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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摸了一把,却不要她,嫌她文弱干不了活。桓涉见她掉头而去,正自宽慰,她却捡了一截柴禾追上来狠狠挥击了那士兵一下,士兵大怒,带鞘的佩刀打在她肩上,拽着她丢到另十五名妇人队中,骂道:“进来给大爷干活。”
她疼得紧咬嘴唇,眼泪在眶里打转,却仍是爬起来,看着桓涉。桓涉反缚身后的双手紧紧攥着:“你……你为什么不好好呆着。”她道:“我不要你走。”桓涉默默叹了一下,心道:“我又何尝想离开你呢。”道:“那你一切小心。”她点了点头。
一行人被带到北山脚下的河边,围了地,进出有兵士把守,又在铁匠安排下搭了几座工棚。突厥人本是为茹茹人煅铁的奴隶,打造铁器乃看家本事,当下众青壮被分成几组,有经验的直接跟铁匠煅铸,馀者负责供应打铁物资,桓涉是从早忙到晚,一刻不得闲,砍树劈柴,好容易旁人都休息进食了,他又被派去看火拉风箱。
李未盈偷偷拿了饼子和水溜到他身边,他袍子脱了一半系在腰间,精赤着上身,麦色的肌肤上累累叠加着早前受的兵伤刑伤,几处新遭的鞭伤血未凝乾,混合着淋漓的汗水流淌在前胸后背上。听到李未盈脚步声转了头来,烟火熏得黝黑又为汗水流得阑干的一张脸,露出白白的牙齿一笑:“你怎知我饿了。”接过碗咕嘟咕嘟先将水一饮而尽,抓过饼便大口吃下去。
李未盈低声道:“桓郞……苦了你。我强要赢俟利发,结果反害你被他寻仇。”桓涉道:“未盈,你勿需自责,那样的人你便不碍着他,他也要找碴。我……”话未说完,兵士发现,向桓涉抽了一鞭,打得他啃了半块的饼子也掉在地上,那兵士喝道:“还不去看火!你,回去,不许过来。”李未盈无奈只得离开工棚,桓涉在她身后大声用汉话说道:“他寻我仇,我定要使坏,教他这兵器十年也打不出来!”李未盈闻言大笑。
如是过了些日子,桓涉在工棚干着粗重的活儿,李未盈跟其他妇女为士兵及工匠们洗衣做饭。她遥遥见桓涉累得双腿都站不直,还时常遭受俟利发及兵士的责打,心中痛惜不已,藉机跟他亲近总被兵士阻拦。幸好这一日晚间,俟利发接报去了可汗浮图城,兵士们限制得不太严了,李未盈这才寻到桓涉他们歇息的小帐,唤了他却不见他出来,须陀古闻声告之桓涉在帐后歇着呢。
摸到帐后,隐隐见黑暗中坐着一个人呆呆不动,她道:“桓郞,是你吗?”那人动了一下,没有回答。李未盈轻拉他手臂:“桓涉,是你吗?”他呼了一声,语带疼痛。李未盈听出是桓涉的声音,宽了心,道:“你身子疼吗?怎么不说话。”他低低道:“你……别过来,我身上有伤,很累,只想歇一歇。”她急道:“你又伤在哪儿了?重不重?让我看一看。”他焦躁道:“我说了让我静一静!”
她听了不语,立了片刻,从怀里拿出一锦帕包着的物事放下离去。桓涉说了急话心下后悔,追上前扯住她道:“未盈,莫生我气,我……心情不好。”她柔声道:“我知你这几日辛苦,皆是我累了你,又怎会生气。你别恼我才是。”打开锦帕一看却道:“唉呀,都碎了。”桓涉忙道:“不要紧,好香,我吃。”拈起轧碎的还带着她体温的饼块就往嘴里送,吃了几口忽道:“未盈,你怎会有多馀的饼子。”他知兵士们对食物看得紧,她笑道:“咦,我做的么。”桓涉唔了一声将剩下一点细渣也仰头倒进嘴中。她见他吃得乾净,欢喜道:“你不嫌弃便好。我先去了,不然兵士发现又该打你了。你身上的伤……你好生休息,明晚再来看你。然则你明日不可再不睬我,不要再黑咕咙咚躲着我,我心下害怕。”他歉然道:“不会,再不会了。”
次日正午桓涉跟几名青年拖了伐得的圆木归来,带着毛刺的粗绳深深他勒在汗流浃背的肌肤上,一道道伤口被咸湿的汗水和绳上尖细的毛刺扎得疼痛不已。头顶上的蓝天越来越高越来越透,入夏的日光炫得目痛,恍惚间就要摔倒,背上吃了一记鞭,撕咬着将他的意识拉了回来。强打精神抬起头,正迎上远处制饼的李未盈投来忧戚的目光。桓涉努力笑了笑,低头继续将木料拉回工棚。
