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072 你为什么喜欢他(2/2)
当那如同明珠般耀眼的少女,被人簇拥着,踏进肮脏的牢狱。
池仙姬却是笑了,想当年,想当年,都是她用这般居高临下的睥睨眼神看着旁人。
哪怕是沦落教坊司,依旧无数权贵环绕,何曾似这般,被踩到泥潭里去过。
身在其中,才知道这滋味,是何等难捱。
但是,要她向她求饶,做梦!
见这女囚不跪,狱卒抬腿要踹,却被蓁蓁抬手制止。
雍容华贵的皇后走来,珠翠响动,声声清灵,“本宫带你进宫。”
“带你,去见一个人。”
是,她要带她见的人,是飞白,池仙姬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亲人。
到了地宫,暗卫推了一把,直接将池仙姬推进飞白的囚室。
“你们二人,只能活下来一个。”
暗卫冷冰冰地传达皇后口谕
然后丢给池飞白,池仙姬一人一把刀。
刀落地,发出闷响,这对姐弟的身体不约而同地抖了一下,互相退后一步。
他们看着对方的脸,彼此对视了许久,都有泪水涌下。
可他们都缓缓蹲了下去,摸索地上的那把刀。
门缓缓关上。
火红凤袍缓缓曳过,仿佛笼罩着一层霞光,美得动人心魄。
她没有转身,自然不知道有一个人,在后边默默注视了许久。
……
活下来的,是池仙姬。
这让蓁蓁感到惊讶,却并不是很意外。
她随手赏给她一个香囊,里面有大量的金银。
打量着女子浑身的血迹,她吩咐左右:
“送出宫吧。”
池仙姬身子一抖,低低地笑了起来,她口里念念有词,“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看上去,神智已经失常。
暗卫将香囊塞进她怀里,拎着池仙姬就往外走,而囚室里面飞白的尸体,还有血迹,则交给了另一个暗卫打扫。
蓁蓁心里一片平静。
她问身边的人,“丞相觉得如何?”
他很平静,“丞相已死,不知娘娘唤谁。”
她这才转头看他,歪了歪头,“逼着别人自相残杀这种事,我不明白,哪来的快感呢?为什么会有人喜欢这样的事呢?”
她一直都无法理解池仙姬看着他们反目成仇,是什么样的心情。
为何会露出那般痛快、得意的表情?
如今她如法炮制了,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欣喜。
少女的神色中,全是孩童般的懵懂。
他心尖一颤,自责之感几乎将他淹没。伸手想要抚平她眉心褶皱,喉咙却倏地蹿上一丝痒意。
他以手作拳抵在唇边,止不住的咳嗽起来。
她收回目光,自顾自地说,“罢了,反正事情已经发生了。”
她毫无留恋地离去,自然不知道男子在后边咳得愈发严重。
他额头青筋暴起,无力地顺着墙根滑下,修长的身子蜷缩成了一团。
翌日,池仙姬死在城外的消息传来。
心口插着一根簪子,身上财物不翼而飞。
蓁蓁听闻此事,淡淡应了一声,静下心来继续练字,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等练到累了,才发现,姚玉书不知何时来了。
正坐在她惯常坐的那贵妃椅上,双手按在扶手上,孩子气地摇晃着。
见她看来,姚玉书笑了,问她道,“这段时间,你玩的可开心?”
蓁蓁搁下笔,将纸张吹干收起,“不觉得开心。”
姚玉书眨了眨眼,“为何?”
蓁蓁却没有说话,她用帕子擦着沾了墨渍的双手,忽然抬起头来。
“皇帝哥哥,我把他放了,如何?”
“不如杀了。”姚玉书轻描淡写道。
蓁蓁却摇头,“不,我不想杀他。我会放他离开,让他永生不得回到燕京。”
“作为皇帝,朕一定会劝你杀了他。”
姚玉书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可若作为你的哥哥,我只想说,听从自己的心吧,蓁蓁。”
“追权逐利,是一些人的活法。”
“逍遥自在,又是另一些人的活法。”
“没有哪一个比较高贵,只是人的选择罢了,”姚玉书道,“你不是宫里长大的,你不懂,在这座宫城里困得久了,人的心会冷的。你年纪太小,很多事,你还不明白,悟不透。”
蓁蓁靠在他胸口,轻轻地说,“那皇帝哥哥,想不想要丹书玉令?”
却听见头顶一道叹息。
“蓁蓁,”姚玉书哀凉地说,“你不再是两年前,刚入宫的你了。”
他听出了她的试探,却没有动怒,“我希望你记得,你是我唯一的血亲。那时俪韦挟持你,我若执意不顾你的性命,要杀了俪韦,没有人拦得住我,凭他白雨渐也不行。”
姚玉书缓缓松手,眼底藏着失望,“可如今,你连我都要警惕了么?”
