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42(2/2)
“我去半山腰的逢水公墓。”
乔宜道。
“公墓?”俞宁出吉。
乔宜没什么可遮掩的:“我家人葬在那里。”
话说了一半,俞宁更好奇了,疑惑地看了季书辞一眼:“谁啊?”
乔宜无语,根本懒得理他:“要你管!”
乔宜可没忘记他前几天是怎么阴阳怪气自己的,明里暗里diss她是红颜祸水,让季书辞这个CEO在谈判桌上变成了昏君,毁掉了百亿的大项目。
俞宁吃瘪,张口又要说什么。
季书辞横过去一个眼神,示意他闭嘴,不要问不该问的事情。
逢水墓园占地不大,墓园前没有任何车辆。
车子开到半山腰,守门的大爷正开着收音机,听《空城计》。
京剧唱腔铿锵有力,大爷一睁眼,远远看见乔宜,眉开眼笑:“小乔,又来看你爸了呀!”
乔宜笑着打了个招呼,下了车,一回头,发现俞宁也准备推门下车。
“你下车干什么?”
乔宜语气里透着毫不遮掩的嫌弃。
季书辞迈着长腿站定,绅士地从她手里接过篮子。
俞宁看了季书辞一眼,不明白为什么他能下车,自己就不能下车了。
讪讪道:“我和你们一起呗。你不是来大姨妈了吗,需要人照顾。这荒郊野岭的,多不安全,我和季书辞得保护着你。”
他前几天对乔宜没什么好脸色,如今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难免让人多想。
乔宜听到大姨妈三个字,翻了个白眼:“你才来大姨妈了,你全家都来大姨妈了!”
说完,气鼓鼓的提步往墓园走去。
俞宁屁股还在车座上,一手扶着车门:“嘿,我怎么惹你了……”
话没说完,季书辞伸手轻轻一推,车门“啪”的一吉,合上了。
俞宁瞪大了眼,正准备再次开门,只见季书辞淡定的拿出车钥匙,摁下了车锁。
俞宁猛拍窗户,指了指自己,怒视道:“我还没下车呢!”
季书辞转了下车钥匙,薄唇微启,惜字如金:“她不喜欢你。”
言下之意便是,
你在车里呆着吧,别出来碍眼。
俞宁:“????”
“我去你大爷的!”
俞宁在车里张牙舞爪,嘴唇一张一合,不用想就知道,说的一定不是什么悦耳动听的好话。
季书辞视而不见,转身循着乔宜的身影走向墓园。
墓园里星罗棋布,散乱而有秩序的坐落着几十座墓碑。
周围遍植着松树和柏树,枝繁叶茂,四季常青。
时不时有鸟儿叽叽喳喳。从苍翠欲滴的树荫中钻出来,振翅飞到墓碑一角,歪歪脖子,梳理羽毛。
乔宜沿着石阶往上走。穿过重重墓碑,停在其中一座面前。
这些墓碑看上去都一个样子,仿佛没有什么区别,可只有各自的家人才知道。亲人埋葬在哪个位置、哪个方向,连同那份眷恋不舍也埋在这里,时间久了,熟门熟路,闭着眼都不会走错。
墓碑前放着一束快要干枯的绣球花。花瓣微微泛黄卷曲,生命的消逝的已经初现端倪。
乔宜弯下腰,拿起那束绣球花,然后从篮子里拿出一束折枝黄腊梅,轻轻安放在墓碑之前。
放假这段日子,乔宜每隔五天便会上山扫一次墓,顺带送一束鲜花来。
万物皆有灵,鲜花陪伴,想必能疏解几分乔父独眠此地的寂寞。
父亲是整个逢水镇第一个大学生护林员。
从帝都林业大学毕业后,恰逢新洲森林保护区成立,缺一位专业的护林员。
乔父放弃高薪工作和一线城市,回到逢水镇,守着这片森林保护区,一守就是十几年。
保护区的条件艰苦,护林员的工作繁琐劳累,周一到周六需常驻保护区宿舍,每周末才回一次家。
每次回家,乔父每次都会给乔宜带小礼物。
也许是路过镇商店时买的新款的铅笔盒,也许是托同事从市里捎回来的花裙子,也许是帝都同学寄来的进口巧克力……也可能是保护区里的一朵花,一片叶子。
还有一次,乔父带回来一只受伤的戴胜鸟。
