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9、番外·武当山上(下)(1/2)
“他生的,我在上面,一直爱,我妈不在了,肯定救他。”
陈师灵怔了怔,随即哈哈大笑,“不是这个意思,贫道是说,你知道他为什么看起来和众位师兄弟不太一样吗?”
“说起来好像确实,贵门其他弟子都是直呼道号,只有对他是称呼宋师兄或师弟的。”
“因为他并不是武当的正支弟子,严格来说,他真正应该拜的那位是龙虎山正一清微的道长,他在某些方面的才能很过人,善加培养没准儿能成绝世奇才,可他自己说什么也不肯,就愿做个来去如风的俗家弟子,我们这群老东西又不能按着他的头让他跪。”
姜惩对道门这些规矩一无所知,只能一知半解地听着。
“他当年的病情不大乐观,刚好贫道出家前对心理学略有研究,那位道友便把他交给贫道带了几年,后来他情况见好,贫道便想着收了他,好不容易说服了道友,他自己却不肯了,猜猜原因吧。”
姜惩知道,这些出家人不在乎浮名,相当自谦,所谓的略有研究,恐怕在领域内也算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了。
“该不会是为了政治正确吧?”
“看来你还真挺了解他的,他才这么大的时候,贫道就问过他,要不要入武当的门,”陈师灵用手一比划身高,约莫bā • jiǔ岁的样子,“他就仰着小脸,一本正经地问我,入了全真还能娶媳妇儿吗?我回答说不能,他非常干脆地拒绝了我,当时还以为是他是小小年纪就有了心上人,贫道也不好说什么。”
“那时候他多大?”
“小学吧,傻小子哪懂什么情情爱爱呀,贫道还总打趣问他,既然有心上人了为什么不主动找人家呢?这些年都让他给含糊过去了,从没有给过答案,直到前些日子回来的时候,他才承认觉着自己配不上那样好的人,也很怕自己会伤害你。”
陈师灵又道:“你有没有觉着他的性格很像狼?执着,忠诚,骨子里还有着洗不掉的凶性,它们钟情且长情,只要配偶活着,一生就只有一个伴侣。”
姜惩微微一笑,“所以才说,他是我的狼崽子啊……”
“后来贫道那不受婚配限制的正一道友劝他入门的时候,他说自己未来是要从警的,不便信仰神佛,所以只习功夫,不学教义,至今都是做个俗家弟子,现在看来,他老早就惦记着你了。”
姜惩忍不住笑道:“还那么小就不着调了。”
陈师灵怀里的婴儿嘤咛一声,小嘴吧唧着发出“哼哼”的声音,没一会儿就醒了过来,清澈有神的眼睛跟他对视着,似乎是对陌生的触感和气息感到害怕,小家伙很快红了眼眶,可怜兮兮地盯着他,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
陈师灵慌了,“怎么回事,缺奶了?”说着眼神就往姜惩身上瞟,对他那平板一样的胸部能否满足孩子的需求持怀疑态度。
“我儿子饿了!我要给儿子喂奶了,放开我,禽兽啊你们!”宋玉祗一见有机可乘就要落跑,刚跑了两步就被静和又拽了回来。
“宋师兄!你别想跑了,今儿个我必要和你分出胜负,争一争这倒数第二的地位!”
静予还玩笑道:“宋师弟要是还打不过静和,以后吃饭都只能和新入门的弟子一桌了,地位急剧下降,这就是你叛变单身修仙大军的报应!”
姜惩乐呵呵地朝那人挥着手,“加油啊孩他爹,俩孩子都看着呢,别丢人啊。”
话虽这么说,但姜惩对打斗本身没什么兴趣,有了缅甸那一次经历之后,他已经彻底留下了阴影,看不得宋玉祗再跟人拼命,要不是不想扫了他师门的兴,他一定会制止。
正好借着孩子哭了这个理由,他还有机会脱身,回房烧热水冲奶粉的时候,陈师灵也悄悄跟了进来,一遍帮他打下手,一边念叨:“养孩子可真不容易啊,看你们里外忙活,贫道真庆幸当初皈依道门,做了个正确的决定,不然后半辈子跟柴米油盐掰扯不清,以贫道这个性格,怕是得难受死。”
“道长是有什么机缘巧合才入了道吗?”
