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Narcolepsy 为你翘课的那一(1/2)
Narcolepsy:
雪降下的时候,世界是安静的,只有在这样的天里才能欣赏到白昼中的万籁俱寂。
人们小心翼翼地踩在雪地上,有忌惮,也有怜惜,听着咯吱咯吱的声响往前行进。
不知从何时开始,风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被卷成旋涡,曲解雪温柔的祈愿,把冷意刺进每个人身体里,雪虐风饕,人影被雪暴吞没,画在布中,定格成残忍的佳作。
鼎顺领池某单元七楼,起居室里唯一发声的大抵只有那些滴滴答答汇报病情的医疗器械,平常笑意吟吟的男人此刻戴着呼吸面罩躺在卧室,家里只留下一位家庭医生看护,向光云和明寐在客厅坐了很久。
听着向光云把景淮嗜睡症的真实病情一五一十道来,明寐的心情犹如窗外的暴风雪,一开始只是死寂飘零,到后面翻涌难捱,冷彻骨髓。
耳廓的擦伤还有些疼,因为那场和吴广浩的争执,手掌也有些地方破了,但这些表皮生疼,远远不及心中的麻痹。
茫然,不敢置信的情绪弥天亘地的混合在她身体里,像颜料撒了一地似的混乱。
“你的意思是说。”明寐开口,嗓音异常干涩,垂在一侧的手指些许僵抖,“他原本就很严重的嗜睡症,因为我,成现在这样儿了是吗?”
“明寐姐,你别自责……也没准不是呢。”向光云见她把自己崩成一副快破碎的弓,顾及情绪安慰道。
明寐略微侧头,“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我是最近才知道的,其实认识阿淮哥这几年,确实有时候会觉得他作息方面奇奇怪怪的,也常突然就联系不上,但他一直说没事。”向光云像耷拉耳朵的小狗,眉宇间担忧又沮丧,“是那次,阿淮哥在他的工作室一觉睡了整整五天,我有事急着找哥,跑到那里才撞见医生和昏睡的他。”
“据说那是他近期最严重的一次嗜睡,但其实哥好像已经患病很多年了,之前控制得还行。”
听见五天这个数字,明寐的心跳骤然跌下去,大脑宕机一般。
五天……
那不就是他不在家,自己失眠五天的时间段吗?
【去哪了,知道你几天没回家吗?】
【抱歉,事出突然。】
【我是哪里惹你不开心了?】
明寐弯下腰,双手撑住额头,情绪控制几欲崩塌,手心凉得彻底。
他明明一清醒就回家来了,她却只顾自己,什么都察觉不到,也不细问他为什么不回家。
明明自己刚从昏迷中爬生,回家还要看她发脾气,笑着道歉。
道什么歉啊……
景淮身体的事实数据是和向光云手机里的软件绑定的,一见软件报了警,他就马不停蹄赶过来,通知了家庭医生。
看见明寐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向光云有些不忍,但对方执意要知道全部,就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然后阿淮哥醒了以后,和他的医生告诉了我全部。”
“虽然没有科学依据,但各项数据和他口述的情况来看,病情恶化这么快的原因,与突然出现在阿淮哥生活中的熟人有关。”
“问为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说着,向光云偷看她一眼,“他的医生…一直在劝他远离会导致病情严重的所有因素…”
【所以我可以理解成,你现在非我不可了吗?】
【那好。】
【今后每一晚,我都会在你身边。】
重度嗜睡症的终点是什么?昏睡到极点,几乎等于昏迷,人失去意识,陷入无尽的空白睡梦当中,伤及神经,最后自主进食,排泄功能也会丧失,躺在床上成为植物人,身体器官逐日萎缩衰坏,最终走向消散。
而令患者最恐惧的是,不知道哪次睡眠,会是那最后一次。
手指开始抖动,明寐堪堪闭上眼,喉口发苦,半边理智都几乎坍塌。
都是因为她……是因为她,非要拉着他一起睡,要他陪着。
明知她会把他推向深渊,却还是……
景淮。
明寐抬眼,眶中晃动着诸多红润,欲要潸落。
你到底在抱着什么样的决心靠近我啊。
谁允许你自顾自为我牺牲了?
向光云悄悄抽了两张面巾纸,递过去,小声关心:“姐……没事吧……”
脸色跟脆白纸一样了。
接过对方纸巾那瞬间,热泪攒成珍珠双双落下,坠入地毯,摔碎成片片湿润,明寐攥紧手中柔软面纸,强迫自己维持表面冷静,“他这次…能醒吗?”
