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战士之诗(2/2)
「就买这本好了,价格也不贵。」
「多少钱?」
「一千出头。」
「我买给你吧。」
说来连我自己都吓一跳,这句话居然就这么脱口而出。少女惊讶地睁大双眼,我抓了抓脸颊说道:
「好歹是约会,就当成是我送你的礼物。」
她会不会取笑我?我如此暗想,望着少女的双眼,只见少女把日记本抱在胸口,一脸羞怯地垂下双眼。
「谢谢,我好开心。」
——咦?
还挺可爱的嘛。看见这种坦率的反应,我也萌生坦率的情感。不过,不坦率的我并未坦率承认,而是从少女的手中拿走日记本,冷淡地说道:
「那我去结账。」
我在收银台付了钱。
看着少女将我递给她的日记本收进手提包,全身倏地充满一种不可思议的充实感。她带着我买给她的东西,这种感觉就像是参与了她的人生。
「接下来呢?你有想去的地方吧?」
「对,就去那里吧,那里应该就是今天的最后一站。」
「去哪里?」
「我带路,跟我来。」
少女拉着我的手迈开脚步,离开书店走进上野公园,穿过喷水池广场。往前直走是国立博物馆,我原本以为那儿就是目的地,可是少女往右转。
接着,她又向左转,走进一条小路。前头只有宽永寺,而她同样过门不入。我忍不住再次询问:
「欸,要去哪里?」
「莺谷。」
莺谷。
位于御徒町反方向的上野邻站。明治时代,大文豪正冈子规就住在那里,现在仍然留有相关建筑物。不过,知道这些事的人不多,大多数人听到莺谷,最先联想到的都不是正冈子规。
「……你想去莺谷的哪里?」
少女并未停步,而是毫不迟疑地说出绝大多数人听到莺谷会联想到的事。
「宾馆。」
●
休息两小时三千五百圆。
少女抢着付钱。「你刚才已经买日记本给我了。」听她这么一说,我开始觉得自己送礼是错误的决定。我也无法制止她上宾馆。她那么想去,我怎么能打退堂鼓说「我觉得我们要上宾馆还太早」呢?
一进房间,少女便立刻脱掉鞋子,扑向大床。我环顾房间,在电视柜上发现了保险套,暂且安了心。
「好柔软喔~」
少女翻过身来,坐在床缘,我也在她的身旁坐下来。她用头倚着我的肩膀,像是把外套挂上衣架一样。
「浩人,你来过宾馆吗?」
我来过。五岁的时候,我被拖来参加妈妈和jì • nǚ同事在宾馆举办的女子派对。当时狂吃零食、狂喝果汁,看动画片,用保险套做水球,玩得很开心。大家都很疼爱年幼的我,有个疯狂迷恋牛郎的jì • nǚ和我一起洗澡时甚至对我说:「要是你再大个十岁,我就会好好服务你。」并弹了我的jī • jī一下——我说不出口。
「没有。」
「这样啊。那你也没有摸过女生的胸部啰?」
我摸过。印象最深的是七岁的时候,和妈妈及她的jì • nǚ同事一起参加温泉旅行时玩「猜猜是谁的奶」游戏。我蒙上眼睛摸胸部,并猜测胸部的主人是谁,可说是酒醉的大人胡闹的极致,虽然简单却意义不明的游戏。我猜对的比率很高,某个兼作avnǚ • yōu的jì • nǚ还替我挂了不知所谓的保证:「浩人以后一定可以成为了不起的mō • nǎi高手。」——我说不出口。
「没有。」
「你想摸吗?」
要说想不想摸,当然是想摸。可是,事情没这么简单。我身旁不是普通的女孩,而是放弃未来,在现在赌上一切,犹如只装了单程燃料的战斗机一般的女孩。
「欸,」我拣选言词。「我觉得你不用那么急。」
少女的头离开我的肩膀。
「就算要发展亲密关系,也应该等到更加了解彼此以后。我知道你想体验各种事物,但有些体验是不愉快的。正因为没有时间,你应该不想后悔吧?」
我侧眼看着少女。少女凝视着我的侧脸,过一会儿便朝着床铺仰躺下来,迷迷糊糊地望着天花板,缓缓开口说道:
「我听了thebehearts的歌。」
「thebehearts?」
「对。虽然没听几首,可是很好听。目前我最喜欢的是〈一千把小提琴〉。你最喜欢哪一首?」
「我没听过。」
「咦?不会吧,为什么?那不是你名字的由来吗?」
「起先喜欢thebehearts的是我爸,可是他在我懂事前就失踪了,而且是基于自私自利的理由。我觉得很不爽,所以就没听了。」
「……原来是这样啊,对不起。」
没关系,和你的负担比起来,我的过去没什么大不了的。天底下多的是被父母抛弃的故事。
「不过,如果你愿意,可以听听看。强而有力又温柔,可是带有一股悲伤……给人的印象就和你一样。今天约会以后,我更是这么觉得。虽然这么说有点装懂的感觉,可是我觉得替你取这个名字是有道理的。」
