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2/2)
苏晏低头抿了一口糖果的表面,这种香甜的滋味他从小到大也不曾尝过。
他从有记忆开始,印象中就只有那个凶神恶煞的独眼男人,吃不饱穿不暖,没日没夜的做苦工,乞讨,还要喝那些不知名的苦药,每次喝完嗓子里都像火烧一样,又痛又痒。
今天,他不但有了温柔仁善的干娘,还有了活泼可爱的弟弟。
他穿上了干净的衣裳,睡上了舒服的大床,甚至尝到了香甜的糖果。
他忍不住了,再也忍不住了。
眼泪大颗大颗的顺着眼角滚落,无声的抽噎着。
“晏哥哥你哭了么?”顾南亭的小手抹了抹他眼睛上的泪珠:“别哭呀,别哭呀,你不喜欢吃糖果我拿别的给你吃。”
小苏晏说不出话,不知该怎么解释,只能抓着顾南亭的衣裳在摇头呻叫。
“小哥哥,你到底怎么了?小哥哥你是不是身上又痛了?”
小苏晏抹了把眼泪,把爬到床下的顾南亭慢慢拽了回来。
“不,不……睡。”
两个小家伙折腾的动静,到底引来了隔间卧室里的苏氏。
苏氏穿着寝衣端着烛台从门外走了进来:“亭儿,晏儿怎么还不睡觉?”
“娘亲,小哥哥哭了。”顾南亭指了指床上的苏晏可怜巴巴道:“亭儿很乖,没有欺负小哥哥。”
苏氏端着灯盏,照亮了苏晏通红的眼眶,心底一酸,将苏晏的小身子抱回了床内,转身又把自己的儿子也抱上了床。
“好孩子,今天娘亲陪你们两个一起睡好不好?”
“好!”顾南亭老老实实的钻到了温暖的被窝里:“娘亲说故事!说故事!”
苏氏活着的那段日子,可以说是苏晏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日子了。
他每日与顾南亭同处一同起居,一齐玩耍。甚至还可以在一处读书认字。
小时候的顾南亭怕黑,尤其是害怕雷雨交加的夜晚,每次都要苏晏哄许久许久才能入睡。
因为苏氏的关系,苏晏自小对顾南亭的那份情谊就格外真诚。
也许正因如此,苏氏才会想着要顾南亭娶了苏晏做男妻。
如此一来,苏晏便能长长久久的陪在顾南亭身边一辈子了。
以往的事可以暂且按下不提,不过短暂的回忆还是让顾深明白了苏晏对这个集市的敏感。
他朝着手心呼出一口热气,趁着掌心温热将苏晏的耳垂包裹在了手心里。
“阿晏没关系,有我在,永远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顾深毫不避讳的在来往的人群中,吻了一口苏晏的额头。
苏晏偏头躲闪,瞬间涨红了脸颊:“少爷别闹了,咱们还有正经事要做呢。”
苏晏口中的正经事,就是顾深与他今日此行的目的。
为顾深工坊里的工人采购年礼。
寻常的掌柜给伙计们发放年货无非就是一个聊胜于无的小红包,再加上一包点心,一两茶叶也就完了。
稍微有些良心的掌柜还会给伙计加上一双新鞋,也就算是顶好的心意了。
顾深偏要与所有人都不一样,他预备着给自家工坊内的工人每人一条猪腿,五升白面,外加一匹软布,并一大包的蜜饯干果。
由于顾深要的数目众多,整个集市上的人都拿顾深当了大主顾,都巴不得他到自家的小摊子上来看看。
不过顾深也不是傻子,越是要的多的东西越是要精挑细选。
故而走了一个晌午,才与一家屠户堪堪敲定了猪腿的定数,白面,布匹和干果还没有着落呢。
顾深揉着沉重的双腿,拉着苏晏去路旁一户卖蒸糕面茶的小摊子上落座。
“老板,两碗面茶一块儿糕!快点!”顾深轻车熟路的点了菜:“阿晏,这里的蒸糕好吃极了,我到城里办事偶然发现的,前几次都想带你来吃,只是你一直在郭学究那儿忙着读书,我也就不好吵你。”
“顾少爷来了?这位就是您没过门儿的夫人吧?”小摊上的老板是个爽利人,抖抖肩上的帕子给顾深那一桌抹了桌子,又倒了两杯茶水:“果然跟您说的一样,当真是一表人才。”
“是啊,我说了我没骗你来着。”顾深也不客气,反手搂着苏晏的肩膀:“今日我们是来置办年货的,您这几日生意可好?”
“托您的福,这些日子市集人多,小的我也赚了不少。”老板笑吟吟的从他盛糕的大木桶里挖出了一大块儿红枣糯米蒸制而成的蒸糕,又满满淋了一层蜂蜜,撒了白糖:“来,今日您第一次带着夫人过来,小的我多给您挖些红枣,给夫人尝个新鲜。”
顾深点头些过老板,用尖头的竹片刮下一块儿混合着白糖的糯米蒸糕:“阿晏,来,尝尝。”
此时你苏晏脸上红晕遍布,低着头半张口唇将那块软糕吃了下去:“少爷,怎可与外人这样胡说?”
“胡说?”顾深从老板端来的托盘上拿下了两碗面茶,轻轻搅动着吃了一口:“我哪里胡说了?你难道不是我未过门的夫人么?还是说你不想嫁我?”
“我何曾说我不想嫁给少爷了?!”苏晏皱眉压低声音。
“既然想嫁,那我怎么是胡说呢?”顾深笑眯眯的舀起一勺香甜的面茶凑到了苏晏嘴边:“早一日叫夫人,晚一日叫夫人有什么区别呢?”