少时叔父说,天下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当时苦於练剑的桓涉不以为然,今日算是全信了。先前只是看火拉风箱,今天终被拉来打铁。唉,都说百炼钢化作绕指柔,可每炼一道就得反复锤打上百下,大锤复小锤,炉火烤得人挥汗如雨,肩臂酸疼肿胀得几乎抬不动,无力地落在烧红的刀刃上“叮叮”敲了两声,远处隐隐也“当当”两声。他心念一动,遂又敲了三声,却再无回应。正自失望,那边又当当连响了三声。桓涉开心地又敲了四声,那边也回应了四声,正要继续玩下去,领头的铁匠骂道:“找打吗?打铁还是敲锣?”桓涉暗暗咒了一声,这才继续抡锤。
精疲力竭捱到晚间,兵士克扣了桓涉的口粮,他靠坐在帐后,虽则饥肠辘辘,但一想到待会儿李未盈将至又欢喜起来。痴痴等着忽听人声嘈杂,张望了一下,妇女毡帐那方人影幢动,担心李未盈有事,拔腿便去,半途就被兵士拦住了。桓涉急得扭住他:“那边怎么了?”兵士不答,只将他赶回去。
提心吊胆朝她居住的毡帐望了好久,那边厢渐渐静了,心头稍安。披衣枯坐守至夜半,桓涉已困累得几欲阖眼睡着,朦胧中觉得身上的疼痛一点点淡去,睁眼见她一双柔荑正给自己的伤口涂抹着什么。“未盈”,他幸福地唤着她的名字,她目光温柔:“这是獾子油,兴许有用呢。”他一愣:“你哪儿来的獾子油?”她道:“上半夜我抓了只獾子,大家分了,我单留了油脂熬药。”桓涉惊讶道:“你怎么抓到的?”她得意道:“前几日晚间就听到有兽类出没的声响,我遂支了个罩子,等獾子一来吃诱饵便扣住了。”桓涉赞道:“娘子原是冰雪聪明,我早该知道的。”她吃吃笑道:“这是幼时的把戏,曹菱玩过很多次。”
提到曹菱,她沉默了。桓涉道:“未盈……”迟疑良久,叹息了一下:“未盈,我……听说灵石……灵石约莫还是有的,只是,听说天神有时欢喜有时不悦,你便求了也未做得了准。”黑暗之中,桓涉仍可见她眼睛一亮,她道:“真有?”喃喃道:“那,我便等神仙欢喜时再求,也许是要积点功德。”桓涉道:“你……莫要太信才好。我,只怕你到时怪我……”她道:“桓郞,原是我拖了你来的。我知这是痴人说梦,曹菱……我不指望太多,他……只要他平安便是了。”忆起梦里的可怖,语声亦是颤了。桓涉道:“你能如此想,我便安了。”李未盈道:“咱们为了灵石辛苦了这许久,总要找到才有个交待。若是真找到了,不论灵不灵,我亦不再奢求什么。能做的我是都做了……”
桓涉握了她手,轻轻抚了一下,忽道:“早上是你应我么?”她道:“是啊,我见你打铁,不便说话,就藉着用棰砸实麺饼来回应啊。”他笑道:“你知我说什么?”她道:“你叮叮是说‘未盈’,我便也当当说‘桓郞’。然后你说‘你累么’,我应你‘还好啊’。接着你又问‘几时看我?’,我说‘忙完就来’,定是如此了。”他黠笑道:“娘子会错意了。我叮叮是说‘饿了’,叮叮叮是道‘想吃鸡’,叮叮叮叮却是‘最好有酒”,呵呵。“
李未盈笑得打跌,突然惊叫一声:“唉呀,我又忘了。”从怀中掏出锦帕,赶快打开一看:“又碎了。”桓涉接过碎饼,吃了一块,望着她苍白消瘦的面容,道:“是不是你自己不吃省下给我的?”她回避他灼灼目光道:“哪儿有的事。”他道:“不用瞒我。”她轻轻笑道:“你每日干那么多重活,人家刁难你,我见你总吃不上……我不饿呢,这饼子又难吃。”
桓涉低头往嘴里又送了一块碎饼,喉间酸楚哽痛得再咽不下去,放下锦帕包,拥了她一下,道:“你乏了一日,早些睏去。”送她回帐,见她步履轻快地掀了帘,一缕青丝飘动,心便要跟着进去,帐帘却卟地垂落,将他一腔相思挡在浓重的夜色中。
第十四章灵石
尽管桓涉暗里使了些坏,诸如爆了风箱、污染用以淬火的溪水,炼制时少煅打几次,但工匠们查得严,每次查出来就会累得全组人捱打。晚间跟李未盈偷着见面,他沮丧道:“盼着他们兵器打不成,我可不敢想象自己亲手打成的兵器是用来杀唐人的。”李未盈安慰他道:“桓郞,西突厥树敌甚多,这些兵器兴许是对付别的国家,你不用自责。咱们现下在人手里攥着,还是小心为妙,青山绿水,来日方长啊。”桓涉计之无奈。
