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筹谋(双更)(2/2)
这倒是出乎宁扶疏的预料,她以为像宋谪业这般一心谋求权势富贵的贪生怕死之徒,受不住苦,早在她用刑时就会磕头求饶,不由得笑了出来:“你怎知道本宫不会杀你?”
“因为臣侍对殿下还有用处。”宋谪业忍着剧痛道。
“继续。”宁扶疏坐回椅子上,背脊轻松往后一靠。
宋谪业道:“臣侍是陛下安插在您身边的,他信任臣侍传回去的消息。殿下想要江山社稷,需要绸缪准备东西太多,如果没有人替您遮掩,很难瞒过陛下的眼睛。而臣侍,可以为殿下尽绵薄之力。”
宁扶疏一边听着,一边把玩着腕上那只玲珑剔透的翡翠玉镯:“宋谪业,你很聪明。”
宋谪业当即就要表忠心。
“但聪明错了地方。”宁扶疏打断他,“你有没有想过,为何宋丞不重视你,赵参堂不重用你,皇帝命你做了那么多事,却至今没给你一官半职?”
宋谪业张了张嘴,说出他这辈子都最不愿面对的事实:“因为我是庶出,生来卑贱。”
“嫡庶之分真有这么重要吗?”宁扶疏反问他,“你可明白选贤与能四个字?”
“罢了,本宫不妨让你死个明白,宋丞在官场沉浮多年,他知道朝堂上需要什么样的人、不需要什么样的人。赵参堂结党营私多年,他也清楚自己需要什么样的党臣、不需要什么样的党臣。而皇帝,疑心深重、刚愎自用。”
“可你,心术不正、急功近利,把小聪明全用在了朝堂权斗上。在宋丞眼里,你不忠于大楚。在赵参堂眼里,你不忠于他。在皇帝眼里,你知道的秘密太多,他容不下你。”
“至于在本宫这里,你对本宫有用,这不假。但本宫身边从不缺有用之人,而你并不是无可替代的。你觉得,本宫为何要用一个几番背主之人?给自己增添被出卖的风险么?”
“殿下?!”宋谪业这下慌了。
宁扶疏看都不看他一眼:“本宫不会杀你,因为在这人世间,死,有时也是种解脱。而最痛苦的,是想要的东西就在你面前,而你却永远无法得偿所愿。”
“这茶里有药,不出半炷香,你会筋脉寸断,容貌尽毁,平生记忆逐渐混乱。本宫会将你送回金陵,从今往后就做个街头巷口的乞丐。本宫要你眼睁睁看着身边所有人平步青云,看举子打马游街,看朝臣轿辇富贵。”
“唯独你,永远深陷在腌臜泥潭里,至死不得翻身。”
次日,影卫送来一份名单,皆是宁氏宗亲中颇有贤德才干之人。
宁扶疏正翻阅着他们的资料,顾钦辞走近身旁,又邀她看桃花。
她放下手里卷宗,狐疑算了算日子。如今已过四月中旬,芳菲殆尽,哪里还有风光正好的桃花。
可顾钦辞非说,信他。
宁扶疏垂眼看着堆满书案的公文,稍有犹豫,他便整个人都黏上来。
分明是身高八尺的大男人,此时却腰背弯耸着,下巴搭在她裸于衣裙的肩窝里,鼻尖用力磨蹭她下颔骨曲线,不满埋怨:“疏疏,你近日待我冷淡了许多。”
“有吗?”宁扶疏并未觉得。
“有。”顾钦辞撇着嘴应了一声。
他道:“就比方昨日,你亲手煎的茶,全给宋谪业喝了,我却一口都没分到。”
“你真是……”宁扶疏一时有些哭笑不得,“你明知那茶水里有毒,连这点醋也要吃?”