少女笑了。我不知道她对我的了解是否正确,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正试着了解我。
因此,我也不能继续逃避下去。
「月之旅人。」
少女脸上的笑容倏地消失。
像是关掉电灯一样,毫无预警地消失。在医院里听到父亲提起这个字眼的时候,她也是这种反应。
「我上网搜寻,找到了网站。那真的超夸张,根本可疑到极点,干嘛不弄得正常一点?哎,不过这样老实人才不会被骗,也好。」
她也不喜欢那个宗教——我抱着这般希望说道,但少女面无表情,我不知道我的推测是否正确。
「然后,会报刊登的访谈我也看过了。」
我更进一步说道。少女的眉毛动了。
「所以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虽然很惊讶,却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原来是这样啊。你说的『回归月亮』是指——」
「那是假的。」
少女打断我。
虽然她沉默不到一分钟,感觉却活像是隔了一个小时才再次听到她的声音。我知道理由,因为她的声音和先前截然不同,我是第一次听见这种声音。
「全都是假的,胡说八道。那样对他们比较方便,所以才那么说。我生的病是『返月性症候群』,我不是说过吗?」
少女问道,我无言以对。少女又连珠炮似地继续说下去,仿佛想填满沉默。
「既然你看过网站,应该知道那些人的卖点是靠着月亮的力量引发奇迹。爸爸被他们骗了,想靠奇迹把月亮使者赶回去。可是,用月亮的力量把月亮使者赶回去,怎么想都很矛盾吧?我知道他是不想让我回月亮,可是也该冷静一点。」
回月亮,从地球上消失——再也不能见面。
「再说,那些人根本是什么也不懂的冒牌货。在满月的夜里聚会是致命性的错误。他们会先围成一圈,被选为『巫女』的人在中央冥想,等到力量累积够了以后,『巫女』就会摸参加者的头,把力量分给他们。可是,月亮的魔力其实是不会透过人体传送的,所以大家虽然都很认真,我却很想笑。下次换我当『巫女』,该怎么办?我怕我会笑场。」
少女躺下来,背过身子。她的背部比我小上许多。
「我才不相信那一套。我相信妈妈,相信说她是月亮女王,回到月亮以后也会一直在天上保佑我的妈妈。」
少女娓娓道来,像是在说给自己听。接着,她用不成声的声音对我投以近似恳求的话语。
「我只是要回月亮,只是去找妈妈。」
别提及,别追究——别说破。
「只是这样而已。」
我无言以对,坐在床缘垂着头,静待时光流逝。不久,少女规律的鼻息声传来,我关掉房间的电灯,独自窝在床边的沙发上沉入梦乡。
●
离开宾馆以后,我们直接回到医院。进宾馆前还那么开朗的少女,回程时几乎一句话也没说。要是有人目睹前后的过程,大概会误以为我的zuò • ài技巧烂到极点。别逞强了,国中小鬼头——就像这样。
在我们即将穿过大学校门时,少女对我说:「送到这里就好。」在夕阳余晖中,少女露出僵硬的笑容,宣告约会结束。
「今天很感谢你,我玩得很开心,下次再约会吧。」
她在说谎,八成不会再联络我了;即使我主动联络,她也不会回复。因为在我的面前,她无法继续扮演月亮公主。
所以,这是最后的机会。
「欸,」别迟疑。「下次『月之旅人』是什么时候聚会?」
少女眨了眨眼,有些困惑地回答我的问题。
「下下个星期五。」
「在哪里聚会?」
「秋叶原的出租会议室,教团的网页上有写。」
「这样啊。谢谢,下次见啰。」
我挥了挥手,转过身去,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她一定很困惑吧?我也一样。你到底在想什么?我不断如此自问。
越过上野、进入御徒町以后,我走向自己就读的国中。正确地说,是国中隔壁的公园。那里有棵「啥物树」,据说是因为没人知道那是什么树,一直以「不知道是什么树」称呼,久而久之就变成这个名字,说起来简直像个笑话。少女在宾馆里睡着以后,我把大家叫到这棵树下集合。
一踏入昏暗的公园,「啥物树」前的三人便一齐转向我。头一个对走上前的我说话的是加藤。
「我还以为你和她打得正火热,不会来了。」
我想回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落得像只讨饲料的鲤鱼。
「有什么事?」圭吾的口气和平时一样粗鲁,却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如果只是想炫耀你的女朋友,小心我宰了你。」
