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1/1)
朱抄着衣兜一动不动,他打算让符衷来做这事。符衷去拿了杯子来,倒好一杯温水去床沿坐下,帮着季撑起半边身子。符衷始终极为克制地虚虚地揽着他,手臂和手掌都不敢压实。符衷端着水杯送到季嘴边,季自己握住杯子将温凉的水灌进嘴唇,像渴极了的人那样大口吞咽着。些许水渍被他不小心弄洒了出来,打湿了衣襟和袖子,符衷则轻轻给他拭去水痕。
喝过水之后季觉得好多了,他又有活下去的念头了。这个念头一直模模糊糊地盘桓在他脑子里,他隐隐约约地觉得世上还有能值得挂念的东西,有个什么人正时时刻刻想念着他。季叫不出那人的名字,他只是有这样的直觉,仿佛这事是在数难逃了!他躺回去,在病床上喘着气,胸脯起起伏伏个不停。混乱中,他想象着:“秋天骑着花马飞驰而来......”
倏尔之后他就伴着虚无缥缈的花马睡去了。符衷看着他睡下,仔细地帮他掖好被角,再温柔地把他紧紧攥着被单的手指一根根掰开。朱用文件夹拍了拍符衷的背,然后走出门去。
符衷跟着朱出去,轻轻掩上房门后站在过道上问他:“他的视力是什么意思?”
朱一只手插在衣兜,腋下夹着拍纸簿和垫纸板。他睁着充满智慧的眼睛在符衷脸庞上扫了一圈,斟酌了一会儿词句后才扭过身走开了些,开口说:“那是最后恢复完毕的预估视力。他现在是瞎的,再怎么治也治不成原来那样。我不想隐瞒什么,但你知道,他来时已经简直不像个人了......老天,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活下来的。”
“烧伤能治好几成?其他地方有没有恶化?他什么时候能出院?”
打火机燃了起来,紧接着朱点燃了嘴里的烟。他吸了一口烟,撇过眼稍瞟了下符衷,故作淡定地朝过往的实习生点头打招呼:“烧伤能治好。但他全身90%都毁了,恢复时间会比较长。不过以他这么强的身体素质,并发症找不上他的,估摸着两三个月就差不多了。但北京批下来的告示中要让他休满三个月。多给他一点恢复的时间吧,满身都是伤疤,上帝看了都要吓一跳!”
符衷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朱含着烟抽到一半,用两根手指捏着它,拿下来抖了抖烟灰。朱两手支在栏杆上,眯着眼睛欣赏烟头是怎样越烧越短的:“你不远万里从北京过来,来了又不告诉他,为什么呢?”
符衷在朱不远不近的地方站定,同样撑在栏杆上往下俯瞰。他心里转着一些不切实际的念头,隔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接起朱的话:“我有点害怕罢了。怕他伤心,怕他哭,而我却无可奈何。”
“为什么其他人不来呢?只有你一个人来看望过他。”朱又问,他的烟快抽完了。
“其他人怎么会有我这么喜欢他。”符衷低下头趴在栏杆边上,眼神像个孩子那样真挚,“他难过我也难过,我想让他笑,让他感到快活。整整四年了,我是那么甜蜜又痛苦地想着他。”
烟雾散尽,朱只字未吐。半晌后有人给他发了通知,说是别的病房有人需要检查。朱把烟头丢进了垃圾桶,临走前用文件夹拍了拍符衷的肩膀,说:“三土人不坏,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不知道为什么老天非要如此折磨他。他的日子不好过,多来看看他,他需要有人陪伴。”
符衷看着朱消失在转角处,心里琢磨着医生的话。他在栏杆边上待了一会儿,折回身子走到季的病房前,轻手轻脚地开了门。符衷没有进去,他站在门边凝望着季单薄的身躯。季还深陷于睡梦,也许在他的梦里,生活才不至于这么难过。有梦做是好事,符衷打心底里替他感到高兴,也预感到他的身体马上就能一日好过一日了。
伫立良久后符衷关上门,默默地转身离开了这个飘荡着消毒水气味的地方。飞机停在楼顶停机坪上,正等着他回去。
*
回忆戛然而止,随着那些欲言又止的喜欢一并消弭在空气中。符衷被季咳嗽的声音扯断了思绪,他这才发觉自己不知何时已放下了勺子,正对着一盘子香气扑鼻的饼块怔愣出神。季擦了擦嘴角,向前探过身子来,抬起眼皮问道:“你看起来有点伤心,在想什么?”
“没什么。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尽管已经过去了那么久,现在还是会让我感到失落。”
“是弄丢了什么东西吗?”季舀了一勺杏仁冻送进嘴里,注视着符衷的脸庞,想要从他微妙的表情中看出些什么来。
符衷心不在焉地拨弄着勺子和碗碟,好歹来了一点胃口,他重新慢慢吃起馅饼来:“我弄丢过很多东西,也错过了很多东西。现在我不想再做一个丢三落四的人了,我那么深地爱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