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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开眼界。
高昌土地肥沃,地气炎热,谷麦一岁两熟,果木丰饶,又当中西之要冲,往来商贾熙熙攘攘,络绎不绝,经济相当繁荣。王都分内中外三城,外城周回约十二里,中城约七里,玄德、金福、金章、建阳、武威等门亦高大宏伟,号称是仅次於龟兹、伊罗卢的西域第三大城。高昌国笃信佛教,是以王都内伽兰遍布,宝相庄严。
街上既可见到汉人,亦随处可见各色胡人,突厥人尤其多。桓涉告诉李未盈,突厥人把高昌一地叫作“吐鲁番”,意为“富庶丰饶之地”,李未盈笑道:“这跟汉人命名的‘高昌’亦是同理呢。”但见一些突厥人趾高气扬,任意呵斥,他俩问了路人方知高昌虽富,究属小国,受制於西突厥,突厥人在高昌驻有军队,更向过往的各族商旅抽税。
桓涉问李未盈:“这里跟长安相比何如?”李未盈道:“长安是个庞然大物,外城周回有三十六里,相当於三个高昌王都。高昌虽则远比不上长安,却也规整有致,处处伽兰,倒很像昔日的洛阳。”笑道:“不过洛阳可没有这么多青翠的蒲桃树。”桓涉道:“你也去过洛阳么?”李未盈道:“幼时去过,印象不深。父兄们去过很多回,爹爹最爱洛阳樱桃,他曾赋诗一首:华林满芳景,洛阳遍阳春。朱颜含远日,翠色影长津。乔柯啭娇鸟,低枝映美人。昔作园中实,今为席上珍。”
桓涉望着站在蒲桃树下的她,心中回念了几遍“低枝映美人”,抬头见她若有所思,便道:“你怎么了?想什么呢?”李未盈道:“曹菱的故乡便是洛阳。他说他洛阳旧宅清流曲绕,种着一片樱桃树林,落英缤纷之后,便果香四溢……桓郞,我,我总是不自禁地想起他。”桓涉道:“听你这么一说,我也会想起他。”见李未盈不解,笑道:“我想吃他家的樱桃啊。”她轻轻笑了起来。桓涉哄她道:“走了那么久,我腹中饥渴,没有樱桃,便吃点儿蒲桃好么?”
二人步进一家胡人小馆,吃烤肉、喝羊奶、再细细咀嚼蒲桃乾,十分满足。邻座一个突厥青年借醉故意撞向李未盈,桓涉一抬手便将他推了个踉跄,并以突厥语警告他:“再敢动我的女人,信不信我杀你。”那青年退回其座,对桓涉怒目而视。桓涉冷笑一声,继续和李未盈吃饭。又一帮突厥人进来,那青年壮了胆,不敢碰桓涉,便趁夥计给桓李端羊肉汤时脚下使绊,桓涉一闪身,抓住眼见就要摔倒的夥计,不过汤碗还是打翻在地,溅了桓涉一身。李未盈惊道:“你烫伤没有?”