我大大地吸一口气。在说出这件事之前,我需要做个深呼吸,就像跳远前的助跑和演奏前的调音一样。
「我有事要拜托你们。」
自己的声音在后脑勺回荡。
「这是个乱七八糟的请求,我还没理出头绪,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对你们也没有半点好处。非但没有好处,或许还会给你们造成很大的麻烦,所以你们可以拒绝没关系。先听我把话——」
「好啊。」
清晰的声音打断我。
孙的答复和日本刀一样锐利,我被一刀两断,连垂死的哀号都来不及发出。孙无视哑然无语的我,继续说道:
「我答应你的请求。圭吾和加藤也一样吧?」
「只要不是借钱就行。」
「浩人怎么可能找我们借钱?」
我——
我思考着如何传达自己的想法、如何让大家了解,打造了一艘言语之船来到这里,谁知这艘船却在出港不久便全毁了。以漫画来说,像是右下角还有一个小空格不知道要画什么,干脆就把船弄坏。
「你们不好奇我想拜托什么吗?」
我舍不得丢掉化为木片的船,如此问道。三人面面相觑,互相示意:「你回答啦。」不久,孙代表大家开口。
「倒也不是不好奇。」
孙有点腼腆又有点难为情地眯起眼镜底下的眼睛。
「只不过,听都没听就一口答应比较帅吧?」
——我想起来了。
没错,我想起来了,这些家伙就是这样的人,所以我们才会相识、结为好友。我居然忘记这么理所当然的事。
国中二年级的四月。
当时,我无法融入新班级。不过,一年级的时候我同样无法融入新班级,小学的时候也一样,换句话说,我从来没有融入过学校这个环境,所以并不在意。只不过,那时有个女孩很在意我不在意的事。那是个留着栗子色蓬松短鲍伯头的女孩,她时常找孤立的我说话;班上的小团体约好放学后去唱ktv或假日去看电影时,她也会邀我,只是我不喜欢参加这类活动,总是婉拒。
班上有个男生看这一点很不顺眼。
那家伙——今野在小学三、四年级时与我同班,不知为何对我恨之入骨,时常操着十岁小孩常见的大舌头口音,用对于十岁小孩而言过于艰深的字眼「biǎo • zǐ的儿子」(应该是从爸妈那里听来的)辱骂我。想当然耳,我也很痛恨这样的今野,总是希望他有一天会被从上野动物园逃出来的狮子吃掉。
事情是发生在四月下旬。
那一天放学后,我又拒绝了那个女孩的邀约。当时好像是说黄金周期间大家要一起去游乐园玩,还是水族馆?哎,这一点不重要。问题是今野在旁听见了,无法原谅「跩得要命」的我,插嘴说道:
「欸,你最好别理这家伙。」
今野露出下流的笑容,用拇指指着我说:
「他妈是jì • nǚ。」
教室里一阵哗然,但我不为所动。小学的时候,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所以国中里知道的人也不少。
不过,听了这番话的女孩露出不悦之色,一反平时地厉声谴责今野,这倒是让我有些惊讶。
「那又怎样?七濑同学是七濑同学,他妈妈是他妈妈。你脑袋有问题吗?」
女孩撇过脸,离开我和今野。受到意料之外的反击,今野愣在原地,随即满脸通红地瞪着我。我抓起书包走向教室门口,只想快点离开现场。
「你跩什么跩啊!七濑!」
今野大叫。要是从前,我或许就和他吵起来了,但我已经不是十岁小孩,我长大了。为了展现我的从容不迫,我挺起胸膛,打算悠然离去。
不过,长大的不只有我一个人。
「我表哥嫖过你妈!」
我停下脚步。
就算有人侮辱「jì • nǚ」,我也不会生气,因为我认识的jì • nǚ没人以自己的行业为荣。说我再大个十岁就要替我服务的那个疯狂迷恋牛郎的女人,后来上吊自杀;说我将来会成为了不起的mō • nǎi高手的avnǚ • yōu,则是因为染上毒瘾而去坐牢。我很喜欢替我庆祝生日、在我得到流感时照顾我的她们,可是,她们好像不太喜欢自己,每个人都对我说:「浩人,你长大以后交女朋友,可别挑我们这种的。」既然当事人都这样了,有人批评jì • nǚ或是身为jì • nǚ儿子的我,我都可以忍受。我妈mài • yín,而我是靠她mài • yín赚来的钱长大的孩子,不过是陈述一项事实。
小学的时候,今野只会侮辱「jì • nǚ」。当时他大概连jì • nǚ是什么意思都不晓得,只是拷贝大人嘴上的侮蔑,这样的恶意甚至可以用「可爱」两字形容。所以,今野——不知道。
不知道要是有人侮辱我妈,我就会抓狂。
「他说你妈的bī松松垮垮的,干起来一点都不爽。」
