推理了吧?」
「是的,我是来当裁判的。」
事情发生在江户时代。
稻生武太夫所写、据说是真实故事的《稻生物怪录》里面提到了两只大妖怪的名字,一个是魔王——山本五郎左卫门,另一个是恶神——神野恶五郎。
当时这两位为了魔王的宝座展开激烈斗争,但比赛结果是平手,所以交由双方的后代继续分出胜负。
也就是山本五郎左卫门的儿子——皓,以及神野恶五郎的儿子——棘。
负责仲裁的阎魔大王提出一个比赛方法,那就是「地狱代客服务」。规则非常简单,只要先揭发一百个罪人的罪行、将其打入地狱,便能得到魔王的名号——换句话说,这是斗智的推理比赛。
……不过因为皓太悠哉,感觉离失败越来越近了。
以上这些都是青儿听来的。
「喔,是篁啊,好久不见。」
皓醒了过来,像刚起床的猫咪伸展著身子。
「很抱歉在您休息的时候来打扰。」
「不会不会,我早就料到你会来了。刚才传简讯给棘的是你吧?」
「是的,我传了两次。」
「咦?难道是我们正要被拎出去的时候?」
也就是说,为了让双方在资讯平等的情况下比赛推理,篁传简讯「拜托」棘,让皓参与他和委托人的对话。
……这样看来,阎魔殿还真像是猜谜节目的工作人员。
「其实我也有事想请皓大人帮忙。」
「喔?什么事?」
「半个月前您收到isobel旅馆寄去的一封信,可以的话,我希望能和棘大人分享情报。」
「喔喔,可以啊,请便。」
「感激不尽。」
篁恭敬地接过信封,接著竟然拿出手机拍照。青儿还以为他会直接把信封交给棘,原来只是要拍照传过去。
看他操纵滑动输入法的速度如此惊人,想必是手机的重度使用者。
「我想您应该很清楚,比赛从深夜零点正式开始,在那之前请先在客房等待。」
「呵呵,还是老规矩嘛。」
比赛规则依然和上次一样。
先者为胜,也就是先揭发罪状、说出裁决的人获胜。
「虽说你是代表阎魔大王而来,但每次有事就要出差应该很辛苦吧?」
「所以大家都说最不该做的就是当官。麻烦的是现在非常欠缺人手。」
「我下次中元节送你一些礼物吧。你想要什么东西?」
「呃……要寄来地狱吗?」
两人谈著谈著,渐渐变成坐在缘廊边吃仙贝边聊天的轻松气氛。依照这些人的个性,要他们严肃起来也很困难。
不过……
「呃,具体来说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这个嘛,硬要说的话,就是在这里等著吧。」
竟然是这样。
「不是说会发生分尸案吗……至少让我去监视一下吧?」
「这样啊,不过我们又不知道是谁要分谁的尸。」
「啊……」
的确。受害者可能是身为客人的一冴和紫朗,也可能是幸次先生或霜邑先生。
「当然,也有可能是你。」
「呜!」
「呵呵。乾脆来玩牌打发时间吧。篁也要一起玩吗?」
结果他们真的开始玩牌。
一开始玩的是扑克牌,但青儿一直记不住规则,所以玩到一半就改成抽鬼牌。
青儿还以为皓会依照惯例大获全胜,万万没想到篁才是大黑马。
「再也没有比篁更难看出心思的人了。」
「哪里哪里,我没有那么厉害啦。」
听到皓又像夸奖又像不甘心的发言,篁只是腼腆地笑著。不知道他是真的单纯还是假装的,无论是哪一种,他都不是简单人物。
「垫底的是青儿,给你的处罚是去本馆拿饮料回来。应该放在会客室里吧。」
——不要。
如果他这么说,这次铁定真的会被勒令戒菸。
「……那我去了。」
一到走廊上,就听见风声大得像野兽的狂吼。
「哇,好暗!」
走廊上点著类似瓦斯灯的照明,可能因为这里以前是旅馆,足以容纳三人并行的宽敞走廊还是很暗。
而且空气又湿又重,如同穿著半乾的衣服。
夜晚的寒气抚过后颈,青儿顿时寒毛直竖。感觉好像踏出一步就会被黑暗吞噬,再也回不来。
(怎么可能嘛,别胡思乱想了。)
青儿试著一笑置之,但脸颊依旧僵硬。既然如此,还是尽快把事情做完。他如此想著,全神贯注地迈出步伐。
结果他还是迷路了。
「呃……我记得转弯之后就是玄关大厅……」
结果却找不到,真奇怪。而且跟著灯光转了几个弯之后,他连目己在哪里都搞不清楚。
青儿先停下脚步,深深吸气,又继续走向黑暗的深处。
「不好意思,有人在吗?」
想当然耳,回答他的只有风雨的咆哮声。
不过……
(咦?)