“吃。”嗓音飘忽在耳畔。音落,顾钦辞蓦地吃住了她的耳垂,舔舐吮啃,仿佛小孩子撒娇般磨人,“凡是他们有的,我也要有。凡是疏疏的心意,别说有毒,就算有蛊,我也甘愿。”
“疏疏,我们去看桃花吧,好不好?”他又绕回了最初的央求。
顾钦辞双手自宁扶疏颈后绕到她胸前,手指捻着她齐胸衫裙的系带把玩,薄唇贴在微微泛红的耳侧张张合合,一字一顿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疏疏,我们去看桃花罢。”
宁扶疏耳根湿漉漉的,又痒又热,被他磨得没了脾气,也在心底默念着: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她纤长眼睫扑朔轻颤,不自觉搁下手中毛笔:“好,我去更衣。”
“不用这么麻烦。”顾钦辞拉住她的五指扣在自己指间,“那处没有旁人。”
宁扶疏被他牵着出了府,没瞧见马车,只有一匹骏马站在威武石狮子前,蹬着后蹄。她正要好奇询问,可话语来不及溜出双唇,腰身已被揽住抱起,跨坐在了高头大马上。
顾钦辞坚硬胸膛抵着她背脊,后又微弯下腰,将她的脚放进马镫内。
两人一马奔腾在空旷无人的深巷中,径直出了城门。
朝歌郡除东南西北四处主城门以外,还有另外四处偏门。顾钦辞此时走的这条道,恰是宁扶疏不熟悉的。甫一行至郊外,大片农田映入眼帘,遥望满目油绿,生机盎然。
但当马匹缓步走在田垄之间,离得近了,宁扶疏才发现这些高粱大多秆部疲软,叶有枯黄,恍似垂头丧气地耷拉着脑袋,长势委实不太好。
“横渠,停一停。”宁扶疏道。
顾钦辞依言照做,将她抱下马。
宁扶疏看见一个农夫头戴草帽,躬着挺不直的背坐在田垄上。
她提着裙摆走过去:“老伯,这些土地是你们的吗?”
农夫闻声抬头,露出一张皱纹密布的脸,皮肤黝黑,凹陷眼眶下嵌着死气沉沉的眼睛,打量着眼前人:“是,这两块地是俺家的,那边两块是老张家的,你个小姑娘家家问这些做什么。”
顾钦辞抬袖至宁扶疏发顶,替她遮挡阳光。
宁扶疏随口给自己编了个身份:“我们二人是韩郡守手下当差的小衙役,奉了郡守大人之命四处体察民情。正好看见这大片农田里的高粱长势似乎不太好,便想问问老伯,为何会这样?是今年的雨水不够吗?”
“原来是官爷!”农夫立马站起来,双手抱拳,姿势不太规范地朝两人拜了拜,“草民刚刚有眼不识泰山,官爷别和草民一般计较。”
“无妨。”宁扶疏道,“老伯坐下说吧。”
“官爷在上,草民哪能坐着。”农夫连连推辞。他说:“两位官爷能不能回去求求郡守大人,不要给咱小老百姓加田税了。大家都上有老下有小的,实在糊不了口啊。”
宁扶疏蹙眉:“你说郡守私自提高田税?”
“前两年的时候,有官府的人过来登记这地,说是把它分成丁类,每亩田每年交税一斗。这两亩地的土质不太好,种出来的粮食数量和成色都比别处差点,但好歹每年能出两石米,交去两斗,剩一石八斗留给自个儿。不仅够全家老小吃了,像前年收成好,还能余下一些拿去城里卖钱,贴补家用。”
“但谁知道今年开春的时候,官差来村里贴了张告示,说以后这田呐,不分甲乙丙丁了,通通按照每亩田每年缴纳五斗米的标准收税。”农夫眼底满是无助的痛色,“官爷,您给草民算算。一亩地交五斗米,可它一年只产十斗米啊!草民家里六口人,两亩地交完田税后只剩十斗米,这还怎么活!”