接下来发生的事,我记不清楚了。
当我回过神来时,已经被班上同学从背后架住,满脸是血的今野躺在地板上,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向我道歉:「会不挤。」一直很关心我的女孩,则发抖着用「不该跟这种人来往」的眼神看我。我的心灵成长和今野的恶意成长相比,根本微不足道。
今野被送到医院,我则是被带往职员室。班导训了我一顿,在我乖乖地再三道歉之后才放过我。「你们两个之后自己好好谈谈。」他又交代:「记得跟你妈妈报告这件事。」我心里虽然暗想「你自己报告啦!嫌什么麻烦,这是你的工作耶」,但是并未说出口,只是低下头回答:「知道了。」
没有人帮我把书包送到职员室来,所以在回家之前,我必须先回教室一趟。时值傍晚,外头染成淡橘色,校舍里几乎已经没有人。我想象着空无一人的教室,打开门。
当时,我的座位刚好在教室正中央。
孤零零地摆在昏暗教室中央的书包,看起来活像是召唤魔王时献上的媒介。我并不是光看到书包就这么想,是因为班上三个男生围着书包呈正三角形而坐,看起来活像是摆阵召唤某种东西的黑魔法仪式。
金发男生和娃娃脸男生在滑手机,戴着眼镜的男生则是在读书。他们三个都是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话的同班同学,我只知道金发的是不良少年,四眼田鸡是中国人,娃娃脸的名字很好笑。他们应该没有留下来等我的理由。
四眼田鸡阖起书本,金发和娃娃脸抬起头来。然后,四眼田鸡对一脸困惑的我柔声说道:
「你回来啦。」
接着,我们去了四眼田鸡的爸妈经营的中华料理店。四眼田鸡的爸妈看到儿子带朋友回家,很开心地请我们吃水饺。水饺很好吃,真的好吃到让我想哭的地步,后来自然而然地达成「下次再来」的共识,实际上我们也真的再来了。如此这般,不知不觉间,我、圭吾、孙和加藤成为共度许多时光的朋友。
过一阵子以后,我询问大家当时留在教室的理由。
面对我的问题,三人开始烦恼。他们看起来不像是因为不知道答案而烦恼,比较像是虽然知道可是不晓得该不该说出来。在我锲而不舍地追问之下,三人终于难为情地说出一个答案。
——因为觉得留下来比较帅。
「……谢谢。」
我深深低下头,受礼的三人都露出苦涩的表情。我懂,这种情况让人不知所措,一点也不帅。我是故意这么做的,活该。
我仰望天空。傍晚的天空里浮现的月亮右端微微发光,形状宛若爪子。我朝着月亮高高地举起拳头。没问题,一定办得到,因为我们都是喜欢耍帅的十四岁国中生,换句话说,就是天下无敌。
4
作战实行日当天,放学回家以后,我一直心浮气躁。
我好想一路狂奔、鬼吼鬼叫,不过要是我这么做,消耗了体力,或许会影响到作战。我已经做好所有能做的准备,接下来端看今天的运气和表现,可不能因为这种蠢事而栽跟斗。
我思索让自己冷静下来的方法,得到一个答案:thebehearts。聆听她喜欢的歌曲,提升士气赴战。简直是帅到最高点啊。
我把放在客厅里的那台和妈妈共用的笔记型电脑拿到自己的房间里。妈妈早就把所有thebehearts的歌曲都存在电脑里。我打开音乐播放器,毫不迟疑地选择〈一千把小提琴〉。
叩叩。
「我要进来啰。」
我还没回答,门就开了,妈妈走进房里。她穿着迪奥的洋装(仿冒品),戴着蒂芬妮的耳环(仿冒品)和宝格丽的项链(仿冒品),进入出勤模式。可不可以告诉我刚才的敲门有什么意义?要是我正在打shǒu • qiāng怎么办?真的。
「什么事?」
「没事,我本来要去上班,却听见熟悉的歌曲。」
妈妈往我的床铺坐下,和着音乐哼起歌来,并幽幽地说道:
「你爸爸也喜欢这首歌。」
这句话可不能听过就算了。妈妈对着大吃一惊的我露出温和的微笑,表情仿佛在说:「你也已经十四岁,想问什么尽管问吧。」
「……我爸爸是个什么样的人?」
「人渣。」
感伤的气氛被破坏殆尽,妈妈歪起淡红色嘴唇笑道:
「把高中女生的肚子搞大以后一走了之的男人,当然是人渣啊。」
「这样我不就带有人渣的基因?」
「放心吧,你是像到妈妈。」
这样也不太好——这句话我没有说出口。
「不过,虽然他是个无可救药的人渣,妈妈还是很感谢他。因为没有他,就没有浩浩。我无法想象那样的人生。」
妈妈心有戚戚焉地说道,身旁的我无言以对,只能保持沉默。我知道妈妈打从心底爱我,对于这一点,我感到很开心。虽然开心,有时候却很痛苦、很难过,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几年前,妈妈曾有过再婚的机会。
