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5、可回头(2/2)
她一个人一级一级地往上走着。走过了她住在这个房子里的每一年。
三岁的时候,季岑风在湖边给她弄了一个秋千,他会一边站着和司月聊天,一边时不时地推她一把。
十岁的时候,她要在家里办生日派对,人多手杂弄丢了妈妈的戒指。季岑风第一次朝她发了火,她吓得躲在司月的后面,才知道爸爸原来也有脾气。
十五岁的时候,她变得叛逆,逃课变成家常便饭。季岑风半夜把她从酒吧里拎出来,大冷天罚她站在湖边思过。
二十三岁的时候,任性要去学画画。什么基础都没有只有一腔热血。司月跟她说,自己的决定自己要负责。她一口应下,又补充问她:要是我真的最后吃不上饭了呢。司月笑骂她:那你来家里给我们打工,你爸爸不舍得你饿死。
二十八岁的时候,遇到了林琛,他一无所有,她一见钟情。原以为少不了棒打鸳鸯,季岑风却说,可以先见见。
后来,这么多年,林琛一直陪在她身边。
季司颜慢慢走到了二楼。左手边,是她的卧室,右手边,是他们的房间。
房门紧紧地阖上,一切好像不过是某个放学的午后。她背着书包回家,伸手去敲那门。妈妈喜欢坐在阳台上看书,爸爸会站在门口推她先去洗手。
季司颜站在那门前,呼吸慢慢停滞。
她伸手去推门,门开了。
轻轻地一声气泡炸裂声响,那个过分虚假的幻想在这一刻,灰飞烟灭。
阳台上没有看书的妈妈,门口也没有迎她的爸爸。
这里好安静。
没有人。
窒息随之而来,抽走了季司颜身子的最后一丝力气。她缓慢地挪动着步子,走进了这个后来,季岑风最常待着的地方。
他常常在这个房间里一待好几天,不喜欢和人说话,不想要季司颜去打扰。
季司颜只当他想要清静,从来不去过问他到底在做些什么。
可如今,那份答案,清清楚楚地摆在她的面前。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放在卧室的书桌上。棕色皮面,书脚已经磨破。
季司颜走近,翻开了第一页:【给司月】
翻开每一页:【给司月】
一页又一页,一页又一页。那只翻动的手从最开始的迟疑、不解,最后变成了剧烈的颤抖。
一滴滚烫的眼里从季司颜的眼眶里砸入了那其中的一页,深色便仿佛盛开的花朵迅速蔓延了开来。
后来,季司颜终于明白,那个晚年暴躁的男人,他每日为何那样固执地待在自己的房间里。
他在给他的小月亮写信。
讲他今天做了什么,讲他今天吃了什么。有时会问司月我那套西服去哪里了,有时会问司月你还记得我们十周年结婚纪念日那天做了什么吗。
后来,也偶尔有一些抱怨。
你怎么不回我信,我一直给你写,你怎么不回我信。司月我好想你,你也想我吗。
我今天身体好痛啊,你为什么不来看看我。
再后来,字迹变得越来越模糊,没有了长段长段的记录,每天只有寥寥几句。
最后,好多页。
只重复而又潦草地写着:小月亮,我好想你啊。
我好想你啊,司月。
我好想你。
……
晚年那样暴躁的父亲,原来,把他所有的温柔都留给了他的小月亮。
卧室里,季司颜坐在地上大哭。她手里紧紧握着这本笔记本,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林琛没在楼下再等,听见楼上的动静,他就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来。
季司颜抬起红肿的双眼看着他,双唇颤抖。他再没说话,蹲下将人抱了起来。
“司颜。”
这一刻,季司颜,只有林琛了。她紧紧地抱着身边的这个男人,犹如一根悬崖边的绳索,叫她不坠入那无尽深渊。
-
晚上五点的时候,林琛带着季司颜一起去了殡仪馆见了季岑风最后一眼。两年前送走了母亲,今天也要送走父亲。
和李阿姨说的一样,父亲走的时候,应该是快乐的。他脸上有很久未曾见过的舒展,他要去和母亲相见了。
签完了所有的文件,季司颜和林琛回到了家里。
她去洗了一把澡,然后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下了楼,坐在湖边的那把椅子上。林琛要陪着她,被她拒绝了。最后他只放了一件羽绒服放在季司颜的身边,然后就离开了湖边。
落地的玻璃前,她那样瘦小的身影。林琛站在客厅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季司颜哭着说再也不管季岑风,要和他去芬兰的后一天,林琛接到了季岑风的电话,叫他有空一个人来家里一趟。
罕见地,只他一个人。
林琛深知这其中的意义,没有告诉季司颜。
