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眼疾(2/2)
贺兰粼听她敛唇不语,“没话好说吗?”
申姜索性从旁边拿起了一本奥涩的书,假意翻阅,把脸挡住。
贺兰粼晓得她的意思了,她恼恨他抓她回来,气还未消,此时此刻很不愿意理他。
他不禁苦涩,前几日她逃时明明他也很生气,这会儿他也应该不想理她才对,怎么老是控制不住地想跟她搭话?
何况,她做了那么过分的事情,甚至叫他的眼睛……
贺兰粼微微烦躁地翻了个身,眼珠还是像被剜了一样地疼。犹记得幼年他因为背不下来书而被母亲责罚时,他也是这样百般哀求母亲,母亲却不理他。
当时母亲严厉地告诉他,你是太子,你身负血海深仇,你必须一刻不停休地训练本领,你要复国。
母亲对他寄予厚望,年幼的他虽然和母亲困居在古墓,他还是被教以琴棋礼仪,兵法武功,治国之策……他未曾体味过被人关切的滋味,也未曾体味过寻常孩童在那个年龄应得的快乐。
直到遇见了申姜,他很欣喜,很感动,后来却发现这些感动都是假的,她只不过是想利用自己逃出惠帝的魔爪罢了。
但他那时开始上瘾,就算她利用他,只要如从前一般爱他他也甘之如饴。直到前几日她从他身边逃走了,他才悲哀地发现,利用是永远不可能变成爱的。
就算他强留住她,用尽软硬手段,她也会永远像这般不冷不热,永永远远不会真的将真心交付于他。
想来,愈发让人觉得悲哀。
天色阴翳,窗外的雪夹着腊梅的香气悄然下着,殿内无声,殿外也无声。
……
良久,申姜才从勤政殿出来。
董无邪正在殿外,准备送一碗汤药进去。见申姜出来,暗哼一声,也不理会。
江无舟朝董无邪使了一个眼色,说合道,“把汤药给刘姑娘吧,刘姑娘送进去,陛下一定会喝。咱们这些男人粗手粗脚的,冒然惊了陛下,没准又惹陛下生气。”
董无邪却将药碗一撇,满怀敌意地说,“送药这么重要的事,怎么能交给这种心思不良的女人。她若是再往药里面放什么东西,岂不是害苦了陛下?”
江无舟顿时无语了。
申姜甚为尴尬,知董无邪说的是上回她往贺兰粼的酒里滴血的事。因着董昭昭,董无邪本来就对申姜存了几分芥蒂,现下因为她背叛了贺兰粼,更把她当敌人细作一般防着。
申姜和董无邪没什么交情,懒得分辩,默默离开。
只听江无舟在身后轻声责怪道,“你也忒莽撞了些,陛下都原谅她了,一个小姑娘而已,咱们又何必处处挑她的刺。”
董无邪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她心里还算计着什么恶毒的诡计?若不是她故意让陛下食了荤腥,陛下焉能眼疾复发?受那剜目一般的苦楚?……该叫她也好好尝尝滋味才好。”
他们尚自嘀嘀咕咕,申姜却有点听不下去了。
原来贺兰粼的眼疾重发,是那日饮了她的血酒的缘故。从前她以为一点点荤腥最多令他浑身动弹不得几个时辰,不想后劲儿竟是如此之大。
方才她觉得贺兰粼是故意装病搏她可怜,却是错怪他了。
申姜若有若无地愧仄,瞧贺兰粼刚才那样子,是很疼的。
欲回去道歉,随即又想,明明是自己被他幽困,在他手下受尽了磋磨,又凭什么自己反过来给他道歉?
