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2/2)
即便见惯了悲欢离合,如今也是不住地心塞。
最痛的年纪,就是少年,爱也一生,痛也一生,轰轰烈烈,至死方休。
南姝这一晕倒,便到了弥留之际。
他们再一次相拥而眠,南姝依旧笑着说,自己是装的。
“谁叫你不陪我看电影,老是跟那个人聊天,我生气了。”
她以为傅惊野会信的,毕竟她从前在他心里是个很坏很坏的女孩子。
傅惊野没有说话,抱着南姝,轻托着她的下巴,呼吸缠绵,寸寸地吻她。
这是他强取的珍宝,他痴痴地想要得到她,不择手段。
如今他终于是再也无计可施。
纵容着那侵蚀骨髓的情和欲,他剖开自己的心,抛下一切高傲和尊严,茫然无措地坦白,自己这卑微的迷恋。
他明白自己的贪恋,也真切地感受到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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潼城迎来夏天的第一场大暴雨。
一队车列来到了乔家。
身着警服的中年男人敲响了乔家的大门,老管家见状傻了眼。
听见外面迟迟没有声音,乔夫人魏熙从楼上下来,“王妈,谁来了?”
乔云稚刚好在客厅,便也起身好奇地去看。
家里众人走到门口,看见外面一众警察,庄严地立在雨里。
为首的是徐泾,不染尘埃的白手套托着的遗像,遗像上的女孩明眸皓齿,笑得天真浪漫。
魏熙震惊失语,嘴唇颤抖,看向徐泾。
却只见他眼中滑下一行泪,面容却严肃,言语仍铿锵。
“乔阳绘,乔警官,回家了。”
简直是一道惊雷,劈在了乔家的门庭。
这到底是什么情况?乔阳绘……不是死在异国他乡么?
魏熙已经说不出话来,乔云稚尚存一些力气,哽咽地问道,“徐叔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将乔阳绘带回她从前一直居住的房间,徐泾走出了房门。
“大约十三年前,阳绘找到我,说出了一些很重要的情报……”
贺重锦的案子,就是徐泾办的,徐泾也就是徐瑟川的父亲,当时贺重锦集团毁灭,他就知道这事情没完。
果然,与徐泾联手的傅成枭遭到了惨烈报复。
也就是傅家的惨案,彻底激怒了乔阳绘。
傅时暮抱着失而复得却精神失常的弟弟,咬牙发抖,乔阳绘从后面抱住傅时暮,“阿暮,我会为你复仇,我要为你们傅家复仇,我要保护你,我不会再让任何人再伤害你。”
从此她卧底十年,代号昏鸦,只跟一位上级单线联系。
“为了能够继续潜伏下去,阳绘只能百般容忍,甚至按照贺重锦的无礼的要求,改变了容貌,而戴荷却按照阳绘的面貌进行整容,以私生女的身份进入乔家。改变容貌的阳绘,成为慕英的一位老师,这个人,云稚你也认识。”
乔云稚不可思议地愣在原地,心中却已经有了猜测。
徐泾缓缓说出答案:“你的副班主任,章宝歆,章老师。”
只觉得心脏痛得难以呼吸,乔云稚退了后几步。
扶住栏杆,泪水从眼底大颗大颗地淌了出来。
“乔云稚,早餐又不吃?”
“乔云稚,你都多大了还被请家长!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乔云稚,吃这么少当神仙?年纪轻轻的减什么肥!还有破洞的裤子不许穿,这是学院的规定。”
……
好像一把刀子,撕开了乔云稚的胸膛,她痛得难以呼吸,使劲地回忆着有关章老师的回忆。
姐姐没有不爱她,姐姐没有嫌弃她笨,姐姐没有不想和她说话……
姐姐一直都在身边,陪她长大。
还有什么,还有什么?有关于姐姐的回忆为什么这么少?为什么她不好好记得呢。
猛然间,乔云稚想起了做完笔录的那日。
南姝和她在艺术楼前碰见了章宝歆,回去的时候,她说:“天气冷了,乔云稚你这才穿几件?”
那是她们最后一次见面。
可是后来,她就怀疑她杀了人,还要警察抓她,甚至还连累了南姝。
“为什么!为什么事情会是这样!”乔云稚抱着头,怎么也想不明白真相会是这样。
之前乔阳绘的死亡,现在看来,完全就是戴荷的奸计!也就是那个消失多日的二姐!
