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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形无影,井也理
得没了一点痕迹,院里的花草树木被连根拔除,石雕鸟也不知搬去了哪里。肯定被扔到了
什么地方。对鸟来说或许那样倒好些。把院子与胡同隔开的简易篱笆也被高得看不见里面
的结结实实的板墙代替了。
10月中旬的一个下午,我一个人在区营游泳池游泳的时候,看见了幻影。游泳池平时
总是播放背景音乐,那天播放的是弗兰克①。大约是《梦》和《少女的忧郁》等古典。我
一边半听不听地听着,一边在25米泳道一个来回又一个来回缓缓游动。幻影便是这时看见
的,也许是神灵的启示。
暮然意识到时,自己已置身于巨大的井中。我游的不是区营游泳池,而是井底。包拢
身体的水滞重重温吞吞的。除我别无一人,四下里的水发出与平时不同的奇妙回响。我停
止游泳,静静浮在水面缓缓环视四周,尔后仰卧向头上看去。由于水的浮力,我毫不费力
地浮在水面,周围黑漆漆的,只能看见正上方切得圆圆的天空。奇怪的是并不使人害怕。
这里有井,井里现在浮着我,我觉这是十分自然的事,反倒为此前没注意到这点感到费解。
这是世界所有井中的一口,我是世界所有我中的一个。
切得圆圆的天空亮晶晶闪烁着无数星斗,宛如宇宙本身变成细小的碎屑四溅开来。在
被层层黑暗拥裹着的天井上,星星们寂无声息地竖起锐利的光锥。我可以听到风掠过井口
的声音,可以听到一个人在风中呼唤另一个人。呼唤声仿佛很久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我
也想朝那呼声发出回音,但发不出,大概我的声音无法振颤那一世界的空气。
并深不可测。如此一动不动向上看去,不觉之间竟好像自己大头朝下从高耸的烟囱顶
端俯视烟囱底。但心情却安然而平静——许久许久没有这种心境了。我在水中慢悠悠舒展
四肢,大口大口呼吸。体内开始升温,就像有什么从下面悄然支撑一样变得轻飘飘的。我
是在被簇拥、被支撑、被保护着。
也不知过去多少时间。不久,黎明静悄悄降临。围着圆形井口出现的若明若暗的紫色
光环不断变换色调,徐徐扩展领域,星星们随之失去光彩。虽然尚有几颗在天空一隅挣扎
片刻,终归也还是黯然失色,继而被一把抹去。我仰面躺在重重的水面,凝神注视那轮太
阳。并不眩目,我两眼好像戴有深色太阳镜,被某种力保护着免受太阳强烈光线的刺激。
片时,当太阳升到井口正上方的时候,巨大的球体开始出现些微然而明确的变化。而
在此之前有一奇妙瞬间,仿佛时间中轴猛然打了一个寒战。我屏息凝目,注视将有什么情
况发生。须臾,太阳右侧边缘出现一块恁样的黑斑。小小的黑斑浑如刚才初升的太阳蚕食
黑夜一般一点一点削减太阳的光辉。日食!我想,眼前正发生日食。
但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日食。因为黑德在大致压住太阳半边时突然中止蚕食,并且黑德
不似通常日食那样有明晰漂亮的轮廓。虽明显以日食形式出现,实际又难以称之为日食。
然而我又想不出该以怎样的字眼称呼这一现象。我像做罗沙哈实验①时一样眯起眼睛试图
从那德形中读出某种意味。但那既是形又不是形,即是什么又什么也不是。一眨不眨直视
病形时间里,我竟对自身存在渐渐失去自信。我几次深呼吸调整心脏跳动,而后在沉重的
水中缓缓移动手指,再度确认黑暗中的自己自身。不要紧,没问题,我无疑是在这里。这
里既是区营游泳池又是井底,我在目睹既是日食又不是日食的日食。
我闭上眼睛。一闭眼,可以听到远方含混不清的声音。起初很弱,听见听不见都分不
甚清,又很像是隔壁传来的人们卿卿喳喳的低语。而不多时,便像调对收音机波段时一点
点有了清晰音节。好消息是以小声告知的,曾是加纳克里他的女子说过。我全神贯注例起
耳朵,力图听清那话语。但并非人语,是几匹马交相发出的嘶鸣。马们在黑沉沉的什么场
所对什么亢奋似地厉声嘶鸣,打着响鼻猛力刨击地面。它们像是在以种种声音和动作迫不
及待向我传递某种信息。然而我不得其解。问题首先是这种地方为什么会有马?它们要向
我诉说什么呢?
莫名其妙。我依然闭目合眼,想象那里应该有的马们。我想象出的马们全部关在仓房
里,躺在稻草上口吐白沫痛苦挣扎。有什么在残酷折磨它们。
随后,我想起马死于日食的说法。日食置马于死地。我是从报纸上看到的,还讲给久
美子听。那是久美子晚归我扔掉炒菜那个夜晚。马们在愈发残缺的太阳下不知所措,惶恐
不安,它们中的~部分即将实际死去。
睁眼一看,太阳已经消失,那里已空无所有,唯独切得圆圆的虚空悬浮头上。此刻沉
默笼罩井底,深重而强劲的沉默,仿佛可以将周围一切吸入其中。俄顷我变得有些透不过
气来,大口往肺里吸气。气里有一种气味。花味儿,是大量的花在黑暗中释放的富有诱惑
力的气味儿。花味儿始而虚无缥缈,犹如被强行扭落的残梦的余韵;但下一瞬间便像在我
的肺腑中得到高效触媒似地变得浓烈起来,势不可挡增殖下去。花粉如细针猛刺我的喉咙、
鼻孔和五脏六腑。
和208号房间黑暗中荡漾的气味儿相同,我想。茶几上大大的花瓶。花瓶中的花。
还微微混合着杯中的威士忌味儿。奇妙的电话女郎——“你身上有~个致命的死角。”我条
件反射地环顾四周。冥色深沉,一无所见。可是我分明感觉得出,感觉得出刚才还在这里
的气息。极短时间里她在此和我共同拥有黑暗,而留下花香作为她存在过的证明离去。
我屏息敛气,继续在水面静静飘浮。水仍在支撑我的体重,就好像心照不宣地鼓励我
存在于此。我在胸口悄然叉起十指,再次闭起眼睛,集中注意力。耳畔响起心脏跳动的声
音。听起来仿佛别人的心跳。但那是我的心音,只不过来自别的什么地方。你身上有一个
致命的死角,她说。
不错,我是有一个致命的死角。
我在对什么视而不见。
她应该是我十分熟悉的人。
俄而一切昭然若揭,一切都在刹那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光天化日下事物是那样鲜
明,那样简洁。我很快吸了口气,徐徐吐出。吐出的气犹过火的石头又硬又热。毫无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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