终究千言万语,化作无言。
蓁蓁,若你和我。
生在寻常百姓家,该有多好。
……
接连几日做了噩梦。
蓁蓁不止一次梦见,她杀了姚玉书,踩着姚家人的血骨,坐上太行之主的位置。
累累白骨之中,有一具,是那个人的。
她坐在那里,俯瞰着太行的臣民,他们高呼,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她的手很冷,身体也很冷,她感觉坐在那里的不是她,而是另一个人。
那个她是太行新的主宰,大权在握,拥有男宠无数,好些人的面庞,都像极了一个人。
可是她知道,那个人早就死了。
死在了很多很多年前,
再也回不来了。
她转过头,茫茫浮尘散去,一间医馆悄然伫立。
有人蒙着面纱往来穿梭其中,不时传来欢声谈笑。
她正给人号脉,微风撩起那层轻纱。
露出一张脂粉未施的脸庞,却看不清具体的五官。
……
今日这场雨,是春天最后一场雨。
雨丝细密,落在乌黑浓密的发顶,只用了一根白玉簪挽起。
其余散落肩头,浓重华丽地倾泻了一身。
白雨渐长久地,像是一座静默的雕像,眺望着那座宫城。
从飞白死后,她再也没有来过。
只派玄香前来传话,“娘娘说,她以后都不会来见你了。“
“她还说了什么?”
“让您即刻出京,永生永世,勿再归来。”
长久没有等到那人说话。
玄香悄悄抬眼,却见那人神态自若,轻轻颔首。
“知晓了。”
他毫无被玩弄的恼怒,平静地收拾起了行囊。
其实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带走。
想了想,去地窖中提出了那坛女儿红,一并带上的,还有那件嫁衣。
心头涌上熟悉的绞痛。
他解下酒囊,对准唇。
虽然尝不出滋味,酒液入喉的辛辣,却可以缓解那股绞痛。
站在马车边上,瞿越叹气,劝,“家主,走吧。”
瞿越一开始就不相信,家主会那般死在宫中。
所以一收到密信便赶来了,果然见到雨中黑衣之人修长的身影,不知是淋雨的缘故还是怎么,他的面色显得格外苍白,少了许多血色。
何渡提议,“回南星洲吧。”
从燕京回南星洲,历经七天七夜。
脚程快些,可在五天之内赶到。
白雨渐仰头又呡了一口酒,月朗星稀,照得他面上泛起酒醉的薄红,眉心似蹙非蹙。
“且慢行。”
路上,马车停下修整,雨也停了。
将近三更,他孤身一人,去了郊外的乱葬岗。
这里,不似十多年前那般乱了。
那个时候,一路行来,道路两旁都是死尸残肢,有些冻死饿死的人,化成了森森白骨。
走一步,就要当心踩到人的头骨。
从来没有人会想着,来乱葬岗这种鬼地方。
这里常常有流寇横行,他们路过乱葬岗,都要在死人身上寻摸一阵,摸到些值钱的东西,才满意离去。
那一年……
那一年他甫满十四。
都说燕京来了名小神医,对于那传染性极强的疫病有独门良方,一手银针亦是奇绝,救了不少人的性命。
白衣乌发的少年,常常撑着一把二十四骨的油纸伞。
冬日常有大雪,三天三夜不歇。
早在天光未明,薄雾濛濛、荒无人烟的街上,少年人撑着伞,纤细独行的身影,就会出现。
他会到西街买酒,在东街义诊。
再在对面那间客栈吃住。
他生着一双桃花眼,面皮冰白。
只是这样的光景里,谁还记挂着神医俊不俊俏,人人都笼罩在不知明天和死亡,哪一个会先到来的恐惧之中。
他的出现,宛如神迹。
他不透露姓名,不透露年纪,渐渐有人称呼他为,白衣郎中。
那疫病虽然来势汹汹,却有药材可以抑制,在初初爆发之际,早有富硕之人,将那药材囤积了满满一库房。
而官商勾结,官员收受了贿赂与药材,自然对此视而不见。
朝廷命官尚且如此,谁还管得了底下的人呢?
被夺去性命的,大多都是那穷苦之人,老残病弱,与不满三岁的孩童。
不巧,即便有了预防,一家富户,仍是害了这病。
听闻街东出了一位小神医,连忙派人重金去请。
回来却说,那神医拒不肯收,扬言有三不医。
一心求死者不医。
大奸大恶者不医。
倚权重财者不医。
富户大怒,连夜派了数十家丁前去捉拿,务必要将人捉回府上。
等到了地方,却是人去楼空。
少年孤身一人,去了乱葬岗。
漆黑的天幕下尸横遍野,空气里满是浓郁的腐烂臭气,几只昏鸦偶尔怪叫。
唯有清浅的脚步声,踩过不知是枯枝还是头骨的声音。
他似乎有些体力不支,白皙的额头上出了薄薄一层细汗,走一步,便要敛袖擦一擦。
垂眸,轻喘上一口气,缓解胸口那股窒闷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