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悸(2/4)
她还是那么漂亮,只是这副皮囊下掩藏着一颗丑陋的心脏,帮虎吃食害死了多少老百姓?眼前是沈家的院子,沈老爷子尸骨未寒,她住得如此安心,她是多么残忍,闵文章越想越生气,他不愿意再与许洪黎待下去,转身一边往屋里走,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二小姐,俺去睡了,时间不早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文章,你不要走。”许洪黎把手里的烟头扔进了花坛里,追着闵文章的脚步跨进了西间屋,她姗姗走到北墙根的桌子前,从茶盘里抓起一只倒扣着的茶碗,又抓起旁边的茶壶,茶壶嘴压着茶碗沿,眼睛环顾四周,这间屋子一尘不染,床上的被子、褥子叠放得板板正正,看着让人舒服,她真想躺上去美美睡一觉,她心里想着,忘记了手里的动作,茶水溢出了茶碗淌到了地上,洒落在她的脚面上,她猛然抖了一下,烫伤的地方遇到热水剜心的疼,她忍住疼痛放下手里的茶壶、茶碗,不动声色地走到洗脸架前,从架头上抽下毛巾擦拭着湿漉漉的手,眼角瞄着闵文章一张严肃的脸,嘴里没话找话:“文章,你知道我在竹子街看到谁了吗,你还记得舅老爷身边的敏丫头吗?那个小丫头长得有婉婷小时候的模样,不仅水灵,招人稀罕,听直管家说她做事踏实,对主子忠心耿耿,我想收她到身边做个支使丫鬟,你看她怎么样呀?”
闵文章想都没想脱口而出:“不可以!”
“为什么?”
“听说她现在的身份是孟家的养媳妇,孟正望是什么人?一般人不敢招惹,他是日本人的红人,井上中尉都让他三分,咱们还是老老实实做事,不要多此一举,你身边有个小春儿足够了,她也是个非常有眼力劲的丫头。”闵文章把木门往墙隅上扯了扯,站到门口一侧,给许洪黎让开一条路,“天不早了,你还是回你的屋子睡觉去吧。”
“文章,你不要撵我走,我心里还是很在意你的。”许洪黎的话音没落,耳边传来了划门闩的声音,两扇厚重的院门被人从外面打开,接着“腾腾”的大脚砸在石基路上,直奔堂屋而来。
许洪黎一怔,她以为井上回来了,她慌乱地抓起两片衣襟往胸前耧了耧,一溜烟窜出了屋子。
来人是两个伪军,是刘文杰和梆子,他们二人怎么会出现在八里庄呢?说来话长,戚老大带着众兄弟离开霸王墓之前找过刘大仁,希望他也能带着家人上青峰山,梆子婆姨娟子不舍得家里的油坊,她更不想让孩子生在一无所有的山上,大家只好顺从她的意见,等她生下孩子再考虑上山的事情,万万没想到鬼子第二天偷袭了村子,刘大仁让梆子带着村民转移,让跑不动的娟子躲进了地窖子,他带着二弟刘小义和小儿子刘文杰在村口阻击鬼子,因寡不敌众,弟弟血洒当场。
闯进油坊的鬼子发现了娟子,把她从地窨子里揪了出来,绑在村口的树上,活生生刨开了她的肚子……面对着惨死的闺女和外甥,刘大仁发誓此仇不报非君子,他听从姚訾顺的安排,带着婆姨和儿子、梆子长途跋涉来到了八里庄,投靠了他的堂弟刘蹶子。
“咱们进屋说话,先不要打扰二小姐。”闵文章向耳房瞭了两眼,退后一步给刘文杰和梆子让出一条路,用手掌指着屋里,掷地有声地说:“兄弟们辛苦了,快进屋喝杯茶,街上没有什么动静吧?”
