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大罢工(4/4)
小彭问他:“你是干什么的?”他呵呵一笑说:“看你们闹得热闹,来捧场的。”这话蹊跷。几个人都去围着他,问七问八。小彭看他腰里鼓鼓的,似乎有武器,便去他腰里摸了一把,果然硬硬的!
“特务!”小彭一把抱住他,几个人不顾他挣扎,从他腰里搜出一把匕首来!这匕首锋利无比,刀槽很规范,柄上刻着字,是一把军用匕首。这人是混进队伍的特务无疑。大家都愤怒地咆哮着,有人去找绳子,要把他捆绑起来。驻厂的宪兵马上来了好几个,勒令工人把这人交给他们,否则不客气。工人不服,大声说:“你们派人混进来捣乱,我们要把他交给**!”
厂里方向,开来一辆十**卡车,满满一车厂警,全副武装,驾驶室旁边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厂部秘书钱立章,一个是厂警队长戴雄,两人手里都提着shǒu • qiāng。
车到近处,厂警们全部下来,拉开队伍,形成包围态势,并且架起了机枪!钱立章大声喊着:“都给我听好了!戡乱时期,军事工厂不得罢工,不得违背命令,否则军法从事!你们赶快回厂上班,不然后果自负!”
工人们不理他,还是继续集合队伍,队伍慢慢朝厂警移动,钱立章气急败坏,朝天就是一枪!厂警们一起放枪,巨大的声音震慑着人群,队伍一下子乱了。被工人扭住的特务,见势挣扎着往外跑,老丁和小杨、倪海宽死死抱住他,几个特务走过来,不由分说,朝着他们“啪啪”就是几枪!老丁和倪海宽立刻倒下,小彭被一颗子弹穿过袖子,也松了手,特务趁机跑了。
“打死人了!打死人了!”人们嚷着,乱纷纷的四下逃跑,有人喊着:“到行辕去,告他们!”散了的人群又集中拢来。厂子里面,听见外面的枪声,所有的工人都停止了工作,缝纫裁剪工场是早已没有人,金木工场,辅助工场,连食堂做饭的工人都跑了出来,厂门口几个厂警在这汹涌的激流面前,如同几只苍蝇,毫无阻挡力,人群都集中到中山大道上,向行辕进发。厂警们来了更多,都把枪端在手里,宪兵也来了,一个个如临大敌,***拉开拴对着工人。警察的车辆一辆接一辆,堵住工人的路,一些急躁的工人被捕,另外一些散了,只有几百人仍然在那里和军警对峙。忽然又是一排枪响!张颜见敌人真要动手,知道现在硬顶工人要吃亏,大声喊道:“回去,回去,到马场去!”人们在他的带领下,重又回到马场广场。
老丁和倪海宽躺在血泊里。老丁头上中了一枪,倪海宽胸部中一枪,肚子中一枪,都从身体穿过,两人都没有气了。大家看着自己的弟兄这样的惨状,个个义愤填膺。
众人七嘴八舌,有说去行辕的,有说去总部,有说去把厂长找来,有说和凶手拼了。颜法找到张颜,觉得这样群龙无首不行,便对大家说:“今天先不慌动作,留几十个人把遗体守着,明天在这里开大会,看怎么办?”
当时就有几十个小伙子留下来。大家把两人的遗体抬到一个空屋子里,放在铺板上,门口派十几个人守着,轮流换班。颜法叫张颜,去找刘石,到老三家汇合。
刘石、邓强、张颜都来了。颜法叫芷秀做饭,看着外面,有人来,就说这里没人。
四个人在屋里紧张商量。
刘石听了事情经过,仰起头考虑了一会,对颜法他们说:“现在他们已经背了理,打死人的事绝不能轻易放过!你们马上回厂去,从现在起,一刻也不要离开群众!第一,马上成立治丧委员会,叫‘一一七血案治丧委员会’。第二,马上选派职工代表。张颜要争取做总代表,傅颜法在下面发动群众。第三,全厂每人捐款一万元,做活动经费。但是你们一定不要管钱,让群众管。”颜法和张颜都记下了。
关于条件,刘石说,主要是经济方面的,但是要尽量扩大政治影响。一是惩办凶手,二是按照传统出殡,老丁是黄陂人,要送回老家,从硚口抬棺到江岸,扩大声势。三是要厂方兑现奖金。
另外,要邓强立即和各工厂、铁路联系,发动全市声援被服厂。《大刚报》要在明天把这件事情报道出来。邓强说大刚报发消息没有问题。
刘石说:“只要发了消息,主动权就在我们手里了!”邓强听说,马上就走了。
颜法和张颜回到厂里,当晚就参加了守护遗体。第二天,工人都来了,几千人,闹哄哄的。张颜站在一个台子上,说了两个想法,一,成立治丧委员会,二,每个人捐一万元。把争取的条件也说了,惩凶、安葬、发奖金,大家都没有意见。
忽然有人跑来,说厂里已经安排一些人,成立了“工人代表会”,主角是秘书、福利会头头以及青帮的人,他们已经答应给每个死者五千万元抚恤费,现在正在一个小旅馆里开会。
颜法说:“没有大家选举,这样的代表我们不能承认!”
