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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狸面上霎时红透了,一时竟辨不清自己的心情。她确实从一开始就在打谢涟的主意,然而此刻若说尘埃落定,反不如说越发的茫然了。
只匆匆落下帘子,便不再看。
谢涟都说到这一步了,崔琛再做纠缠就绝对是欺人太甚,故意与谢涟叫板了。
若是在北边,抢也就抢了。崔家总归能摆平。但这是在江左。
崔琛再看一眼牛车,见阿狸已放下了车帘,灰眼睛里边有些意味不明的光芒。勾唇一笑,拱手对谢涟道:“是个误会,改日再登门赔礼。”
说罢也不流连,回身便招呼人纵马离开。
谢涟见他走远了,才收起长刀。驱马回到牛车旁。
阿狸听到马蹄声,便抿了嘴唇,垂头不语。
外间好一会儿才传来谢涟的声音,“适才我若不这么说……”
阿狸只觉无比局促,忙打断他,道:“我明白。”
那边又断了声音。片刻后,才又听谢涟道:“你去哪里,我送你。”
谢涟一直护送着阿狸到了左佳思家里,又亲自送她回王家。
建邺美的是风景。青山绿水共为邻,柳暗花明又一村。那风景一重重的过,山障一重重的开,孤云独去,白日西落,众鸟高飞。
牛车悠然前行,少年骑马追随在一侧。别成画卷。
阿狸掀起车帘,探头望他,默然想着心事。谢涟目视着前方,漆黑的眸子里笑意渐深。片刻后侧脸回望阿狸。
两人目光对上,阿狸便垂下头去。谢涟唇角不觉勾起来。凝望了她片刻,才重新抬头望远。
谢涟腰间还挂着阿狸给他做的荷包。那荷包阿狸费了许多力气,因丝绸颜色鲜丽,她怕看着俗艳了,就用银线绞着白丝亲手编成如意囊身。两面各穿嵌四颗玉珠,再用银线穿缠成四只蝠纹。蝠纹攒着中央的圆形寿纹,寿字却是手绣而成,用的也是银线绞着白丝。那荷包玲珑凹凸,颜色清透,远看着便像白玉镂刻而成,近看也是金玉之质,摸上去才知是软的。
看着素淡简洁,阿狸却用了一年多时间才做好。当寿礼送给谢涟,如今他也才带上不久。
今日跟崔琛过了一招,荷包还好好的,穿引荷包的络子却蹭坏了。
阿狸看着,便暗暗的记在心里,想着再打一条络子送他,就当今日的谢礼。
姑娘家出门,差点被人给抢走了,这不是可以大肆宣扬的事。
谢涟将阿狸送回家,也只说是路上碰到了,顺便护送一程。并不说遇到崔琛的事。
谢涟走了,阿狸才悄悄的跟她阿娘提了一下。
是在谢家地盘上遇到,阿狸又带足了侍卫。阿狸娘怎么想都是崔琛吃亏,便不放在心上,也没有多问。只嘱咐下人们严守口风。
新年展眼便到。
吃岁饭、烧爆竹、贴窗纸、挂桃木……一大家子聚在一起,藏钩猜枚,串门拜年。除了饭是凉的,其他一切都热闹喜庆。
东方也有创世传说。据说女娲在前六天分别造了鸡、狗、猪、羊、牛、马,在第七天造了人,所以正月初七又被称作“人日”。在这个时代,还是个很盛大的节日。
这一天要喝七宝羹,贴人胜,戴华胜。如果天朗气清,则预示着一年平安顺遂,贵族们还要登高赋诗。
而这一年的正月初七,正是个晴朗到不能再晴朗的日子。天无云、地无风,阳光普照,温暖和煦。
阿狸舒坦得都想在院子里摆张软榻,晒太阳睡午觉。
当然是不能睡的——这种日子,正是贵族公子、女公子们聚会交际,沟通感情的好时候。
皇帝陛下正选在这一天,于台城宴请群臣,破例准许没有功名的世家公子们列席,又请了北朝来使并崔卢两家的少年——自然是为了炫耀攀比一番。
皇后也请了贵妇人和女公子们在后宫宴饮。往年这种宴会,贵妇人都只带及笄前后的姑娘去,一来怕孩子小了,举止失礼,二来也让将出阁的姑娘跟皇后打个照面,日后好照应。但这一次皇后也不知有什么盘算,竟特地点名,将王琳、谢清如、沈棘子、庾秀、桓道怜几个才十岁出头的小姑娘也召来。
阿狸仔细琢磨了一下。谢、沈、庾、桓四个姑娘在圈子里都是知名的,不必说日后如何风光,就是现在也聪慧过人,个顶个的美人胚子。只她一个,除了“安娴”二字别无称道。
然后她脸上就白了一白——她虽然全方位的平庸,但是上辈子她可是正牌太子妃啊,必定也有什么地方入了皇后的眼。
皇后她恐怕是想给司马煜挑太子妃了!
——丫头难得敏锐了一回。
这些年阿狸没事就琢磨怎么才当不上太子妃,自然有一整套的方略。
她已经想明白了,见到皇后她就装石头,一句话也不说,一件事也不做。皇后问她话,她就假装听不懂。就不信她表现得这么蠢,皇后还能看上她。
——丫头没意识到,对她来说,这根本就是本色演出啊。
跟着她阿娘进了台城,阿狸果然亦步亦趋。
但总有些心情是控制不住的。
阿狸随她阿娘踏上显阳殿前台阶,不由回望。便见城阔天高,残雪消融。檐角勾飞,殿宇一重邻着一重。
那亭台楼榭俱是当年模样,只有一围又一围的台城柳树,尚不盈一抱。
日后折柳之人,这一生已注定了将与她擦身而过。
只有她一个人记得那一切。
——她单是知道昔年种柳的惆怅,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竟也会觉得,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