一晃已是仲夏,一百多人昼夜打制的兵器终於完工,俟利发还在可汗浮图城未归,因之劳役一毕,桓涉跟李未盈亦同众人一起放归,未再多遭新罪。随须陀古平安回到达曼的部落,大家总算松了口气。经历这这番磨折,各人均瘦了不少。达曼吩咐烹羊为食,亲自带人一只一只揣羊的屁股蛋子,单捡最肥的杀。
休养了十多天,仰看天上白云苍狗,倏忽无踪,鹰击长空,雁自翔集。李未盈怀抱桓涉的胡拨思弹着,一曲终了指尖兀自撩动,发出嗡嗡的哑音。桓涉顺着她目光望去,高高的贪汗山添了几分怡人的青绿,绝巅处仍是白雪皑皑。桓涉按住她颤动的琴弦,轻声道:“是时候了。”李未盈回望桓涉深情的双眸,微微笑了笑。
总算在高山之域住了一季有馀,又时常骑射强身,加之夏季气候宜爽,今次重登贪汗山,李未盈随桓涉缓缓而上,走走停停,竟不似初时那般步履维艰。山花点点,开得绚目,两人步履轻快,漫花而过。桓涉玄色袍子沾了金黄的花瓣,更衬得他丰神俊秀中带着一丝烂漫,李未盈立身花丛,人花两艳,山岚掠起碎花,共她衣袂飘飘,宛如天人。桓涉痴了,她粲然一笑,“诗里常说停歇春芳中,咱们休息一下吧。”桓涉温存道:“好。”并肩坐下,看远处庞大的冰川依山而下,倾泻流挂,不禁慨叹锺灵造化之神奇。
又向高处攀去,脚下积雪渐厚,二人冷得打颤,忙披上皮裘。忽听砰砰之声,约百只翅带白斑的灰褐色雪鸡齐齐从他们前方雪坡上滑下,肥胖的身子在厚厚白雪上碾压滑动,巨大的声响回荡於空谷,连桓涉与李未盈身下的雪地也跟着隐隐震动。桓涉笑道:“好胖的仙鸟。”李未盈心念一动:“桓郞,其实咱们未必便要爬到山巅,跟着牠们走兴许能找到灵石。”又道:“可惜牠们滑得好快。”桓涉略一思索,对她道:“你坐下团紧身子,双手抱膝。”她依言而行,桓涉便在她背后使力一推,於她连声尖叫中自己亦跟着滑下,将至坡底时抢先跃起,一把将她稳稳接在怀中。李未盈勾着他的颈子娇喘未定:“桓郞,你想的法子,吓死我啦。”桓涉笑眯眯道:“我是粗人,只有如此哩。嗯,你再不松手就追不上喽。”她脸上飞起红晕,桓涉放她落地,拉着她便急奔。
两人一路追着雪鸡,暴雨骤至,且雨势越下越猛,可谓滂沱。桓李大为吃惊,想不到雪山上也会有如此大雨。迅猛的雨水打得他们又痛又冷,也顾不得追赶四散而逃的雪鸡,慌忙向着前方一处山洞奔去。离山洞尚有一箭之遥,那方山头似又雷动。二人倾耳一听,李未盈骇道:“是雪崩。”桓涉也变了脸色,拉着她便反向而逃。才奔出去,对面山头便大雪冰块奔泻而下,裹挟着泥石,又兼暴雨倾盆,更汇集了附近几条山溪,转瞬顿成山洪向他们扑来。他二人没命地往回奔逃,有几次李未盈跟不上桓涉的脚步摔倒,桓涉就硬是拽起她强扭着前行,终於爬上一处山头,看下方已成滔滔。他俩死里逃生,俱是脸色如土。
此时立身之地仅有一处浅浅凹进又低又窄的山穴,幸好皮裘颇能挡水,身上并未湿透。桓涉摸出怀中火石,又同她捡了些松枝,升火取暖。外面仍下着瓢泼大雨,天色却慢慢黑了。
桓涉拨弄着火堆,李未盈忽道:“桓郞,你看那是什么?”黑暗中两点莹绿闪烁。桓涉心中一凉:“狼!”拔出短剑,将她护在身后,道:“我一动手你就逃。”她牵着他的手,虽然吓得微微发抖,仍坚决道:“我不走。”绿光慢慢靠近他们,却又停住了。火光下看得清楚,竟是一头通体雪白略带浅灰斑点的成年豹子,牠伸出前爪点了点地,又缩了回去。李未盈忽道:“桓郞,牠好像想过来躲雨,可又怕火。”那豹子身形威猛庞大,可此时竟显得十分温良。
桓涉定了定气,道:“未盈,咱赌一把。你……怕不怕?”她望着桓涉,微笑道:“不怕。”手还在颤抖,却率先向火堆掷了一团雪,桓涉也跟着将火扑灭。她对雪豹轻声道:“乖乖,你要过来可以,但莫要动手动脚,你乖乖的乖乖的。”将一块饼子放在山穴前。那雪豹跟他们对峙了良久,这才慢悠悠踱了来,嗅了嗅饼子,并不感兴趣,忽哧了一下,挤到李未盈身边,又甩甩脑袋,溅得她一脸都是雨水,她僵得不敢动。半晌,这头大豹子才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