对方是在御徒町从事珠宝业的五十几岁男人,一时兴起去逛风化区,认识了妈妈,对她迷恋不已,送昂贵的礼物、带她去吃大餐,用尽各种方法追求她。我也曾经跟着妈妈一起去新宿的高档烧肉店吃饭。虽然我很喜欢吃烧肉,可是那个人看我的眼神有点恐怖,害我食不知味。吃完烧肉以后,妈妈问我:「如果那个人当你的爸爸,你觉得怎么样?」我回答:「好啊。」
某一天,那个男人在店里向妈妈求婚。别再做这种工作了,成为只属于我一个人的女人吧,我会让你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他似乎是这么说的。妈妈应该很高兴,也打算接受求婚,直到男人说出下一句话为止。
「不过,你要把儿子送去育幼院,这是条件。可以吗?」
听说后来妈妈整个抓狂了,而且抓狂得很厉害。下班回家以后,她用凶神恶煞的表情一面咒骂:「那只猪!去死!去死!」一面把对方送的礼物塞进垃圾袋里。这样的妈妈连我都怕得要死,不难想象见证她抓狂瞬间的人有何感想。妈妈的jì • nǚ同事告诉我这件事时,说妈妈「简直就像shā • rén魔」,还做出抱住肩膀发抖的动作。
她应该是想告诉我,妈妈有多么爱我,我必须报答妈妈的爱,成为一个正正当当的人吧。这么说并没有错,不过,我有另一种感受。
换句话说,妈妈只要抛弃我,就不必继续mài • yín,不管是lv、芬迪、香奈儿、迪奥、蒂芬妮还是宝格丽,全都可以买真品,要多少就有多少,可以过着幸福快乐、光辉璀璨的生活。
要是没有我的话。
只要没有我的话。
「那妈妈去工作啰。」
听完一曲,妈妈走出我的房间。歌曲已经被我设定为自动重播,因此同一首曲子立刻又开始播放。我借助另一个浩人的歌声之力,从喉咙深处挤出声音。
「妈!」
妈妈回过头来。叫住她以后,我想说什么?啊,对了,我想起来了。
「路上小心。」
我笑了,妈妈也回以笑容。所有干净的事物和肮脏的事物混合在一起,化为独一无二的笑容。
「谢谢,我走了。」
●
晚上九点,我穿上冬季夹克离开家门。
我跨上停在公寓后方的脚踏车,沿着中央路南下。迎面吹来的晚风凉飕飕的,不知道回程会不会很冷?我有点不安。
不久后抵达了出租会议室所在的大楼,我把脚踏车停在旁边。一走进大楼,在大厅等候的圭吾立刻埋怨:「你好慢。」我回嘴:「是你太早来了。」并确认显示会议室使用状况的板子。二楼b会议室,「月之旅人」贵宾。
「东西带来了吗?」
圭吾用右手拇指和食指比出shǒu • qiāng形状,我拍了拍夹克的右口袋说道:「当然。」见状,圭吾露出满意的笑容。从他那充满期待的表情,感觉得出他和我们不同,经历过不少风浪。
走上楼梯、来到二楼b会议室,我们在奶油色的门前竖耳倾听,却听不见任何声音。是在冥想中吗?那正好。
「上吧。」
圭吾朝着门把伸出手来,但我对他喊停:「等一下。」他就像被罚不准吃饭的狗一样,嘟起嘴巴。
「干嘛?」
「我有借钱给你过吗?」
「……啊?」
「不,今天来之前,我一直在听某一首歌,它有一句歌词是『好像有借钱给谁,算了不重要』,我觉得跟我现在的心境很吻合。」
「那又怎样?你疯了吗?」
「如果没疯,就不会做这种事。」
「说得也是——我开啰!」
门开了。
桌椅被挪到边缘的会议室里,许多人围成圆圈在打坐。圆圈正中央是个穿着纯白色洋装的少女。就在视线集中到我们两个闯入者身上时,我露出了冷笑,在心中对她投以矫揉造作的话语。
——我来迎接您了,公主。
「你们——」
砰!
前方的男人开口说话的瞬间,我从夹克口袋里拿出火药枪,扣下扳机。那是种迷你玩具shǒu • qiāng,里头装了火药弹,可以发出枪声。趁着众人都因为这道尖锐的声音而愣在原地时,我一个箭步奔向少女,伸出右手叫道:
「走吧!」
少女眼睛一亮,抓住我的手,露出婴儿般的笑容。
「嗯!」
我拉着站起来的少女,冲出圆圈。刚才想说话的男人伸出手来,试图抓住少女,圭吾立刻扣下自己的火药枪扳机吓唬男人,并一脚踹倒他。
一个眼熟的男人穿过圭吾身旁冲出来。
——糟糕。
我们离开会议室,跑向楼梯,可是两个人一起奔跑,速度实在快不起来,不久后,表情骇人的男人抓住少女的手臂,用力拉住她。
「望!」
男人——少女的父亲叫道。失去妻子,又即将失去女儿,只能求神拜佛的可怜男人。就像妈妈疼爱我一样,这个人想必也很疼爱女儿,把她当成心肝宝贝看待。
因此,我必须要说。
「请把令嫒交给我。」
砰!
