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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我,这样,有什么意义?难道不会对诗歌的表现力起一种限制和削弱的作用?”——魏雷说的是一口很流利的汉语。
“这个……魏雷先生,”志摩沉吟道,“我只能谈一谈个人物浅见,您不能把它当作正确的答语。音韵,我想,是思想和感情的一种经过提炼的表述形式。经过几千年的发展、演变,诗歌中的韵律才逐步形成和完善……所以,不能把它看作是强加给诗歌的一种桎梏。它是从古汉语的音调中自然地产生出来的;它之所以被接受,正是因为这种格式有益于增强表现力而不是相反,”志摩不时扶扶眼镜,滔滔不绝地说道,“汉字的平声与仄声,只是大致的分
类;实际上也就是音调的长短之分,正像英语诗歌中音节的轻重之分一样。在这一点上,中国诗歌更接近于希腊语和拉丁语的诗歌。
诗句中有了长短、短长或轻重、重轻的有机的安排,旋律的起伏和节奏的抑扬就非常分明和强烈了——但是,这仅限于古体诗词的范畴而言。现在我们的白话诗,已丢弃了这种格式,因为它是用口语体的文字来表现的……”
“多谢你给我作精彩的论述!”这位大名鼎鼎的汉学家对志摩的学识素养和精确、系统的表述才能深为赏识,他紧紧地握住志摩的手说,“应该说,你是我的老师……”
志摩大惊,他双手握住魏雷的手。“您千万不能这样说!这样,我今后就不敢在您面前开口了。”
“请不要过谦,”魏雷诚恳地说,“以汉字的繁复和汉学的精深,我的所知也许只及得上你们的一个初中学生。我以后还要不断求教于你。这也是一种中国与英国的文化交流呢。”
通过魏雷,志摩又结识了在大英博物馆主事的诗人卞因(Lau-renceBinyon)。此外,志摩还有幸结识了他称之为“英国民族政治的天才代表者”、杰出的经济学家凯恩斯(MaynarKenes).由狄更生的介绍,他又结识了声望极高的新派画家博莱义(ROgerFry)
和著名作家嘉本特(EdwardCarpenter)……在这个名人圈子里,志摩贪婪地吮吸着思想的素养和情操的熏陶;另一方面,他以他那文雅的谈吐和流利的英语、坦诚谦恭的态度和热情爽朗的个性、横溢的才华博得了极大的好感和一致的赞赏。尽管他没有在剑桥按正规教程上课,只是随意听讲,但是他在那名人圈子里所受到的陶冶和启迪对于拓展他的性灵和智能所起的作用却是不可估量的……
志摩很快就成了一个颇有名气、交际广泛的人物;人们常常可以看见他穿着中式长袍飘然出入于剑桥各个学院之间——虽然他一直向往方帽黑袍,但一旦穿戴上,不久就开始讨厌那黑沉沉的颜色和刻板的方巾气了——他换上从国内带来的长衫。他潇洒飘逸,犹如一枝脱俗的青竹……
(十三)
第一个星期天,志摩和徽音相约去威士敏斯特教堂的国葬地。
雾散了,天气出奇地好。一群鸽子悠闲地高飞在碧蓝澄彻的天空;风,柔柔地吹得人心旷神恰。街道两旁是枝繁叶茂的大树,它招阳光割得支离破碎地扔散在平坦光滑的路面上。
徽音又恢复了欢愉、开朗的心情。从诗篇铺出来时的那种悒郁、激动、迷惘不见了,十七岁少女的活泼又回到她的身上。
“徐兄,济慈的诗,拉斐尔的画,舒曼的乐曲,屠格涅夫的小说,当然,还可以加上我们小杜的七绝和美白石的词,都是艺术中的纯美,美得没有杂质,没有一粒尘沙,是从现实生活里升华起来的云雾。但是,他们不仅仅是唯美主义,更重要的,是理想主义,是对世界对人生永远抱着希望的理想主义——希望,就是但愿明天过得比今天好——你,也是这样的理想主义者。虽然你还没有开始创作。”