大家都说对,代表要我们选举。有人大声喊着:“就选张颜,做我们的代表!”众人都说好。张颜立刻说:“大家这样看得起我,我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这样,我们先去找他们,和他们一起,成立治丧委员会,现在就去,来几个人!”立刻有十几个人跟着去了。
颜法留在厂里,和各个工场联系,收取每人一万元的活动经费。工人们听说是治丧而且争取奖金,都爽快地答应了。有人当场要交,颜法说:“现在我不收钱,等治丧委员会成立了,交给他们。”
张颜带着十几个人,找到那家旅馆,里面正开会,商量复工。领头的,一个姓潘,是厂里的一个老书生,为人胆小怕事,另一个姓朱,中年人,和厂里上层关系很紧,厂里挑选他们,就是为了和稀泥,把这事处理,快些复工。
张颜自我介绍说:“大家推举我,来和诸位商量,看怎么处理这件事?”
老潘说:“我们已经求了孔老先生出面调停,总之是要让死者家属满意。”
姓朱的也说:“现在人已经去了,有什么办法呢?就是在钱上面,要多赔点,不能让家属苦了。”
张颜说:“我们工人自己的事情,还是自己办为好,请孔先生就不必了吧?另外这是惨事,总要发丧的,我们该成立一个治丧委员会,料理后事。”
老潘听说不是罢工,只是治丧,立刻答应了。当即决定,由老潘管钱,姓朱的跑外交,张颜管总务。所谓总务,就是交涉了。这是个苦差事,要和**部门打交道,搞不好惹火上身,那两个见张颜承担了,都高兴。
于是一行人都回到马场宿舍,首先由老潘收钱,工人们争先恐后,八千万立刻就收齐了。有了钱,张颜指挥,在场地中央搭起一个大棚子,布置灵堂,两位罹难者的遗像高高挂在灵堂中央,又张罗棺木。
厂方送来了棺木,很薄的木头,人们一看就气了,说:“工人活着受罪,被打死了,还睡这样的棺材!”小伙子们上去,几脚就把棺材踹破了,另外去买了两具厚实的棺材,将两位罹难者安放进去。香烛纸蜡,都点了起来,还请了一班和尚念经。
大门口两边,挂着两位罹难者的血衣,惊心动魄!
颜法抓紧时间,找两位死者的家属。一个自称是倪海宽“叔叔”的人,瘦骨伶仃,一看是吸鸦片的角色,另一个本厂人,叫小毛,是青帮的小兄弟。“叔叔”在倪海宽的棺材前哭丧着脸念叨:“他从小没有爹娘,是我这个做叔叔的把他一把屎一把尿带大。后来托人告保,送他进厂。叫他莫出风头,莫玩命,不听啊!现在就赔五千万!我养他一场啊!”那个小毛也帮腔:“不这样能怎么办呢?人已经去了,给了五千万,他们要是不给你有什么办法?胳膊总是扭不过大腿的!”
颜法听见话音不对,问他们:“你们准备接受五千万啊?”那人说:“不接受怎么办?总不能和厂里对着搞。把他们惹烦了,一个钱都不给怎么办!”