徐泾说,戴荷从前一直妒忌乔阳绘比自己更受贺重锦重视,贺重锦死后,乔阳绘和戴荷就一直党派斗争,两个都是贺重锦的得力干将,龙虎相斗,不相上下。
后来戴荷派人放火,shā • rén,然后把罪责推到乔阳绘身上,一来可以把乔阳绘陷害成了shā • rén凶手,二来可以把乔阳绘推到警察的对立面,观察警察的反应,来确认乔阳绘到底是不是卧底。
乔云稚哪里想得到,真相竟如此荒唐,戴荷竟然能编造出乔阳绘杀死乔阳绘这种事情。
可更荒唐的是,她信了。
“是我……是我把姐姐推到了众矢之的的位置……我中了他们的计。”
“我怎么会这么傻,这么蠢,去怀疑姐姐……”
乔云稚哭得撕心裂肺,满是泪的眼睛看向屋内。
乔阳绘的黑白遗像里,她宽容地笑着。
一股温柔的力量注入乔云稚的心扉,记忆浮现,合唱比赛中,国际一班拿了奖,大家高兴地聚在一团,乔云稚不知道怎么到了最中间,章宝歆在人群中拥抱了她。
那个时候乔云稚闻到了浓重香水味之下,掩藏着的一股熟悉的幽香。
她竟然忘了,这是姐姐的味道。
“姐姐……姐姐……”
自有记忆起,乔云稚怕乔阳绘入骨,从来没叫她姐姐。
也许,乔阳绘一直等着妹妹喊她姐姐呢?
可惜今天乔云稚叫她姐姐了,乔阳绘却永远也听不到了。
乔云稚的哭声低了,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她的心脏好疼,好酸,却又热热的。
徐泾的来到,让笼罩在潼城的阴谋,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太阳却不肯出现,磅礴大雨好像无论如何也冲刷不掉曾经的罪恶。
东方瑛打开门,外面是两个被雨淋成落汤鸡的女孩。
她们看着彼此,什么也没说,鼻子一酸,三人皆一下子哭了出来。
东方瑛也得到了消息。
乔阳绘就是章宝歆,她是警察不是凶手,南姝更不是帮凶,她们是为了保护大家。
最近闹得满城风雨的命案里,在艺术楼里死的那名男老师,其实就是小阁楼放火的人,他本就是戴荷的手下。
纵火案后,男老师死在乔阳绘的面前,将乔阳绘设计成杀他的凶手。
幸而南姝在那时帮了乔阳绘,为乔阳绘的出逃争取了时间,警方也能有理由跳出圈套。
有了南姝的“伪证”,戴荷借刀shā • rén的计策才没有得逞。
女孩们的世界太单纯了,她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事情会如此复杂。
她们束手无策,只有焦头烂额的哭泣。
“我们去找南姝好不好。”
“可是要到哪里去找她呢?”
“她会原谅我们么?”
三个女孩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从前自己所作所为太可恶了。
错了就是错了,不能因为错了没脸面对,就不去认错。
可是她们已经把南姝逼走了,南姝现在到底在哪里,没有人知道。
她们互相望着彼此,每个人的眼睛肿得都好像桃子。
不远处的陆家也正沉浸在一片复杂的哀伤中。
陆星盏手上攥着几张转账记录,沉痛地闭上了双目。
旁边的男人一副丑陋嘴脸,“陆少爷您是体面人,我可是光脚不怕穿鞋!”
此人姓申,江长富工地一个包工头,陆月白去壶渡的时候他也在,是个人精,当时陆月白和秦贵娣的事情他本是没有亲眼所见的,谁知他趁着陆月白慌张时套话,真给套了出来,自此之后就开始敲诈陆月白,陆月白不给钱,他就要公布真相。
陆月白死了以后很久没给他打钱了,他这才找上了陆星盏。
“您的这个妹妹可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诅咒我死呢!你看看!”
他气愤地把一个东南亚邪术牌子给陆星盏看,上面刻着两个人的名字,除了这个姓申的,另一个就是南姝。
“这可是诅咒活人不得好死的东西!她还用烧死婴儿的尸油!”
陆星盏睁开空洞的眼睫,“你去告吧。”
“什么?”
陆星盏忽然站起来,怒发冲冠,“把事情捅出去!你坐牢,我们身败名裂,无所谓!你去吧!”