刚才好像听到什么声音。不是走廊,而是从门后传来的。
——有人在那边吗?
青儿滑步靠近离他最近的一扇门,附耳倾听里面的动静。
如果是霜邑先生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只要请他带路即可。若是其他人……老实说,那真不是丢脸二字足以形容。
「那个,不好意思。」
青儿小声地说著,慢慢把门拉开,从缝隙窥探房间里的情况。
「咦?」
空无一人。不对,房里很黑,什么都看不见。总之他完全感觉不到有人在。
——是我听错了吗?
青儿想要开灯,但不知道开关在哪里,所以他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随即看到一排排熟悉的书背。
是图书室。
「咦?这么说来,该不会……」
原来是在玄关大厅的时候转错方向。青儿虚脱地垮下肩,斥责自己太过粗心。
在立钟的钟面上,时针和分针即将在Ⅻ的地方重叠。
快到午夜零时了。
(……咦?什么?)
他突然闻到一股腥臭味。
像是尝到生锈的汤匙一样。不对,这个味道的金属味更浓,也更刺鼻。
——血?
青儿顿时感到毛骨悚然,手臂冒起鸡皮疙瘩。他无意识地往后退,突然感觉背后吹来温热的风。
「咦?」
回头一看,是镜子。
是传说中那面「预知死亡的镜子」。如画框的边框中映出室内的景象:高达天花板的书柜、立钟,还有……
「啊、呃……」
看到那东西的瞬间,青儿整个人僵住了。
没有头的尸体。
尸体倒在立钟前,暗红色的血玷污了地毯,上半身因流满鲜血而泛著光,即使没有头,身长还是超过一百八十公分,而且穿著死神一般的黑袍。
——是幸次先生。
青儿的喉咙发出笛子般的声音。
当他发现那是惨叫时,才跌跌撞撞地冲到走廊。
(糟糕!至少应该在灯光下检查一下尸体……)
但他根本没有胆子再回去。立钟的报时声传了过来,如同追逐著死命狂奔的青儿。
他在玄关大厅滑了一跤,踢到阶梯,撞到膝盖,跌跌撞撞跑回离馆走廊的途中,那声音一直响个没完。
一、二……六、七……十、十一。
十二。
——午夜零时。
在最后一下钟声响完的瞬间,青儿打开客房的门,朝著面对面坐在窗边的两人放声大叫:
「有、有尸体!没有头的尸体!是幸次先生!」
闻言,篁如同收到暗号站起来,照例无声无息地恭敬行礼。
「那我就先告辞了。祝您武运昌隆。」
话一说完,他像飘上空中的轻烟般消失无踪,不管看多少次都很像在变魔术。
「那、那个,该、该怎么办……」
「先冷静下来。你这副模样就像看到有人被分尸似地。」
「我确实看到了啊!」
青儿几乎喘不过气,膝盖也在发抖。他努力安抚狂跳的心脏,勉强吞下涌出的胃酸,对皓描述了刚才看到的景象。
「哎呀呀。」
皓表现出如同青儿预料般的反应站了起来。
「我们先去图书室吧。现在没有听见骚动,可见还没有其他人发现尸体。」
为了谨慎起见,他带著事先准备的手电筒走出房间。
就在此时……
「嗯?」
激烈的雨声中混杂著天空传来的震动。青儿愕然往窗外看,正好有一道白光划破黑暗。
