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悸(3/4)
老人伸出一双苍劲有力的大手抓住戚世军的两条腿,把他硬拽进了巷子。
鬼子瞪圆了眼睛,端着枪朝着每条巷子疯狂扫射,烧红的枪口冒着恼怒的气焰,“砰砰砰”的子弹射穿了旁边的树干,躲在鸟巢的乌鸦被密集的子弹吓得魂飞魄散,扑棱着翅膀飞了起来,像箭一般飞过了高耸的屋脊和树梢,一片片羽毛满天飞扬。
李赖带着几个伪军从永乐街东面窜了过来,他走到一个鬼子士官面前低头哈腰,“太君,您有什么吩咐吗?”
“你们怎么刚来呀?”翻译挤到李赖身边,大声叱责:“刚才跑掉两个人,不过,还有一个人不知躲在哪条巷子里,你们仔细搜查每个巷子,不要放跑他。”
“我们刚才杀死了三个游击队员。”李赖伸出三根手指头在鬼子眼前呲呲牙,他想邀功请赏找错了时间。
冷不防,鬼子士官举起巴掌在李赖脸上左右开弓,打得李赖满眼冒金星,黄卡卡的脸变红了,额头冒出了一层冷汗,片刻,他觉得众目睽睽之下没处抹脸儿,他一边往后退,一边尥起脚狠狠踢了身旁伪军几下,“你们还不快点往前冲。”
鬼子兵站在街口没有动,伪军三人一帮,两个人一伙猫着腰、举着枪挨个儿巷子寻摸,有五个伪军窜进了江德州和戚世军躲着的巷子里,眼瞅着越来越近,江德州一把拽起戚世军,“你往北跑,不要停下来,北面有家袁家铺子,那儿有咱们的人。”
“不,俺不走。”戚世军把双枪在手里掂了掂,倔强地往前站了站,身体挨着墙垛子,眼睛盯着窜进巷子的伪军,准备扣动扳机。
江德州从怀里掏出一颗手榴弹,这是他离开八里庄时往贵有茂要的,这枚手榴弹是给他自己准备的,此时他要送给鬼子,趁乱让戚世军脱身,老人将全身的力气运送到胳膊上,把手榴弹举过头顶,使劲抛出去,手榴弹像冒烟的公鸡尾巴越过了伪军的头顶,落在了鬼子的队伍里,“轰隆”,伴随着爆炸声,尘土四溅,硝烟弥空,一个鬼子腾云驾雾,一晃儿粉身碎骨,其余的鬼子懵头转向不知往哪儿躲,恨不得把身旁的墙拱开一个窟窿钻进去;钻进巷子的伪军吓得抱头趴在地上,脑袋瓜子缩进了胸腔里,双腿往后蹦,像离开水的癞蛤蟆,跳跶出了巷子口,厚厚的浓烟包裹住了街灯,四周乌七八黑,
江德州拽起戚世军刚要走,突然从身后飞来一枚手榴弹,看着这枚突如其来的手榴弹,老人一怔,弯腰抓起来,使劲扔出了巷子,手榴弹在半空爆炸,弹片落在旁边的屋檐上,断裂的青瓦纷纷扬扬坠落。
伪军和鬼子指手画脚嘀咕了几句话,四处散去,有的趴伏在地上,有的躲在店铺屋檐下,虎视眈眈盯着黑洞洞的巷子。
戚世军的右肩膀紧紧挨着墙墉,向躲在酒铺子门檐下的一个鬼子勾动了扳机,鬼子像沙包一样倒下,后面的鬼子吓了一跳,没刹住脚,来了一个狗啃式,嘴磕在地上的台阶上,满嘴流血。
“抓活的!”伪军队伍里有人喊:“井上中尉说要活口。”
这句话让戚世军逃过一劫,他一边后退,一边射击,身体退到了走马楼旁边的夹道,江德州从旁边窜出来,拽住戚世军的后衣襟,“孩子,俺刚才去探了一下路,绕过那堵断墙,就能绕开鬼子的包围圈,咱们不能恋战,你快走,俺把鬼子引开。”
戚世军摆脱了江德州的大手,他头也不回地说:“不,江伯,您快走,俺掩护您。”
一枚冒烟的手榴弹在半空打着旋儿落在窄窄的巷子里,江德州一愣,手榴弹离着戚世军太近,他顾不得多想,身体往下扑,他要用自己的身体护戚世军周祥,就在千钧一发的节骨眼上,西边墙垛子后面窜出一个黑影,健步如飞蹿到江德州身边,脚尖挑起地上的手榴弹,“嗖”踢了出去,一绺黑烟擦着地面飞出了巷子,“轰隆”一声巨响,趴在地上的两个伪军被炸上了半空,“啪叽”扯着一片猩红摔在地上;被弹片炸伤的伪军坐在地上转圈圈,鬼哭狼嚎;躲在后面的鬼子兵几乎都没有受伤,他们一边咆哮着,一边往巷子里射击。
“江管家,你带着戚少爷从那条夹道跑,俺把鬼子引开。”
江德州抬头看看近在身边的英雄,“你是,你是巴爷。”
“是,咱们没时间耽误,裘掌柜的被孟家人带走了,鬼子来势汹汹,您快带着戚少爷走,不要管俺,这边地形俺熟悉。”巴爷看看一脸茫然的戚世军,“戚少爷,敏丫头在八里庄等你,你要活着回去,要听话,快走!”
