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1/1)
我不记得我到底给出了一个怎么样的糟糕答案。我只知道最后所有人哄堂大笑,包括米娅。我根本没有看过那本书,一页也没有。更不知道谁是阿伦特。一片混乱,一片可恶的、该死的混乱。我终于坐下的时候,觉得自己的脸像是着了火,烧得生疼。我盯着球鞋之间的地板看,并且在那节可悲的概论课余下的时间里一直保持着这种姿势。
下课铃响起的时候我一把抓起背包,飞快地从后门逃出了课室。第二天我鼓足勇气找到米娅,向她借了笔记本和诺里斯教授在第一节课就开出来的书单,赶在星期四之前匆匆浏览了一遍,希望能好好表现一下。但教授整堂课没再看我一眼,只是忙着讲解古希腊城邦公共空间的建构。下课的时候我夹在一大群吵吵嚷嚷的学生里往门口挤去,但那个棕色头发的政治学教授叫住了我,让我下周二到办公室去找他。周围的人们纷纷幸灾乐祸地交换着眼神,多半是认为我这门课要不合格了——事实上我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五天之后,当我忐忑着在他的办公室外徘徊的时候,心里还在盘算要怎么说服他改判缓刑。我敲了敲门,里面传出一句清楚的“请进”。
“下午好,诺里斯教授。”我谨慎地说,关上了门。
办公室的窗户正对着西面,窗帘被拉上了一半,好遮挡西斜的阳光。临窗放着一个简易木制书架,因为论文集和专著的重压而微微向左倾斜着,似乎一推就会彻底垮下来。右侧墙上钉着一块白板,贴满了日程表和字迹潦草的便笺纸。一盆铁线蕨摆在白板下面,怎么看都像是放错了地方。“下午好,赫登先生。”他摘下眼镜,温和地说,“别担心,我不准备把你除名,暂时还不会。”
“我很抱歉——”
“你当然是的。”他似乎觉得很有趣,微微眯起了眼睛,“赫登先生,我不禁留意到了你在我的课上总是盯着女孩子看——当然,我得承认,与此相比,我的黑板自然无聊多了。”
我尴尬地清了清嗓子。
他把玩了一会手上的钢笔,“我不是叫你来挨训的,赫登先生,你可以放松些。你的专业是?”
“新闻学,诺里斯教授。”
他点点头,又露出那种难以定义的微笑。后来我发现,在他感到有趣,或者意见相左的时候,总会这样笑。我看着他,这是我第一次如此近地打量这位政治学教授,他大概四十岁上下,棕眼睛看起来温和平静,我想象这是个从小养尊处优的人,安全地在大学里躲过了战争——向一届又一届打着哈欠的大学生们解释总统制和半总统制之间的微妙区别。然后我的目光落在一个小小的勋章上。
一枚紫心勋章。
“是的,我曾经是个军人。”大概是察觉了我的目光,他轻声说,拉开抽屉,漫不经心地把勋章从桌面上扫了进去,“工程兵,准确来说。”
“可您教的是政治学!”我大声叫道,并且立即后悔了这个举动。
“那是个很长的故事。”他重新戴上眼镜,镜片总是给他带来一种不近人情的错觉——又或者根本不是错觉,“我今天叫你来,不是要谈论我,而是要谈论你的,赫登先生。”
“朋友们叫我帕特。”
政治学教授叹了口气,“好吧,帕特,”他让步了,却板起脸,换上了公事公办的语气,“你看,或许你选我的课,纯粹是为了别的目的,”他特别强调了“别的”这个词,“但你既然注册了,就不该只满足于随便拿个C或者B-,况且在我的课上拿A也并不是难事,我说过,只要每周在讨论课上……”
我走神了,这些大学教授们的典型训话我已经,很不幸地,听过无数遍,无非是劝说你不要浪费父母付的学费,要是你提醒他,学费是我自己打工赚的,他就会改口说要注意“时间成本”和“尊重自己的付出”。我盯着桌子上的一个相架,角度不对,我无法看到镶在里面的照片。相架旁边堆着一叠论文,第一份正好被打上了一个巨大的、狰狞的C-,我吞咽了一下,把视线收了回来。
“你在听吗,帕特里克?你看起来走神很久了。”
“我在听,诺里斯教授。”
他怀疑地看了我一会,探身在记事本上划去了什么,“你可以走了,帕特,别忘了去看《极权主义的起源》第三章,那是我们本周的讨论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