是闪电。
「呵呵,这下子更像恐怖片了。」
「……那个,你该不会是是恐怖片迷吧?」
两人在闲扯之间来到本馆一楼的图书室。
看到青儿越走越慢,皓边催促他边打开门。
「嗯?」
皓不禁愣住,因为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
不对,应该说是什么都没看到。
穿著漆黑长袍的无头尸体,地毯上的血渍——所有应该在这里的东西都不见了。
「咦?怎、怎么会……」
「地毯还留著被沉重的书柜压出来的凹痕,从褪色的情况来看,家具应该没有被移动过,也不是换了一条相同花纹的地毯。」
这么说来,这个房间根本没有出现过尸体。
「不、不可能……」
青儿感到头昏脑胀,几乎站不住。
「要用人偶伪装成尸体是有可能的,但若地毯沾满了血……」
皓按著下巴,露出沉思的表情。
这时青儿突然想到一个解释。
「这会不会是左眼受伤造成的?」
半个月前,青儿的左眼被芹那拿著菜刀划伤了,还好没有影响到视力,伤痕也差不多痊愈了,所以他还以为已经没事。
(说不定是照妖镜的力量突然失常……)
所以青儿才会看到不存在的幻象。
「……这样啊。」
听完青儿的解释,皓点点头,盘起手臂歪著脑袋。
「你说照妖镜的力量失控了吗?这也不是不可能……」
「又或许是因为我大害怕,所以把别的东西看成尸体。」
「疑心生暗鬼吗?话说你第一个就先怀疑自己,真有你的风格。」
皓用佩服的语气说道。
这时门突然打开。
「两位在这里做什么?」
是霜邑先生。他手中握著手电筒,大概是在巡逻。
「我们想来拿饮料,但不小心迷路了。霜邑先生这种时间还在工作啊?」
「呃。这个……」
霜邑先生似乎有些踌躇,沉默片刻之后才说:
「你们有看到幸次先生吗?」
青儿的心脏扑通一跳。
他差点脱口回答「看到了」,却被皓的眼神制止。
——我刚才在这里看到了幸次先生的无头尸体。
他很想这样说,但现在根本找不到尸体。
「幸次先生怎么了吗?」
「不,没什么,我只是觉得他没待在自己的房间里很奇怪,因为他很少在这种时间出来。」
霜邑先生在他的房间看不出异状,确认门窗都有关好之后,就在屋内四处搜索。
(这么说来,难道是……)
青儿的心脏怦怦地狂跳。
幸次先生之所以失踪,难道是因为在这房问变成了无头尸体,然后被凶手移走?
「这种天气不可能出门的。我们也一起找吧。」
「没关系,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
霜邑先生摇头回答。就在此时……
窗外瞬间笼罩著一大片白色闪光。
是闪电。
瞬息之后,天空传来震耳欲聋的轰隆声,视野中的光线顿时全都消失。
可能是停电了。
「哎呀,外面的庭院也变得黑漆漆,大概是变电箱被雷打中了吧。」
「是啊,每年都会发生这种事,再过几个小时就会恢复。」
「既然这栋房子原本是旅馆,应该有发电设备吧?」
「有一间地下锅炉室……但那里发生过死亡事故,所以当时已经被封起来了。」
「这样啊。那就只能乖乖等待了。」
皓边说边打开手上的手电筒。