这人在陆星盏面前骂骂咧咧很久,看陆星盏目光空空无动于衷,好像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
最后无计可施,只能灰溜溜地逃了。
陆星盏无力地坐回床角,锤了锤自己闷得紧的胸膛。
原来真的是他错了。
是他冤枉了南姝,南姝没有说谎,是他太信任陆月白了。
壶渡的火车站台,陆月白哭哭啼啼地说她遇到了劫匪,陆星盏心软就同意了她的一切要求,给她钱让她坐飞机回米兰。
陆星盏一向不过问陆月白花钱的去处,哪里知道陆月白根本没有去米兰,而是去了南洋。
陆月白自己心虚,害死了秦贵娣睡不好觉,就去找法师让秦贵娣魂飞魄散,还要让南姝死于非命。
如此恶毒,如此残忍,哪里是心里那个天真可爱的妹妹?
不对。
不是陆月白的错,都是他的错。
是他过于包容,过于宠溺,保护了陆月白的天真,也包庇了她的残忍。
他陆星盏是帮凶!
是害南姝到如此地步的帮凶!
甚至……
陆月白之死,徐警官说了,是南芮绮做的。
南芮绮一直嫉妒东方瑛,因为海滩边陆星盏责备她,她就把气撒在东方瑛的身上,惨无人道地将东方瑛关在火场烧死。
虐杀陆月白,将她推下楼最后死在钢筋上的也是南芮绮。
shā • rén放火嫁祸南姝的人,仍然是南芮绮。
可是他们呢?
从来没有一次相信过南姝。
从来没有一次!
乔阳绘如今一死,不用再因为保护她而让真相沉于大海,南家也逐渐知道了当年的真相。
孟筱枝捧着魏烛带来的那根贝壳项链,沉浸在一片痛恨与伤心之中。
柳涧回答了孟筱枝刚刚的话。
“事实上,的确很有可能詹先生碰到的那个人是师妹,而不是南芮绮。”
南音花费许多力气,才艰难地问出,“所以……是南芮绮冒充了南姝的预言?”
柳涧点了点头。
南音不可思议:“为什么?为什么南姝知道这个事情却不跟我们说呢!”
柳涧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孟筱枝捂着心口,几乎是瘫倒在南裕森的怀里。
“到底是恨我们到了什么地步……连这种事情都不肯告诉我们……”
孟筱枝哭得几乎要断了气,等她稍微缓过劲来,柳涧才理智地说。
“南芮绮背后是贺重锦,最好不要贸然激怒她,她能杀死詹大师来掩盖自己的谎言,便也能对你们下手,南姝的隐瞒显然是对的。”
南裕森如此儒雅的人,如今也骂了好几声脏话。
他将这个白眼狼恨到了极致。
孟筱枝现在后悔得简直想要以死谢罪,“我们竟然帮贺重锦养了这么多年的孩子!贺重锦啊!那个坏蛋的女儿,南芮绮竟然是他的女儿!为了报复我们,他换了我们的南姝,让她在外面受苦这么久!他是故意的!”
想当初,南芮绮陷害南姝放火烧死东方瑛的事情,勾出了孟筱枝的心理阴影,让孟筱枝对南姝产生了恐惧和迁怒。
作为一个母亲,竟然会害怕和憎恨自己的女儿,简直荒谬!
南裕森抱着痛哭的妻子,默默哭得眼镜取了又取,眼泪擦了又擦,“我们就不该轻信那个预言,可怜了小姝,身体这么不好,现在不知道过得怎么样了。”
送来消息和遗物魏烛,麻木地看着这一切。
与他年龄相仿的侄女乔阳绘,好像昨日还在嘲笑他,当警察有什么好的,今日她却壮烈牺牲。
他亲手从山村里找回来的孩子,好像昨日还在找他要小蛋糕吃,今日便是众叛亲离,不知所踪。
她们曾经都是大家眼中的恶女,却是最终挡住灾难的人。
相反大家公认的好人,才是真正的恶人。
好像知道有朝一日,自己的身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会被洗净,南姝一直都不在意这些不知真相的人会不会恨她,骂她。
南姝半睁开眼,看见的是一片模糊的强光。
耳边是蝉的嘶鸣,风带着燥热的温度,她闻到空气里熟悉的味道。
她后来才知道,这是一种类似于杜松子的草木香。
这个味道的主人,不发一言,却将她的手握得很紧,好像这样,就能够留住她。
“你怎么不说话?”她的声音游丝那样喑哑,迟缓,“刚刚我装晕,骗到你了吗?你生气了?从前你都不会被我骗到的,这次怎么变笨了。”
风吹乱鬓发,那只手小心地拨开她的刘海,带着克制的颤抖。
傅惊野这才明白,有人讲狼来了的故事,就是希望听的那个人不要相信。
她早就知道自己会死,所以就一次一次骗他,由此往后她真的病了,他便也可以不信。
傅惊野听见自己的声音带了明显的哽咽。
“不要骗我了好不好。”
“嗯。”
南姝点了下头,像蔫哒哒的玫瑰,往他的身上靠去,男人胸膛的热度和心跳,让她即使在盛夏也瑟缩的身体温暖。
“阿野,冰激凌麻薯,你买到没有呀?”