「别说蠢话了,快走!」
爆炸声响起后,圭吾把少女从父亲手中拉开,我这才回过神来。我在干嘛啊?少女双手合十,对着被圭吾架住、不断挣扎的父亲比出道歉手势。
「对不起,爸爸!」她用开朗又爽快的声音宣布:「今天我要在男朋友家过夜!」
「望!」父亲用悲痛的声音叫道。我拉着少女的手跑下楼梯、冲到外头,脱下身上的夹克替少女披上之后,便跨上脚踏车,而少女在我催促之前就跳上后座。
「抓好喔!」
我踩起踏板,脚踏车像子弹冲过中央路。夜更深了,但是离城市入眠的时间还早。每当步道上的行人对我们投以好奇的眼光,我就有种难为情与自豪并存的奇妙感觉。
少女把柔软的脂肪块压在我的背上,在我的耳边轻声问道:
「要去哪里?」
大卡车驶近,我拉开嗓门,以免声音被卡车的排气声压过。
「学校!」
●
踩了五分钟左右的脚踏车,我们抵达我就读的国中正门口。
我把脚踏车停在关闭的栏杆状铁门前,抓住栏杆往旁边推,铁门轻易地打开了。这对于学校而言是异常事态,对于我而言却在计划之中。
「走吧。」
「要进去?」
「嗯。」
我打开一道足以让人通过的缝隙,和少女一起钻过门。我们没走正门的楼梯,而是绕了校舍一圈,前往其他出入口。
我们踮着脚尖摸黑前进,不久后,来到教职员用的便门前。门上了电子锁,没有钥匙无法从外侧开启,不过从内侧就另当别论。
我用手背敲了敲门,门随即开启,孙和加藤从学校里现身了。孙瞥了躲在我身后的少女一眼,一脸满意地笑了。
「成功抢到人了?」
「是啊。你们呢?」
「完成了,锁全都开了。」
「谢谢。之后就照计划进行吧。」
我和少女踏入校舍,孙和加藤则是走出校舍外。孙用中文说了声「加油」,关上便门。我用手机充当照明,在乌漆抹黑的黑暗中前进,少女紧紧抱住我的手臂,不安地喃喃说道:
「没问题吗?应该有防盗感应器之类的吧?」
「有是有,不过都是在楼梯口、窗户和教室入口之类的地方。放心吧,我已经确认过了。」
「确认过了?」
「刚才的四眼田鸡透过网路骇进老师的电脑,入侵学校的伺服器,调查过感应器的位置和我们走的那扇便门的构造。」
少女倒抽一口气。抵达楼梯了,我们小心翼翼地往上爬,以免一脚踩空。
「他能做那种像魔法一样的事?」
「能。实际上,那根本是魔法。问他是怎么做到的,他就说伪装ip什么的,活像咒语一样,根本听不懂。登入密码倒是用很原始的方法弄到手,就是『从后面偷看手指的动作』。」
爬了一会儿楼梯,终于抵达目的地。我转动因为手机光线而发出模糊光芒的门把,轻轻地推门。门动了,孙说得没错,锁已经打开。
我猛然打开通往顶楼的门。
在月光照耀下散发朦胧光芒的学校顶楼看起来宛若音乐剧的舞台,现实与幻想交错的场所。经由这里,应该可以在两边之间通行无阻。
「好棒!是顶楼耶!」
少女在舞台中央转一圈,一屁股坐向混凝土地板,摊开双手躺了下来。我瞥了手机一眼,打算关掉灯光,发现不知几时间传来一封讯息。
『准备完毕。』
我把手机塞进口袋,在躺在地上的少女身旁坐下来。少女望着满月,将清澈的声音释放到夜空中。
「这里的锁是谁开的?」
「四眼田鸡旁边的那个矮子。」
「我就知道,他看起来就是一副手很巧的样子。」
少女的嘴角露出笑意。她谈论我的朋友,让我有些难为情。
「我在医院看到他们的时候,就觉得你们这群人很有趣。」
「为什么?」
「因为完全看不出共通点,不知道这群人为什么会变成好朋友。」
因为我们都喜欢耍帅——我并未把这个浮现于脑海中的答案说出口。少女朝着夜空伸出手臂、张开手掌,仿佛想抓住满月。
「你也让我加入了,因为约会的时候我说过很羡慕你们。谢谢。」
这也是一个理由,不过最大的目的可就不同。我微微吸一口气,挤出声音。
「欸。」
「唔?」
「我有一个提议。」
「什么?」
「别回月亮好不好?」
少女的双眸无声地摇曳着。
伸长的手臂犹如平交道栅栏一般啪哒落下。她的视线依然朝着空中,焦点却不在任何地方。我知道,我触及她心底的痛处。
「……公主不回去,下一任女王就没着落了。」
别撒谎了,正好相反吧?你不是因为身为月亮公主才要回月亮,而是因为不得不回月亮,才变成月亮公主。
「如果你不回去,就和你无关了,何必烦恼那些?」
「哪能这么任性?月亮使者不会接受的。」
「我会把他们赶回去。」
「你做不到的。」
少女坐起身子,站了起来,仰望夜空。虚幻的侧脸在月光的照耀下酝酿出一股童话插画般的氛围。
「『纵然将我关在轿子里严阵以待,也敌不过月国人。月国人刀枪不入、箭矢不透,即使重门深锁,亦会迎面而开。一旦开战,一见月国人,再骁勇的将士也会士气全失。』」
少女转向我,随着晚风翻飞的黑发盖住鹅蛋形轮廓。
「这是《竹取物语》的一节。不是假的,月亮使者真的很厉害。游戏里不是会有那种绝对赢不了的敌人吗?就是那种感觉。」
少女伸了个懒腰,仿佛想用天真无邪的举动掩饰沉重的话语。
「就是这样,所以你最好别动歪脑筋,那样只会把事情弄得更复杂。再说——」
少女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只有嘴角是笑着的。
「我并不排斥回月亮。」
啪!