“巴爷!”见到巴爷,戚世军喜极而涕。
巷子外面,李赖正躲在一棵树下,指挥着手下的伪军拼命朝这边射击,子弹和手榴弹在街道上和巷子里炸起一个个坑,扬起一团团浓浓的烟雾,突然一块弹片穿过了戚世军的腿肚子,他的身体往前趔趄,一阵钻心的疼痛袭击了他的全身,他的脑瓜子“嗡”一下失去了意识。
江德州往前踉跄了一步,伸出颤抖的大手抱住戚世军下沉的身体,“孩子,你,你怎么啦?不可以呀,你快醒醒。”
“你们,跟我来。”是个柔和的、稚嫩的声音,从北面后山墙飘了过来,一双水灵灵的眼睛在烟尘里闪闪发亮。
巴爷向江德州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两颗手榴弹,又从腰里抽出一根麻绳,把它们捆绑在一起,伸出右手中指和食指勾动拉环,“嗖”甩出去,一声巨响,一股烟柱直冲夜空,一片火光烧红了永乐街,黑烟、黄土、石块掺杂在一起形成了很大的烟雾迅速升腾、扩散,一忽儿大大小小的土坷垃从半空落了下来,这声天崩地裂的响声,惊动了赵庄的鸡飞狗跳,猪叫马嘶,躲在烟囱旁边的乌鸦呱呱叫着到处乱飞乱撞。
江德州回头看了一眼巴爷,他弓腰抓起戚世军的胳膊搭在他的肩上,踩着地上的砖头瓦块钻进了走马楼后面的夹道。
小丫头在前面带路,把江德州和戚世军引进了一扇小门,眼前是一个不大的院子,有两间坐北朝南的屋子,是照相馆的后身,一间屋子里亮着灯,屋里地上踟蹰着一个女人,她听到院门响从屋里走了出来,与江德州的眼神在半空相撞,她怔忡了一下,很快冷静了下来,把屋门向墙边上推了一把,眼睛看着江德州,说:“老人家,您带他进去吧。”
江德州把戚世军扶进了屋子,这是一间非常干净的卧室,屋里没有多余的家具,地上铺着被褥,上面躺着一个睡着的幼儿,一张小桌子放在墙角,上面摆放着一套茶具,还有两张男人的相片,一张是留着背头的男人,他身上穿着中国式长袍马褂,鼻梁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另一张相片是个日本军人。
江德州的心绷紧了一根弦,这家人是日本人。
“放心,这孩子我会保证他的安全。”女人不知什么时候走进了屋子,她的手拂过戚世军的脸,“老人家,把他放下吧,相信我们,我们一家人都反对战争。”
院外面的大街上传来鬼子大皮鞋“吭吭”砸着地面的声音,江德州心里惦念着巴爷的安危,再低头看看昏迷不醒的戚世军,他清楚眼前的女人不是坏人,倘若想要把他们送给日本人,不用这么麻烦。
“谢谢,俺相信你们是好人,俺把这孩子交给您,麻烦您帮忙照顾,以后必定重谢。”江德州向日本女人抱拳弓腰施礼,转身迈出了屋子。
院子里,小女孩从墙角树下铲了一些土盖在血水上,用铁锹把土和血搅合在一起,用笤帚扫到树底下,屋里的灯光穿过了窗户照在她镇定自若的脸上,听到江德州的脚步声,她直直腰,鞠躬行礼,“您好!”
“小丫头,谢谢你和你的母亲,俺还要出去一趟。”
“出去?!”