苏晏没有再出言反驳,只是继续低着头一口一口的吃着顾深送到嘴边的吃食。
蒸糕配面茶,甜咸交织,吃到胃里暖融融的。
寒冷的天气吃来,很是舒服落胃。
好巧不巧,距离顾深与苏晏吃饭歇脚的小摊不远,就有一处专卖婚礼用物的摊位。
虽说本地古来便有正月里不可成婚的风俗,可人生大事怎么说也没有一日两日就备办妥当的。
因此这个年货集市上的摊位生意也十分热闹。
顾深眼尖,一眼便发现了那处摊位,掏出银子付了饭钱,拽着还不明所以的苏晏一行凑了过去。
“二位公子万福,恭喜恭喜。”这摊位上的老板是个面容和蔼的中年妇人,但凡做这样生意的人家都是最擅长察言观色的。
到这摊子上驻足之人究竟是不是一对一双,要成亲的,她冷眼一看便能一清二楚。
今日到她摊子跟前二人,一个生得俊朗风流,一个生得斯文清秀。一看便知是一对即将成婚的新人,因此连声说了两句万福。
顾深被这两声万福叫得十分受用,钱袋子也跟着松放了起来。
“老板娘,您这儿最排场的婚礼都是怎么处置的?把单子拿给我瞧瞧。”
“公子您一看就是体面人,老身我这里什么价钱的都有。”
“少爷!这八字还没一撇呢!怎么可以!”苏晏一把拦住了顾深,阻止了一场即将达成的交易。
“怎么了?你我两情相悦,这八字难道不是两撇么?”顾深不明所以。
“老板娘对不起,我家少爷不懂事,我们改日再到您这里来看。”苏晏拽着顾深的胳膊边走边说:“少爷,老爷去岁新丧,您怎么能贸然置办那些东西呢?再说族中上下可会同意你我还是一路未知呢,您今日若是订了那些排场之物,来日传到顾方氏耳朵里,必然又会传言少爷不孝了。”
顾深本就是个现代人,他心里并没有古人对待孝礼那种严苛的概念。
加上去岁亡故的是原身顾南亭的父亲,并不是他顾深本人的父亲。所以顾深的失亲之情并不强烈,他这段时间满脑子想得都是怎么跟苏晏名正言顺的做夫妻,竟然忘了顾南亭的父亲新丧,按着这个时代的规矩,他和苏晏至少要再等两年之后才能成婚。
两年之后才能成婚?顾深转念想到了什么。
连苏晏都知道他们之间要守孝礼,何以顾方氏这么着急吼吼的要他和苏晏尽快成婚?
要么是这顾方氏与他一样,是个对孝悌概念不敏感的现代人。
要么就是这个顾方氏与顾南亭的生父没有半点儿情分。
为了能拉拢他这个继子回心转意,连该守的礼节都不打算守了。
午后,日渐偏西。
集市上人马渐少,剩余的年货就好办得多了。
布匹自然是到集市沿途的布庄里去预订,白面也是到农粮铺子付了定金。
下剩的蜜饯和干果,苏晏捂着顾深的钱袋连着选了几家,最终敲定了品相最好价钱也最适中的一家。
置办好了给工人的年货,顾深和苏晏也认认真真的给自己的小家里添置年货。
一个两口之家所用之物大致有限,都买全了,顾深两只手也就拎了过来。
在集市上逛了一整天,直到日落偏西之时二人才顺着集市散场的人流缓慢且有序的朝城门口走。
小冬儿已经等得在驴车上睡着了,包着点心和烧鸡的油纸也扔了一地。
“冬儿小哥儿,回去了,天冷别在外面打盹儿。”也许是因为幼年时的经历,苏晏对年纪尚小的冬儿非常宽容,基本很少用这孩子做什么。
小冬儿听到了主家的呼唤,揉揉鼻子立马坐了起来。
“唔,二位公子,你们终于回来了,天都快黑了。”
驴车一路摇摇晃晃的往水源村赶,沿途上还遇到了不少同样出发去办年货的村民。
那些村民都吃了顾深红薯的好处,凡是见到他们的人都会力所能及的拿出些新办的年货往他们的车上堆放。
原本两只手就能拎得过来的年货,到底变成了半车。
掌灯时分,顾深终于回到了自家新盖的院子跟前。
离得老远便见到了顾方氏搂着一丛皮毛,挎着丫鬟翠翠的胳膊在寒风中来回跳脚。
自打头些日子她想定了怎么撬开顾深家的院门后,她千挑万选的选定了这一天作为她实施计划的日子。
谁曾想这一天是顾深拉着苏晏去城里置办年货的日子。
顾方氏生怕错过了顾深回来的那关键的一刻,也不敢回自己的马车上取暖太久。
为了实现谋夺家产的计划,她空着肚子,溜溜的在院子门前站了一整天。
直到日落西沉,灯火初上。
顾深的驴车终于回到了院落门前。
“儿啊,你回来啦。”顾方氏咧着冻僵的脸酝酿着哭丧的情绪:“娘亲我实在是……”
“母亲来了?怎么站在门前?想进便进来吧。”顾深挽着苏晏的胳膊,走到顾方氏面前淡淡说道。
顾方氏眨眨眼睛,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儿啊,你说什么?”
“母亲今日不是来看我的么?还是说,我会错意了?”
“没…没有!”顾方氏被冻得几乎无法思考,当即应承下来:“娘亲我就是来看你的,咱们进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