“两位官爷,求求你们,让郡守大人通融通融吧。”农夫说着就要屈膝而跪。
顾钦辞抬手搀住他手臂,制止了这个动作。
他和宁扶疏都听得出来,这位老伯说的是前两年实行方田均税法,可今年朝堂此法废除,每家每户的赋税瞬间高了不少,难以维持生计。
饶是郡守,也不过奉从皇帝旨意行事。
农夫见两人神色有异,本就皱纹密布的额头顿时紧拧,一道道深黑色的仄痕如脚下泥土,抒尽沧桑。扛得住烈日曝晒、背脊弯曲的老人倏尔红了眼眶,用劲挣开顾钦辞的手愣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求求官爷……”
“草民家里刚出生的孩子每天哭着要喝奶,可孩儿他娘连口饭都吃不上,哪来的奶喂他啊……求求官爷……”
一滴晶莹泪珠悄无声息落在地上,瞬时被阳光蒸发,不见踪影。
宁扶疏心口忽地揪了一下,喉咙哽了哽,硬着头皮答应:“好。我们会和上头提,也许一时半会儿无法改变。但我保证,总会好起来的。”
说完,她像是不敢再看农夫,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回田垄。
身后老伯浑厚的嗓音盈满激动,一声声喊着:“多谢官爷!多谢官爷!”
宁扶疏脚步微顿,按住顾钦辞抱她上马的手,说道:“横渠,把钱袋子给我。”
她从中掏出几块碎银子,背对着那老伯,甩手将银子洒了出去,粼粼银光镶嵌在黑土地里。像是昏暗无光的世道下,闪烁起几点星星之火。
穿过田野,隐隐青山显出明显的轮廓。
顾钦辞驾轻就熟找到一条平坦小道,驱使马匹攀登而上。宁扶疏依旧坐在他身前,却始终沉默着。只有顾钦辞主动同她说话,才会稍微言简意赅回应几句,而后又是漫长的沉默。
他们终于停在一座道观前,砖石堆砌的墙体斑驳,木门倒是干净无尘。
顾钦辞径自推开大门,一片缤纷桃粉映入眼帘。宁扶疏不禁回头看,观外是枝杈丛生的郁葱树木,观内却有桃树成林,别用洞天。
一朵桃花飘落枝头,摊在宁扶疏掌心,顾钦辞的手也覆了上来,那瓣灼灼桃花被他们共同握着。
他与她十指交扣继续往里走,置身桃林中,恍若天青日暮与高耸白墙都笼罩上一层粉色的雾,肆意游移的云朵也聚出纷飞花瓣来。
“现在肯信我了吧?”顾钦辞道。
“嗯。”宁扶疏点头,“很美。”
一片心思得了夸赞,但顾钦辞并没有笑。
他突然捏住宁扶疏的下巴,迫使她稍稍抬头:“你有心事,还在想那个农夫的话和方田均税法?”
虽是反问,可他的语气斩钉截铁。
“疏疏,我知你心里不好受。但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可怜人。今日你能花几两接济一户人家的生计,明日或许还能花千金万金接济朝歌郡满城百姓,可是,长公主府的财力再雄厚,你也接济不了全天下百姓,更接济不了他们子子孙孙,后世数代。”
宁扶疏拿开他的手,轻叹出一口气:“你说的这些,我全都知道。”
“所以确实有件事,要和你说。”她道,“再过两个月是父皇的忌日,而且母后的忌日也在六月里。我已向皇帝上了陈情表,请求回金陵祭拜,七日后出发。”
“那我呢?”顾钦辞问,“你是怎么安排我的?随你同行,还是把我留在朝歌。”
宁扶疏背过身去,在顾钦辞视线不及的地方,手指相互抠动:“你留下吧。短则四五个月,长则不超过一年,我就回来了。舟车劳顿,你不必……”
“殿下!”顾钦辞嗓音低沉打断她,“您想重回金陵夺权,是也不是?”
作者有话说:
顾狗:老婆又想抛弃我,在线e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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