小彭在旁边站起来,大声说:“你哪里是什么叔叔!倪海宽根本就不姓倪!他是讨饭到武汉来的,顶着姓倪的名字进的厂。你们搞钱竟然搞到死人头上了,良心坏了!”那“叔叔”本来心虚,冒名顶替被当场揭发,脸上红一阵青一阵,和小毛嚅嗫着走了。后来知道,是厂里叫他们来的,说好了,要是摆平了,倪海宽下葬,所有抚恤金全部给他们。
老丁的家属倒是真的来了。是老丁的岳父,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他喘着气说:“今天有两个人到我们家,说是厂里的代表,拿个纸条要我女儿签字,说是签了就有五千万块。我女儿说,shā • rén偿命!不肯签字。”颜法说:“老伯,不能签!我们工人的命,没有这样贱的!杀了我们的人,总要有个说法。”
一个工人跑来,拿着当天的《大刚报》,上面登着被服厂打死工人的消息。颜法知道,这是报社里的同志发挥作用了。报纸一登,全市都知道了,到晚上,各处慰问的人来了,送来各式各样的挽联。其中两幅最尖锐:“我们请愿为的吃饭,你们shā • rén为的什么?”“你们死了,我们看见,我们永远记得!”颜法指挥,把这两幅挽联挂在大门口,让所有来人都看见。
组织了纠察队,防止有人破坏。夜里,果然有人来报告,青帮头子指示码头上的青帮,组织人来抢尸。武汉的码头是很黑的,一般人,都避开码头人。如果真的来一群码头工人抢尸,后果是很严重的。张颜听说,大声说:“我不相信!码头工人这样没有志气!我去跟他们谈!”说着就走。小彭说;“我跟你去!”又有几个小伙子跟着去了。到了码头,那里果然聚集了一大群人,总有几百,确实是被人煽动,说是每人大洋十块,抢了尸,另外到餐馆里吃酒席。一些码头工人也疑惑,怎么老板这样大方?张颜带人过去,慷慨激昂地把被服厂工人受的苦,被打死的惨状,一一告诉码头工人,工人们这才知道不是简单的“打码头”,而是含有重大的政治原因。当时就散去了大部分。
张颜回来,高兴地谈着码头上交涉的成功,那边又来了情况。原来交给印刷所印刷的“告全市父老书”,是一篇措辞很准确的文章,只谈了工人的苦,而现在印好的传单,却无缘无故的加上了“山东解放军已经反攻,我们要罢工罢课!”这个情况是十分严重的。这样一份传单散发出去,警备司令部可以立刻来抓人!很明显,这是有人栽赃陷害。必须立刻销毁这些传单!当时已经宵禁,道路不通,颜法说:“好像有些地方,一些店铺有前后门,可以穿过去。”小彭自告奋勇去销毁传单。他熟悉地形,从店铺穿行,避开街口的岗哨,摸到了印刷所。那里正在加快印刷。小彭问老板,怎么改了内容?老板说,你们的潘代表来说,加这几句。很明显,潘代表被施加了压力,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
老板不肯改印,说那样损失大了。小彭警告老板,你知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啊?你看看都说的什么!警备司令部来了,先枪毙我们,后枪毙你!这一说,老板才慌了,仔细看了内容,大骂潘代表不是东西!当即撤下版,将已经印好的传单全部烧掉,另外抢印了一批。
早上刘石到了老三家,听了颜法的情况汇报,几天来,被服厂的罢工,已经轰动全市,传到全国,各方力量都注视着这里。刘石分析,拖长了不利,时间长了,人心会涣散。昨天发生的改印传单的事,是很危险的信号,说明敌人已经在行动,制造镇压的理由。当务之急,是把追悼会开了,然后留骨干守住遗体,派代表和敌人谈判。谈条件时,抓住两点,一是一定要坚持出殡送到黄陂,这样造成全市性的影响,二是坚持工人奖金的发放,这样使工人信任我们。其他的,看情况,该让步的就让步。
颜法听着,深深佩服刘石的老练,胸有城府,在这样大的风浪面前,沉着冷静,有条不紊,真是久经考验的领导!
颜法回到厂里,立刻安排召开追悼会。追悼会规模盛大而隆重。灵堂前竖起了牌楼,挂着几丈长的白布做的横幅,写着:“你们死了,我们亲眼看见,我们永远记得!”牌楼两边,是显眼的对联:“shā • rén偿命,严惩凶手!”
各种各样的挽联到处都是:“我们罢工为的吃饭,你们shā • rén为的什么?”“坚决找凶手算账,齐心为死者报仇!”四五百幅挽联,花圈,祭幛,铺天盖地,一直摆了两里多长。
全武汉市的工厂企业,都派人来参加。四大纱厂、两条铁路、南洋烟厂、海军造船厂、兵工厂、电厂、人力车公司、文化团体……几十几百人一队,轮流到遗像前祭奠。成千上万的工人,黑压压一片,听张颜在会上慷慨激昂地演讲,讲到激动处,全场一片哭声!
果然不出刘石预料,提出的八项要求,对方答应五条,连补发奖金也同意了,只有三条他们坚决不肯,一是抬棺从硚口去江岸,那样将会步行十几里,轰动全市;二是枪毙凶手;三是撤换厂长。颜法知道,三条中,后两条都是可以让步的,但是抬棺一定不能让。
张颜全权负责谈判。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昂首阔步,在行辕和警备司令部出出进进。每次去,都面临着被捕的危险,那些枪兵,不怀好意地望着他,把枪栓拉得哗哗响。只要有人下令,他们立刻就可以要张颜的命!张颜轻蔑地看着这一切,他知道他身后有上万的工人。
到最后,对方终于让步了!同意抬棺出殡。被服厂停工一天,损失军装上万套,前方来电催,上面来人过问,当局再不敢拖了。
一万多工人抬着棺材上了街!
十里多长的中山大道,万人空巷。道路两边,站满了市民,水泄不通。游行队伍浩浩荡荡,潮水一般,前面是两副巨大的灵柩,装饰得豪华无比,几十个人抬着,花圈,标语,口号,摇龙的,舞狮的,念经的,震动了整个汉口。张颜和颜法稳稳走在队伍前面。
这次斗争,取得完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