“队长,俺们不辛苦,当谁的差就要替谁做事,这是俺们兄弟应该做的。”刘文杰踏进了屋子,直奔北墙根的桌子,抓起桌上的茶壶倒了一碗茶水,迫不及待地倒进嘴里,接着又倒了一碗递给梆子,他一边用衣袖擦擦滚落到下巴颏上的水珠子,一边压低声音说:“他们都死了……巴爷帮俺们把他们扔进了弥河。”
”巴爷?!”闵文章蹙蹙眉头,用拳头杵着下巴颏,心里问:巴爷什么时候回来了?江德州没有说巴爷回来的事情呀。“你们看清了吗?是他老人家吗?他去哪儿了?”
“是他,俺与他在城隍庙待了七八年,俺怎么会认不出他呢?”梆子轻声嘟囔着:“巴爷说他要去赵庄,让我们赶回来向您撂句话,照顾好敏丫头。”
许洪黎回她的屋子换了一身白天穿的旗袍,沿着雨廊走了过来,她的眼睛穿过了窗户,覘视着屋里的动静,闵文章抱着胳膊站在屋门口,一双大眼睛瞭望着院井,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两个伪军站在他的身后,互相撩撩眼神,噤若寒蝉,显然是听到了她的脚步声。
许洪黎颦眉蹙頞,年轻时候的闵文章不善交友、少言寡语,身边的朋友屈指可数,自从他做了沙河街的巡警,经常请手下的兄弟到酒楼觥筹交错,不醉不归,他翻天覆地的变化不免让她产生了怀疑。
“谁来了?”许洪黎清清嗓子,歪着头向雨廊外面啐了一口,走近屋门口,挑着眉梢盯着闵文章问:“你们有事瞒着我吗?”
闵文章不慌不忙走到洗脸架前,把双手伸进水盆里,捞起水里的毛巾揉了揉,拧干水搭在架头上,头不抬眼不睁地说:“这件事情你不知道的好,俺怕你知道了睡不好觉。”
许洪黎揪着旗袍前襟跨进了屋子,她狡黠的眼珠子端视着刘文杰和梆子,两人高凸的喉结上滚动着一层汗珠子,顺着脖颈滑进了胸口窝,像一滴滴油珠子渗透了前衣襟,身上还有一股浓浓的酒味,脸上看不出半丝醉意。
“什么意思?你们是不是没有把我许洪黎放在眼里呀?”
“不敢,不敢。”刘文杰慌忙低头垂目,眼睛从下往上偷瞧着闵文章,嗫嚅:“是,是队长不让俺们告诉您,怕影响您的心情。”
“废话少说,有屁快放,你们以为他一个小小的警察队长能担起所有的责任吗?”
刘文杰在青峰镇打过鬼子,比梆子有胆量,面对着杀气腾腾的许洪黎他镇定自若,“回二小姐的话,那个春儿丫头带着日本太君去赵庄找花姑娘了,她想带着俺们兄弟一起去,没有您的命令俺们不敢擅自行动,回来向您禀报一声。”
“她离开了八里庄?谁给她的胆子?那个死丫头胆忒大了,她竟然瞒着我私自行动,找花姑娘还用跑那么远吗?”许洪黎心里想的与嘴上说的恰恰相反,她不关心小春儿的死活,明面上还要表现出重视的样子,“她是人小不怕事大,一旦出现什么差池,有一百张嘴也解释不清楚。”
“二小姐,谁说不是呢?俺们哥俩只听从您和队长的派遣,没敢跟着她去,我们在街上走了一圈,吃了口饭,喝了点小酒,准备回村公所与俺叔叔交待一声就回家,俺们左思右想还是觉得应该把这件事告诉您一声。”刘文杰的话音没落地,头顶上划过手榴弹的爆炸声。
许洪黎在原地跳了一个高,岔了声的吆喝:“文章,爆炸声从哪儿来的?”
