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6章(1/1)
后来雍军拔营,狄震自然也随同南下,被拿槛车装着,连站起也不能,每经一城,都要遍示当地百姓。初时狄震心中愤恚,不肯将面目示人,便散开头发,遮住头脸,不让旁人看见。可随后他便觉此举扭捏,正合雍人羞辱之意,反而坦荡起来,在车中昂首端坐,两眼不住扫视众人,蓬头垢面,却仍具几分威严,好像他仍是一国之主,只是眼下这国只在这槛车的三尺见方之地,已比不上从前的千里草场了。
边城百姓,原本对他就十分畏惧,见他囚车经过,大多数人只默不作声地瞧着,即便想要说话,也只小声议论,并不教他听见,见他如此神态,更加不敢仰视,更有甚者,竟然对他跪了下去,被雍人士兵给一哄,才畏畏缩缩站起。有胆子大的,站在路旁,朝他怒目而视,烂菜叶、臭鸡蛋的扔过来,口中不住大骂,但口音太重,狄震也不知他们骂了些什么。
畏他恨他,狄震瞧在眼里,俱都不放在心上。想他一生当中,从未有如此受制于人、全无自主的时候,此去长安,还不知雍帝将如何处置自己。他一路上都有几分忐忑,可到了长安之后,反而不再担心,抱定主意,无论雍帝作何打算,他只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横竖只有一颗脑袋,既然技不如人、为人所制,那让人割去便是,也没有什么可说。
他像往常一样,百无聊赖地思索着,忽然,只听门边铁索哗啦啦地传来一阵响动,于是转动两眼,瞧了过去,见了来人,当即了然,撑着墙壁站起身来。
雍帝见到狄震时,狄震已换了一身衣服,头发却并未拢起,皆披在身后,身上脏污也不曾擦上一擦,不免显得灰头土脸,大是狼狈。雍帝一瞧,便即心中明白,定是下面的人怕狄震穿着太过邋遢,惹自己不快,这才给他换了新衣,却又故意不擦他脸上脏污,好教自己瞧了开心,当下微微一笑,也不道破。
关于狄震的生死,他心中已有决断。
先前他问过刘瞻之意,刘瞻并不直言,只提及何武旧事。何武曾为魏王,昔日雍帝兵锋东指,第一个灭的便是魏国,大军攻破洛阳,将何武俘回国中。后来雍国宗室叛乱,何武也牵扯其中,只是他行事小心,不曾让雍帝抓到什么把柄,反而还借机向雍帝大表忠心。
雍帝并不相信,反而心中嫌恶,只是顾忌如秦恭这般的魏国降臣,当时并未发作,可数年之后,仍翻出当年的旧账,指其参与当年的宗室叛乱一事,将其囚于别院,又数年后将其处死。当时刘瞻年纪还不很大,只是成年后才有所耳闻,如今特意翻出此人来,便是意在提醒他早除祸患,如何武故事。
其实不需旁人提醒,雍帝自己便十分清楚,狄震有枭雄之姿,绝非何武之辈所能及,若留下他来,恐怕夜长梦多,听刘瞻提及何武之事,当下便动了杀心,只是面上不显,只说召狄震来见。
见了他后,雍帝面带笑意,问候道:“一别经年,朕心中对大太子甚是想念。昔日太子风姿卓绝,技惊四座,让朕好生挂念,不想今日再见,朕瞧太子已和当日大不相同了。”
狄震听他谈及自己初来长安之事,蓦地想起当日猎场之上,雍帝射落大雁,对自己说的那句“北雁南飞”之语,不由得悚然一惊,暗道:这老头当年随口一句,没想到竟成了谶语!
“昔日座上宾,今日阶下囚,”他将骤然兴起的亡国之恨强压下去,淡淡道:“自是不可同日而语。陛下要杀要剐,不妨痛快些,不必遮遮掩掩,还不如我那几个婆娘说话干脆。”
“大胆!”庭上传来几声怒喝,便有武士要上前来,雍帝却摆一摆手,不甚在意,“若是太子不曾违盟,今日也仍是我大雍的座上宾,何至两国刀兵相向,血流成河?”
狄震冷哼一声,“此话现在也不必再说。”
这几月来,他心中未必没有生出过几分悔意,只是当着雍帝与满朝雍人的面,绝不肯低一低头,定要将话说得斩钉截铁,好歹占了嘴上便宜。
雍帝忽然将脸一沉,方才的笑意眨眼间消失无踪,他这一板脸,腾腾的威势便浪头般卷过来,唬得人心头乱跳,“你夏国狼子野心,屡屡犯边,朕以睦邻友好,容忍再三,还同你等订立了盟约,约为兄弟之国。你狄夏却言而无信、得寸进尺,还未转年便再入寇,大举劫掠,使我边民一日数惊,不敢安枕。朕不得已而用刀兵,吊民伐罪,兵锋所指,无所不克,元恶狄罕,已于金城授首,你今遭擒,还有甚么话说?”
狄震已自知必死,反而挺直了背,面露轻蔑之色,“但有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