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天堂到地狱(2/3)
林捕头仰天长叹:昌江城要完了!
卢苗本不该知道这一切,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已经许配了人家,昌江地处东南,却受中原教化,在出嫁前的这三年日子,纵使家境不如何丰实,她所要做的不过是继续侍奉父母和为自己准备嫁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对外人外事多看一眼,可是城破人亡之际,城中诸户人家全都慌乱如大水浸蚁,什么规矩都扔到了九霄云外。
卢苗母亲醒后看着孤苦无依的女儿,想到从今往后家里就剩她们两个,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都不好说,悲从中来,一把抱住,同她哭了一场。
从母亲的哭诉中,卢苗终于知道,前日逃走的大户不过一天又逃了回来,马车细软全无,人人带血,七损八伤,家家都有青壮被杀,女眷同幼童不是死,便是被卡在关隘处的连寨山匪掳走,余下诸人被驱赶回城,说是命取金银赎人——可是又哪里有那般多金银!不过是要他们像牛马一般在这座城里等倭寇来取走头颅罢了!
卢苗是见过死人的。
在她还是个黄发垂髫的小丫头时,母亲曾牵着她从菜市场走过,她还记得那片暗红的血迹和人们轰然的叫好声。她也曾惶惑无措地站在院中的织机后,看大人们乱哄哄地用门板将一个白布蒙盖的人形从屋中抬出,那是她的祖父。
但这些死亡都是别人的。在把她塞进地窖前,卢苗的母亲含泪抚摸着她的脸,将头上的铁簪塞进她的手里,低声对她说,如果男人的声音来到这附近,在被那些禽兽发现之前,用力把它刺进自己的胸口吧。
“不会痛很久的,我的细娘,”母亲的呼吸在卢苗的耳畔颤抖,“总比生不如死好……”
那你呢,母亲?父亲已经死了,你要去哪里?
卢苗把拳头塞进嘴里,深深的牙印印在关节上,深得几乎渗血,她哭得没有声音。她不知道母亲还能去哪里,她没有见过昌江城之外的世界,昌江城临河,她却从未见过河,当她目送飞鸟越过院墙上投向远山的黛影,她穷极思绪也想不出青山背后还会有什么东西,她在这片山与水之中出生,也将在这里生子和老死,这是父母为她定下的最好的人生——直到它被一群凶神恶煞的强盗打破。
为什么山匪要同倭寇勾结呢?为什么倭寇要千里迢迢,逆水而上攻来打昌江这座小城呢?为何倭寇将犯的消息早就有人带来,却直到强盗杀入了城门,连衙役都死了三四个——其中一个便是卢苗的父亲,县太爷才慌慌张张地叫人去向把总传信,而传信人也被杀在半路?
卢苗不知道为什么,即使她是这样一个早熟而聪慧的姑娘,在这般悲痛和恐惧的时候还能冷静思考,这些问题的答案也是她几乎不可能获得的。
她摸着已经被体温温热的铁簪,握着它,更用力地将身边两个邻居的女儿搂进自己单薄的胸怀。
“不要怕,没事的。”她说,语气更像是在祈祷,“一定不会有事的。”
——不会有事的,老爷是亲身去搬救兵了。
应付了衙门的烂摊子重又回到城门的林兴贤手扶城墙,用力握紧了手中已经变得滑腻的刀柄。
会有援兵的,昌江城和他们的家人能活下来的,他这样对城头上仍一无所知的其他人说。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谎,林兴贤知道,听他说的人应该也知道。但他们还是要信。
不是因为林兴贤是昌江城的大捕头,县老爷逃了,余下之人唯他为马首是瞻,而是因为他们只有相信这一点,才能继续站在这里,哪怕死也死得像个人。昌江城虽不近海,却从不少听那些作乱数十年却始终不能被官府剿灭的倭寇如何凶残似恶鬼的传闻,倘若事到临头,恐怕被一刀杀了都是痛快的!
刺耳的狂呼乱叫从城下传来,那是自称为浪人的倭寇武士在鼓噪示威,他们盔甲破烂,满身污秽,唯有手中刀兵雪亮。林兴贤不知道他们手中那般精良的刀剑从何而来,他只庆幸他们没有弓箭,一天一夜也架不出个像样的云梯,一群乌合之众才能被他们这些衙役、青壮和商户组成的乌合之众挡住。
但无论林兴贤他们怎样省着用,他们的箭都快射空了,城中能找到的油也快倒尽了,只有金水和柴草还算够,可是——烧不及了!倭寇又做好了两架新梯,四人合力举来,架在城墙上,开始攀登了!
“快——拦住他们!”
林兴贤脖子上鼓起青筋,怒吼着扑向城头一侧,其余人也再度强撑精神奋勇迎战,城墙下被发动来助战的百姓听着头顶的喊杀声,心中恐慌,手中却丝毫不停,火在灶下烧得噼啪作响,令人头晕目眩的臭气沸腾弥漫,一时间竟没有人发现,在众人身后,那条贯穿昌江城的南北大道的另一头,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些凶悍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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