“算是吧,出家前,贫道是个心理医生,因为不巧知道了一些本不该知道的事情,引来了杀身之祸,这才改名换姓归隐道门,原本是来避难的,还打算风头过去就还俗的,没想到竟然迷恋上了这种与世隔绝,专心修行的日子,索性就留下了。”
这经历属实有些纵马江湖快意恩仇的意思。
人多少都有些不愿被提及的过去,虽说对这种戏剧性的经历很感兴趣,但姜惩还是克制了职业习惯下深问的冲动,冲泡好了奶粉,便手把手教着他给孩子喂奶。
哄睡了两个吃饱喝足的孩子,小心翼翼筋疲力尽的陈师灵戳了戳姜惩,“来都来了,陪贫道一起走走吧,贫道从小陪着玉祗长大,也算是他半个家人了,从老早就攒了很多想对他伴侣说的话,难得有个机会,愿意听贫道唠叨几句吗?”
这是个了解宋玉祗的好机会,姜惩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陈师灵找了两个弟子来照看孩子,他们便溜达着去了后山。
“想想当年他刚来武当的时候才这么大点儿,谁都不理,就往墙角一缩,别人靠近他,他就跑,误入山林可让我们好找,百十来个人寻了他整整一天,最后还是我把他从树上抱下来的,喏,就是那棵罗汉松,当年还是树苗,如今都这么高了,一转眼孩子也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孩子,时间一晃过去,也太快了……”陈师灵触景生情,难免感慨。
姜惩一听就笑了,别看宋玉祗平日里正儿八经,只有偶尔不着调,其实小时候也丢过人,光是想象一下宋玉祗抱着树干赖着不走的样子,他就笑的停不下来了,“他从来都不跟我说以前的事,我也不会刻意去问,他想说我便听,不想说我也不勉强。但我其实很想多了解他一点儿,道长要是不介意,就多说些吧。”
陈师灵含笑望着他,“他会来武当的原因你也已经知道了,这孩子天生自闭,认知功能和社会沟通有障碍,五岁的时候上山还不会说话,父母再有耐心也会着急。那一天他不知怎么就爬到了树上,一个人望着远山的景色,都入了迷,直到天黑发现自己下不来了才着急,贫道就在树下看着他,也不伸手帮他,只是不断向他重复着一个道理:‘害怕就求救,别人会向你伸出援手,但你一定要学会自己主动抓住救命稻草’。”
“他一定吓坏了,我妹妹罹患的罕见病也有自闭症状,她听不懂任何指令,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时,只会感到害怕。”
“是这样没错,好在当年的玉祗只是自闭倾向,还没那么严重,根据贫道从前的研究,这样的孩子大多是大脑某个区域过度发达,美国有学者将这类病状命名为‘爱因斯坦综合症’,典型特征就是沉默寡言,有社交障碍,但这并不是智力的缺陷,甚至可能恰恰相反。”陈师灵解释道,“玉祗很聪明,只要表达者足够耐心,他是能明白的,他也并非发育迟缓,此前从未对人开口说过话的他在那一天,对我说出了一句非常清晰且意义明确的话,贫道至今记忆犹新,他说……”
陈师灵目不转睛地望着那棵罗汉松,不知怎么,眼眶竟有些发热,“他说:我害怕,我想回家,你可以带我回家吗?”
“道长是怎么回答他的。”
“贫道说,不能,但他可以留在这里,一直等到能带他回家的人来。就为了这句话,他在山上待了足足二十年,每天都盼着那个能带他回家的人。”
“他的父母常来看他,那么想家,他就没闹着要一起回去吗?”