在我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断裂了。头脑虽然冷静,心却在沸腾。大家都没有错,一切都没有错,可是我不能就这么默默地放弃。
这个女孩目空一切,所以才能毫不迟疑地踏入别人心房,就像享受小说与漫画一样享受别人的人生。她为了自己和我交往,为了自己把我耍得团团转,根本不在乎我高不高兴。如果我高兴,算她好运;如果我不高兴,她就再去找其他人碰运气,直到找到一个高兴的为止。
换句话说——
对象不是我也无妨。
「……那现在立刻回去好了?」
少女「咦?」一声。我站起来,抓住少女的手臂。
「既然你不排斥回去,代表你什么时候回去都没问题吧?那就现在立刻回去。」
我拉着少女的手臂,来到环绕顶楼的护栏边。靠操场的那一侧,挂着红色倒三角形危险标志的栅门。锁头——是打开的。
「现在的话,我可以陪你一起去。」
我打开栅门。
晚风咻一声穿过我们之间。少女想远离我,可是为时已晚。我一把拉过她的身体,用双手用力抱住她。
我对于活着一直有种愧疚感。
最爱我的人是妈妈,可是如果没有生下我,妈妈一定过得更幸福——这样的矛盾快把我压垮了。我没有想做的事,没有任何目标,但是也不想死。在这样的日子里,我一直在追寻足以告诉我「你可以继续活下去」的事物。
这时候,你出现了。
你说过不是任何男人都行,而是在几十亿人之中选上我。你很期待和我约会,收到我送的礼物很开心,甚至愿意委身于我,只是我拒绝了,因为我想好好珍惜你,不愿意这段关系轻易地发生,又轻易地瓦解。我讨厌这样的关系。
可是,你却这样。
别闹了。
装腔作势那么久,等我真的认真起来,才说自己没有那个意思,这招可行不通。
「飞吧!」
我瞪着月亮,双脚蓄力。
「到月亮上去。」
蹬地而起的声音,听起来宛如是从远方传来。
●
我以为我飞起来了。
飞进无重力的世界,轻飘飘地浮在空中,就这么在夜空中游泳,即使要游到月亮上也不成问题。当然,这只是错觉,世界立刻找回重力,我抱着少女掉进无底的深渊。
少女在我的怀中尖叫。我抿紧嘴唇,一面坠落一面仰望夜空。满月在没有星星的夜空里散发灿烂光芒。好美,美到快让我落泪了。
——拜托。
她只是个国中女生,今后有很多快乐的事等着她。她还要认识许多人,和他们交流,互相了解、互相伤害,继续活下去。
所以,拜托。
别带走她。
坠落地点摆着孙和加藤撬开体育仓库搬来的安全垫。我扭转身体,让自己处于少女下方,并从左肩着垫。伴随着疼痛的麻痹感窜过全身,我扭动身子,分散冲击,挥去这股麻痹感。
我放开怀中的少女,少女在垫子上滚了一会儿以后停下来。仰天躺着的我,双手双脚摊成大字形,大大吸一口气。细胞开始活络,从身体内侧发出危险信号。
好痛。
好痛,好痛,好痛。头、脖子、背、肚子、手臂、脚、屁股和胸口深处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都痛得快让我哭出来了。妈的,妈的……
窥探我的少女脸庞占据了整个视野。
「我还以为会死掉。」
少女的头上没有头发。她为了对抗「返月性症候群」而失去毛发,外出时都是戴着假发——「月之旅人」的会报上有写。
「你还活着。」
我坐起身子,露出贼笑。少女重新戴上掉在旁边的假发,对我回以傻眼的笑容。
「真不敢相信。要是出了什么事,你打算怎么办?」
「我和朋友预演过了,我还事先写下遗书。」
「我可没写,根本还没做好觉悟。」
「是吗?也对。抱歉。」
「……真是的。」
少女大大叹一口气,垂下肩膀,低下头——
双眼扑簌簌地落下大颗泪珠。
「我不想回去。」
我知道。
我知道,全都明白。我看得出来,其实你不想回月亮,却不能对任何人说,暗自痛苦。所以今天我才会跳下来,为了打破你的壳,触碰赤裸裸的内心。
「我不想回去。」
我抱住抽泣的少女的头,由上至下抚摸颤抖的背部。该怎么唤她?我略微思考过后,选择了自己想得到的最帅词汇。