果然,那天下午他一个人到了季岑风的家里,季岑风并没有和他多说什么,只递给了他一封信。临走时,拍了拍林琛的肩膀,恳请他一定要照顾好司颜。
林琛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敬佩眼前的这个男人,把他当做自己的父亲。
回家后,林琛独自一人拆开了那封信。寥寥几句,并不多。请他多包容季司颜,她脾气急,但是心地很善良,是爱他的。
最后,告诉林琛,他不给司颜留信,是不想给她多增挂念。他深知挂念如何叫人夜不能寐,不想叫司颜也受这痛苦折磨。
所以这封信写给他,请他多帮扶照顾司颜。
这个男人,最后都在想着怎么叫季司颜不那么难过。
他如何不爱季司颜,那是他和司月的孩子,那是他和司月的圆满啊。
林琛并没有告诉季司颜这封信的存在,内容并不是什么她不得不知的东西,更多的,是对他的叮嘱。
但是他知道,在季司颜心里,季岑风怎会不爱她。
她知道的。
从她出生的那一刻她就知道的。
那个男人呵护着她骄纵地长大,把最好的东西给她,教她:
司颜,放手去做你想做的事情,永远不怕从头再来。
大不了一无所有,但是你永远记住,你有家可回,有家可依。
——是季岑风给季司颜一辈子的承诺。
林琛静静地站在未开灯的客厅里,外面的天色暗了。他目光专注而又疼惜地落在那个独自坐在外面的女人身上,却也知道,这一关,这一晚,她须得自己过。
那天晚上,季司颜坐在那把季岑风坐过的长椅上,看了一夜的湖面。她大概也知道,父亲是知晓自己命不久矣,才叫她不要再日日待在家里。
他怕她不好受,要把她赶出去。
季司颜静静地看着那片fēng • bō皱起的湖面,记起来很小的时候,有一次老师在课堂上讲,爸爸爱妈妈,爸爸爱子女。
那时她八/九岁,听到后立马举手反驳:“老师,爸爸只爱妈妈,不爱我。”
老师一愣,倒是没想到季先生家的小姑娘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她想了想常常来接季司颜放学的季先生,觉得是不是她误会了什么。
“季司颜,为什么这么说呢?”
她记得她当时站起来一本正经地回道:“妈妈不喜欢吃什么就不吃什么,我不喜欢吃什么,爸爸就说我挑食习惯不好,还让我多吃!”
“…这个?”
“而且,”季司颜越说越上头,开始翻旧账,“每次我让爸爸来接我,要是没事爸爸都会同意,但只要妈妈有事,爸爸从来都是先去找妈妈。就连妈妈在家里午睡醒了找不着爸爸,爸爸都会半路折回家让司机来接我!”
小丫头说得面红耳赤,差点喘不过气来。
据那天老师放学时和季岑风汇报,季司颜足足在教室里长篇大论了二十分钟来证明季岑风不爱她只爱妈妈。于是放学时,季岑风坐在车子里看着试图上车的小姑娘开了几下门都没打开,笑着回她:“司颜,我这车不载我不爱的人。”
小姑娘一听,“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本来季岑风也就是逗逗她,哪知道回家后司月知道了,心疼地抱着哭个不停的季司颜,更是对季岑风也没什么好脸色。晚上还被小丫头留在房里睡觉了,气得季岑风去给司月送睡衣的时候,还得强颜欢笑。
小时候的事情,好像过得太快太快了。那么多幸福美满的回忆,季司颜嘴角不自觉地挽起,眼泪却也倏地流下。
她看着灯光照拂着的幽静湖水,有那么一刹那,心头获得了片刻的安抚。
她明白的,爸爸不是不爱她。只是那个男人的爱不同。
他爱季司颜,是支持她、教导她,告诉她如何做人、如何生存、如何掌握自己的命运。
但是他爱妈妈,是纯粹而不沾有任何回报的爱,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没有条件,没有期许。如果说真的有那么一点点的渴求,那大概就是希望妈妈能一直爱他,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
那天晚上,季司颜在湖边的长椅上坐了一整夜。
凌晨五点半,天色变成浓重靛蓝。
六点,远方传来微弱光线。
六点半,看见初升的太阳。
七点,是他具体离开的时间。
季司颜看着远方那片开阔的天空,她仿佛看见了那个早晨,坐在这里的父亲。
那天,风很轻,云很淡。
季先生穿戴整齐,去见他的小月亮了。
——全文完——
作者有话要说:那天风很轻,云很淡,相爱的人又要重逢了。每一次都是季先生去找他的小月亮,下辈子,有情人记得早点相遇啊。
-
感谢你陪伴这个故事,他们后面的一生过得很幸福。
也感谢你陪伴我。
最后,求个专栏和预收收藏,再次感谢!wb:北北的北岛珊瑚
48h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