桓涉松开夥计,道:“还好。”走到邻座,也不言语,拔出剑来,一剑挥去,寒光一闪,那青年吓得当场昏倒,桓涉却只是将他左耳旁的辫发削掉。李未盈拍手喝采:“好快剑。”桓涉飘然收剑,一拱手:“惊扰娘子。”低声对她道:“咱们快走。”步子不慌不忙地微笑着护她向店外走去,旁边的一干突厥人已齐刷刷站了起来,桓涉道声:“快上马。”一推李未盈,回脚一踢桌子挡在那些突厥人面前,自己也冲出门外,挥剑斩断缰绳,与她骑上马便跑。
那些突厥人没有追来,但二人已败了兴致。李未盈道:“桓郞,我又给你惹麻烦了。”桓涉笑道:“不打紧。我乐意。”低头看看新穿上的袍子,虽然玄色的不显脏,但一碗羊油溅上去却是腥臊难当,只得同她赶回客店换洗。
桓涉打了一桶水,蹲下来清洗,李未盈不愿回屋歇息,陪坐在旁。一同洗衣服的两个伊吾客人会说汉话,当下便与之攀谈起来。他们问:“你们从哪儿来?”桓涉说:“是大唐啊。”伊吾人说:“大唐我们也去过的。甘州、肃州。”桓涉道:“是嘛。去得远啊。”伊吾人说:“那条道好认,沿着祁连山,一路可以从沙州走到长安呢。”他们说得夸张,桓李都笑了。伊吾人道:“想去看看大唐的天可汗长得什么样,可是现在打仗,路不通了,只好又回到伊吾。生意要紧,这不又翻过初罗漫山来高昌了。”
李未盈好奇道:“初罗曼是什么意思?”其中一个伊吾人说:“就是白山。因为即便是盛夏也积着雪。你们汉人叫天山的。”桓涉道:“天山?……”神情紧张地看着李未盈,她却轻轻道:“祁连山也叫天山。祁连是匈奴语,意思亦是天山。”另一个伊吾人道:“其实天山多得很哪,听说高昌北边的北山有一道山峰叫贪汙山,也是终年积雪,所以也有人叫它天山。”
桓涉赶忙抱起草草洗了一下的袍子,拉着李未盈走到客店后院晾晒。她道:“你拉我过来做什么?我想知道天山便是天赐之山么?为什么有那么多天山?”桓涉道:“咱别听他们瞎扯。他们看到雪山便称作天山,太不负责。”她缓缓道:“其实根本就没有天赐之山。传说只是传说,不是真的。”桓涉道:“他们是说天山,并不是说天赐之山。天赐之山还是有的。”
见她黯然,桓涉开玩笑道:“你看我穿这身青袍还好吗?”她道:“好。”桓涉说:“好什么呀。我原先是从七品,服浅绿,穿上这件浅青的袍子反掉到从八品了。”他大笑起来,却见她眼中含泪,慌道:“未盈!”她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那日在大沙海里,我烧得迷糊了,看见海市蜃楼中有人穿大红的官服,便叫曹菱,曹菱。”凄然一笑:“曹菱是工部四品侍郎,嗯,他婚后才升到侍郞的,服深绯,所以我明知那是海市蜃楼的幻影,却仍是当作他……明知世上本没有神仙之事,却还要巴巴地拖了你去找天赐之山……”泪水全都涌了出来。
桓涉把她揽入怀中,任她在肩头哭泣,轻轻抚着她的背:“那么多雪山,我们一处都没找过,怎知就没有天赐之山?你读过书的,书上总不会骗人。咱们慢慢找,今天找一找,明天再看一看,一定找得到。海市蜃楼虽是幻影,不过听人讲,那是天空倒映了远处的景物。你看,曹菱后悔了,他来找你了,他穿着深绯的官服,系着金带十一銙,好生英俊了得,我也看见了,是真的。”又道:“你可千万不能不去找啊。你应承过一找到天赐之山,就重重地打赏我。我逃了狱,身上一文不名,要活命可全指着你啊。”
她抽泣着说:“你总是……开玩笑。”桓涉道:“是啊是啊,我贫嘴,我不好。所以我们要去找天赐之山,找灵石,找曹菱,他来了我便再不烦你……喂,娘子,你哭得我衣衫都湿了,要我穿什么呀。”作势生气。她止住哭,抹抹眼睛。桓涉重又温言道:“谁说情深不寿?难道情浅则寿么。你这么爱曹菱,上天不会辜负你的。”李未盈久久看着桓涉,脸色转了和霁。
第十章兜鍪