“是,俺必须出去,把他们引开,不能连累你们。”江德州走到院门口,伸出手扯开院门。
女孩抓起墙边上的木棍递到江德州的面前,“给您这个。”
江德州眼眶里涌出两行泪水,他从女孩手里接过木棍,头也不回地窜出了院子。
巷子口的伪军在叫嚣:“这儿有人。”
江德州从地上抓起一块石头使劲砸在自己的左腿上,血水很快染红了一片地面,老人扭脸瞅瞅那扇黑漆漆的门洞子,一片木门轻轻撞击着墙垛子,一双小眼睛扒着门缝注视着他的一行一动。
永乐街上的灯闪着混混沌沌的光,手榴弹爆炸后的烟雾在半空盘旋;风卷扬着尘土和纸屑撞击着旁边店铺的门板和窗板,屋里的人吓得缩成一团,躲在桌子、柜子底下颤抖,胆大的悄悄靠近窗户,眼睛穿过了窗棂缝隙窥伺着街道上的情景。
江德州拖着一条血淋淋的腿磕绊出了巷子,他往街道中间踉跄了两步,浑浊的眼神穿过脸前的乱发,周遭有二十几个伪军,有十几个鬼子兵,他们手里举着长枪,眼里闪着凶狠的寒光。
“你的什么人?”井上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他晃着瘦窄的肩膀走到江德州面前,在老人身前背后转了一圈,眼前的老人槁项黄馘,拄着木棍的手在哆嗦,身上衣服破乱不堪,从左腿上渗出的血水滴沥在脚下。
“你的同伙呢?”井上在中国生活了三十多年,他知道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的道理,他用小shǒu • qiāng戳戳老人的胸膛,“老人家,你想活命必须说实话。”
“俺听不明白你说什么?”江德州双手重叠摁着木棍,摇摇头,卯不对榫,“做这种事不需要同伙,自己都吃不饱,不可能分给别人一勺羹。”
“老东西,你绕什么圈子,把你的同伙交出来。”李赖从伪军队伍里蹦了出来,从身边伪军手里夺过一杆枪,抡起枪托砸在老人的身上,“老东西骨头还挺硬,快说,你的同伙在哪儿?”
江德州身体站不稳,“噗通”摔倒在地上,手里的木棍甩出两米开外。
穷凶极恶的李赖无处发泄心里的憋屈,他抬起了大皮鞋朝着江德州的手背“咔嚓”跺了两脚,疼得老人惨叫了一声。
一辆小轿车碾压着地上的瓦砾由远至近,噶然停在路旁,闵文章打开车门跳下了车,他先向井上鞠躬行礼,“井上中尉,二小姐让俺来看看赵庄发生了什么事儿,您没事吧?”
“没什么大事,几个亡命之徒闯进了李家,杀害了李老爷子,不知道是不是个人恩怨?今天,不,是昨天,咱们的人丢了一把消音shǒu • qiāng,李老爷子就是被那支枪打死的,他胸前还插着一把匕首,留了一张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为民除害。”井上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宣纸递到闵文章的面前,“闵少爷来的正是时候,你帮忙看看,这个字体不错,这个凶手不简单,能文能武。”
闵文章从井上手里接过纸条,一行蚕头燕尾大字映入眼帘,好一副隶书字体,寥寥四个字挥洒自如,从字体上就能看出此人不拘形迹,桀骜不驯的秉性。
井上伸出一根手指,指着地上躺着的江德州,他狡猾的眼珠子盯视着闵文章脸上的变化,阴阳怪气地说:“他们是团伙作案,我们只抓到一个老头,不知你们警察局认识不认识?”
随着井上的话音,一束手电筒的光落在江德州苍白的脸上,闵文章心里打了个激灵,他往前蹿了一步,蹲到老人身边,“江管家,您怎么会在这里呀?”
闵文章的话让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井上蹙蹙眉头,眼珠子跑出了眼眶,“你认识他吗?”
“认识,他曾是我们闵家的江管家。”
江德州听到闵文章的声音睁开了眼角,他虚弱地问:“三少爷,是您吗?”
“是,是,江管家,您跟俺回闵家吧,不要到处讨饭吃,无论怎么说,您在俺闵家操劳了三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二小姐也是这个意思,她说今天在八里庄看到了您,她给了您一张军票,您怎么会又跑到了赵庄呀?”闵文章提醒老人,把来赵庄找孟家的缘由说出来,不要活受罪,丢了命不值得。
“三少爷,二小姐是给了俺一张钞票,俺丢了,所以,唉,俺的命怎么这么累呀,为了讨几个赏钱,俺跑来了赵庄,没想到遇到了这档子事情,俺哪见过这阵势呀,听到爆炸声俺晕头转向,不知往哪儿躲?老爷常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俺今天大难不死才理解它的意思。”
张家大车店,东方逐渐露出了橘黄色,云也变成了淡红色,霞光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凤凰,在云层里穿梭,反射着刺眼的亮,一缕缕炊烟在玻璃窗户上勾勒出一副会动的水墨画,缓缓流淌。
张妈坐在西厢房的灶堂前,抓起地上的麦秸子在手里搉巴巴塞进灶堂里,一缕缕鸡肉的香气钻出了锅盖,随着炊烟在屋里、院井里弥漫。
一阵风在院里打了个旋窜进了屋里,卷起了地上的麦秸子,她抓起掏灰耙子把门后面的草屑子归拢到一起,她的眼睛穿过了门的缝隙,几只燕子在屋檐下的巢穴里吱吱叫,一忽儿飞出了墙头,一忽儿站在马棚子上撕扯着草糜子,一忽儿飞落在井沿下啄食着泥浆子;一群蜜蜂盘旋在槐花树杈之间,飞来飞去忙忙叨叨,呼扇的翅膀载着晨露的影子;风缠络着一地鸡毛黏在泥水里、挂在树枝上;几只母鸡在墙角旮旯里咕咕叫着招呼着一群小鸡崽子,两只大公鸡雄赳赳气昂昂走在它们身边,活像是护家的丈夫,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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