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楼(4/4)
姜长宁仰头望着那神色昏沉,仿佛对眼前诸事皆不关心的人。
过了半晌,见她眉头稍松,才轻声开口。
“陛下,薛将军身上的职责干系重大,太师要疑我,当殿责我,也在情理之中。但既是撇开了脸面,闹到陛下面前断案子,总也得准许臣妹替自己辩解几句,不然岂不是天下第一冤枉人了。”
“你说来听听。”
“臣妹今日心急火燎,闯入薛将军府上,将人亲手抱了出来,情急之下,是何情状,薛府随意一人,皆能目睹。若为一个低贱影卫,何苦做到如此地步。”
她抬头,笑得有些苦。
“臣妹虽平日里荒诞不经,但也没有到了这个份上吧。”
她道:“皇姐。”
她的皇姐倚在侍人的怀里,垂眸看着她。
影卫,如其名,是见不得光的人。
倒不是什么新鲜事——京城中的皇亲贵戚,家中多少都有。或是为了暗中防卫,或是为了代行一些明面上不好意思的事,用处多得很,人人皆不以为怪。
只一样。
这个行当,是过不了明路的,又必得是孤儿穷苦出身,自幼严苛训练,死心塌地。相比人,他们更像是主人身边,沉默又锋利的一柄锐器,一件死物。
若是女子,或还有娶夫成家的机会。但若是男子,那便大多是孤独终老。
主人家好心的,或许在他们无力当差后,还能给一间屋住,给一口饭吃。若是遇见心硬些的,打发了出去,流落街头,饥寒困苦,不知所踪,也是常有。
毕竟说到底,这样的男子,不是良家。
每日训练苛刻,泥里来血里去,脾性古怪,不能温柔持家不说,单说身子,也没准让人瞧过多少回了呢。
堂堂亲王,会将这样的人看得入眼吗。
座上的帝王,目中幽暗,以手支颌,似乎在认真地审视这其中的可能。
姜长宁便拱了拱手。
“恳请陛下明鉴。若是陛下不介怀,其实臣妹今日前来,还带了证人。”
“哦?证人?”
“春风楼的主事烟罗,随臣妹一同来的,就候在宫门外的马车上。假如陛下有意,随时可以遣人传来问话。”
“荒唐。”
萧玉书再也听不下去,愤愤一拂袖。
“齐王殿下虽然平日与三教九流交游,引以为常事,可在御前还是警醒些的好。这等烟花柳巷之人,怎可入大内森严之地?传出去,宫中还成什么了。”
“无妨。”
“陛下……”
“朕说无妨。”
姜煜懒倦倦的,拔下发间金簪搔了搔头,不以为意地笑笑。
“太师何故动气。从朕还在潜邸的时候,你的规矩就大。”
萧玉书嘴角抽动几番,显然就差一句有辱斯文。
但终究只能垂下首来,赔了个笑。
眼看着姜煜饶有兴致地,转头向姜长宁:“春风楼?京城最大的那一家花楼?”
“正是,陛下博闻。”后者轻声应。
顿了顿,还抬眼带笑,似乎不经意地添了一句。
“主事烟罗,风姿无双,坊间闻名。”
座上的帝王,脸上便漾开一个别有意味的笑,透着某种心照不宣。
“嗯,朕也有所耳闻。总在想,这与宫中梨园的舞伎,能有多大的分别。别是市井小民没有见过世面,夸大其词。但是……”
她清了清嗓子,将身子坐直了些。
“既是老七你也如此说,朕倒是不可不信。来人,传他进来觐见。”
……
任凭萧玉书与薛晏月如何气闷,终究皇命难违。
不消多时,那一袭雪肤银发的身影,便从殿外遥遥地过来了。人如其名,缥缈温柔,真如一拢云雾一般。
进了殿,俯身下拜,不见寻常人面圣的忐忑,仍是不疾不徐,声如清泉。
“草民烟罗,叩见圣上,愿圣上福祚绵长。”
姜长宁偷着打量了一眼。
嗯,至少这一回,衣裳是穿齐整了。只是以他的姿容,恐怕越是齐整,反而越容易让人心猿意马。
果不其然,她眼见得那位陛下,目中亮了一亮,一抬手,身侧侍奉的侍人,立刻识趣地退开。
“你就是老七说的证人。”
烟罗似是微微错愕了一瞬,漂亮的凤目中,竟露出几分懵懂。
烟雨迷蒙的,确是好看。
随即才歉然低下头:“陛下说笑了,草民不过一介花楼男子,微贱之身,哪里配做什么证人。不过是陛下宽宏,允我上殿,问几句话,我也不知答得好与不好,只求陛下不要见怪。”
姜煜将他细看几眼,笑了笑。
“何故惶恐。依朕看,你很懂礼数。”
“陛下抬爱,草民愧不敢当。”
“你既随着老七一同来,今日这样大阵仗,闹的什么,想必你心里也知道。她们口中那男子,你认得吗?”
烟罗敛袂,再次下拜。
“草民不敢有半句虚言。陛下问的,若是昨日齐王殿下从薛将军府上劫走的那名男子,草民想要撇清干系,怕也不能。”
他抬眸,眼中波光盈盈。
“他从前,是我春风楼的小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