「现在停电了,让人更担心幸次先生,我们还是分头去找吧。」
「不,怎么能麻烦客人呢?而且现在一片漆黑,在不熟悉的地方走动会很危险。我先带你们回离馆,饮料随后再送过去。」
他说得很有道理,但现在可是人命关天。
「那你可以带我们去会客室吗?」
「为什么要去那里?」
「因为今晚是台风夜,我本来就打算通宵。幸次先生的事也让我很在意,所以我想在会客室里守夜。」
真厉害。看到皓一下子就编出这么合情合理的说词,青儿在心中默默喝采。
「啊!」
青儿突然想到某件事,忍不住叫了一声。
「那个,璃子小姐呢?既然幸次先生行踪不明,璃子小姐……」
听到这句话,皓一定也想到了。
『八月十九日,isobel旅馆将会发生分尸案。』
既然如今出现无头尸体,那句话就成了「预言」或「预告」。一开始寄来那封信的并不是幸次先生,而是璃子小姐。
「呃,我还没看过大小姐的房间。」
霜邑先生说道,表情变得有些僵硬。
「请恕我失陪。」
他说完立刻转身,快步跑上阶梯,青儿等人当然也跟在后面。一行人到达了二楼回廊的一角,也就是白天霜邑先生和一冴发生争执的地方。
哗啦一声,霜邑先生从怀中取出一串钥匙,打开门,然后回头对著像乌龟一样伸长脖子观望的两人说道:
「请你们在这里稍待片刻。」
说完,他径自走进房间。啪嚓一声,房里的灯打开了,那是放在床边小桌上的led紧急照明灯。
两人在房外看见了异常空旷的房间。
可能是为了避免妨碍轮椅行走,美丽的木质拼花地板没有铺地毯,除了左边有一张附顶盖的床,几乎没有像样的家具。
此外……
(她在!)
璃子小姐就坐在房间中央的轮椅上。
——还好她平安无事。
她的脑袋还牢牢接在脖子上。霜邑先生也露出松一口气的表情。
(咦?她的穿著和白天不一样耶。)
大概是换过衣服,此时她的衣服从轻盈的夏季连身裙变成长袖上衣配马甲裙。手上戴著白手套,脚下穿著靴子,脖子戴著有华丽荷叶边的皱褶装饰,上面别著一个浮雕宝石胸针。
「璃子小姐也要和我们一起去会客室吗?」
「不,大小姐留在这里。因为有些麻烦的情况,最好让她待在可以上锁的房间。」
他大概是不想让一冴见到璃子小姐吧。
霜邑先生说著「请稍待片刻」,快步走向墙边,那里有一扇很大的窗户,和离馆客房一样加上向内开的木板窗。
他摸摸窗扣,确认已经上锁,正要回到青儿他们身边,却突然停下来,跪在轮椅前,用手梳理璃子小姐的头发,又将她胸前的胸针重新别上。
从他的动作感觉得出深厚的情感,像母鸟照顾幼鸟一般。
「在我看来倒是很像玩洋娃娃。」
「你的想法是不是太扭曲了?」
两人正在窃窃私语时,霜邑先生回来了。
「抱歉让两位久等,我现在就带你们去会客室。」
他先仔细地锁好门,才离开璃子小姐的房间。
三人靠著手电筒的灯光走下大阶梯时,听见立钟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钟声一响,现在是凌晨一点。
钟声缭绕的余音之中夹杂著远方的雷声。但是……
(咦?雨声停了耶。)
风也减弱不少,难道是进入台风眼?