她心乱如麻,只盼着离这些事越远越好,离贺兰粼也越远越好。
·
不久传来消息,李温直的父亲李壮病入膏肓,光凭扶桑镇的几个乡土大夫已难以治,便来到建林城中就医,暂住在路不病的别院中。
路不病虽从前是个莽夫,现在却已贵为第一侯,区区别院,李温直一家子可以随便住。
李壮在病榻之间,犹惦记着女儿的婚事。他从前中意李大仁,想让李大仁做他的女婿,如今李大仁猝然崩逝,李壮怕自己撒手后女儿无依无靠,急着重新为李温直物色夫婿。
他见路不病多次照顾他们父女,又将自己的大宅子借给他们住,便知路不病对自己女儿的心意。
那日,李壮偷偷问女儿对路不病是否有意思。
怎想李温直一口拒却,说她只是李大仁的妻子,李大仁死了她也不另嫁他人。
李壮道,“为父见那路侯对你似乎有几分情意,只可惜是个双腿残废。”
李温直愤然道,“阿耶,我与他绝无可能,还请阿耶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
李壮见女儿态度坚决,空余嗟叹。
其实路不病是瘸子还在其次,主要是他身居高位,乃是陛下亲封的第一侯。自己女儿这家世,万万做不了他的正妻。
给豪门大户做妾,远不如给农家郎做妻。凭这一条,他就不放心女儿跟了此人。
可是,他们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真是叫人万分为难。
夜晚,李温直独自守在火炉边,为李壮煎药。
别院有下人可以供她使唤,她却不放心把父亲的药交给别人,凡事非得亲力亲为不可。
路不病滑着轮椅,小心翼翼地将门推开了一条缝儿,偷偷去看李温直。
药香扑鼻,李温直已经在这儿熬了许久了。
她伏低在桌面上,双肩一抽一抽的,仿佛是在哭——她应该又是在想她的大仁哥了。
路不病哀叹一声,欲上前安慰安慰她,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况且李大仁死了,也有他的责任,他还是别徒惹她烦恼了。她本来就厌憎他,见了他这副废人模样,没准心下更恶心……
过了一会儿,李温直不抽泣了,太累了暂时睡着了。
路不病怕药煎过火候,便刻意留着没走,替她盯着药锅。半晌火苗大了起来,李温直却还没醒,路不病无法,只得滑轮椅过去帮她暂时灭掉炉火。
就在此时李温直嘤唔了一声,哑着嗓子喊了一句,“大仁哥?”
路不病一皱眉。
她伤心糊涂了。
李温直眼圈红红的,许是真的梦魇了。她的头从桌子上滑下来,倒在路不病双膝上,像是抓住什么救命稻草似的,拉着他的手,“大仁哥,大仁哥?你回来了?”冰凉的眼泪沾湿了路不病的手背。
路不病怔了,如尊泥塑木雕般兀立在原地不动。
替身?他路不病也有被当成替身的那天?
他的心在痛丝丝地滴血。
路不病把手抽了回去,眉间闪过许多难过,把火给灭了,自己滑走了。
他不想做人家的替身,也不想趁虚而入。
但他真的,希望她能回头,看他一眼。
是路不病,不是李大仁。
……
第二日贺兰粼传召路不病入宫,乃是为了他腿疾的事。
前些日子本就欲给他治腿,只因某些fēng • bō才暂时搁置。如今重提此事,已经收集好了大部分用来治腿的药材,就等着名医炼药,为路不病施针。
路不病到宫里时,董无邪也在,怀中抱着一个大锦盒。见了路不病,脸色隐隐发黑,似并不喜他。
贺兰粼简单跟路不病说道,“今日唤你过来,是董无邪从他家中替你找来了治腿的最后一味药材。此番你若是能站起来,还得多多谢他。”
路不病颇有些惭愧,前些日子他还和董无邪动刀动枪的,骤然受人家恩惠,多少有些尴尬。
他道,“是。”欲拜谢董无邪,却见贺兰粼揉了揉太阳穴,阻道,“……但他有一个条件,你须答应,才肯给你这最后一味药材。”
路不病一懵,“什么条件?”
贺兰粼瞥了下董无邪,“你说吧。”
董无邪拱手领命,转过身来,面色铁青地对着路不病。
“昭昭对你一往情深,你若受我家的恩惠,必得娶了昭昭,一生一世都好好对她。”
路不病顿时面色苍白。
贺兰粼无有波澜,像是早知晓此事。
他替路不病问董无邪,“若路侯不肯答应,你是否宁愿毁去这药材也不肯给他?”
董无邪低头道,“是。这是臣祖传的宝物。”
路不病坐在轮椅上,一时无比纠结。
他着实没想到,董无邪会提出这么个难题抛给他。
天知道他有多想站起来?可是难道他要为了站起来,辜负……李温直,另娶董昭昭吗?
说来也是可笑,李温直自认是李大仁的未亡人,梦里还在喊着李大仁的名字,与他并无半分关系。就算他娶了董昭昭,也着实谈不上辜负二字。
董无邪刚硬不折,不会做丝毫的让步。
贺兰粼这几日眼疾复发,久坐容易疲乏,便留下董无邪和路不病二人单独在大殿中。
临走前他对路不病说,“娶与不娶,你自己定夺。但若决定要娶,便是真娶。你和董无邪都是襄助朕的有功之人,朕不会有所偏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