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1/1)
以前老边出远门公干或者进修的时候也没少一两个人不见人影,但那种不见跟如今的分离分明又是不一样的。
隔着前方一群陌生所谓各界社会人士和新闻媒体,他的视线落在被告席的边振华身上,喉咙一阵发紧,甚至浮现了疑问。
那个两鬓花白、身形槁枯的中年男子,是谁?
这才多久呢?他那个人到中年意气风发的爸呢?怎么就这模样了?
认识他边小爷的人都知道他出个门,光是配个衣服都得翻遍大半个衣橱的事儿逼,再加上捏个发型配双鞋选个配饰,人家女生化个烟熏妆的时间都不会比他的长多少,可又有谁能知道,他这股骚劲儿其实没少是自小受了老边影响,从亲爹那边传染过来的?
他们家老边是那种,即使休假在家泡茶看电视,也必须将自己拾掇得清爽讲究的风雅中年大叔。边想从有记忆开始,他爸在他面前就从未有过那种甩开膀子浑身汗臭的时候,即便日益增加的应酬让他不可避免地凸出了啤酒肚,但利落干净依然是标配。
可如今,怎的就这副模样了?许是今天开庭,他昨晚没休息好,眼下的浮肿青色透出了憔悴的疲色,所幸眼神没有飘忽不含颓丧,还是一如既往的沉着。
父子在庭上遥遥相望,边想还是第一次那么清晰刻骨地意识到,老边不年轻了。
他极力稳住自己,力求保持住这种八风不动的状态,唯独膝盖处抓皱的布料暴露了他的内心。
后悔吗?
当初自己忿恨离家,回头再一次见到老边却是眼下这种光景,如果有预知,他还会因为沈昀佳肚子里的那个孩子而跟他吵架吗?
答案是,不知道。
鮀城政法委书记兼公安局局长边振华案一审宣判,罪名是一个查一个准的贪污受贿,兼以渎职失责,以公谋私,数罪并罚,获刑十五年又六个月,并没收财产,悉数追缴所有赃款赃物。
庭后他得到了一个见老边的机会。
四方见底的小房间内弥漫着一种苍凉的冷肃,连带从墙上小窗透进来的空气都是沉甸甸的,边想在桌后坐着,很快,法警带着老边从门外进来。
老边手脚都上了拷,他一走动,鞋底磨着地板而发出“嗞啦嗞啦”的声音,父子俩中间隔开了一张长桌,一时相看无言。
白得晃眼的灯管将老边眼角额际的纹路照得分纹毕露,平常总是抹着发油梳得妥帖的头发零散地垂落着,灰灰白白的使得他看起来很颓衰,他大概也是意识到自己此时的形象不过于狼狈,有点局促地伸手将前额落下来的散发拨到耳后。
外人可以龃龉他受贿贪污,可以唾弃他玩忽职守,可以批判他以权谋私,但在边想这里,他就只代表了“父亲”这么一个坚实强大的后盾。沉重的铁拷是国家人民对他在公职上失责的审判与惩罚,可在名为“父亲”一职位上,边想才是唯一的打分人。
世人对他种种关乎品质德行性格脾性难能可贵的评价,绝大部分是他从边振华身上得到的传承。都说为人父母是孩子的镜子,边振华日经月累,事必躬亲,耗费了大量的精血才气,用不倦的教诲与循循的□□,最终捏造出了所有人都看得到的豁达健朗、责任堪当、乐观心善、端方而不失气节的一尊角色。
这尊角色,名字就叫“边想”。
少年连挺直的背脊都透出一股不服输的倔强,他把自己绷成了一把弓,却不知道发酸的眼眶除了被死死压住的水汽,还堆积了过多的情绪,那情绪凝聚在眼底,结出一抹刺眼的殷红,甚至交握着放在桌上的双手抑制不住的微颤,也早zǎo • xiè露了他的心事。
“哎……”
时间过去了大半,边振华先叹了口气,打破了满室的安静。
哪怕身形高大早已超越大部分南方成年男子,可骨子里也还是一个连参与旁听都得提交申请的未成年人。
边振华笑笑,还是那副严父的配方,口气自持而沉稳:“开学了吧?怎么还跑过来了?”
谁知这一下就触了雷,边想蓦地炸了。
“你还想谁过来?你二儿子吗?”他恶狠狠地咬着后牙槽,“抱歉啊,这会儿还真只有我能来。”
这其间两个多月来的遭遇确实让他看起来更有大人范儿了一些——至少胆儿大了,敢在挨揍的边沿试探,面对边振华的时候不再鹌鹑似的躲闪——边振华讶异于自家儿子的直接叫板,愣了一下马上又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