过了一会,她才听见他隐忍而沙哑的声音,“买到了。”
包装袋窸窣撕扯的声音无力,冰激凌麻薯喂到了她的嘴边,南姝咬了一小口,说好吃,然后接过,抱在怀里,又说。
“阿野,我说过我的请求吗?我忘了我说没说过了。”
这些天,她一直都在半梦半醒之间,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他重重地点着头,“你说过了。”
“那就好。”
南姝如释重负。
她曾请他务必,将她停棺三日。
仿佛也想到了这个晦气的请求,傅惊野将南姝抱得更紧,但又生怕揉碎了她,只有自己的胳膊僵硬。
“会有更好的医生医治你,你再坚持一下,就当是唯一一次,为我做点什么好吗。”
他眷恋地低着头,睫毛扫过南姝的脸颊,南姝嘴角勾起,手指无力地抓着他的虎口。
“好,为了你。”
向日葵对着太阳转动角度,金灿灿的田野一片温柔。
他哑得不像话的声音,抖落进微风里。
“那时如果不是我强留你,你会选择跟我走吗?”
他知道再不问,就永远也得不到答案了。
“你心里,到底爱谁。”
南姝瞳仁映着杂糅的缤纷,“我想要一朵太阳花,你回来,我告诉你。”
傅惊野此时哪里愿意离开半分。
可他没有给她糖葫芦,没有带她骑马,没有陪她去看鸽子,也没有去烘琣店吃饼干……
他再也无法对她说出一个“不”字。
“那你一定要等我。”
傅惊野犹豫再三,始终不愿放开南姝的手。
南姝笑着点头,用脸轻轻蹭着他的掌心,好像在记住他的温度和味道。
“我一定等你。”
藤椅铺得柔软,白色的羽毛绒毯,像天上的白云。
南姝的脸颊陷进去,模糊间,看到他转身。
天光一片滚烫,她却感受不到,但眼前一片明晃晃的金色,让她感觉很舒心,一点也不害怕。
她曾说喜欢向日葵,傅惊野当时取笑她,后来他们中间发生种种误会,他冷落甚至伤害她,但今日这片满身遍野的太阳花田,却不是一朝一夕能种出来的。
真是个口是心非的人呢。
只是可惜,他们今生就要永远诀别,她已经没有机会问出傅惊野为她种下这片向日葵的原因。
她往后不会再向这个沉默寡言的纯情小怪物撒娇耍赖,哄他说情话,装病骗他为自己担心,故意勾他手指让他耳根发红,靠在他的怀里相拥而眠,在他生气时突袭他的唇角看他无计可施,不知羞地调戏他,聆听他的心跳,让他为自己暖手……
她其实有点可怜他,他真的失去了很多,一直在失去,如今她也没有力气陪他了。
但也不能要求她太多啊,他应当会理解的对吧,毕竟她用这短暂的一生,已经做了足够多的事情,不该再期待什么了。
她该洒脱一些,再洒脱一些。
风卷云舒,太阳花像一盏盏灯笼,照亮了南姝这最后一刻的归途。
她看见暖融融的天底下,一个老妇踏着向日葵,笑着朝她走过来。
南姝的眼泪瞬间从眼角滑落。
是秦贵娣来接她了。
“阿婆,我来了……”
南姝艰难地动了动手臂,好像牵住了她的手。
麻薯的陷儿塌软,滴落,她闻空气中残留的味道,闭上了眼。
刺眼的阳光下挡来一块阴影,在少女的尸体旁,无力地落下一束向日葵。
抖得不像话的手指,小心地触碰南姝苍白的脸,可惜他炙热的体温,再也无法传达给南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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