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千里书盟誓(2/2)
“当真是人生唏嘘啊,本王也是有眼无珠,只知慧师明额皓齿,慧根显生,定是某位不出世的佛家大师座下不出世的惊艳绝才,却是始料未及,慧师竟是那巍峨参天高原上,吐蕃佛宗大智慧活佛座下首席大弟子,本王早知慧师这等身份,那日在扬州城内说不得也要替你教训那琴惮一番了,让慧师受那泼人惊扰,是本王失策也。”
周亦染将赤白纹长袖纶起,单手立在胸前,言道招待不周,罪过罪过,一处吹嘘一处为净因斟茶,礼节相侯,面色既是感慨少年英雄,又是扼腕叹息,叫人真以为他是伯牙遇子期,欣喜望外了。只是净因不住回礼,面色随和却甚有不解,自己与他不过萍水相逢,一面之缘,相去甚久,今日偶然相逢怎就落得这般敬待了,莫非大唐礼节便是如此?逢斗至狠,逢礼至柔。
“施主言重了,世上佛陀有三十三天要渡,菩萨有万般苦海要渡,小僧不过弱冠之年,佛礼学浅,无功无业,怎敢当的上慧师一称。”
净因好生接过茶盏,不着痕迹以内力托起周亦染袖口,防他沾上水渍,彼以礼相待,我便以礼相迎,说来也巧,他本是一年前与方霖相别,离了祁连山向逻些而去,那郭子仪与李枺绫道路不同,一个入世,一个避世,却皆有神仙修为,令他触动极深,一路上恍恍惚惚,摇摇欲坠,感慨世人高深,这般看不穿,叹息肉身渺小,愚钝不可及,几乎佛心动摇,而后一路上与吐蕃百姓讲经说法,洗脱杂念,过大昭寺与僧论道,入小昭寺一睡十日,终是浑浑噩噩来,如梦似醒去,终来终去,也不知明悟了多少,放下了多少。到了布达拉宫,上拜赞普与活佛之后,便遁入空境,不理世俗了。
待到再次醒来,已是春暖花开,岁去新来了,布达拉宫熙熙攘攘,来了许多人,有中原风俗的,有边荒异域,甚至有许久不曾见到的毛胡子突厥人,不知那是突厥本部亦或是回纥铁勒,净因没有去管,那是赞普的文治武功,一如赞普不理佛宗,那是佛宗的修心养性,吐蕃需要强大的能征善战的骑兵保佑高原子民安康,一如追随松赞干布驰骋青海的禄东赞,即使高原汉子们耻于禄东赞先和亲,后败于苏定方,但那依旧是守卫吐蕃的主心骨,高原人依旧为他焚香立庙。吐蕃亦需要大乘佛法的光大弘扬,一如十六罗汉赤脚布衣,走遍高山寒谷的无数角落,将佛门的因缘带到吐蕃每一处贫苦人家,那里有高原人刻在骨子里的虔诚信仰。
“甚好甚好,法师这般通达,本王便不再造作了,法师这番不请自来,驾临我万贺门,应是贵派有要事相传罢,法师不妨但说,本王欲为法师琢磨一二,本王已去信首座长老白天王大人了,想必他不久便来,待他来时,本王好一一与他细说。”
周亦染未有察觉到净因精于鸿毛的内力施法,只是隐约觉得这年轻和尚比之一年前有所精进,竟让他有些捉摸不透,料想佛门心法传承千年,是吐蕃人立国之本,必是玄妙万分,这净因和尚又是那活佛得意高徒,有甚么心得都传于他了,修为大涨也不出意料,倒是让一向自认命苦的周亦染起了三分嫉妒之心。
“上师确有要事托小僧传达贵派,只不过这上师信笺,小僧也未曾贸然拆开过,小僧自然不知上师所托为何事,施主不若与小僧静候片刻,待贵派大人至,真相一探便知。”
净因柔和笑道,虽说稍有不解,这周亦染为何不去知会万贺门掌教,而是去信白天王,不过看他对那白天王敬重模样,应是不差的。却说净因闭关一年之久,懵懵懂懂醒转而来,沙弥召他去见活佛,活佛便给了他这信封,要他亲自送到广州府,净因摩挲檀香印,万字纹的信笺良久,不知何意,见上师遁入蒲团,打坐不语,他便不再多问了。而后启程,南下唐土,关山漫漫,过唐古拉山时,见到那漫山的胭脂花开了,如一张水墨红毯,自天边披下,流淌至他的面前,净因在山顶伫立许久,遥遥眺望千里外祁连山的方向,仿佛见到那白衣出尘,流光溢彩的女子摘下焉支山的花瓣,有牡丹红,芍药黄,扎成一束,送到霍去病石刻雕像前,凝目祈祷的样子。朦胧恍惚间,净因也想摘一束胭脂,如千千万万大唐男子般,送到心仪之人面前。
与周亦染相逢实属偶然,净因乘江水一路南下,到柴桑时,突兀忆起在庐山脚下的生死际会,便收了船,踱步南去,坐忘谷依旧烟雾缭绕,那数片半枯半黄的药田隐约间又焕发了生机,嫩芽新冒,枯荣醒转,似乎在倔强地攫取庐山的缥缈仙气,滋润自身,净因不禁苦笑,莫不是郭子仪前辈有心料理了一番,若不是,那只怕阮籍也会想不到,这些药草这般顽强,不肯离世,一如阮籍的书与文,过去数百年也要与世人争上一番。只是此地未有见到她的痕迹,料想天涯路远,她应是不会再回坐忘谷了,也不知她身在何处。
而后过虔州,入岭南,便遇到了周亦染,这赤天王似失了往日的逍遥快活,一副死气沉沉,令净因好生意外,倒是周亦染相识的和尚不多,对净因素有印象,一问之下,知他往万贺门来,周身的死气突兀褪去大半,狡黠之色浮现唇角,竟与净因口若悬河,侃侃而谈,颇有他乡遇故知之意,净因知他是万贺门长老,便随他性子,由他带路,一路唱和,到了广州府。
“竟是这般,那必是要事相商了,法师在广州府若有所托,但说无妨,本王最是喜结青年俊杰,如法师这般天赋异禀,地位崇高的,能与之相交,本王求之不得。”
周亦染暗中皱眉,隐约间似有乱事发生,不过此番为门派寻得吐蕃僧人助臂,料想也是将功赎罪了。不多时,白天王方杜虎啸生风,大步而来,周亦染殷勤上前引荐,见方杜只是淡漠看他一眼,心里不免松了口气。
“佛渡三千界,我渡三千人,我渡三千缘,三千缘渡我。”
方杜将那净因和尚不远万里带来的信笺就地拆开,就着楼阁内昏明闪烁的灯火一字一句读了出来,并未避讳在座二人,只是将忧虑暗藏心底,那常年盘坐在寒山之巅的活佛一身内力早已返璞归真,出神入化,这二十隶字笔画纠葛,内蕴昆仑,非内力大成者不可片刻成书,便是以自己数十年的内力,想要行此工笔,也难像神僧这般自如。虽与他从未谋面,然而便是这寥寥数笔的字迹也令方杜心道世间苍茫,高手林立,便是数十年不敢犯大唐的吐蕃神僧亦有神功隐纸之力,叔祖要去掀翻那些荡突厥,抑吐蕃的陇西士族们的江山,谈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