年幼的乔宜高兴的一连几天睡不着觉,每日精心喂养照料,戴胜鸟痊愈后,乔宜才被告知,这只戴胜鸟不是家养的宠物,是要放回山林回归大自然的。
乔宜大哭了一场,不情不愿的跟着乔父来到保护区,亲手把戴胜鸟放回了森林里。
这是乔宜关于鸟类保护的最初记忆。
转眼十多年过去,当年那个不舍得放生戴胜鸟的小女孩,已经成为鸟类生态保护领域的一名年轻学者。
而乔父,正是乔宜走上鸟类生态保护之路的启蒙者。
乔宜七岁那年,乔父在保护区巡查时遭到偷猎者的枪击,抢救无效去世,从此,乔宜变成了单亲家庭的孩子。
爸爸对于乔宜而言,变成了风水公墓里一座冷冰冰、没有温度的墓碑。
乔父刚去世那几年,乔宜脑海中关于他的一切还很清晰,无数次午夜梦回,都梦到他骑着自行车载她去保护区,一路上遇到各种珍惜鸟禽,乔父耐心细致的和她讲解。
乔宜记得,那条山路两旁,绿树连片,茁壮盎然。
春日阳光播洒了一路,也洒满她整个梦境。
年月渐渐过去,她一天天长大,父亲的面容也渐渐模糊了。
再后来,她每隔一段时间就会把父亲的旧照片拿出来看看。
微风过境,树叶沙沙作响。
乔宜理起裙子,坐在墓碑旁的草地上。
“爸,我来看你啦。”
“这周我在写池田泾川教授布置下来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半了。池田教授是日本研究白头鹤保护的专家,除了布置任务,还对我的论文提了几点建设性的意见,并肯定了我的研究模型。爸,等我的毕业论文写完,一定拿来给您读一遍,您到时候可要专心听。”
“这周还发生了一件事,估计您已经知道了——暴雨下的太大,又发生地质滑坡了,镇上整整停电了三天。周妍姐的年货节直播差点泡汤,多亏了……”
说到这儿,乔宜卡壳了,不安地讲:“如果您还在,一定会喜欢季书辞的吧。不知道为什么,妈好像不太喜欢他,您要是在就好了,还能帮我劝劝老妈。”
说完,她突然想起什么,从篮子里拿出几个又红又大的苹果,摆在盘子里,放在墓碑前。
“我还给您带了水果,请您收下贿赂,帮我在老妈面前美言几句呀。”
不远处,季书辞静静站在榕树下,看着墓碑下那个纤细的白色身影。
她细弱的肩膀不停的颤抖着,季书辞仿佛觉得一呼一吸呼吸都和她互联共通,自己的心也随着她的哭泣一起抽动。
他今年二十九岁。
信仰唯物主义,擅长规划短暂的人生。
过去二十九年,他的每一步都依照规划前行,从不虚度。
也许人的一生,总要有一些际遇。
那个人,也许超出原本的计划之外,却又在意料之中。
不偏不倚,她的每一点,都足以让他心动。
乔宜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抬手一摸脸,才发现泪水不知何时已经淌了满面。
她揉了揉眼睛,看到榕树下那个颀长高大的身影。
眼睛还弥留着泪意,她看不清季书辞的表情,也不确定,他会不会嘲笑自己的脆弱和娇气。
她不好意思的从地上爬起来,捡起手边的篮子。
捡篮子的动作太急,把手的边缘有一根竹刺,瞬间便没入她指尖的肌肤里。
乔宜低呼一吉,抬起指尖放进嘴巴里吮了吮,血腥味顿时充盈整个口腔。
走过一片草丛,在季书辞面前站定,她揉揉眼睛,勉强挤出一个笑。
季书辞看到她的异样,握住她的手,查看那根倒刺,试图把刺□□。
乔宜笑着试图抽回手:“小事,没关系的。都说十指连心,我也没感觉到疼呀。”
在她的手收回的最后一瞬,季书辞将那根竹刺拔出,而后紧紧握住她的手,薄唇吐出一句话。
“连上了。”
乔宜不解的扬眸,眼角红红,还带着泪光:“连上什么了?”
季书辞将她的手按在左胸处,隔着薄薄一层卫衣,感受他有力的心跳。
“连到我心上了。”
他沉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