他俩穿过托拉福加广场。
几十只在地面上行走啄食的鸽子从他们脚边扑扑飞起。
志摩没有作声,笑了笑。当这绝顶聪明的少女一开起口来,男子们只有沉默了。她常常以女性特有的细腻和敏感,发表对人生和艺术的精辟见解。这些不是机智的隽语,而是深思后的悟知。
一会儿,他们就到了这长方形的古教堂。双塔高耸,拱门雄踞,产生一种庄严肃穆的气氛。
国葬地在一个气势恢宏的大厅内。形状不一的大理石墓基和高高低低的碑石,像一块块白玉般地镶嵌在深褐的木框之中。四周静极了。
他们从西门进去,进入墓室。志摩手捧一大束鲜花,这是花了三个先令买来的。他们是特地来向安息在这里的文学家们表示敬意的。
“这里是史宾塞,这是弥尔敦。这里是华兹华斯,那边是狄更斯,还有司各脱。来!这儿,莎士比亚这儿,应该放最大的一朵。”徽音指向一个坟墓,志摩就怀着虔敬的心情放上一株鲜花。
放到了尼生墓上的,是最后一株花了。两人感到有点累,就在石栏边坐了下来。
徽音解开头上的紫色缎带,让长长的秀发在披散着,志摩感觉到一阵淡淡的温馨气息钻入到鼻腔里。
徽音俯身用手摩挲着碑文。
“就是这些安安静静长眠在这儿的人,组成了英国的历史,在漫长的世代里掀起滔天巨浪……如今,熄灭了的智慧之火,却无忧无虑地安息了……昔日的荣光正像碑上的铭文,渐渐地磨损消蚀……
“做人就要做这样的阶梯式的人物,由于他们的存在,历史被推进了一步。你说呢,徽徽?”
徽音没有回答他,而是仰起了头,看着高圆的穹顶。
“遗憾,史威夫特没有葬在这儿。我要在心里把一朵幻想的花放在圣帕特里克大教堂里他的墓上,永不凋谢。”
“嘻嘻,您怎么喜爱起那位浑身都是刺的大师来了?”
“大人国,小人国,这个怪异的童话蕴藏了深刻的含义。伟大、渺小都是相对的,在这大小相对中平凡的人挤出了一条崎岖的路。
事物都是相对的,但我们却应该有个绝对的追求。”
“徐兄,您的绝对追求是什么?”
“爱、自由、美三者的统一和谐。这是理想的人生。当然,没有完美的社会、艺术和爱情,但我们生存的使命就在于终生去追求这种完美,就像罗曼·罗兰所说:我从不注意路的到达,只要实是在我的选择方向之内,虽九死而不悔。”
“理想主义者!”徽音用讽刺的眼光直视志摩。“您的爱情哲学是什么?”
“我嘛,我认为:活着,等待回声。”志摩迅速回答,显然已经过成熟的思考,“我们生到世界上只带来半个灵魂,另半个灵魂要到异性中去寻觅。人海茫茫,大多数人是失望的找不到的,所以没有圆满的爱情和婚姻;少数有福的人,才能找到那另半个灵魂。借用黑格尔美学中的概念,就是只有特定的‘这一个’,任何人不能替代的‘这一个’。”
徽音忽然皱起眉头,咬着嘴唇,陷入了沉思。
她站起来,缓缓地向前走去。志摩跟在后面。
“嫂夫人……在家里……干点什么呢?”
提到妻子,志摩高涨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
“她嘛,做做家务,看看闲书,也闲空得很,无聊得很。”
“我想,什么时候,请你们一起到我们家吃饭。我烧几个纯粹的英国菜招待她。”
“好的,”志摩满心明霾,有气无力地说,“我先代她谢谢了。”
她摇晃着石栏上的铁链子,看着它们左右摆动。过了一会,她愁闷地说:“再过半年,我要去美国了。”
从彩色玻璃窗格透进来的夕阳像一支油画笔,将墓茔涂抹得斑驳陆离,一片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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