皓突然对青儿说悄悄话:
「到了会客室,等霜邑先生离开,我们再去找幸次先生。」
好,正合己意。
青儿用力地点头回应。
「咦?」
本来以为会客室空著,进去却发现里面亮著紧急照明灯,昏暗中有三条人影,那是一冴、紫朗,还有绯。
坐在暖炉前的两兄弟真是大异其趣。
一冴拉长了脸拿著威士忌酒杯,像个没规矩的国中生抱著椅背跨坐在椅子上,紫朗则把工作用的笔记型电脑放在腿上,默默敲著键盘。
绯规规矩矩地侍立在那两人身后——乍看是这样,其实他正在用手机玩游戏。他长大之后一定不会是个正经的大人。
看到青儿等三人出现,一冴露出讶异的表情。
「你们怎么全都来了?真诡异。」
青儿心想:「我才想问你们呢。」
他八成把心思表露在脸上,一冴轻轻啧了一声。
「哼,不干我的事,我才想问紫朗那家伙为什么在这里。还有,那个小鬼只会偷懒,根本没有在工作。那种人迟早会被开除。」
他说得对。
「那么,一冴先生为什么在这里?」
「呃,我是……」
被皓一问,一冴尴尬地耸耸肩。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如果发生什么状况,待在这房间就能立刻知道。」
原来如此,是因为璃子小姐吧。
仔细想想,十年前玻璃女士也是在八月十九日的晚上发生意外。一冴经历过那件事,心里当然多少会留下一些阴影。
(不过这样正好方便监视。)
青儿放松地吐一口气,和皓一起坐在长椅上。
不过,那个侦探未免太高傲了,竟然让雇主守夜,自己在客房里呼呼大睡。
「他在啊,就在那里。」
「嗯?谁啊……哇!」
——他真的在。
凛堂棘躺在一张移到墙边的长椅上,眼上还蒙著眼罩。
「呵呵,真想找支奇异笔来。」
「要我回客房去拿吗?」
这种时候就得在他的额头上写个「肉」字。
「……我都听见了。」
棘拿下眼罩,坐起身来。
捡、捡回一条命了。
「哎呀。不好意思,我们吵醒你了吗?」
「没有,我正在监视。」
怎么看都像是在睡觉啊。
「我老觉得某人的脸似曾相识,那好像是跟你渊源颇深的人吧,而且是本来不应该在的人。」
「……啊?你在说什么?」
「你尽管装傻吧。无论你有什么企图,我都不会轻易放过你。」
棘瞪著皓,用恐吓的语气低声说道。
这两人到底在说什么?青儿用眼神询问皓,皓只是露出苦笑,含糊回答:「嗯,是什么呢?」唔……感觉他好像在避重就轻。
「对了,青儿,可以跟你借一下手机吗?」
又来了。皓虽是雇主,但他最近老是跟青儿借手机,每天至少借两次以上。青儿不甘愿地递出手机,抱怨道:「你会不会太常借我的手机啦?」
「啊……」
他突然想起来。
「现在开不了浏览器喔。」
「没关系,我是要用信箱。」
喔?真罕见。
青儿疑惑地把手机交给皓,皓立刻打开邮件软体,行云流水地敲起画面。看来他还没有熟悉滑动输入法。
皓迅速地按下发送键。
「喔?基地台也停电了吗?可能要等一下才会寄出去。」
「你写信给谁啊?」
「呵呵,敬请期待。」
是这样吗?
用完之后,皓也不先问过青儿就把手机收进自己的怀里。可能是要等回信吧,总之他还是一样我行我素。
这时……
「几位要不要喝些饮料?」
霜邑先生边说,边端出冒著热气的茶杯。
「我看你们好像很疲倦的样子,所以泡了香草茶。洋甘菊和西洋接骨木都有镇静效果。」
浅褐色的液体飘出清新的香气。如霜邑先生所说,闻了就让人觉得肩膀放松许多。
仔细想想,他深夜在屋里迷了路,又看到无头的尸体,一整晚都过得惊心动魄,或许神经比自己想像得更紧绷。
青儿依言喝下一口,温度适中的香草茶流进胃中,好像连心里都温暖起来。
「真好喝!」
「你喜欢就太好了。」
霜邑先生轻柔地笑著说。他真的有一种令人安心的魔力。
就在此时……
叩隆。
头顶传来一个声响。
这声音像是西瓜掉在地板上,听起来很沉重……也很不祥。
现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刚才的是什么声音?从外面传来的吗?」
紫朗喃喃说道。
「笨蛋,是楼上!」
一冴大声说道,敏捷地从椅子跳起来,一点都看不出他刚才还喝了酒。
「喂,等一下!只有霜邑先生有钥匙!」
「混帐,你这臭老头,快一点!」
霜邑先生匆忙地跟著跑去,然后所有人都走出会客室,一冴带头爬上玄关大厅的大阶梯。
到了二楼的回廊,走在最后的绯嗅了嗅说道:
「我闻到血的味道。」
他舔了舔嘴唇,如同看到猎物的猫。
难道是……短短几十分钟之前,璃子小姐明明还平安无事。
「门是锁著的,从外面看起来没有异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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