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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绝望者才不会恐惧。
班珂直起身。一下一下地,他在石头上磨着自己的拳刃,动作极其缓慢。草棚里的灯火映着他裸袒的背部,蝎子尾针在后心处绽出烙铁般炙烫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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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他曾经做过一个梦,梦见自己在一间漆黑的屋子中走过。他走过的时候,一个坐在旁边的人说:‘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一九八四》,上海译文出版社,董乐山译,第29页)
作者有话要说:向乔治·奥威尔致以我最谦卑的敬意。
☆、Ⅶ孤鸟(6)
李弗瑟放下图纸。烛火已燃到挂着蜡泪的烛台根部,一阵轻嘶,有几星黯然熄灭。
“我主,”他沉声道,“都记熟了。”
教皇点点头,取出一个并不起眼的金属卷轴筒。最后一次点检着浸透他心血的那些纸稿,设计图样、细部分解、操作说明、铸法乃至铸料配比,一页页地,他将它们卷起,装入圆筒内。“这东西里面有夹层,盛着王水,必须先照一定顺序转动底部七个活钮才能开盖,贸然打开或者试图使用暴力,夹层都会破损,令资料完全蚀毁。一路上没事最好,万一有变,务必先保全自身。就算图稿没了,凭你的天赋记忆,再给工匠们默写一份也不难。”
“我已按照您先前密信嘱咐,以替皇帝修缮夏宫之名,在全国召集五百名匠师;另有从舍阑军中俘获、投诚的火器技师数十人,他们痛恨蛮族残暴,愿随时为我军效死。”李弗瑟俯首,“铸铁也在大力冶炼中,原料充足,不出意外,预计两个月内可以造出十二门炮样。”
教皇微笑。“够了。”他说,“我们能做到的已经做到。剩下的事,听凭天命。”
细弱的烛花一朵接一朵燃尽。逐渐昏暗下去的晕光里,两人对坐,彼此注视,一时都没有说话。
“……陪我到上面走走吧。”半晌,年长的男人开口。
李弗瑟垂手跟在后面。拉开门的瞬间,房内仅剩的一根蜡烛也走到了终点。烟气弥漫,黑暗在永昼宫的满殿辉火前像只蜷伏的小兽。
他们披上最普通的侍僧黑袍,手持提灯,用风帽盖住脸,沿着斑斓灯影在长桥般的回廊间穿行。接近内殿顶层时,教皇驻了驻足。李弗瑟顺他目光向下望去,只见镜厅的露台上,那浑似巨大肉球的“公爵”喝多了酒,正在侍从的搀扶下呕吐。他极力弯着腰,冷不防一栽,脑袋插进金痰盂里。侍从们手忙脚乱,大声呼叫,却怎么也没法挪动那惊人的硕躯,连总主教和卫队都闻声赶了过来,现场便如群蚁围着一大块肥肉,乱作一团。
“实在想不到你会选这种人充当你的替身,”教皇忍俊不禁,“一时兴起么?”
李弗瑟也笑了。“不,”他回答,“我在帝国就是这副样子。”
教皇凝望着他。眼神并无诧异,唯有渐渐收敛的肃然。
“不弄成这个模样,没法在奥伯良身边活下去。脑满肠肥,痴壮臃肿,每时每刻都离不开人伺候,每时每刻都要挣扎在汗水与喘息当中。因为太胖,心脏甚至必须靠药物才能撑持,人也失去了房事与生育的能力。这样的我,却由于一点恰到好处的小聪明,和足以让自己被当成棋子利用的资历,为皇帝陛下所宠爱——那家伙精于宫斗弄权,只有如此才可取得他的信任。若不是他知道我永不可能拥有子嗣,对他的皇位毫无威胁,怎么会将我看做他的首席近臣?若不是他清楚我的身体状况,怎么会把一直暗地里与他luàn • lún的妹妹诗蔻缔嫁给我,以作掩饰?若不是他自信,只要抬一抬手指就能把行动不便、丝毫无法反抗的我置于死地,怎么会任由我留在王庭,代他呼风唤雨?……”李弗瑟声音低下来,终于戛然中断。
“我向齐丽黛学习易容幻术,一生也将被她教授的幻术所囚禁。”他笑着说,“这是报应……”
通向主殿天顶的门打开了。他们站在如冠冕一般的永昼宫顶台上,灰白色清光越过黑夜拂洒城市。高处的内城与低处的外城环叠相套,悬浮海面,无穷静寂。庞大的哥珊尚未从沉睡中醒来。只有已醒的人们,慢慢增多的黑点,那是无数细小虫豸啮咬着她的躯体。
“恨我么?”教皇问。“恨我任意搬弄你的命运么?”
“……你知道那位大妃的结局吗?”没有回答,他接了下去。“她死了。自己设计,被她的儿子亲手杀死。只因教义说,凡无辜被谋杀者,必升往诸圣之国。她最终还是实现了自己的誓言……”
我会在你前去的必经之路等你。
我们将在没有黑暗的地方相见。
“……你恨我么?就算你说‘不’,齐丽黛也必定恨得锥心刺骨,至死方休。是我命令你抛弃过往,是我逼迫她与你分离!我这双手截断了多少条人生轨道,将它们连缀成操纵木偶的丝线;我夺去了多少人的所爱,又将他们推上我选定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