陈师灵摇了摇头,“那个时候,贫道只是知道他在等的人不是父母,许久之后,他对贫道放下戒备后才对贫道敞开心扉,直言父母陪不了他一辈子,终有一日会离开他,他不想孤身一人,所以一直等着那能永远陪着他的人。那时候他才多大,对生死就有了如此透彻的领悟,怎能让人不心疼啊。”
回想起过去的宋玉祗,陈师灵依旧觉着痛心,而他的话也如一记重锤砸在了姜惩心口,一口气滞在胸中,又惊又痛,说不出话。
“由着这孩子不同的情况,贫道平日里对他关注有加,渐渐的也发现这孩子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他在某些方面有着超乎常人的领悟力,甚至是无师自通,曾一度表现出的暴力倾向也让贫道感到毛骨悚然。”
“难道是……”
“犯罪。”陈师灵面色沉凝,笃定道。
姜惩深吸一口气,记忆又回到了在花溪分局那一天,被一时失控的宋玉祗扼住脖颈的画面又浮了上来,他曾想忘记的恐怖回忆,又清晰了起来。
“人在童年时被灌输的思想能造就影响其一生的三观,所以说这个阶段受到的教育尤为重要,只是有一点贫道至今想不通,玉祗从小到大都是在家庭给予的温室里长大,他的父母都是再正常不过的普通公民,为什么他的内心却有着无法驱散的黑暗,如果不是受到什么人的影响的话,那就只可能是天生的,这也就涉及到了一个从战国时期争辩至今的问题了。”
陈师灵两手拢在袖中,一步步领着姜惩向山顶走去,“早在公元前三百多年,孟子和荀子就‘人生来本性是善是恶’这个问题提出了‘性善’与‘性恶’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人们争辩了千年也没有得出具体的结论,而今天,有学者就‘犯罪是天性还是后天养成的恶行’这一课题展开研究,虽然还没有得到学术界的普遍认可,不过大多数人都认为,有一部分人天生就具有犯罪的才能。这就像是有些人生来智商高于普通人,只要善加引导,就能成为科研工作者,但有些人不管多么努力,命里没有的东西也强求不得一样正常。”
“这个观点我略有耳闻,我曾经看过一篇以犯罪的起源为题的论文,中心围绕犯罪行为是源于大脑异常的观点展开论述,比如前额叶异常会导致人自控能力下降,易怒易冲动,回归‘动物本能’,造成嗜杀的暴力倾向,而主导人情绪识别和调解的杏仁核异常、主导共情能力的岛叶紊乱等等都有可能造成人性情大变,难以控制自身,进而产生犯罪行为。您是想说,小玉子很可能属于以上的情况吗?”
见陈师灵用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自己,姜惩有些疑惑,“不过这些都是我很多年前看过的资料了,难保会有记不清的部分,如果有哪里说的不对,还请道长见谅。”
“不,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我只是有些惊讶,有点儿怀疑你看的这篇论文的作者,很可能是我认识的一位故人。”
“……是温老师?”
“果然。”陈师灵笑了笑,“温思南,一个和贫道研究方向截然相反,研究结果却殊途同归的妙人,想当年,我们两个可是被整个学校当成了离经叛道的异类,差点儿没能毕业,真是怀念耗时三个月才写出开题报告,却被导师大骂一顿,被打回重写的那段日子啊……我和他每天都窝在图书馆里,一边反省自己的研究到底是哪儿出了错,修正错误的同时还要再赶出一篇符合导师需求的论文来毕业,也算有了革命情谊。”
姜惩心里对陈师灵的身份有了个疑问,只不过他此时没有发问。
陈师灵又道:“玉祗真的很特殊,贫道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对他的一举一动都观察入微,可说是这世上最了解他的人之一了,所以在听说他被注she某种药物之后丧失理智,轻易被人控制起来行恶这件事后,贫道并没有惊讶和意外,他很可能就属于上述这几种情况,自控能力差,性情大变,易怒易冲动,万幸最后还是被你唤醒了,这充分证明了只要有人能让他调节好自己的情绪,这些危险情况就都不会发生,所以……”
“您放心,我会把他拴在身边的,不论如何,我都不会再放开他。”姜惩叹了口气,回望着他们来时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不易被察觉的弧度,“我们错过的已经够多了,未来的日子,是用来弥补他的。”
陈师灵笑吟吟地看着他的侧脸,突然道:“说到这个,贫道有一个不情之请,还望施主成全。”
“道长请说。”
“若是有朝一日,贫道还俗重操旧业,到时还请你们配合一下贫道的研究,实不相瞒,贫道对你的情况也很感兴趣。”
姜惩就知道,陈师灵一定对自己有所耳闻,难得有他这样一个共情能力极差,又违背遗传学,没有“子承父业”成为犯罪者,反而还成了执法者的案例,他不把自己解剖了深入印证“犯罪型大脑”这一说法的准确性都算有职业道德了。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