闵文章把目光从院井里收回来,看着刘文杰和梆子说:“你们兄弟俩先不要回家,留在沈府保护二小姐的安全。”闵文章窜到圈椅前,抓起椅背上的军装披在身上,又抓起匣子枪挎在肩上,绕过许洪黎身旁,走到屋门口站住脚步,体贴地说:“爆炸声来自赵庄方向,俺替你去看看井上中尉,你在家踏踏实实待着,不要到处瞎蹿腾。”
许洪黎被闵文章的这席话感动,心里蓦地生起一股温暖,没想到这个男人对她还挺关心。“好,知道了,你也注意安全,把井上中尉平安带回来,我让司机陪你去。”
许洪黎眼睛盯着耳房的方向,换了一种严厉的口气:“司机,司机_”
耳房的门开了,隼倌手里抓着外套窜到了院井,他已经听到了爆炸声,他等着许洪黎发号施令。“二小姐,俺在,您吩咐。”
“你去开车,送闵少爷去赵庄。”
“是,俺马上去!”隼倌想问问许洪黎去不去赵庄,没敢问出口,他把衣服穿在身上,急冲冲绕过石基路,三步两步窜进门洞子,伸手拉开两片木门,头也不回地跳出了院子,直奔巷子里的小轿车。
许洪黎和闵文章一前一后踏出了院子。
“文章,你告诉井上中尉,我马上让刘蹶子带着八里庄的伪军去增援他。”
“不,不用!”闵文章擎起手掌在眼前摆了摆,他的胳膊还没有垂下来,庙堂街上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滑竿“嘎吱嘎吱”摇曳的声音,顺着声音看过去,人影幢幢,轿夫腰杆挺直,脚移身不动,两个人四只脚有节奏地踩着点子,刘蹶子悠然自得地坐在滑竿上,他的后脊梁骨依靠在椅背上,手里握着他的手杖,随着上下闪忽的节拍摇头晃脑,绸缎马褂前裾在他的脚背上悠荡,露出一双黑亮黑亮的大皮鞋。
滑竿后面紧紧跟着二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伪军,前面两个伪军手里举着手电筒扫描着路面,两束光在地面上穿插,拖着忽高忽低的、歪歪扭扭的身影在墙上摇晃。
刘蹶子猴精猴精的,做事敬小慎微,滑竿还没有拐过巷子口,他就听到了轿车发动机的声音,他拍拍竹椅子扶手,“落杆,落杆!”
滑竿晃悠悠落在了地上,刘蹶子把拐杖杵在地上,一只手摁着拐杖勾首站直身体,用另一只手戳戳抬轿子伪军的后腰,“来人,扶俺下去。”
那个伪军正抓着衣襟擦汗,听到身后吆喝,他慌忙转过身,向刘蹶子伸出一条胳膊,胁肩低眉:“头,您慢点,别着急。”
“你们没看见那个姑奶奶在门口站着吗!俺能不着急吗?”刘蹶子往后一甩肩膀,拐杖点着坚硬的地面,大老远挥舞着细长的胳膊,觍着一张青绿绿的脸,“二小姐,俺来了,来了,俺听您的差遣。”
许洪黎咧开嘴笑了,身边至少还有一帮听从她指挥的伪军,“刘队长,你来的正好,你们马上……”
闵文章往前一步把许洪黎挡在身后,笑眯眯向刘蹶子抱抱拳,“刘队长,您真是行如脱兔,来的及时,二小姐怕游击队使调虎离山之计,故意引开咱们的主力,他们的目标有可能是湾头河的炮楼,你们要密切关注炮楼附近的动静,保障炮楼皇军的安全。”
许洪黎不明白闵文章话里的意思,他为什么要阻止刘蹶子增援井上呢?