「别担心,公主。」
我用上所有的温柔和坚定,毫不迟疑地断然说道:
「我会保护你。」
少女——公主止住眼泪,把脸抵在我的胸口上,轻声说道:
「真的?」
「真的。」
「绝对?」
「绝对。」
「我会喜欢上你的。」
——正合我意。喜欢上我最好,别因为自己迟早会走,就不敢对别人动真感情。
其实,你应该也在追寻对你说这些话的人吧,所以明明害怕无可取代的人出现,却又矛盾地向我搭讪。
我会接纳这种矛盾。
证明你的眼光是正确的。
「没关系。」
我用力抱住公主。娇小、无助,却是实实在在的生命。过一会儿,公主也用手环住我的背部,我们就这样在满月底下感受彼此,久久不能自已。
●
我们把安全垫放回体育仓库,送公主回到她的父亲身边。
这一连串的fēng • bō以「讨厌参加『月之旅人』聚会的公主拜托在街上认识的我们绑架她」收场,我们成为说服公主回到父亲身边的善良少年,她父亲不但没对我们发脾气,甚至还感谢我们。不过唯独对我,他却是用眼神全力宣告「我不会把女儿交给你」。我都打过招呼了耶。
下个星期一放学后,在公主的请求下,我们四人前往医院探望她。公主的病房是像饭店一样豪华的单人房,不但有桌子、沙发,甚至还有电视、冰箱和wi-fi,水准比我的房间还要高。
我们和戴着假发、穿上便服、呈现外出模式的公主,面对面坐在偌大的l形沙发上。首先是介绍圭吾、孙和加藤给公主认识,并交换联络方式。过程中,发生了公主听到加藤的名字后噗哧一笑的小插曲,但说来说去是名字过于搞笑的加藤自己不好,因此并未追究公主的责任,和平收场。
「你们四个有le群组吗?」
「有,要邀你进来吗?」
「不用了,我建个新的群组。我有想做的事。」
「想做的事?」
「嗯,等我一下。」
公主开始滑自己的手机。不久后,我们四人分别收到新群组的邀请。群组名称是——
「御徒町辉夜姬骑士团」。
「……这是什么?」
「保护月亮公主的近卫骑士团总称。『御徒町』是因为我想在开头加点什么。虽然考虑过『上野』和『东京』,但还是觉得这个名字最响亮。」
从表面着手的类型——我突然想起在上野书店里的对话内容。
「职业我也想好了。首先,加藤同学会开锁,所以是『盗贼』;孙同学很聪明,所以是智力很高的『魔法师』;圭吾同学我想了很久,他看起来很会打架,所以是『武斗家』;浩人则是『战士』。其实『骑士』也行,可是骑士团里有骑士的话,不是所有人都是骑士就显得很奇怪。还有,浩人是骑士团长,请多指教。」
「知道了。」
我点了点头。突然被拉进过度崭新的世界观里,其他三人都目瞪口呆。抱歉,这女孩不是我们的常识能够忖度。
「我会把大家的活跃记录在这本『冒险之书』上,你们要多多冒险喔。」
公主扬了扬我送给她的日记本。仔细一看,封面用书写体写着「adventurebook」。为了拯救不知该做何反应的大家,我开口说道:
「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问题?」
「为什么我是『战士』?我搞不太懂。」
公主错愕地睁大眼,用食指抵着嘴唇,鼻子「唔~」了一声,听起来活像小动物的叫声。
「『战士』给人的印象不就是全副武装在前线当盾牌吗?」
「嗯。」
「所以啰~」
「……抱歉,可以说得更详细一点吗?」
「你不是说要保护我吗?还这样抱着我。」
公主伸出双臂,模仿当时的我,并用挑衅的口吻对受到奇袭而愣在原地的我说:
「要好好保护我喔,团长大人。」
我瞥了圭吾他们一眼,三人都用充满期待的眼神看着我。知道了,做就行了吧?我会好好耍帅的。
「包在我身上。」
我用右拳敲了敲胸膛,公主露出幸福的微笑。加藤得意忘形地说:「誓约之吻呢?」我立刻松开拳头,狠狠打了加藤的头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