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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很狼狈吧?”贝鲁恒忽然笑了,“一无所有,命在旦夕……可我真正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云缇亚沉默。
“吉耶梅茨,珀萨,普兰达,龚古尔,萧恩,还有第六军、第四军的太多人,因我而死的太多人,我终究无法扭转他们的轨迹,正如人能知其生于何地,却不能知其死于何方……然而他们每一滴血都将浸在我身上,每一条生命都成为我背负的罪孽,我会带着这一身血腥进入星煌殿,任人切齿,任人唾弃。在这个时代做着幻梦的那些人终会因剧痛而醒来,他们会发现这就是一直敬奉笃信的真相。偶像不过是一滩烂泥,所谓的圣徒和最肮脏凶残的罪人全无区分。那颗星辰仅仅只是个幻影,当它落下,黎明才会真正地到来。值得了,云缇亚,东方一位诗人曾说过,‘唯有赤裸者才能生存于阳光之下’——只要这血、这剧痛能够撕破他们的梦,撕破他们假想的蔽体之衣,让他们看清楚一丝不挂、真真实实的自己,这些或许都值得了。”
贝鲁恒短暂地合上眼。他似乎已经太累,将自己一生的言语都倾倒罄尽。夜幕被微风掀动,仿佛有一个凝立已久的灵魂低吻他的眼睑,而他的额印张开翅膀,如欲乘夜色翩然飞去。
“动手吧。”他说。
云缇亚静静望着远方低垂的星空。
“杀了我,然后带她走……我只是给她喝了那假死药。把我的头献给你父亲,一切的梦魇都将告终。你们会了无牵绊地活下去。”
云缇亚在开口前迟顿了一次屏息那么久的时间。“不。”他最后说。
这是他唯一的回答。
贝鲁恒笑着,将自己的手放在他的刀鞘上。“你的喉舌还未被割断,仍有痛哭和怒吼之力,你将秉随灵魂选择的轨迹直行,无拘无束,代价是几乎任何人都难以逾越的艰辛。云缇亚,我现在可以把最后一件事告诉你,因为你的心已经能担负起整个黑夜的重量了。仔细听……”他手指紧了紧,“牢记我接下去所说的一切。这个秘密除了此刻的你我,再无人知,它是唯一有可能与这时代对抗的筹码,而我已无力再去证实。只有你,只有无惧黑暗、无惧等待,或许才能带着它走得更远……”
云缇亚俯身下去。他默默地听着贝鲁恒在他耳边说出的每一个字,直到声音渐微渐弱,终至于细细一线。他知道这根线将永远勒进他心腔里,与血管相融合,永远不能再割裂出去了。当他直起身时,发觉世界像被沐洗过一般,时间迅速地崩坏湮灭而又重新建构,浅淡的光线从天际垂下,开始将黑暗拂向昨夜。
“……走吧。”贝鲁恒说。
森林在从它深处传出的杂乱响动中微微摇晃起来。人声和马蹄声越来越近,较低矮的树杈间,已隐约看得见白枭银月的旗帜。
“伊叙拉,”云缇亚按刀而起,“多半是他本人到了。”
“这个功劳就让给他吧。”贝鲁恒几近无形地笑了笑。“把我的剑留下来。……牵上马,带她从后院走。”
云缇亚只迟疑了一瞬间。他十指相触,双手呈正三角形叠在额前,向贝鲁恒最后行了一个茹丹人的礼节。之后他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贝鲁恒望向天空。东方天际已浮出一痕灰白。他用尚未受伤的那只手握住剑,靠它与背后的树干支着身体,缓缓站起。
灰白愈变愈干净,终于成了一尘不染的纯色。
真美。他由衷地想。
就像那一年鹭谷的初春,河流尚未解冻,莹洁得连上面一滴水珠也无从辨认的坚冰。
天光已全然洒了下来。
伊叙拉与茹丹骑兵抵达时,有些惊讶地看到他们一路追寻的那个人就在眼前,背靠一棵大树站着,单手持剑。
他业已形销骨立。但他整个人在长剑的支撑下虽然摇摇欲坠,却始终未曾倒下。
“大人。”一个士兵低声叫道。
伊叙拉抽出了弓。
贝鲁恒稳了稳步子,向他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