“赵庄有雪莲,她身边有十几个特务,咱们不能丢了家里,你的命比她重要。”闵文章抓住了许洪黎心里的妒忌,拿着假话当实话糊弄她,“你放心,俺一定把井上中尉全须全尾给你带回来。”
听到雪莲的名字许洪黎的脸由红变紫,她的后牙槽咬出了血水,她齁喽齁喽嗓子眼,硬生生把那股血水吞了下去,换了一副柔媚的脸,笑盈盈看着刘蹶子,“刘队长,你们要小心游击队攻其不备呀。”
“二小姐,俺一切行动听您指挥。”刘蹶子双脚并齐,抓着拐杖向许洪黎敬了个礼,慌乱之中拐杖敲在他的头上,他头顶上的帽子掉在地上,“呼啦”,一圈寥寥可数的头发像玉米缨子一般飞了起来,他尴尬地往后尥尥脚,两只脚轮换着在裤腿上擦了擦。
闵文章没有理睬刘蹶子,他把匣子枪攥在手心里,大踏步走到轿车跟前,打开车门钻了进去。
小轿车在巷子口调了个头,拖着一绺黑烟往北而去。
赵庄,裘兆熠一行人从李家出来遇到了李赖的巡逻大队,双方交了火,激烈的枪声惊动了鬼子兵,井上迅速调整队伍与李赖他们会合,一刹那,枪声、手榴弹爆炸声震耳欲聋,硝烟弥漫,褛衣帮的兄弟哪见过这阵势,何况敌我悬殊太大,手里又没有精良的武器,转眼间被打得四处逃窜,有几个兄弟血洒永乐街。
看着一个个兄弟倒在自己的眼前,裘兆熠情绪激动,他举着一枚手榴弹窜出了隐蔽的巷子,他要与鬼子同归于尽,正在这时,从他身后窜出一个破衣烂衫的男人,一双大钳子手攥住了他的胳膊,没容他明白怎么回事儿,拽着他冲进了一条夹道,速度之快像一匹脱缰的野马,脚丫子不知落在哪儿,踩在哪儿,衣服被断裂的墙角刮碎,腿碰倒了墙根下的煤筐和劈柴,头碰掉了窗口晾晒的鱼干。
鬼子一边吆喝一边盲目地射击,子弹像爆豆子似的从他们头顶、身旁飞过,在砖墙上溅起一溜溜火花。
眼前到了走马楼的后巷子,男人松开了裘兆熠的胳膊,往北眺望了两眼,说:“你往北跑,前面有人接应你。”
裘兆熠大口喘着粗气,“你,你是谁?”
“你不要管我是谁,咱们很快就会再见面。”
“请好汉留下姓名,当日后相报。”裘兆熠拱拱手,“俺的几个好兄弟都死了,俺也不想活了,可,还有两个孩子等俺回家……”
裘兆熠话音没落,一个黑影从另一条巷子里钻出来,“你们不要在这儿说话,快跟俺走。”
男人伸出大手掌拍拍裘兆熠的拳头,眼睛看着黑衣人说:“您把裘掌柜的带走,俺去前面看看。”
躲在不远处的江德州看到有人救走了裘兆熠,他松了一口气,准备招呼藏匿在巷子深处的戚世军撤离,老人还没有转过身,鬼子追到了葫芦街口,在走马楼附近转悠,老人抓起木棍在墙上敲了几下,沿着巷子往东走,走一步敲几下,清脆的声音吸引了鬼子的注意力。
戚世军看着鬼子从眼皮底下窜过,再回头寻找江德州,不见老人的身影,他明白了,老人想自己引开鬼子让他撤离,他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不可能把危险留给一个老人,想到这儿,他端着双枪站到了巷子口,向走在后面的一个鬼子开了一枪,鬼子往前打了个磕绊直挺挺倒了下去,听到身后的枪声,鬼子迅速散开队伍,有的匍匐在地上,有的躲在墙角,张皇失措往后察看,他们看到了躲在黑影里的戚世军,霎时,子弹像流星雨一样擦亮了黑暗的角落。
“他在这儿!”伪军在咋呼,鬼子在咆哮,“抓活的!”
听到枪声江德州大吃一惊,他拎着木棍绕过一堵断墙,窜到了戚世军身后,老人还没站稳脚步,一颗子弹呼啸而来,他顾不得多想,双手抓着棍子横扫戚世军的腿,“噗通”二人同时趴在了地上,子弹擦着头顶飞过,穿透了屋檐上吊着的木招牌,“咣当”摔在地上,支离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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