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第三十一章-人在内苑飘怎能不挨刀(2/2)
“要结束了吗?”我小声问身边的小蝶。
小蝶低声道:“远着呢,还要等尚宫局交东西才行。”
尚宫局?我的目光在大殿里逡巡一圈,在角落里看到了严阵以待的几位女官,只见她们端正无比地坐着,一点挪窝的意思都没有,尤其是那个老尚服,手里捧着皇后的衮服与绶带,脸上的皱纹深得能夹死苍蝇,冷淡地望着皇帝与皇后,嘴唇紧抿。
我觉得她眼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这才想起她是个先皇时代留下的老女官,之前一直在伺候先帝的一位公主,去年那位公主嫁出了宫,我还以为她会去那位公主的府上继续伺候,没想到她向素行申请了留在宫中,素行与她有几分交情,便把她遣去了尚服局。
我收回目光,生无可恋地继续数起了青砖。
突然,我的袖子被小蝶拉了一下,我微微转过头,小蝶低声道:“待会儿我们要跟才人上前去奉典印。”
魏婉儿现在被封了淑妃,是后宫众御妻之首,所以待会儿要由她带着女人们给温白璧行礼,顺便把典印交予新皇后保管。
我对小蝶眨眨眼,示意自己知道了,她昨天告诉过我这件事,现在提醒我,应是怕我忘了。
瑞音把呈放典印的托盘递给我,我麻利地接过来端好,过不多时,礼官又高声喊道:“奉制,授皇后典册!”
来了来了,该我和魏婉儿出场了。
魏婉儿今日心情不高,却仍保持了国朝淑妃该有的雍容仪态,盈盈地起身,走到温白璧面前站定,端正地行了一礼。
典册,服饰,绶带,宫印,每一样都要交予皇后,所以不独是我们,早已侯在一旁的尚宫尚服也上前来了,其中包括那个我多看了一眼的老尚服,她捧着厚厚的皇后衮服,神情严肃,站在我斜后方的位置。
我低垂着头,等待魏婉儿回身取走我手中的宝印,交给温白璧。
如果我没记错,交接完这些物什后,大典就差不多结束了,意味着我可以抱着瓶子跑路回家了。
被回家所感召,我的姿态越发恭谨,一动不动地捧着宝印……
可是突然间,我的余光中闪过一点银芒。
我以为自己看错了,困惑地眨了眨眼,就在这眨眼的功夫里,我身后捧着衮服的老尚服动了。
谁都没有想到,在国朝最庄重的封后大典上,在王朝的心脏处,这个年逾知命的老宫女暴喝一声,手中衮服如袈裟一样抖开,朱红的昂贵布料间,一只老银匕首破衣而出,剑尖直指帝后二人。
一切发生得太快,侍卫都没来得及反应,我瞳孔猝然一缩,还以为她要杀的是魏婉儿,想都没想,仗着站得近,把托盘往那老尚服身上一扔,飞身冲上去撞开了魏婉儿。
魏婉儿原本要给温白璧下跪行礼,却被我猛地一把推走,整个人还都是懵的,踉跄了两步才站稳,六神无主地看向李斯焱,李斯焱怔了一瞬,条件反射般伸手摸向腰间,却摸了个空——今日大婚,他没带随身的短剑。
且说那老尚服,被我一托盘砸在腰间,脚下一个趔趄,却一步也未停,又持起匕首向前冲去。
这下,我再迟钝也明白了她的目标不是魏婉儿——而是上面这两位,要救吗?我短暂地犹豫了,我现在手无寸铁,即使要救……
可正当我犹豫时,身侧突然袭来一股大力,直把我向那刀尖推去。
我猝不及防被下了黑手,还未反应过来,眼前一阵天旋地转,肩膀上传来钻心的锐痛,我尖叫一声,整个人像一尊铜像一样轰然倒地,那老尚服未及闪躲,也被我给绊倒了,枯瘦的身体重重撞在我身上,把那柄匕首扎得更深了一寸。
我疼得几乎昏过去,听见李斯焱失声叫我的名字:“沈缨!”
我艰难地抬起头,一下对上了他的双眼,还有他眼中浓重的惊痛。
我愣了愣,恍然觉得这个场景似曾相识,多像啊,多像是两年前的那一天,我浑身染血,破布一样倒在宣政殿上,脸贴着阴冷的青砖……唯一不同的是,那时的李斯焱高高在上,姿态戏谑又残忍,可今日不一样,我怔怔地心想,原来冷漠残暴的狗皇帝也会露出这样的眼神。
“……死丫头坏我好事!今日老奴非要杀了这乱臣贼子不可!”那老尚服栽在我身上,破口大骂。
妈的,要杀狗皇帝也不早说!
……我咬紧了牙根:这一刀挨得好冤呐!