“说不好,但医生已经进行干预了。”向光云劝慰她,“放心吧姐姐,哥之前最多也就睡了一周,我觉得他能醒。”
“昨天他还跟我说,最近可能要忙什么事,不能随时给我看画。”
“这件事这么重要,他一定会爬起来去做的。”
明寐瞥他一眼,静静看了几秒,瞧出向光云的逞强,景淮是他在崇京追梦的靠山,也是最要好的哥哥,这么一个人昏迷着,他早就慌了三个回合了吧。
她轻抒口气,伸手,揉搓他两下头,无奈道:“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
向光云悻悻一笑,放松些许,“我就在这儿守着,姐你快去休息吧,醒了我告诉你。”
明寐回头,望向敞着门的卧室,眼神深而又深,情绪变化。
用渔网将所有情绪囫囵收纳,她看着向光云,说了一句:“照顾好他。”
……
暴风雪持续到了第二天,翌日清晨七点,崇京高铁南站内,带着雪水的鞋印踩在进站大厅的光洁地砖上,劳烦了清洁工作人员一遍遍清洁,因为天气原因此地比往常更繁杂热闹。
段三三把排队买来的麦当当早餐递给她,语气有些低垂,“刚考完试,你着什么急回老家啊…没想到你竟然是个黏父母的…也不想着跟我玩两天再走。”
“今年过年早,想跟我玩儿不早说。”明寐手边站着行李箱,接过她的爱心早餐,翘起唇边嗤笑声,“谢了,下次提前约啊,姐很忙的。”
段三三回头看了看四周,问:“景淮没来送你吗?”
“他有事儿。”明寐回答迅速,眼神却有躲闪,拍拍段三三后背,嘱咐道:“回去吧,天气不好,注意安全。”
目送段三三离开大厅,明寐转身,孤身望着这一行色匆匆,各有奔赴的场面。
乌黑发丝乱在白色围巾缝隙,她望向大门口,眉头微颦,远眺的目光繁芜伤感,某个刹那,仿佛在期待,等待什么。
今天这么冷,是因为这场连夜雪吗?
景淮要活命就得避开她,但向光云那小子不知道,她为活下去,半步都不能离开景淮。
当初景淮抱着什么样决心靠近她,现在,她就怀着什么心理准备,离开他。
【没有你想象中严重,很多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嗜睡,我不过是最近有些累。】
骗子。
【只是爱睡,像今天这种情况很少,也不影响日常生活,吃些药干预就能控制。】
大骗子。
明寐抬头,眸中洇着清碎。
景淮,你不知道吧。
我这人,也不是非活不可。
手有些冻僵了,明寐握住行李箱拉杆,抬腿,走向安检厅。
将毅然背影,留给这座昏眠飘白的城市。
……
景淮的睡眠大部分并不完全属于昏迷,而是有飘忽渺然的缕缕意识牵挂着。
如果要去形容的话,大概就是被沉浸在海底,在天海全白的空间。
天空与海洋,陆地没有任何区别划界——白色,全是这种空洞的,归无的颜色。
他手握画笔,站在随处是画布的世界,试图记叙什么却无从下笔。
之间,他曾看见过一个词——三文小说。
日语中的一个概念,三文钱,也就指不值钱,廉价粗糙的意思,而三文小说意为没有价值的,低俗小说。
而景淮想,他的存在或许就是某本三文小说里藏在人群中,望着与自己毫无关系的剧情的,没有思想和价值的路人一个。
在于曼香和景致洲这本都不能搬到台面上的三文小说里,他作为一枚棋子,一个工具,没有脸庞和人格,随便换个人来,也照样合理存在。
他像是某位作者笔下一个万能的角色,随意搬弄,好用简单。
他可以是出身名门,青出于蓝的景致洲之子,可以是响彻国内外的青年艺术家,可以是首屈一指的数媒工作室老板,可以是学校里受教授们期望的优秀学生,也可以是学弟妹们眼里出类拔萃的助教学长。
有人告诉他,你要笑,你要画,这样你才配有身份,才有价值。
可当景淮站在这梦境画廊,面对千尺百布,提笔却发现——他连自己的脸都无法描摹。
修长的手指略有细细颤抖,啪嗒,画笔掉到地上,然后如被溶解般坠入海底。
【你画得好棒啊。】
【景淮,你喜欢画画对不对?】
【那你能给我画一张吗?求求你啦——】
【景淮,你笑啦。】
【还疼不疼?】
【那你还难过吗?】
就在这时,一道道聒噪的,柔软的嗓音从画廊无尽一头传来,惊扰了景淮早已灰烬的心。
他赤着脚,视线里,掌骨分明,瘦长的脚下开始泛起各种色彩,沾脏了皮肤。
色彩越来越多,像是整个人被一盒颜料捧在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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