桓涉又咳得厉害,李未盈央了夥计借了厨房,煎好一碗无核白蒲桃乾的水,刚端到他房门口就听见他的咝咝声,推门而进,桓涉正在呲牙咧嘴地揭左颧上贴的膏药:“未盈,我脸上又疼又痒。”原来他贴了膏药一直不便清洗,高昌地气燥热,他又喝了酒,吃了大热的羊肉,竟引致刺青处的伤口红肿发炎。
李未盈打来清水,一边替他擦拭颧上的伤口,一边道:“这可奇了。”桓涉道:“怎么啦?”她作思索状:“前日我见你颧上还是‘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今日怎么变成‘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了?”桓涉正色道:“娘子须看仔细了,明明是‘女慕贞洁,男效才良’嘛。”二人俱是大笑。她为他清洗完毕,又朝他颧上伤口轻轻扇了扇锦帕,认真道:“现下我看明白了,其实是‘瓜州桓涉,一等儿郎’。”
桓涉怔了一怔:“未盈,你真是这样瞧得起我。”她浅浅一笑,“‘德建名立,形端表正’。嗯,你是这样的啊。好了,快喝吧,要凉了。”将蒲桃乾水端给他,桓涉低头见她影子映在药汤里,竟舍不得喝下去。
房外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桓涉一听便头大了,“他又开始唱了。”他们说的是一个突厥人,年纪三十几岁,大概是在战争中被砍断一条腿,流落到高昌,抱了一柄胡拨思,四处弹唱乞讨。他形貌不佳,声音嘶哑,汉话也不甚流利,唱来唱去又总是讲述突厥人的历史,因此客人们也不大打赏他。
李未盈端着空碗刚走出房门便折转回来道:“桓郞,好些人在打他。”桓涉忙也出来一看,原来是有些客人嫌那卖唱的太吵,而他又脾气暴烈,当下便由吵变打。桓涉见状便要去帮忙,李未盈匆匆为他披上皮裘,戴上斗篷,系紧颌下的结扣,尽量遮掩他颧上的刺青。桓涉冲下楼去,那些客人拳脚稀松,桓涉很容易地就把突厥流浪汉救了出来,扶他坐下,见他脸上青了肿了,衣裳也破了,遂掏了些银钱给他:“你还是快走吧。”那突厥流浪汉却倔强地说:“我还没唱完呢。”转头见李未盈正在摆弄他的胡拨思,便结结巴巴地用汉话说:“别碰我东西!”李未盈也不言语,只十指轻绕,将琴上断开的弦重新绷上,这才交给他。
突厥流浪汉抱着胡拨思,想要续弹,受伤的手却是再也弹不动,嘴里仍是咕哝着:“你们汉人铁勒人看不起我,突厥人也不理我。”桓涉拿过他的琴,随手拨弄了一下,宛然便是他起先弹的曲子,突厥流浪汉唱了几句便流下泪来。却听李未盈款款唱道――“
高高蓝天,形穹似庐,广袤大地,如褐尘土。
全新宇宙,世界初创,於此诞生,我突厥先祖。“
她唱的便是那突厥流浪汉翻来覆去唱的突厥史诗,不过已将突厥人原先乱七八糟的言辞改得更为通顺文雅,加之她容颜秀美,声音婉转动人,客店里的人忽然全都安静下来,连那突厥流浪汉也呆呆看着她。桓涉噔一声弹滑一个音,她朝他一笑,示意他继续弹下去,仍是落落大方地唱道:“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伟大的先民,强盛的部落。
滔滔之浪,万顷碧波,西海拍岸,是我美丽故国。“
在座的亦有突厥客人,听到李未盈这样歌唱,当即就有人哭出声。她停下来,等桓涉弹了一段急弦,也待客人们恢复安静才又唱道:“
可人们忘了,背脊后面一双双,邻国恶意的目光。
凶狠的敌人,挥起屠刀,无论男女,不分少长,一夕之间,尽皆殆亡。
血流漂杵chǔ,人们死不瞑目,上苍啊上苍,我突厥竟要灭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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