这时,四周侍卫已经冲了上来,围拢了在她四周,十几杆尖刀抵住她的咽喉,一个年轻将军将她拖去了一旁,那老尚服挣脱不得,却仍在高声叫骂。
在场的所有人全都被吓得不知所措,女官,后妃,外面观礼的众臣……就连报流程的礼官都张大了嘴,两股战战,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知是谁嚎了一句:“有刺客!”
这一声如平地惊雷,话音刚落,大殿里立时乱成了一团,哭泣的,喊太医的,尖叫的,种种嘈杂,听得我耳膜发痛。
混乱之中,李斯焱一把扔掉了碍事的通天冠,面色狰狞恐怖,如地狱里的修罗恶鬼。
他大步上前,劈手抢过侍卫的朴刀,手起刀落,把那老尚服狠狠钉死在地,那老尚服身体抽搐了一下,鲜血喷涌而出,很快没了声息。
君王一怒,雷霆万钧,这一刀利落狠辣至极,在场女眷无不惊恐地捂住了嘴,上官宝林甚至哇地一声吐了出来,李斯焱下完刀,踢开那老尚服的尸身,颤抖着嘴唇,又回身来看我。
肩上的痛楚变得更加清晰强烈,我整个人像虾子一样蜷缩成团,捂着肩膀大口大口地呼吸,疼,太疼了,只恨不得立刻死了才好。
“缨子姐!!”“沈缨!!”“沈娘子!”
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惊呼声,我眼前一暗,魏婉儿和小蝶率先扑了上来,魏婉儿手足无措地抓住我染满鲜血的手,带着哭腔道:“怎么会这样?太医呢?她流了好多血!”
“缨子姐,你再撑一撑,我把这刀子□□!”小蝶也被吓得不轻,颤抖着双手试着去拔开那柄匕首,却被两道声音同时喝止了,李斯焱周身都是浓重的戾气,一脚把她踢到一边,凶狠道:“滚!你想让她没命吗!”
小蝶双腿一软,瘫坐在地。
从刺客出现,到被李斯焱一刀了结,新皇后温白璧的神情都堪称冷静,魏婉儿、李斯焱……几个宫中贵人都去看我的时候,她只是无动于衷地站在原处,就连头上的步摇都没动一下。
正巧小蝶跌在她的脚边,温白璧扫视了乱糟糟的大殿一圈,低垂下双眼,嘶哑地开嗓道:“她伤得太深,若是擅自拔刀,恐流血不止,没有止血的金疮药,不用片刻,她便会流干鲜血而亡的。”
李斯焱怒道:“住口。”
被当众下了脸子,温白璧神色如常,连眼睛都没眨,只是平静道:“陛下会错意了。”
一个暴烈如火山,一个冷漠似冰湖,在此刻,这对帝后惊人的相配。
“你忍一忍,太医马上就来。”李斯焱发完了火,对着我轻声道:“很疼吗?……”
我躺在冰凉的石砖地上,耳力渐渐模糊,他似乎还说了什么,可我一点也听不到了,肩膀上蚀骨的剧痛夺走了我所有的感官能力,好像周身只剩下了这一处地方在发疼。
“范太医来了……”隐隐听见有人惊喜地喊叫。
不知昏沉了多久,一只手用力地掐了我的人中,我悠悠转醒,眼前是范太医那张熟悉的老脸。
范太医也算得上是我的老友了,自我入宫以来,大大小小受了那么多损伤,统统都是他在为我料理,我见他来了,竟然有种奇怪的安心感,小猫一样委屈地呜呜叫道:“范大夫,我肩膀疼。”
范太医似是从远处赶来,额上全是汗水,眉头紧锁,神色凝重,查看完我的伤口后,他站起来,低声向小药童吩咐了两句,转头安抚我道:“莫怕,老夫会给你喂草乌散,喝了便不疼了。”
我安心地闭上了眼:还是范太医了解我,知道我怕疼,所以给我施止痛的草药,他是好人……
“啊!!——”
下一瞬,我凄厉的惨叫划破宣政殿的上空。
太太太痛了!我的身体生理性地蜷缩,全仗着小蝶,魏婉儿和几个女官死死锁住我的四肢,匕首铮然落地,范太医眼疾手快地摁住四周几处穴道,又利索无比地撒上一把金疮药粉。
他的药童则掏出一颗蜜饯,塞进了我的嘴里。
我含着蜜饯,眼泪汪汪,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范崎生,你……你骗人……你……”
范崎生是范太医的大名,我是个懂礼貌的好孩子,一般只有极度悲愤的时候才会连名带姓一起喊,比如现在。
众人都被我的惨叫吓得心有戚戚,尤其是李斯焱,听到我的哀嚎声,他满眼都是焦急之色,看起来比我这个伤员还要痛苦几分。
范太医压力如山,小心解释道:“……陛下明鉴,她流血太快,来不及配草乌散了,只能让她忍着些,先把匕首□□再说。”
李斯焱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拳头捏紧又放松,他还算是存着一丝理智,好歹还记着谁都不能闹医生的道理。